第311章
公孙卫不是?个会在家里干等着噩耗砸到脑袋上的人, 刚刚觉得情况不妙的时候,就已经派了?亲卫出门,去外头打探情况。
亲卫们很有效率地带来外面的消息,说是?城中出现流寇, 全程戒严, 必须紧闭城门, 至于什么时候开?城,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公孙卫听见回话, 刚点?了?下头, 目光在报信的士兵脸上一扫, 忽然觉得不对,问?:“你是?哪个营的,往日怎的没有见过?”
报信士兵恭敬行礼:“小人乃是——”
一语未尽, 报信士兵忽然从怀中抽出一柄针状的长剑, 寒芒一闪,剑尖犹如毒蛇, 直指公孙卫心口。
“哐当”一声响, 公孙卫的椅子被撞反在地,他当即急退,可?惜手中没有兵刃, 只好用随手拿了?桌上摆件, 挡开?这一招。
袭击之人的武功高过公孙卫, 双方?硬碰硬过了?一招,公孙卫只觉虎口发麻,真气不畅。
俞青来朗声长笑:“我都易了?容, 竟还被公孙兄一眼认出。”
公孙卫认出俞青来的声音,厉声:“俞大人自己也在朝中效力, 竟敢私下袭击朝廷命官,如此不忠不义,事后?就不怕花鸟使?追究?”
俞青来笑得愈发愉快:“我杀了?公孙兄后?,自然打扫干净现场,况且……”说到这里,他面露轻蔑之色,“公孙兄为?人拘泥迂腐,直到现在也瞧不清楚情势,到了?这样的地步,竟还觉得在下会?担心杀掉一两?个朝廷命官的下场么?”
他开?口嘲笑时,手中剑招始终不停,俞青来武功本就在公孙卫之上,何况这一下偷袭得还出其不意?,片刻功夫已经将公孙卫逼至角落。
俞青来闲闲笑道:“公孙兄要喊救命么?在下劝你保持安静的好,否则于我而言,也不过是?多砍两?个人罢了?。”
他手腕一抖,一剑破开?公孙卫的防御,下一招就要取对方?性命。
就在此刻,俞青来忽然觉得背后?有风声逼近,脊骨生寒,当下来不及多想,回手就是?一剑刺出。
“当当”两?声脆响传来,第一下是?俞青来长剑被断,第二下是?断剑跌落在地板上。
俞青来大骇闪身,持剑飞快后?退,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一个白衣人站在窗口的位置,见俞青来回头,向他笑了?一笑,同时剑尖爆出数点?寒芒,分别飞向俞青来头、颈、腹三处。
俞青来手持断剑与来人过招,对方?剑光如流水,偶有奇招,便像是?流水上倒映的月光,似虚似实,若有若无,功力虽然不算深厚,却格外难缠。
“你是?谁家的弟子,也敢来蹚定康的浑水?”
白衣人扬了?下眉,似乎有些惊讶俞青来的疑问?,刚想说些什么,又偏过头对身后?道:“我先与他打一会?,你莫要出手。”
俞青来骇然。
在对方?开?口说话之前,他一直没感觉到房间内还有第四个人存在,这只能证明,这第四人武功之高,已经到了?自己所难以抵抗的地步。
他下意?识往另一边窗口看去,却觉胸口一凉,低下头,正?好看见白衣人的剑尖刺穿自己心脏。
白衣人露出微笑:“生死之战还走神,足下当真托大。”说完,她抽出长剑,轻轻抖去剑身上的血迹。
公孙卫凝神瞧着眼前这一幕,心中隐隐觉得并非俞青来走神,而是?白衣人刻意?用言语混乱俞青来的注意?力,才能轻易得手。
他看了?来人好一会?,片刻后?才道:“朝门主?”
朝轻岫颔首:“我奉官家之命,调龙虎营前去救驾。”
“……”
公孙卫大惑不解。
他当然明白“救驾”这个词的意?思,也完全理解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能用到这个词。
对方?这样说,不像是?出言哄骗,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大夏真的陷入到了?一场叛乱当中,
朝轻岫取出之前的圣旨,当着公孙卫的面展开?。
公孙卫看见上面的字,又确认了?一下印鉴的确是?皇帝的私章,立刻跪下行礼:“臣奉命。”
朝轻岫将人扶起:“我听威定公说,公孙大人对陛下忠心耿耿,如今情势危急,还请速带龙虎营出城,迟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公孙卫立刻答允,又道:“下官立刻就去,只是?逆贼孙侞近一向老?谋深算,加之门人众多,此时定会?先一步派人控制龙虎营。”
朝轻岫唇角微翘,露出一个略带锋芒的微笑:“大人放心,我们会?帮着大人接手龙虎营。”
虽然朝轻岫以及另一位不知名少侠的年龄不太容易给人以靠谱的感觉,不过看见俞青来躺在地上的尸体?,公孙卫决定相信这两?人的武力值。
公孙卫:“朝门主稍候,下官还要带上府中卫兵。”
朝轻岫不怎么了?解行军打仗的事情,此刻一切都听专业人士指挥,颔首道:“公孙将军请便。”
公孙卫自去点?起府中兵马,临出发前,还给信得过的副将递了?消息。
孙侞近一定提起前派了?人去龙虎营,公孙卫担心自己只带两?个小年轻过去,场面上未必能够占到上风。
等候期间,朝轻岫对李归弦点?了?下头,后?者身形一晃,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公孙卫动作很快,不过他点?齐兵马时,府邸门后?已经站了?个穿着花鸟使?服饰的人。
那人正?是?燕雪客,方?才朝轻岫担心已方?能上前打架的人手数量有限,就让李归弦去把?燕雪客拎过来,发挥一下名门正?派弟子的战斗力。
朝轻岫:“是?我喊的燕大人,他武功高,也方?便随行保护公孙将军。”
燕雪客早就习惯了?在任何时间段被拖出来加班,此刻神情镇定地坐在马背上,向朝轻岫等人欠欠身,然后?靠近公孙卫身前,做出守护的姿态。
众人骑马往龙虎营赶去。
今天的定康比往日都要慌乱。
大夏是?没有宵禁的,夜间也有人出门做生意?,然而今天那些商贩全部不见了?,偶尔见到几个行人,也是?往来匆匆,街道两?边房门全都紧闭。
朝轻岫勒住缰绳,向远处眺望,神色忽然沉凝:“皇城那边好像有火光。”
公孙卫心下愈发焦急,片刻后?才道:“虽然皇城走水,好在官家今日不在宫中,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朝轻岫淡淡道:“官家虽不在宫中,但我猜丞相大人如今正?在宫里。”
公孙卫看朝轻岫一眼,也反应了?过来。
宫城起火,作为?丞相,孙侞近赶去主持大局简直再正?常也没有,公孙卫甚至在心中猜测,孙侞近就是?为?了?找机会?掌控宫城,才派人去点?火,然后?借此从容掌管宫城防护。
公孙卫想到了?某件要紧事情:“可?天家内眷皆在宫城当中……”
孙侞近掌握宫城,自然也就掌握了?皇帝的子女,假若天子当真死在乱军之中,事后?孙侞近想立谁当新君便能立谁。当真等到那时,公孙卫等勤王之臣,绝对会?被打成叛党。
燕雪客神色依旧坚定:“为?今之计,只有尽快动身,赶紧救出官家。”
公孙卫点?头。
他本来就是?清流那边的人,孙侞近之前都派俞青来取自己性命,显然是?不打算留他活命。不管是?站在道义的角度,还是?站在个人利益的角度,他都只能将赌注压在天子这边。
阵阵马蹄声中,朝轻岫等人终于抵达龙虎营营房。
负责门口守卫的小将瞧见公孙卫带着自己亲卫浩浩荡荡地前来军营,也反应过来情况不对,还没想好要不要放人进?去,结果公孙卫压根不给士卒反应的机会?,将自己的令牌拿在手中,直接带着亲卫们闯营。
几位小将门喊住公孙卫:“公孙将军,营中不许驰马!”
公孙卫:“我奉圣上旨意?要调龙虎营出城,事态紧急,此刻一切从权!”
小将面色迟疑:“周将军正?在营中,说要带兵马去宫城救火,前营的伙伴们已经动身,眼下营中兵马只剩不到七成。”
公孙卫知道周将军是?孙侞近那边的人,他听到这句话,心中的想法是?自己所料无措,丞相那边果然已派人来控制龙虎营。
他向着方?才回话的小将点?了?下头,表示自己明白,随后?毫不客气地带人直入大营。
周将军注意?到营门出有异动,心中大惊,下意?识将手按在剑柄上,站起身,高声喝到:“公孙将军为?何夜间闯营,是?想谋反吗?”
公孙卫冷笑:“我本就受命节制龙虎营,此刻如何不能出现在此?周将军如此作态,只怕心怀反意?之人,就是?你自己。”
不等周将军有机会?反驳,朝轻岫策马上前,举起圣旨,高声道:“官家有旨,令公孙将军接管龙虎营,领兵出城剿匪。”
她喊着内劲将话一字字吐出,虽然营中有成千上万人,十分吵嚷纷杂,此刻却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朝轻岫一番话说完后?,周围的士卒全都安静下来,整个大营一时间静得针落可?闻。
公孙卫在军中素有声望,加上圣旨在手,此刻士卒们大多已经信了?朝轻岫的话,周将军察觉到人心浮动,有些无可?奈何,只好用皇宫那边的事情反驳:“宫城走水,你此刻带人去城外剿匪,岂不陷诸殿下于险地?公孙将军究竟是?何居心?”
话音方?落,周将军立刻感觉到两?道冷淡至极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他心中大骇,刚叫出一个“救”字,就看到夜色中一道剑光冷电般闪过自己身前。
“……”
周将军睁着眼,盯着自己胸口喷溅而出的血泉,缓缓倒地。
朝轻岫手持长剑,剑尖斜指地面,一字字道:“怀有异议者皆视为?叛贼同党,立斩不赦。”
第312章
就在?此时, 周将军身侧一个亲兵打扮的人立刻向后急退,营中?更有数道身影同时纵身而起,朝外面飞掠。
公孙卫瞬间意识到那些人就是孙侞近派来保护周将军的武林高手。
逃走的高手们虽然不是朝轻岫的对手,轻功却都不错, 此刻不约而同地向着四面八方逃窜, 行踪太过分散, 显然难以全部拦住……
公孙卫脑海中刚刚转过上面的念头时,就感觉身边掠过一道风声。
此前一直默默跟在?朝轻岫后面的那个年轻人, 已然如幽影般闪了出去, 夜色中?亮起道道寒光, 须臾间,之?前逃走的人便从?空中?接二?连三?地落下,以死尸的状态砸在?地上。
公孙卫缓缓看向朝轻岫, 神色惊疑不定——她竟带了这样的高手进?京!
朝轻岫仿佛没意识到公孙卫神情的变化?, 拱手道:“贼子已死,请公孙将军主持大局。”
公孙卫扫一眼地下士卒, 先点了下头, 然后低声道:“宫城那边……”
宫城走火,被留在?城中?的殿下们需要保护是事实?,孙侞近此刻已经抽调了一部?分兵力过去, 他带着龙虎营剩下的人一走, 宫中?情况就更混乱了。
朝轻岫目光一动, 道:“事难两全,可在?下岂敢陷大人于不义之?地?我知道宫城要紧,立刻就去救人。”又对燕雪客道, “之?后保护公孙将军的事情,就劳烦燕兄了。”
燕雪客听到朝轻岫的话后, 就接替了公孙卫亲兵的位置,平静地护在?这位将军身后,又对朝轻岫道:“孙侞近那边还有高手,皇城中?恐怕并不安宁。”
朝轻岫淡淡道:“他有意谋反,自然得留高手在?身边保护,麾下招揽再多人手,也未必够用。”
不算司徒元的话,定康这边第一梯队的高手就是卓希声、辛残书那一干人,数量非常有限,加在?一起也不超过十位,其中?还有一半都是闲散人员,不肯受孙侞近调遣。
不久前孙侞近行刺天子时其实?派了两名高手,除了辛残书外,还有“横天戟”吕若先,只是这人刚刚抵达时就被李归弦拦住,直到身亡都没能靠近皇帝身侧。
不算已经死去的辛、吕二?人,如今还被孙侞近留在?身边的,应该就是居天肴,还有些次一等?的人物?。
——除非孙侞近能从?其它?地方获得任凭自己差遣的武林高手,可好手又不是大白菜,绝非丞相大人想要多少,就能得到多少。所以朝轻岫认为,此刻孙侞近手下与?卓希声同等?水平的战力,应该不会超过三?个。
回城途中?,朝轻岫跟李归弦交谈过,仅以功力论,李归弦对吕若先只是略占上风,不过与?敌人相比,儿童时期就打?遍江南的李归弦动手经验实?在?丰富太多,加上自幼潜修佛法,定力持身,纵然身处生死之?战中?心境亦不动摇,才能在?五十招内取对方首级。
朝轻岫轻声:“出发前,我其实?有所请托,只不知是否有效。”
当年应律声曾在?定康中?待过相当一段时间,她性格随和,与?三?教九流之?人都有来往,今日?在?京畿一带赫赫有名的宁待诏谢得意等?人都是她的旧友。
燕雪客若有所悟。
没了捣乱之?人,龙虎营的士卒很快被编成长队,公孙卫一面调遣兵马,一面安抚士卒,高声道:“诸位随我出城勤王,事后官家?定有封赏!”
离开大营之?前,公孙卫遥遥看了朝轻岫两人一眼。
朝轻岫冲他温和笑了一下,旋即身形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
在?消防能力有限的年代里?,皇宫走水绝对算是大事。
注意到火光宫人们惊惧得到处乱跑,连许多有品级的内官都无法保持镇静,甚至有人趁机打?包了不少财物?,想要溜出宫去。
然而那些人大多没能成功。
孙侞近动作非常迅速,在?宫城走水的第一时间便带兵前来,让禁军守住宫城大门,不许闲杂人等?出入,同时派人救火。
或许是为了保证要紧人物?的安全,孙侞近第一时间派人去接了诸皇子皇女以及他们的生母过来,王贵人第一个响应,但可能是情况混乱的缘故,郑贵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郑贵人的突然消失让孙侞近微觉不快,当下加派人手搜宫,希望尽早找到秋水殿那群人的踪迹。
一位护卫走过来,道:“大人,王贵人有请。”
孙侞近收敛了面上的神色,举步走入被临时征用来安置宫内贵人的殿宇中?,站在?阶下向里?头的人问过安,又道:“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请贵人稍安勿躁。”
屏风后,王贵人点点头,和气道:“丞相辛苦。”
哪怕到了这样图穷匕见的时刻,她的声音依旧很稳,对话内容也很正常,几乎看不出谋反的痕迹。
王贵人轻声叹息:“我来时太匆忙,只带了几个孩子在?身边,可老八他们也是官家?血脉,可此刻宫中?情势危急,还需早些将人带过来安置,否则你我便对不住官家?的嘱托了。”
孙侞近躬身:“臣已经派人搜查,一定尽快救出诸位殿下。”
在?孙侞近向王贵人回话的时候,俞家?的一个弟子匆匆走来,向丞相躬身问候。
孙侞近一看对方脸色就知道有事,立刻行礼告退,换了个地方听人禀报。
俞家?弟子:“回禀大人,咱们的人有许多都受到袭击,而且我家?大人自出去后,就迟迟没有消息传来。”
孙侞近皱眉。
俞青来是他麾下十分拿的出手的剑客之?一,在?北边武林盟被北臷牵制的情况下,京城中?能稳压他一头的高手不多,何况俞青来做事机密,很擅长保全自身。
孙侞近:“既然如此,就再派些轻功高手去探一探,不管看到什?么,都尽早回来禀报,期间不要与?人起冲突。”
俞家?弟子应下,又道:“还有宫城这边,居家?的几个朋友也忽然没了消息。”
孙侞近蹙眉。
外出的高手忽然没了消息倒还好理解,居家?的几位弟子一直待在?宫城内,怎么会无故消失,莫非是有敌对之?人已经潜伏在?侧,伺机要与?自己作对吗?
听见坏消息后,反而是居天肴更加镇定,她神色淡淡,毫不在?意道:“宫城混乱,几个弟子失踪而已,不算大事,丞相不必在?意。”
孙侞近沉吟:“或者是有人趁机在?下黑手……”
居天肴:“无论这事是否是敌人做的,对方不露面,就是不想与?咱们正面冲突,只消王贵人这边不出事,一切便不要紧。”
孙侞近点头:“居香膳说得是。”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兵贵神速,孙侞近深知,此次计划有些仓促,事情拖得越久,情况对自己就越不利,可外面的噩耗却一点不肯体谅丞相大人的心思,一个接一个传来,而且一个比一个严重。
比如最新的这个消息,俞家?弟子过来汇报,说底下人发现公孙卫已带着龙虎营出城。
公孙卫活着,还安全离开了定康,自然意味着俞青来行刺失手,而此前孙侞近这边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孙侞近目色一厉,但很快又冷静下来,轻描淡写道:“宫城走火,公孙卫偏偏挑这个时间带走兵马,其心实?在?可诛。”
他心中?清楚,公孙卫一定是接到了消息,准备去城外查探情况,甚至是去救援皇帝。
若是皇帝当真活着回到了定康……
孙侞近看向居天肴。
居天肴露出一点笑:“丞相不放心么?”
孙侞近也露出微笑,一副从?容镇定之?色:“有居香膳亲自出手,孙某能有什?么不放心之?处!”
手下看孙侞近似乎不大生气,才又壮着胆子开口:“还有一事,禁军的几位指挥使,忽然集体染上了呕血之?症,眼看已将不治……”
孙侞近刚平复下来的面色再度微微泛青。
他绝不相信那些指挥使是集体突发急病,集体中?毒倒是有可能。
可那些人到底是怎么中?毒的,又是谁对他们下的手,莫非是郑贵人那边吗?
居天肴也觉此事跟中?毒有关,主动提议:“我可以去瞧瞧。”
孙侞近则有些犹豫:“多谢居香膳厚意,可王贵人身边更不好离人。”
他担心给指挥使们下毒其实?是调虎离山之?计,想要借此将居天肴调走。
居天肴并不坚持,道:“也罢,那我先派两个弟子过去,至于四位指挥使那边,就派副手接替。先开些药服用,看能不能稳住他们的病症。”
孙侞近对此并无异议,他一向擅长笼络人心,此刻丝毫不介意居天肴表现得有些强势,甚至越俎代庖,替自己制定后续计划,闻言还连声道:“居香膳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你们都要听命行事。”
下属们纷纷躬身称是。
侧殿内,一个眉宇间带着点阴冷之?气的少年男子正斜靠在?软垫上,悠闲地听着侍卫说外面的情况,然后用略显僵硬的大夏语道:“原来丞相觉得情况不对,既然如此,那我便去外头看看,倘若果然有人在?旁窥伺,就替丞相将人除掉。”
侍卫小心建议道:“君侯还是留在?此地保护贵人为上。”
少年男子一摆手,止住了侍卫的话头:“不要紧,我不过在?边上转一转,马上就回来。”
侍卫还想说话,看一眼地上隐约的暗红色血迹,又吞下了后面的话语。
少年男子唇边露出一抹阴冷的笑——作为北臷派来襄助孙侞近的贵族高手,他面上虽为孙侞近办事,实?则一直心向北臷,私心一直想探一探皇城情况。
可孙侞近虽然愿意接受北臷的帮助,平时却并不许他们随意行动,显然大有防备之?意。
第313章
幸亏今天情况混乱, 让这位北臷君侯找到了一点机会,可以去周围探探情况。
侍卫注意到了对方的动作,却选择继续保持沉默。
这个男人从外貌到装束都与大夏人存在明显的区别?,他身上涂抹着药水绘制的奇异花纹, 耳上挂着色彩艳丽的羽毛饰物, 手臂上则缠着一道银色的蛇头臂钏, 侍卫本来以为那只是银子做的首饰,有一回却碰巧看见蛇头正往外?吐信。
北臷男人给了侍卫一个冷淡凛冽的眼神, 随后站起身, 悄悄离开侧殿, 往灯火昏暗处行去。
他并?不在乎王贵人那边的情况,也不是很在乎孙侞近,之所以保护这些人, 也只是为了北臷的利益考虑, 当然不会事事听从那位丞相大人的调遣。
不过?出来找刺客这件事倒不完全?是借口?,北臷男子确实有些好奇,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才让孙侞近如此不安。
在本来的计划中,此刻皇帝应该已经遇刺身亡,而宫城、禁军还?有龙虎营都会落在孙侞近的掌控之中, 之后他可以从容为皇帝发丧, 并?拥护王贵人的某个孩子登基, 借机掌控朝政大权,并?与北臷重议合约。
可现在的情况却明显已经脱离了孙侞近的掌控,让这位北臷君侯也开始焦躁了起来。
他回忆着在家里?时学过?的那些潜伏的本事, 耐心寻找着可疑人士的动静。
当今天子喜好奢华,皇城内宫人一向极多, 但或许是因为今日氛围不对,许多宫人都早早躲了起来,不再外?出行动,地上甚至残留着没有被即使打扫干净的落叶,愈发显出一种颓唐凄惶的氛围。
北臷男子信步踩在那些落叶上,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昏暗,也越来越静谧,就在此时,一直盘在主人手臂上充当挂件的银蛇忽然动了起来,它睁着一双红宝石般的竖瞳,向着某个方向吐出了红色的蛇信。
蛇头向左转,北臷男子亦向左转,同时抬手发出一串幽绿色的细针。
细针飞到一半,针身上忽然燃起幽绿诡异的磷火。
针会燃烧,因为上面淬了北臷的尸毒,一旦与人皮肤接触,毒素就会渗入血液中,迅速流变全?身。
北臷男子其实早就发现周围情况不大对劲,却只是假做不知,放松敌人戒备。
飞针出手瞬间,他的面上已经露出了阴冷的笑?,做好了聆听敌人惨叫的准备。
然而出乎北臷男子预料的是,针上磷火只亮了短短一瞬,就重新黯淡了下来。
夜色中凝出一柄漂亮的折扇,扇子正面绘制着正在变戏法的骷髅人,反面绘制着正在花园内追逐嬉戏的宫装丽人。色彩鲜艳,笔触细腻,一下子就吸引了北臷男子的注意力……
折扇一开一合,扇出的风轻轻松松地熄灭了针上的磷火,下一刻,所有飞针瞬间消失,折扇也一同消失了踪影。
北臷男子终于意识到,自?己?今日碰巧遇见的,是一个完全?不应该在宫城中出现的高手。
危急关头,他面上泛起一片青色,同时咬破舌尖,往前喷出一口?鲜血,整个躯体立刻飞快往后倒掠了出去。
折扇再度出现,急速飞旋出去,想拦住北臷男子的脚步,可他身法忽然间变得迅捷无伦,比夜风更加轻盈迅捷,以毫厘之差,堪堪避开了折扇的追击。
折扇的主人凝眉沉思?——其实只要将时间拖到北臷男子秘术失效,自?己?就能轻松追上对方,并?取了这位北臷人的性命,然而对方逃窜的方向正是孙侞近所在之地,折扇的主人并?不想与丞相麾下高手大打出手。
就在她犹豫着要放弃的刹那,忽然看见远去的人影剧烈颤抖了一下,人影的头颅圆球般离开脖颈,伴着一道喷溅出来的血水,同时飞向半空。
——悬在半空琵琶线犹如利刃,直接割断了他的皮肉与骨头。
外?号“吹烛扇”的谢得意一扬手,收回自?己?的扇子,扬声:“来人可是宁待诏?”
四周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连琵琶线也不见了,仿佛刚才所见的一切,都只是瓦肆中迷惑人耳目的虚假戏法。
谢得意耸耸肩,身形一闪,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本来她今天就并?不打算做什么,只是接到老友应律声的消息,随便?跑到宫城中瞧瞧热闹,顺便?为孙侞近添一点堵。
*
唐如化正带着人搜寻宫城。
不久前,四个指挥使齐齐呕血,彻底失去了工作能力,这件事严重影响了瞻天、裂地、捧日、穿月四支禁军的军心,让唐如化大为不安——虽然指挥使是他们?的人,但底下的中层将官,还?有寻常士卒,许多都还?心向皇室,了解真相后,未必愿意继续随自?己?一块犯上作乱。
各种事情千头万绪,混乱不堪。
唐如化在心里?叹息,他并?不觉得眼下就是动手的好时机,不过?仔细想想,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孙侞近的决定。
皇帝的儿女们?日渐长成,而皇帝本人却慢慢变老,一天比一天更加多疑易怒,给臣子带来巨大的压力。
若说?五六年前,皇帝对孙侞近堪称言听计从,近年来就已经显出了疏远之态,似乎是觉得丞相一党办事不利。
还?有宫城之中,郑贵人一直颇得圣心,她与孙侞近并?非一条船上的人,长女殷十四如今又已经年满十六岁,可以与兄姊一争。
既然如此,倒不如早些下手。
孙侞近本就觉得情况对自?己?越来越不利,加上皇帝最?近又发现了他跟各个指挥使私下间的联系,终于按耐不住,打算顺水推舟,刺杀天子,然后再挑一个好控制的傀儡继位。
他有着很全?面的计划,具体实施时,一切却没那么顺利,连控制宫城这样信手拈来的事情,都遇见了计划外?的阻力。
毕竟宫城内除了瞻天等四部禁军外?,还?有拏云、击星两部禁军。
击星军指挥使不是任何一方的人,不会轻易听从孙侞近的安排。
至于拏云军指挥使程白展,私下里?早就投靠了郑贵人,一旦发现宫城内情形不对,就要去护卫自?己?的主君。
程白展全?副甲胄,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拦住自?己?去路的人。
唐如化神色从容:“宫城走?火,某奉丞相、王贵人之命,带领禁军,保护各位殿下的安全?,程指挥出现在再次,是要一道过?来帮忙吗?”
程白展冷声道:“你非禁军将领,无诏带兵入宫,视同谋反,若再不退下,便?当做叛贼处置。”
唐如化笑?:“程指挥何必如此拘泥?因为一些细枝末节的琐事,耽误了救援,等官家回来后,说?不得就要重重责罚于你。”
他说?话时,状似无意地展开了手掌,掌心中放着一枚质地通透的玉坠。
程白展学过?武功,目力很好,立刻辨认出,那枚玉坠是女儿随身之物。
他瞳孔瞬间紧缩。
唐如化笑?:“程指挥以为如何?”
“……”
程白展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站在唐如化身前。
一些属于瞻天、裂地等军的禁军见状,悄悄绕开程白展,往宫中奔去。
程白展用力握住长枪,手背上绷出了道道青筋,并?终究没有动手阻拦。
对于程白展这样的人,在危难关头,能阻拦他去保护郑贵人的事情大概只有两件,第一是天子的圣旨,第二?就是女儿的安全?。
程白展感觉自?己?整个躯体就像灌了铅水一般沉重,他不能不管唯一血亲的安全?,也不能不顾郑贵人的恩义。
眼下的情况其实正在唐如化预料之中。
以程白展的性格,让他投靠敌人很难,唐如化要的本就只是程白展的犹豫。
唐如化放缓了声音:“今日定康不大太平,还?好令爱现在不在城中,想来清正宫高手如云,一定能护住令爱。”
程白展目光如电,冷冷看着唐如化,似乎在无声讥讽对方的言不由衷。
时间慢慢过?去,程白展握住银枪的手已经发麻。
兵贵神速,他一直站在这里?,等于弃主君不顾。
唐如化感觉到程白展心情开始动摇,暗暗皱了下眉,打算再说?些程清英的事情,然而就在此刻,夜幕中忽然亮起一道寒光。
“……!”
直到寒光逼近眼前,唐如化才意识到那竟是一道刀芒。
唐如化大叫一声,立刻后退,同时扯住身边亲兵,往自?己?身前一挡,随后只觉得温热的腥臭液体溅了满身,之前的亲兵从腰部被整整齐齐分?成了两块。
师思?玄一击不中,飞鸟般后退,轻飘飘站到程白展身边。
前几天,朝轻岫怀疑孙侞近那边并?未放弃以程清英威胁程白展的计划,就托师思?玄前往清正宫,假扮成了程清英的模样,与藏在暗中的敌人周旋。
朝轻岫的判断没错,之前主动出言收留程清英的长老,暗中早就投效了孙侞近,可就在他打算对程清英下手时,却发现这个文静到沉默的女孩子,竟向自?己?露出了属于贝藏居少居主的真面目。
终于赶上的师思?玄在袖子里?掏了一下,丢了个纸团给程白展,简略道:“你女儿的信,放心,她现在已经没事了。”
救走?程清英后,师思?玄就将人偷偷藏到了许鹤年那边,外?头没人知道朝轻岫跟许鹤年之间的关系,程清英待在那里?,算是相对安全?。
程白展认出女儿的字迹后终于舒了口?气,拱手道:“多谢姑娘仗义援手。”
师思?玄:“举手之劳罢了,今日宫城大乱,还?要仰赖程指挥主持大局。”
程白展郑重点头。
其实若是师思?玄早些到,程白展就有时间去护住郑贵人,眼下已经太迟了。
不过?对方能来帮忙已经是意外?之喜,程白展觉得自?己?不应该有太高的要求。
第314章
宫城内到处都是火光, 到处都是急匆匆乱跑的宫人。
一个白衣年轻人等到巡查的禁军走过去,才从树上轻轻落下,落地后没?有重量般再度借力而起,她刚刚飘经过一口井, 旋即又轻风退了回来, 对紧跟身边的青衫少侠道:“我似乎听见下面有呼吸声。”
青衫少侠点头:“井中的确有人。”
白衣人走到水井边, 对着下面扬声道:“请问是谁待在井中?在下已听到你?们的?动静了。”
过了好一会,井中才传来女子的?轻语:“只是宫人, 一时慌乱, 才躲入井中, 阁下无须在意。”
白衣人笑:“原来宫人中还包括四五岁的?小孩子?”
“……”
井下陷入一片死寂。
白衣人温声:“我若心?怀恶意,只要往下面射两箭,便?能?将问题解决, 既然在下自始至终什么也没?做, 希望姑娘能?相信在下并无他意。”
宫人似乎被说动了,却又有些不敢置信, 声音略显尖利急促:“阁下既无恶意, 为何过来揭破咱们的?藏身之处?”
白衣人摇头:“就算在下不揭破,二位的?行?踪也未必不会被别人揭破,你?武功太差, 保护不了旁人的?安全, 真?遇见心?怀不轨之人, 事情反而麻烦。”又道,“我今晚还有事情要忙,遇上二位, 也算缘分,只是不好在此处逗留太久, 请姑娘速下决断,你?若愿意,我可以带着那个孩子离开?。”
宫人仍有疑虑:“你?能?保证他的?安全?”
白衣人坦然:“我带着他,一定比你?带着他更安全。”
或许因为白衣人一直没?有伤害自己,也或许是她态度并不强横,还给了井中人选择的?机会,藏在下面的?宫人没?踌躇多?久便?打定主?意要相信对方。
她抱紧怀里的?小孩,拉住从上面垂下来的?绳子,沿着井壁攀爬了上来。
离开?井口时,白衣人扶了面带疲色的?宫人一把,视线落在对方怀中的?幼童身上,好奇:“不知这位是谁?”
宫人低声:“是二十一郎。”
白衣人恍然:“难怪眉宇间与十九娘有些相似。”
听见“十九娘”三字,宫人神色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没?有开?口。
——她怀疑今夜的?事情跟王贵人有关,而十九娘则是郑贵人的?女儿,被后者的?手下带走,总归不是最坏的?选择。
白衣人对身边人点了点头,青衫少侠上前,自觉将小孩子提了起来,轻描淡写?地扛在肩上。
宫人看着被青衫少侠扛在肩上的?小主?人:“……”
她想,这二位果然是江湖豪杰,保护人的?方式也如此不拘小节。
白衣人又问那位宫人:“现在局势混乱,二十一郎被我带走后,你?自己打算如何?”
宫人无所谓地一笑:“我身份低微,只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外?面的?人不会在意一个仆役的?行?踪的?,二位大侠不必担心?。”随后郑重跪下,对着殷二十一拜了一拜,肃然道,“殿下就托付给两位了。”
白衣人亦深施一礼:“姑娘虽身无武功,忠义之心?却胜过身强体健之人多?矣,在下蒙姑娘嘱托,又岂敢不尽力而为。”
宫人嘴唇动了动,想说自己其?实也略学过一些拳脚,往日也颇能?护卫小主?人的?安全,可看白衣人的?身法,最终明智地决定保持沉默。
——或许对于真?正的?高手来说,不会武功的?这个评价的?使用范围其?实相当广泛。
朝轻岫在宫苑中找到二十一郎后,又来回绕了几?圈,期间还碰巧发现了二十二郎。
可能?因为朝轻岫气质温和亲切的?缘故,经过一番说服后,保护殷二十二的?宫人同样选择交出手中小孩。
负责扛着小朋友的?李归弦并不觉得两个儿童有多?沉重,却觉得两个孩子的?体积过于广阔,若是分开?提着,容易腾不出手来大家?,于是点了两个小孩子的?睡穴,又将两位小朋友用布条绑在一块,一齐搁在肩上。
朝轻岫看了会李归弦现在的?样子,决定不对对方此刻的?形象发表任何意见。
她站在树枝上,目光往下移动,落在宫道上来回巡逻的?禁军身上。
其?实那些禁军里也有学过武功的?高手,有些内功还颇有火候,但隐藏总比找寻容易,以朝、李二人的?轻功,加上夜色跟皇城混乱状态的?掩护,行?踪可算隐秘异常,就像两滴水流入到大海一样,没?激起任何人的?注意。
李归弦看向朝轻岫,用目光询问对方下一步计划。
朝轻岫沉吟片刻,道:“看看再说。”
她迟迟不离开?,除了想试试看能?不能?见到李归弦一口气扛着三名或以上儿童的?英姿外?,剩下的?就是想找到郑贵人的?下落。
朝轻岫一直没?有忘记那位韦念安的?旧主?。
如今朝轻岫已经搜过秋水殿周围,却发现这座宫殿早已经人去楼空,目前只有外?头值勤的?几?个低阶宫人还留着,此刻也是一脸惊恐茫然。
孙侞近的?手下已经来过秋水殿了,在发现郑贵人不见时,以狂风扫落叶的?势头将整座宫殿搜了一遍,虽没?找到此地主?人,却积极主?动地收走了不少贵重物品,让秋水殿变得愈发空旷起来。
朝轻岫在思考郑贵人的?行?踪。
从对方今日没?在龙船上出现这一点,就能?看出郑贵人心?思其?实颇为敏锐,她大约是嗅到风向不对,加上对皇帝的?能?力跟品行?都有清晰的?认知,最终决定不跟着对方离开?,而是提前做好了带着孩子留守的?打算。
朝轻岫:“现在禁军大半都在孙侞近的?控制之下,他一定早就封锁住出皇宫各个入口,郑贵人悄悄离开?皇城的?可能?性不大,我猜她应该还在宫中。”又道,“还有秋水殿外?面那些宫人,显然并不清楚郑贵人的?行?踪——所以我怀疑郑贵人是在宫殿内消失的?。”
在这个推断中,郑贵人一开?始是在秋水殿内等候,直到发现情况不对,才匆匆离开?。
她愿意等待,自然是觉得自己有所依仗,可惜到了关键时刻,程白展被唐如化用程清英的?安危牵制住了,导致郑贵人判断失误,只好启动了紧急逃生方案。
李归弦:“若是程指挥能?当机立断,拦住丞相那边的?人,秋水殿这边未必如此被动。”
朝轻岫点头。
“郑贵人离开?的?道路应该藏在殿内,不过换做我来安排,一定会将暗道机关设计成?走了一次后就可以从出口处被封死的?那种,免得事后有人查到机关入口,追查到我的?去向……”
朝轻岫自言自语的?同时,一直站在树上居高临下地观察秋水殿周围的?环境。
秋水殿到底是在宫城之中,就算郑贵人深受皇帝信赖,在住处大兴土木也是一件极有风险的?事。
朝轻岫:“郑贵人可能?会借助皇宫原有地形来安排逃生通道……秋水殿周围有河,不过河道太深,反而容易阻断通路。”
她细细思索时,视线在下方的?缓缓移动。
站在郑贵人的?立场上去思考,她在设计逃生通道时,第一要保证通道的?存在能?瞒过旁人耳目,第二要保证通道出口位置隐蔽,且方便?逃生者进一步转移。
朝轻岫:“咱们不妨去附近的?花园瞧瞧。”
皇宫御苑内遍植奇花异草,将出口安排在那里不算太不合理的?选择,往日旁人就算瞧见郑贵人的?手下在附近挖坑,郑贵人这边也可以用种花植树一类的?理由搪塞过去,而且晚上花园内宫人不会太多?,藏在那边也不容易暴露行?踪。
李归弦点头,跟着朝轻岫一块掠出。
几?个起落后,朝轻岫从树上跃下,抬头看着眼前的?牌匾。
——这座花园名叫春腊园。
春腊园内种植着天子搜罗来的?各色梅花,朱砂、白蕊、玉蝶、黄香、绿萼、洒金等应有尽有,可惜现在已经是春天,碧绿的?梅林中见叶不见花,十分缺乏欣赏的?价值,白天都少有人来,晚上更是无人光临。
在朝轻岫来之前,园门就已经上了锁,不过朝轻岫目测了一下,从围墙高度跟墙上安插的?铁刺看,这座园子的?安保水平估计只能?拦一拦缺乏攀爬能?力的?普通人。
朝轻岫身形一晃,也未见如何起纵,人就轻轻巧巧出现在了园门之后。
她没?有急着到处探索,而是闭上眼,默默运起《啭天音》的?心?法。
《啭天音》能?够提高使用者的?听觉,朝轻岫将功力集中于此时,甚至能?听到百丈之内的?飞虫振翅之声。
朝轻岫:“在右前方。”
话音方落,她身形一晃,到了十余丈之外?。
前面是一座让宫中人歇息的?小轩。
朝轻岫对李归弦做了一个手势,后者点点头,扛着两位小朋友,幽灵般隐入林中,让朝轻岫独自走到小轩外?头。
她并不推门入内,走到石阶前就站定,而后微微躬身,一字一句道:“臣朝轻岫奉官家?之命,前来救援贵人。”
宁静的?夜色中,朝轻岫的?声音非常清晰,还带着一种与白日时分全然不同的?温柔色彩,让人联想起瓷盏中盛放的?琥珀色蜜水。
第315章
朝轻岫耐心等了很长时间, 但小?轩内一直没有反应,仿佛那里真的是一处空屋。
她有一些想叹息——自?己平时已经尽量表现?得友好亲切,可?从?现?在的情况看?,效果不是很显著。
朝轻岫略带点无奈地抬目望向前方, 屈指轻弹, 一枚银针倏然飞进小?轩中, 准确地撞在屋角某处。
伴随着一阵机括启动声,轩中暗器霎时乱飞, 将银针打成了银针碎屑。
朝轻岫等到里面的动静平息, 才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语:“臣朝轻岫奉官家之命, 前来救援贵人。”她的声音温和依旧,甚至有些诚恳的意味,“今日城内情况危急, 官家又被困于城外, 一时半会恐怕难以回宫,臣方才探得, 逆贼孙侞近已遣叛军控制住宫城, 他麾下高手无数,耳目灵便者大?有人在,现?在不走, 之后恐怕更加不易离开。”
又过了一段时间, 小?轩中终于传来石板开启的轻响。
黑暗中, 换上?了宫人服饰的郑贵人拉着?一个小?孩子,从?底下出口中缓缓走了出来。
——郑贵人入宫多年,又得皇帝喜爱, 孩子当然不止一个,只是她考虑到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太过危险, 安排亲信带着?另外两个稍微年长些的儿女从?别的出口离开,免得被敌人一网打尽。
朝轻岫抬目看?着?好些日子不见的郑贵人,再度恭敬施礼:“臣救驾来迟。”
郑贵人面色异常苍白,一双眼?睛却依旧明亮,她盯着?朝轻岫,末了缓缓道:“朝卿竟知我?在此地。”
朝轻岫欠欠身:“臣在周围找了许久,一直不见踪影,幸好天佑贵人,终究没让臣错过。”
郑贵人:“眼?下外面情况如何?”
朝轻岫回禀:“如今瞻天、裂地、捧日、穿月四军已经大?致控制住皇城,程指挥还在前方抵抗,但他毕竟只领一部禁军,臣实在不知他还能支撑多久。”
郑贵人喃喃:“程卿……”她沉吟片刻,到底没说什么?,只叹息道,“他此刻还愿意在前面抵抗,我?已经没什么?不满了。”
朝轻岫:“贵人性?情宽宏,程指挥自?然倾力相报。”
郑贵人:“你有几?分把握安全离开宫城?”
朝轻岫沉默片刻,道:“贵人或许知道,臣在江湖上?并不算第一流的高手,幸而轻功还算不错,若是贵人愿意托付,臣自?当尽力而为。”
郑贵人垂下目光,露出沉思之色。
她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却听见耳边响起了一道柔和而熟悉的人语——
“臣有一事未曾回禀——其实贵人要的东西从?来都不在韦通判手中。”
传音入密属于江湖中流传度非常广泛的一种秘术,连久居深宫的郑贵人都不会对此感到陌生?。
郑贵人豁然抬目,直直看?着?朝轻岫,对方唇角微翘,向她露出了一抹足够柔和却半点不恭敬的微笑?。
或许因为夜色的掩饰,朝轻岫的神色显得有些朦胧莫测,她整个人就像是立在一片黑漆漆的帘幕之后,从?容地等待着?戏剧的终结。
“……”
郑贵人目光凝住。
她感觉自?己似乎隐约理?解了朝轻岫这?句话的含义。
——对方早就知道自?己在找什么?,而且极有可?能,王家老宅内的东西此刻根本就在朝轻岫手里!
朝轻岫选择在这?个时候将真相说出,显然不会是投诚。
殷十九娘似乎感觉到母亲的僵硬与不安,轻轻拉了下郑贵人的衣袖,唤道:“阿娘,你怎么?了?”
朝轻岫向郑贵人一笑?,然后蹲下身,对殷十九娘柔声劝慰道:“殿下勿忧,贵人只是累了。”
郑贵人缓缓点了下头,对殷十九道:“是,我?的确有些累了。”她将孩子慢慢递到朝轻岫手中,殷十九还是儿童,手掌当然很轻,郑贵人的动作却非常缓慢,甚至显得有些艰难。
“朝卿,我?今日将十九娘托付给你,请带她平安离开。”
朝轻岫拱手为礼,然后才握住殷十九的手:“臣定不辱命。”
被交到朝轻岫手里的时候,殷十九娘忽然觉得异常不安,一股莫名的力量驱动着?她回过头,恰好看?到郑贵人拔出防身用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穿自?己的心脏。
血液溅出,染红了郑贵人的衣襟。
殷十九娘惊骇地睁大?双目,整个人头晕目眩,几?乎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朝轻岫:“贵人且慢!”她立刻奔上?前扶住郑贵人,伸指急点,封住伤口血液,凝视着?郑贵人,“贵人何必如此?”
郑贵人听见朝轻岫的话,忽然有些想笑?。
她也的确笑?了出来。
郑贵人努力睁开眼?睛,难得认真地瞧着?朝轻岫——面前的小?姑娘有一双黑白分明、清亮透彻的眼?睛。郑贵人甚至能从?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却瞧不见属于朝轻岫本人的半分情绪。
“……”
知人不明,难怪会棋差一着?。
殷十九娘扑在母亲身上?,想要放声大?哭,却感到一股柔和的力量传入自?己体内,她可?以张开嘴,却无法发出声音。
郑贵人轻声:“我?心脉已断,朝姑娘不必再忙,你带着?十九娘尽快离开。”
朝轻岫缓缓道:“都怪臣武功低微,叫贵人无法安心……”
郑贵人摇摇头。
朝轻岫方才传音的意思很明显,更让郑贵人意识到,眼?前的小?姑娘其实有着?跟孙侞近相似的野心。
既然如此,就算能平定叛乱,朝轻岫也绝不会愿意扶持成年皇子皇女继位,接近成年的也不行。
她所有孩子中,只有殷十九最小?。
从?年岁看?,殷十九登基的可?能性?不低,奈何她有郑贵人这?样一位强势的、足以在成年前摄政的母亲,这?就注定了朝轻岫不可?能对殷十九抱有什么?善意。
对方出现?在此,与其说是救驾,不如说是杀人灭口,提前清除自?己掌权路上?的阻碍。
不过比起在离宫过程中安排一场解决郑贵人与殷十九的意外,朝轻岫还给了另一个选择。
她方才用传音入密说破韦念安之事,其实是在给出暗示。
第一,朝轻岫本人有意掌权,第二,朝轻岫知道郑贵人不是个对手下宽容的主君,郑贵人真能安全离开,就绝不会选择与旁人分享权力。
所以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两人都被安全救走的选择,郑贵人可?以选择和女儿一道死,也可?以选择只让女儿活下去?。
这?也解释了郑贵人心中的另一个困惑。
其实当初将韦念安调离永宁府,是在暗示对方,自?己已经知道她的秘密,若是韦念安选择将拿到的东西老实上?交,郑贵人愿意给她一个机会。
可?韦念安却选择了顽抗到底——郑贵人此刻才明白,那并非是因为韦念安的忠诚度不够,而是因为韦念安根本就没理?解自?己的意思。
当初整件事,根本就是朝轻岫一手布下的局。
先剪羽翼,再取敌将首级,所有安排一气呵成,且半点不露痕迹。
郑贵人看?着?自?己的手,手上?有血,是她自?己的血。
她并不觉得太难受——疼痛已经被朝轻岫点穴封住,与此同时,对方还伸掌抵住自?己膻中穴,一直缓缓输入内力。
郑贵人:“夜半入宫,冒死救驾,我?心脉已断,你还消耗功力相救……朝卿,你实在很好。”
无论韦念安,还是她自?己,都不是对方动的手。
朝轻岫微微欠身:“皆是臣应尽之责。”
郑贵人点头,然后缓缓道:“照顾十九娘,我?纵在地下,依旧感念阁下恩德。”
她已经用性?命下完最后一着?棋,后面的风云变幻,便再不由她操控了。
朝轻岫的目光终于落在郑贵人脸上?,原本清亮的目光似乎被阴影所遮蔽,有一瞬变得晦暗起来,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她道:“我?答应贵人。”
郑贵人又握了下女儿的手,语气柔和:“记住,朝卿对咱们有救命之恩,她是忠直之臣,你要听她的话。”说完这?句话后,她就缓缓闭上?了眼?。
朝轻岫按了下颈脉,确认郑贵人已故,弯腰抱起殷十九娘:“殿下节哀,此地危险,容臣带殿下离开。”
她单手将小?孩子揽在怀中,纵身一跃便上?了屋顶。
殷十九娘遥遥看?见宫城中摇曳的火光,还有来回巡逻的甲士。
她忍不住攥紧朝轻岫的袖子,手心一片湿冷,想要将头埋进朝轻岫怀里。
朝轻岫柔声:“殿下别怕,也别闭上?眼?。”
殷十九:“为什么?不能闭上?眼?睛?”
朝轻岫沉默一瞬,然后道:“殿下只有看?着?周围,才能知道暗箭会从?哪里来。”握了下小?孩子的手,“殿下放心,我?既然答应了贵人,就会保护你安全离开,若真遇见打不过的高手,我?也会拼死拖住对方,到时殿下请全力逃跑,勿以旁人为念。殿下身量小?,能躲藏的地方会更多。”
嘱咐完小?朋友后,她对隐在远处的李归弦打了个手势,两人一前一后,掠向宫外。
*
半个时辰后。
朝轻岫刚刚抵达宫城门口,忽然觉得不对,下意识伸手按剑,然而还未回头,就感觉到剑柄上?多了一只阻拦自?己拔剑的手。
“……”
能悄无声息欺近自?己身侧,可?见来人武功之高,不过考虑到李归弦就跟在身边,却一直没出声提醒,也足以证明,现?在靠近自?己身侧的并非外人——
朝轻岫笑?:“是贝藏居的霍师妹?”
师思玄面无表情:“……朝门主记性?真好。”
朝轻岫:“既然你来了,那在下有事相托。”
师思玄闻言,平静地后退了半步。
她觉得自?己方才现?身可?能是个错误。
沉默就是默认,朝轻岫动作果断地将刚刚带出来三个小?孩交到友人手中:“麻烦霍师妹看?顾一下。”
突然成为幼儿园园长的师思玄看?一眼?的确很需要保护的三位儿童,感觉自?己失去?了反对的选项。
“……原来你刚刚是出门拐人的?”
朝轻岫:“自?然是经过合理?合法的手段获得的临时监护权。”又对殷十九道,“臣还得去?宫城中一趟,希望能找到殿下其他的兄弟姊妹。”
殷十九:“你还回来吗?”
朝轻岫柔声:“臣岂会丢下殿下一个人?”又道,“霍姑娘是臣挚友,殿下可?以信任她。”
师思玄看?看?友人,觉得回去?得介绍下真的霍别年跟朝轻岫认识,好歹为江南武林补上?这?个社交上?的可?能漏洞。
殷十九平日很是淘气,但她生?在天家,虽然年幼,也并非毫不知事的顽童,此刻遭逢大?难,人更是仿佛瞬间就成熟了起来,她松开朝轻岫的手,整个人端端正正站着?,仰着?头道,“一切听朝卿安排。”
朝轻岫再度深施一礼,双袖几?乎垂至地面,随后带着?李归弦二次离开。
第316章
朝轻岫与殷十九等人分别?后?, 确实是要回去宫城,也确实会顺道瞧瞧有没有多余的幸存者,但她此?行的主要目的,还是探一探孙侞近的情况。
她深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倘若能够斩杀孙侞近, 那么今次的乱局, 就算是平定了一大半了。
朝轻岫一路悄悄潜到孙侞近所占殿宇的外?围,一路上都没遇见警戒的高手。
她心念微动, 顿时觉得眼前情况有变。
而且不知为何, 殿宇外?围的防守竟显得有些?松懈,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不安的氛围。
朝轻岫对着李归弦轻轻点头,然后?控制住呼吸心跳,找了个防守薄弱的地方?, 幽灵般轻轻飘了进去。
孙侞近占据宫殿, 当?然是为了安置王贵人等要紧人物,在正常情况下, 宫殿周围肯定有高手护卫, 还有宫人奔走服侍,无?论如何都不会像今天这样,安静得令人心中生疑。
朝轻岫越往里走, 反而越觉得此?地其实根本没人。
她停下脚步:“看来是已经走了。”
李归弦:“我去确认一下。”
朝轻岫:“小心。见机不对, 立刻回来。”
李归弦点头。
他纵身而起, 几个起落便靠近殿宇。从外?面看去,殿内黑洞洞一片,似乎已经人去楼空, 但也不排除孙侞近反其道而行,发现有敌人在外?窥伺, 故意灭掉殿内灯火,好让追捕之人放松戒备。
“贵客大驾光临,实在有失远迎,只是丞相早已离开?,让诸位白跑一趟,实在对不住得很。”
黑暗中,忽然亮起一道淡黄色烛光。
居天肴手持烛台,神色漠然地看着站在窗口的李归弦。
方?才?那段话就是出自她口——之前朝轻岫的想法没有错,孙侞近的确已经走了,只是在走之前留了一位高手在此?。
李归弦垂目下望,神色淡淡:“‘香膳司’?”
居天肴点了下头,随后?问:“你?是朝轻岫身边之人?”
李归弦:“不错。”
居天肴:“若你?肯投丞相,必以高官厚禄相酬。”
听见居天肴的话,李归弦神情没有半点变化。
他只是平静地握住了刀。
居天肴面色微变,衣衫下摆不自觉轻轻晃动了一下。
来人尚未出手,她却已经感?觉到了对方?的刀意。
江南武林竟有这样厉害的无?名高手?
*
李归弦进殿查探情况时,朝轻岫没有干等着,而是在殿外?溜达了一圈。
禁军那边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自从知道女儿一切安好后?,程白展就恢复了正常工作状态,目前已经策反了不少属于敌人的士卒。
能做到这一点,既是因为程白展本人资历深,在禁军中素有威望,也是因为原来的瞻天等部将士瞧不见自家?主将,士气难免低落,又听说自己可能无?意间从逆,战斗力?又下降二分,虽然人数占优,却与程白展打了个平手。
发现这些?情况后?,朝轻岫觉得,孙侞近应该是真的离开?了。
孙侞近刻意留了些?人马看守原先住处,只是想掩人耳目,顺便试试能否钓到鱼。
倘若孙侞近果然存有这样的想法,眼前这座殿宇中就极可能藏有某种危险。
朝轻岫在心中估算了下时间——自从李归弦离开?后?,已经过了足足一刻功夫。
以李归弦的轻功,单纯查探不需要这么久,所?以殿内一定发生了什么。
她望了眼前方?的殿宇,身形一晃,轻飘飘纵了过去。
朝轻岫抵达的时候,居天肴手中的烛火早就熄灭,殿内满是呼啸的风声。
急促的兵刃交击音连续响起。
接下敌人第十一刀时,居天肴已经觉得自己虎口发麻,接第二十三刀时,便浑身巨震,忍不住呕出一口鲜血。
她越动手就越心惊——朝轻岫带这样的人进京,又一直秘而不宣,必定所?谋者大!当?初实在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将那位问悲门主拦在路上。
可惜当?时所?有人都觉得,朝轻岫乃是受郑贵人以及清正宫之邀入京……
心念电闪间,居天肴双掌齐推,奋力?震开?李归弦,同?时身形疾退,想要就此?撤离,然而李归弦倏去即回,刀尖依旧直指居天肴咽喉。
眼看三招之内就要立分生死,居天肴面上的骇然之意反而平息下来,唇边更是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在定康的一众高手里,居天肴的武功向来略有不足,之所?以能有现在的名声,是因为她可以依靠毒术补足自己功力?上的短板。
殿内的风声停了,刀尖凝固在距离居天肴咽喉寸许之地。
李归弦本来清明?的目中泛起血色,他紧紧握住刀柄,手背上绷出道道青筋。
居天肴按住心口,一边缓缓往后?退,一边微笑:“少侠是不是没料到自己会中毒?因为烛火中燃烧的本是提升功力?的秘药,只是炼制时稍稍调整些?手法,再多加些?原料,成品就会出现叫人思维混乱的副作用?,在下将这种药物取名为‘反目成仇’。”
“反目成仇”的药性很特别?,中毒之人不止会暂时失去记忆,连情绪都会产生改变,如果遇见以前认识的人,彼此?不熟倒还好,熟悉的话反而会比较糟糕,双方?关系越是亲近,中毒者越容易对对方?生出戒备之情。
以前居天肴试药时,成功用?“反目成仇”使得两位关系亲密的结义兄弟互相残杀。
居天肴制药时的部分原料来自于北臷蛊虫,据说那种蛊虫的虫巢已被端木老?盟主带人捣毁,余下的材料用?一点少一点,若非孙侞近手眼通天,居天肴手中也难留下存货。
为数不多的珍贵毒药,正好用?在朝轻岫手下第一高手上面。
朝轻岫到的时候,居天肴已然下毒成功。
来迟一步的朝轻岫站在窗口往下看,第一眼就发现了神色明?显不对劲的李归弦。
对方?也注意到了后?方?的视线,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很陌生,而且充满着警惕与敌意。
窗户上,朝轻岫白色的衣袍轻轻飘起又落下。
——她刚一产生移动的念头,就强行将想法按捺了下去。
毕竟捕猎状态的猛兽更容易对高速移动的敌人产生攻击意图,此?刻的李归弦,正处在一种很不适合受到外?界刺激的特殊状态。
朝轻岫其实对发生了什么略有猜测,抬目望向李归弦,试着招呼:“李少侠?”
李归弦冷冷站着,没有回应,仿佛从不认识她一样。
居天肴见状,忽然打消了立刻跑路的想法,想着在殿内多留一会。
忽然到来的朝轻岫成功吸引了李归弦的注意,接下来说不定有一场问悲门内讧的好戏可看。
居天肴瞧见,那个白衣年轻人思考了一下,随后?居然没有逃跑,而是主动跳进殿内,同?时手上悄然扣住了一枚暗器。
落地之时,朝轻岫扬手打出一枚青莲子。
李归弦下意识长刀一横,将青莲子挑落,然后?不等暗器落地,就伸手握住。
他蹙了下眉,似乎不理解自己怎么会选择去接住对方?的暗器。
李归弦低头,看见青莲子上刻着“二十退休”四个字。
“……”
李归弦感?觉自己本就不甚清明?的大脑现在更是混沌的厉害。
朝轻岫:“少侠是不是不认得我了?”
李归弦终于开?口,声音有些?生硬:“你?是何人?”
朝轻岫:“我姓朝,名叫朝轻岫,咱们认识很久了。这样的青莲子,你?身上也有一枚。”
李归弦看她两眼,将手伸进怀中,片刻后?,果然拿出一枚形状相似的暗器。
两枚青莲子看起来完全相同?,区别?只是怀中那一枚上刻的字是“放假快乐”。
虽然文?字内容有区别?,但青莲子上的字迹没有区别?,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李归弦怀中的这枚,表面有摩挲的痕迹,显然是常年带在身上的旧物。
李归弦猜测:“那么,这是同?一个组织的信物?”
“反目成仇”挑动了李归弦的心绪,但多年积累的禅定功夫以及深厚的佛门内力?又让他选择保持克制。
还有这枚青莲子……
听见李归弦渐趋平静的话语,居天肴毫不犹豫地掉头就走。
——大意了,她以前直考虑到“反目成仇”能引起某人对亲友的敌意,却没想到李归弦在中毒后?,居然还给了朝轻岫说话的机会……
朝轻岫微微一笑:“算不上信物,只是我个人的手工作品,蒙少侠青目,竟肯一直带着。”
李归弦问:“你?并不知道我身上有这枚青莲子?”
朝轻岫瞧他一眼,翘起唇角:“在下现在知道了。”
李归弦仍旧不大明?白:“那我身上为什么会有你?的东西?”
朝轻岫:“自然是我送给少侠的。”
李归弦看着朝轻岫,眼睛里的红色略有减退,却也没有重新变得清明?。
朝轻岫柔声道:“这里不安全,咱们先走。”然后?不给李归弦反对的机会,伸手拉住他的袖子。
“……”
李归弦感?觉自己的身躯忽然变得僵硬紧绷。
他对面前人依旧怀抱着非常强烈的警惕之意,必须用?尽全部定力?才?勉强压制住立刻飞身跑路的想法。
——理智告诉李归弦,无?论如何,自己总得先弄清楚眼下的情况才?是,对方?既然给出了一模一样的青莲子,暂时相信她的话也无?妨。
朝轻岫看出李归弦的犹豫,帮他简单介绍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所?以咱们现在正在孙侞近的老?巢中,周围说不定还藏有别?的危险。”
李归弦:“那么,你?又是什么人?”
朝轻岫眨了下眼:“我?我是问悲门门主。”
李归弦心中微动,觉得问悲门三字听着格外?熟悉,说不定是以前曾跟自己起过冲突的敌对势力?。
第317章
朝轻岫又补充了一下背景设定:“不过问悲门本来是岑照阙岑兄的, 直到去年才交到了在下手中。”
李归弦轻声:“岑照阙……”
朝轻岫:“李少侠对他有印象吗?”
李归弦想了想,坦诚回答:“似有耳闻。”
朝轻岫冲李归弦弯起唇角:“其?实岑兄不止是问悲门的前任门主,也是我的好友。”
李归弦忽然皱了下眉。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维依旧混乱,有许多事情想不明白, 但直觉与常识依然存在, 听见朝轻岫的话后, 下意识开口:“姓岑的未必是什么好人。”
李归弦说?完这?句话,就看见朝轻岫抬目瞧了自?己一眼。
对方的眼睛黑白分明, 还隐约带着?一种“我要将这?句话好好记下来”的促狭。
朝轻岫笑问:“何以见得?”
李归弦当然有自?己的道理:“此地混乱凶险, 危机四伏, 来的却只有你,那?姓岑的现在又在何处?”又道,“就算他武功不济, 有心归隐, 关键时刻也该出些力才是。”
朝轻岫觉得自?己有必要为当事人澄清两?句:“岑兄武功很好,他也在为我出力。”
李归弦淡淡道:“若他武功好, 此时就更该随行护卫。”
他也考虑过岑照阙现在是不是在别的地方帮忙, 只是李归弦的直觉告诉他,朝轻岫如今所处之地十分危险,她实在需要更多人手。
朝轻岫若有所思?:“原来少?侠是这?样想的。”
李归弦:“还有问悲门中其?他人, 为何也不在你身边?”
朝轻岫:“江南总舵还得留人, 我也不想带太多高手随行, 免得引起有心人注意。”又道,“而?且前些日?子我也调了些人手过来,目前正由非曲管着?, 那?些人身手不算出色,带在身边恐怕会引起伤亡。”
李归弦闻言, 虽然觉得朝轻岫所言有些道理,心中还是隐隐有些不满。
他想,自?己与问悲门之间,果然存在旧怨。
朝轻岫端详李归弦的面色,又重点观察了会他的眼睛,片刻后忽然道:“李少?侠,请你把?手伸出来,容我诊一下脉。”
在李归弦感觉到自?己正被?人观察面色时,他就一直眼观鼻,鼻观心,静立不动,保持着?雕塑般的站立姿势,听见朝轻岫的话后,又过了一会,才缓缓伸出胳膊。
朝轻岫知道他中毒后情绪不对,对周围的人事物?都充满警惕,所以搭脉的动作愈发仔细柔和,免得惊动对方。她细细诊了片刻,先给李归弦投喂了一颗沉香丸,然后道:“我没见过这?种毒药,你先服些寻常解药试试,等到了安全地方,我再为少?侠开些清心解毒的汤剂。”
李归弦点头。
他看着?朝轻岫的面色,悄悄抿了下唇。
李归弦觉得自?己方才思?绪的确太过混乱,开口时很多事情并未考虑清楚。
比如说?朝轻岫已经说?了岑照阙是她的好友,那?么她自?然不愿意听别人说?自?己好友的坏话。
李归弦问:“那?个岑照阙,是个什么样的人?”
朝轻岫回头看了李归弦一会,直到他神色再度僵硬起来,才笑着?回答:“岑兄是一个很好的人,他为人忠直侠义,嫉恶如仇,在江南声望卓著,人人钦佩。”
李归弦想,朝轻岫提起岑照阙时,说?的确实都是好话。
此刻他心下一片雪亮,愈发觉得方才的猜测没错,朝轻岫既然与岑照阙为友,言语中必定会维护自?己的友人。
一念至此,李归弦忽然有些不解,他既然不记得岑照阙,本不该对这?人怀有敌意才是。
李归弦细细想了一会,隐约有些明白,他以前大概是与岑照阙有旧怨,所以方才看见朝轻岫时才觉得警惕。而?朝轻岫知道他与岑照阙之间的关系,想要居中调节,所以才抛了那?枚青莲子出来。
朝轻岫习惯了李归弦禅心沉定的样子,此刻看着?他站立沉思?,神色忽而?凝重,忽而?怅然,反倒觉得很有意思?,只可惜大夏现在还没有拍照功能,
李归弦似是终于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对朝轻岫道:“你待岑照阙实在很好。”
朝轻岫扬了下眉。
一般情况下,她其?实很能跟得上?别人的思?路。
不过凡事也有例外。
比如现在,她就实在很好奇李归弦的心路历程,不知对方究竟是通过什么样的前提条件,才得出她对岑照阙很好的结论。
朝轻岫虽觉自?己性?格不算太暴躁,但她待人究竟好不好,也是一个挺见仁见智的问题。
李归弦面上?仍有感叹之色,朝轻岫站近了一点,抬目看着?李归弦的双眼。
他的眼睛因为中毒而?泛红,此刻那?种不健康的红色已经消退了不少?,或许过些时间,就能从毒性?的影响中挣脱。
朝轻岫唇角微弯,似笑非笑:“既然李少?侠都说?我待岑兄好,那?看来我待岑兄是真?的不坏。”
李归弦能看见自?己的脸映在朝轻岫的眼睛里。
他忍不住想,为什么自?己说?她待岑照阙好,就证明她待岑照阙当真?不坏?
而?且朝轻岫已经将问悲门的重担从岑照阙手上?接了过来,在旁的地方就算待他坏一些,其?实也不算什么要紧事。
李归弦:“请问我与问悲门中人,是否存在旧怨?”
朝轻岫想了下,诚实道:“算是有一些。”
毕竟是差点遭遇行刺的前门主。
李归弦点点头,对结果并不意外:“那?与在下结怨之人是否很多?”
朝轻岫回想了下当初背刺过还有等着?背刺自?家结义大哥的人员数量,回答:“也说?不上?少?。”
李归弦沉默片刻,道:“我在这?里,一定很叫姑娘为难。”
怪不得对方身为问悲门主,却不调派门内高手护卫,一定是因为自?己跟在旁边,所以不大方便。
朝轻岫忍不住笑:“少?侠放心,就算问悲门弟子与你起了冲突,我也站在少?侠那?边。”
刚刚朝轻岫就打算抓紧时间离开,只是因说?话耽误了会功夫,才迟迟没能离开,她又往外眺望一会,觉得外面已经变得愈发混乱,向李归弦一招手:“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离开。”
李归弦看着?朝轻岫,忽然觉得她待岑照阙固然不坏,待自?己也一样很好。
“反目成?仇”能让中招者?产生类似走火入魔的效果,好在李归弦虽然思?绪混乱,但武功仍在,经过方才的对话后,已经慢慢理清头绪,觉得自?己此前对朝轻岫抱有警惕之意,完全是因为岑照阙的事情产生了迁怒,而?非真?的戒备她本人。
既然双方间并无旧怨,李归弦也就依照朝轻岫的要求,与她一道撤离。
在离开宫殿时,朝轻岫心中有些遗憾,她原本是想潜进来截杀孙侞近,结果那?只老狐狸嗅到风向不对,竟提前一步跑路,之后她又想在居天肴身上?下点仿制版的“不审”用来追踪,奈何对方的毒药学上?的造诣比她还高,若非带了辟尘犀,朝轻岫觉得自?己多半已被?居天肴暗算成?功。
不过孙侞近现在还能往何处转移?
朝轻岫一面急掠,一面垂目沉思?,既然已经转移,那?么转移的地点第一要保证安全,而?且一定是孙侞近比较熟悉的地方。
她隐约怀疑孙侞近已经回到了丞相府,或者?六扇门总部。
毕竟这?两?块地方占地面积都不小,而?且遍布机关,外人很难入侵。特别是六扇门,因为卓希声不在,很容易被?孙侞近钻空子。
朝轻岫心念电转,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不久前她曾将皇帝被?困的消息告诉了公孙卫,后者?带着?龙虎营过去救驾,所以此刻定康的城防力量正处在前所未有的空虚状态。
城门处缺乏防护,那?么孙侞近也可能带着?人马离开。
站在孙侞近的立场上?,先控制京师,再在皇帝的儿女中挑选一位继位才是最符合长远利益的选择,但朝轻岫这?边连着?清除了孙侞近麾下数位举足轻重的高手,连居天肴此刻也受了重伤,被?迫遁逃,大大削减了孙侞近手中的可用的力量。
虽然孙侞近身边多半还藏了一批来自?北臷的高手,但北臷人的利益与孙侞近的利益未必是完全一致的。
那?些人更希望大夏陷入内乱,以便北臷能趁机攫取利益。
所以北臷人有可能趁着?事态混乱,携裹着?孙侞近跟王贵人身边的皇子皇女一块离开。
到时候就算司徒元等人成?功回来,再次掌控都城,已经离开定康的孙侞近一党也可以打着?某位皇子皇女的旗号,聚集兵马,以勤王的名义让大夏陷入内战。
一旦内战开始,北地的情况就必然会变得紧张起来。
何况孙侞近那?边的兵马并不太少?,真?将人放走,一时半会恐怕很难清除干净。
毕竟之前瞻天等四部禁军已被?糊里糊涂带上?了孙侞近的贼船,此刻就算醒悟过来,意识到情况不对,奈何已经背上?了叛贼的名声,只好继续一条道走到黑。
朝轻岫一念至此,也就停下了纵掠的脚步,道:“李少?侠,咱们还是先去城门附近瞧瞧。”
李归弦点头,两?人立刻调整了前进的方向。
第318章
朝轻岫刚刚掠到宫墙边的林子旁, 忽然听?到风中传来一阵呕哑嘲哳的笛声。
这道笛声完全不合音律,非但?不悦耳,反而让人心头格外?烦闷。
朝轻岫心头一跳,忽觉不对, 立刻回头确认同伴的状态, 恰好看见李归弦本已趋于清明的双目又开始泛红。
“……”
在中毒情?况下, 人类对噪音的忍耐力果然不会?太?高。
朝轻岫辨了下方向,长袖拂动, 数道银针立刻飞向边上的树林, 打断了噪音的源头。
她心中雪亮——吹笛子的人多半是居天肴安排的, 目的自然是希望能?让李归弦的中毒症状越来越严重。
这?些演奏者武功不足,被发现?后也压根没想着?跑,甚至有人还叫了一声:“李大侠, 朝轻岫在哄骗利用你……”
吹奏弟子的人其实只隐隐听?说目前中毒的倒霉高手姓李, 据说是朝轻岫的手下,剩余事情?便不大清楚。
不过居天肴制作?的“反目成仇”会?让人多疑易怒, 就算他们给不出任何证据, 仅凭几句挑拨之言,也能?让中毒者心绪烦闷,若能?因此?让两人直接陷入内讧, 叫朝轻岫方失去一个战力, 就算是大功一件。
李归弦伸手按头, 他显然已经被笛音勾起了心中狠戾之气,目中闪过一抹带着?杀意的寒光,顺着?吹笛人的话头往下说:“朝姑娘若是哄骗我?, 我?就去杀了岑照阙。”
朝轻岫:“……倒也不必。”
她很想知道居天肴做的究竟是什么?毒药,居然能?让李归弦看自己如此?不顺眼。
李归弦听?到朝轻岫的声音, 像是冷静了一点,他默默运转真气,尽力克制起伏的情?绪,很快,他目中的杀意逐渐消退,只是眼睛还是有些泛红。
朝轻岫凝视着?李归弦,微微笑了一下:“少侠放心,我?并未哄骗过少侠。”
要?穴处中了朝轻岫银针并处于持续失血状态的吹笛人:“……”
他们发现?,朝李两人抓重点时,似乎全部忽略了那?句“利用”。
——想来朝门主是江南魁首,为她效命自是分?所应当,哪怕这?位姓李的高手思?绪混乱,记忆不全,依旧保留了原本的一些习惯。
林子外?,李归弦已经冷静下来。
虽然思?绪混乱,好在多年禅定功夫依旧有用,李归弦缓和了一下情?绪,对朝轻岫道:“你放心,我?只是一时生气,眼下情?况危急,我?不会?当真对那?位岑门主下杀手。”
朝轻岫:“李少侠一诺千金,我?岂有不放心之处?”
她深深看着?李归弦一眼,有些可惜大夏没有录音机,否则她一定要?将李归弦的话语记录下来,等人恢复正常后全天播放。
安抚完同伴后,朝轻岫身形一晃,掠进林中,靠近被点住要?穴的吹笛人,右掌悬在对方后颈上方,温声询问:“你们是孙侞近的手下?不知孙侞近现?在何处?”
吹笛人:“……我?们怎会?知道恩相的行踪?”
朝轻岫:“那?么?是谁叫你们来此?吹笛的?笛声对李少侠所中之毒的药性有多少影响?”
吹笛人沉默不语。
朝轻岫的视线在那?些人头顶上扫过,手掌微微运力,只听?数声清脆的骨节声响,吹笛人旋即瘫软在地。
这?些人可能?是对孙侞近忠心耿耿,所以即使在面对朝轻岫的情?况下也不愿意出卖主君,也可能?是地位不高,压根无法得知任何有用信息。
不过这?些吹笛人之所以会?出现?在此?,自然是因为敌人想要?拖延时间,那?么?孙侞近那?边情?况多半也很紧急。
朝轻岫想,接下来,她恐怕得加快些速度了。
*
华家内苑。
作?为大夏有名的豪富世家,华家的庄园一向兼具美观与舒适度,纵然正值深夜,庭院中也会?有提着?羊角灯的仆役来回巡视。
然而在今夜,温馨雅致的华家府邸中,忽然浮动起了一丝焦躁不安的气息。
华步光眉间满是忧虑,她站在亭子边缘,眺望着?外?头长街上的情?况,虽然始终站立不动,斗篷下摆却一直在轻轻摇晃。
过了好半晌,华步光终于对身边人道:“你可知此?事风险?”
徐非曲从容地坐在华步光身后,刚刚正在饮茶,听?到华步光的话后,她放下茶盏,神情?依旧冷静:“若是此?事只有风险,在下又岂敢对华大小姐开口。”
华步光迅速看了徐非曲一眼。
有些事情?,收益虽大,风险也绝对不小。
华家已经算是豪富,继续参与此?类风险投资并非必要?之事,但?华步光本人年纪还小,她若是想在家中获取话语权,就需要?展现?出自己的胆识跟魄力。
徐非曲来找华步光,一是因为对方年纪轻,比年长者更有冒险精神,其次则是因为在混乱时期,定康本地豪族耳目更加灵便,尤其华家还是做生意的,三教九流都有人手。
徐非曲:“若是华大小姐不愿冒险,咱们就先做那?些不需要?冒险的事。”
华步光:“有何事无须冒险?”
徐非曲:“值此?乱局,以华家的敏锐,必然会?派人打探城内情?况,若肯透露一些消息,问悲门一定感念华大小姐的援手之情?。”
华步光:“查了,不过没什么?重要?内容,目前只能?知道,宫中走水后过不多久,丞相府跟六扇门都已戒严。”
——六扇门本来由卓希声管辖,自她带人往北边之后,孙侞近就见缝插针地在花鸟使中安插自己的势力,此?刻更是接手了整个六扇门总舵。
徐非曲:“那?两个地方……”她沉吟片刻,道,“这?个时候,孙侞近不至于将身边高手分?开安插,六扇门跟丞相府二者当中可能?有一处是故布疑阵。”顿了下,又道,“也可能?两处都是。”
华步光皱眉:“你是说,孙侞近此?时可能?既不在丞相府,也不在六扇门?”
徐非曲淡淡道:“除非他还没有出城。”
她很清楚这?段是时间自家门主暗地里都做过些什么?安排,倘若门主的计划一切顺利,孙侞近那?边的情?况自然有些险恶,被迫离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华步光:“如果他已经离开定康……”
徐非曲:“自然是先去各个城门瞧瞧,确定情?况,若能?阻止,就尽量拦上一把。”随后笑笑,“华姑娘放心,问悲门不会?让华家亲卫独自承担风险。”
在韦念安去世后,永宁府一代再无第二股势力可以掣肘问悲门,所以在不久前,朝轻岫便写信回了总舵,悄悄调了些人手入京。
那?些人大部分?都算不上高手,却个个都身具武功,身手矫捷利落,个体战力远胜于定康精兵。
由于朝轻岫平日便比较引人注目,所以那?些问悲门弟子进京后,并不住在她的宅子附近,而是由徐非曲分?别安排到了不二斋以及华家的商号当中。
华步光看着?徐非曲:“我?本以为今夜之事事发突然,但?看徐姑娘,倒像是早有准备的模样。”
徐非曲笑一笑:“不过是防患于未然罢了。”
*
深夜,定康东城门。
之前孙侞近为了阻隔内外?消息连通,其实已经派人将城门关闭,此?刻又急着?发下令去,要?求守卫打开东门,自己要?出城护驾。
——考虑到皇帝所坐的龙船其实位于城北,孙侞近下命令时的确没太?过脑子。
依照常理,这?个时候除非有圣旨,否则守城军绝不该擅自开城,可孙侞近积威极重,寻常将领当然不敢违背丞相命令,而且大夏军队的平均素养实在有限,做不到令行禁止属于正常情?况。
眼看城门已开,就在孙侞近一行准备出城时,上方忽然箭矢齐发,护卫在队伍中央的俞家弟子连忙抽剑抵挡,同时大叫:“有埋伏!”
孙侞近抬眼看向箭矢飞来的方向。
此?刻他本该坐在车中,然而现?下情?势危急,孙侞近担忧无法准确把握外?面的信息,干脆披上甲胄骑马而行,一路半是护卫半是监视地陪在王贵人以及诸皇子皇女的车架旁边,尽心尽力地假扮着?一个为了大夏皇室血脉延续竭尽全力的老迈忠臣。
今夜被孙侞近带着?走的兵马足有数千,而上方飞下的箭矢不过数百,正常情?况下这?支队伍不至于因此?陷入混乱,然而大夏禁军的战力本就不以强悍著称,现?下四位指挥使又全体中毒身亡,军纪更加散乱,一遇上意外?状况,立刻有兵卒开始不顾队形地奔跑逃窜。
孙侞近立刻出声喝止,又让禁军将领约束下属,然而就在此?时,一道雪亮的刀光自空中飞落。
刀光如冷电,在空中曳出一道长长的霜痕,直奔孙侞近头颅而去,就在千钧一发之时,一位穿着?大夏人服饰,但?皮肤上描绘着?蛇虫花纹的中年人奋身而出,举刀相抗。
伴随着?一道金属交击的脆响,那?位中年人连人带刀被一分?为二。
孙侞近周边的武者尽皆骇然。
他们想不到来人的身份——武林盟的高手此?刻必然腾不出空来,至于江南那?边……就算是岑照阙亲至,也绝不至于有这?样的功力!
要?是朝轻岫明白那?些人的心理活动,大概可以给出合理解释:正常情?况下,岑前门主的确无法一刀就解决孙侞近身边的北臷高手,奈何他不久之前,刚被居天肴用“反目成仇”加了一点应该归类为狂战士的增益状态。
——从现?在的局势看,只能?说当初让朝轻岫拿辟尘犀实在是非常正确的决定。
毕竟比起一旦失去理智,攻击力就直接腰斩的朝轻岫,她身边其他人还有使用外?置大脑这?个完全不耽误正常工作?的选项。
第319章
不?过李归弦如今刀法虽猛, 高出的那截战力却是被药力催发的,时间太长必然对身?体有损,朝轻岫也抽出争天,果断投入战斗当中。
周围埋伏着不少善使毒物的北臷人?, 他们一面?发射毒针, 一面?以内力催动毒烟, 将毒烟迫向朝轻岫的方向。
一缕又一缕或浓或淡的烟雾飘出,织成毒网, 朝轻岫并不?畏惧, 长剑急振, 剑光一搅一放,用?真气逼开空气中的毒雾,以苍鹰击殿的姿态, 自上而下直扑孙侞近。
孙侞近收拢江湖高手, 自己当然练过武功,武功甚至还不?错, 但他平日有太多?事情要考虑筹谋, 就算借助丹药之力,也难跻身江湖一流之列。
朝轻岫右剑左掌,凌空击来, 剑光倾泻而下, 几乎完全?笼罩住孙侞近的身?体。
孙侞近感到自己仿佛变成了海水中的礁石, 被?迫承受着敌人?内劲的冲击,他双掌齐推,奋力破开敌人?真气的封堵, 却立刻感到凛冽的剑意当头斩落。
朝轻岫攻势太快,直到此刻, 周围的护卫才反应过来。
他们抽出长剑,从不?同方向同时刺向朝轻岫后心。
朝轻岫却不?管不?顾,仿佛根本没意识到有人?准备偷袭自己,出手时的剑招越来越快,劲风也越来越强横,两位护卫的剑尖触及她衣衫后心时,听见的却是孙侞近的惨叫。
一剑得手后,朝轻岫提起真气,以近乎不?可能的速度跟姿态,继续往前猛一纵身?,同时挥剑割下孙侞近的首级——经历过各类文?艺作品的洗礼,朝轻岫对“已经被?砍死的敌人?忽然死而复生”这件事存在强烈的心理阴影,决定给孙侞近一个?更加精准无后患的人?物结局。
头颅落地,鲜血四溅,有一些?还溅到了护卫的脸上。
朝轻岫深呼吸,她方才强催内劲,经脉跟丹田隐隐生痛,勉强缓和一些?后,立刻回身?刺出两剑,逼退护卫,左手捞起孙侞近的头颅,纵身?飞掠到马车车顶之上,高声道:“我奉官家旨意讨贼,逆贼孙侞近已经授首,尔等还不?弃械投降!”
她将声音含着内劲吐出,立刻震动了围观之人?的心神,一些?体质差一些?的禁军听见后,居然直接呆站在地,再也提不?起丝毫战意。
与此同时,空中又是两道刀光闪过——北臷高手知道孙侞近已死,心神略有涣散,被?李归弦抓准时机,一刀了结。
首领已死,叛军无人?组织,立刻慌乱起来。
朝轻岫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调头飞掠,眉头一凝,反手掷出争天。
长剑划破长空,直追飞掠者后心,那人?并不?回头,直接挥掌挡开,但在争天落地之前,一柄寻常长刀已经无声无息地刺穿了她的后心。
居天肴脚步猛地一顿,她低头看见从腹部冒出的刀尖,咳出一口鲜血,摇晃两下,终于倒在地上。
李归弦淡淡看着地上的敌人?,走过去捡起争天,递交回朝轻岫手上。
朝轻岫向李归弦微微一笑,点了下头,然后对着周围禁军高声道:“尔等受贼人?蒙骗至此,不?知内情,即刻投降者不?再追究。”
跟随孙侞近的禁军本就没什么战意,许多?人?直到此刻头脑仍旧糊涂,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听到朝轻岫的劝降之语后,队伍里很快就传来稀稀拉拉的兵刃落地声,其余人?就算还有心思顽抗,见到同伴如此,也只能缴械投降,选择了最能保证自身?生命安全?的一条道路。
眼?看叛军已经激不?起什么风浪,朝轻岫便从马车车顶上跳下,弯下腰,对车内人?恭恭敬敬道:“臣护卫来迟,让贵人?、诸殿下受惊了。好?在现?在逆贼已经授首,臣这便护送贵人?、诸殿下回宫。”
车内许久没有言语。
这倒不?是王贵人?觉得大势已去,不?想开口搭理朝轻岫,实?在是她此刻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朝轻岫耐着性?子等了一会,然后才道:“恕臣失礼。”接着抬手轻轻揭开了车帘。
坐在车中的王贵人?面?色发青,脖子上刺着一枚颜色泛碧的小针,她身?边的几位儿女也早都停止了呼吸。
朝轻岫凝视良久,叹道:“北臷人?何其可恶,携裹不?成,居然对贵人?与诸殿下痛下杀手,让我该如何向官家复命?”
李归弦闻言,忍不?住瞧了朝轻岫一眼?。
内力高强者耳力一定不?差,朝轻岫揭开帘子之前,必然能知道车内坐着的都是死人?,而且以她的武功,在交战时不?至于感觉不?到北臷刺客毒针的去向。
现?在这段话,倒像是说给旁人?听的一般。
李归弦看着前方一身?白衣的问悲门主,脑海微微混乱,但很快又觉得许多?事情不?必想得那样清楚。
——自己现?在脑子还糊涂着,既然朝轻岫说她自己是忠直的好?人?,一心过来救驾,那自然以她的观点为准。
朝轻岫现?身?平乱,之前被?徐非曲带来藏在高处对着孙侞近放暗箭的问悲门下属自然跳下来拜见门主。
被?带到定康的弟子有许多?都是门中的老人?,不?止见过现?任门主,也见过前任门主,他们一眼?瞧见了跟在朝轻岫身?边的李归弦,顿时愣了一下。
虽说这位少侠似乎刻意调整了自己的五官,然而激斗之中,易容物脱落,露出了神似岑照阙的面?孔……
一念至此,那些?弟子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看到李归弦身?形一闪,立刻不?见了踪影。
还在想要不?要立刻拜见老上司的问悲门成员:“……”
许多?日子不?见,岑大哥依旧是那么讨厌与人?类接触。
城门处的混乱最终在徐非曲的指挥,还有华家等大族的帮助下平息下来。
朝轻岫忙完手上事情后,时间已经快到清晨,她仰头看了眼?天色,十分悲伤地意识到,自己又在加班中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她算了算时间,对门中弟子道:“去打探一下,看官家是否已经从北门归来。”
朝轻岫的估计没错,在她解决城门附近动乱的同时,龙船那边的战斗也接近了尾声,最终两边人?马在宫城北门处重新汇合。
第一缕晨光落进了定康城中。
朝轻岫重新见到了司徒元等人?。
两边人?马面?面?相觑,都觉得彼此的脸色实?在不?大好?。
朝轻岫骑马上前,在马背上躬身?道:“草民前来请罪……”
司徒元面?色憔悴,不?等朝轻岫拜下,回头看一眼?后面?,向她摇了摇头,做了个?止住的手势。
朝轻岫心领神会,当即直起身?,不?再说话,同时眼?睫低垂,遮住了目中的所有色彩,从旁看去,好?似当真在黯然神伤一般。
她没听到后面?的马车中有呼吸心跳声——皇帝已经驾崩了。
朝轻岫沉默地加入到队伍当中,护送殷宣德的尸体返回宫城。
*
元和算是大夏皇帝殷宣德使用?的第三个?年号。
元和七年,天子驾崩,举国震动。
由于皇帝并非自然死亡,朝廷必须对此事给出一个?说法,根据调查结果,基本可以判定,此事乃是丞相孙侞近所为。
——消息传到江湖上,许多?侠士都表示自己并不?为此感到震惊,倒是很奇怪皇帝怎么没有提前意识到孙侞近可能谋反……
根据朝廷的官方说法,孙侞近久有不?臣之心,他私下控制禁军,阴谋叛变,意图谋反之际,幸而遭到了一众忠臣义士的顽强抵抗,最终功败垂成,但不?幸的是,在这场内乱中,皇帝本人?,还有王、郑二?贵人?,以及大部分皇子皇女,全?都失去了生命。
朝中许多?大臣也因此受到牵连,下狱的下狱,丢官的丢官,维护大局稳定的重担自然而然地压到了司徒元的肩头。
司徒元:“……”
这么多?工作堆在案头,或许都怪他现?在还能喘气。
除了司徒元本来的工作外,皇帝的身?后事、城防、宫城修缮、牵涉到谋反大案中的人?该如何处置,一切都需要他仔细斟酌。
就在司徒元埋首案牍之时,一位小吏匆匆前来回报:“武威王到了。”
大夏皇帝一直珍稀爵位,连亲生儿女都未必能得封王爵,亲王更是少之又少。不?过凡事总有例外,先?帝去世前写了圣旨,在他不?幸驾崩后,圣旨直接变成了遗诏,朝轻岫也因此摇身?一变,成了大夏亲王。
若是皇帝还活着,这道奇怪的圣旨肯定会遭遇大臣们反对,最终被?宣告无效,可现?在反对的大臣们却悲伤地意识到,除非先?帝死而复生,否则他们一时半会是找不?到合适的抗议对象了……
朝中也有幸存的御史想质疑圣旨不?合规,奈何为朝轻岫封王的圣旨跟清算孙侞近的圣旨,以及重议北臷合约的圣旨属于同一批次的产物,让朝中大臣们很难彻底认定它们不?合手续。
起码以司徒元为首的清流,就不?会不?承认重议合约那道圣旨的合法性?。
司徒元心中隐约有些?想法,觉得难怪朝轻岫当初一口气提了三个?要求,那三个?要求里,前两个?都跟事后的利益分配有关,用?处是把旁人?拉到她的船上。
只有第三道圣旨,才是朝轻岫真正想要的。
——尤其对于司徒元而言。
小吏还在等上司回话,司徒元放下笔,淡淡道:“既然如此,我这就去迎武威王进来。”
司徒元走到半路,已经遥遥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朝轻岫身?着一袭朱红色的亲王服,头上是龙纹金冠,举手投足间竟然显出一种清贵尔雅之气,对她出身?背景缺乏了解的人?见了,恐怕得以为她自幼成长于宫城之中。
第320章
朝轻岫见到司徒元向自己走来, 遥遥拱了下手,笑道:“司徒大人?。”
司徒元欠身:“武威王大驾光临,老朽有失远迎。”
朝轻岫:“司徒大人?事务繁忙,是?我来得冒昧, 打搅大人?了。”
她?走上前, 与司徒元一齐返回书房, 随后分宾主坐下饮茶。
自从先帝去世后,朝轻岫就一直负责照顾几位幸存的皇子皇女, 她?性格谨慎, 哪怕城内局势混乱, 也没出?现丝毫纰漏。
司徒元看见朝轻岫,难免会想到先帝的后嗣,而一想到先帝的后嗣, 司徒元就又?开始觉得头疼。
到目前为止, 先帝的后代可以简单分为三批,一批已经不幸身亡, 第二批在准备随孙侞近叛乱时意外滞留在了龙船上, 运气算是?相对不错,虽然因为涉及叛乱,被?剥夺了爵位与宗室身份, 却终归还是?活了下来, 只要愿意老老实实待着, 起?码的生活水平还是?可以保证。
第三批则是?没有涉及到叛乱,并成功从叛乱中幸存的皇子皇女们。
这些?人?一共只有四位,数量少得吓人?, 其中殷十九、殷二十一还有殷二十二都是?被?朝轻岫救下的,还有一位殷十三娘, 则是?凭借着自身过?硬的运气素养,成功熬过?了整场叛乱。
殷十三娘资质实在平平,生母只是?某位少使,又?去世已久,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怎么引起?过?别?人?的注意,宫变当日,硬是?凭着日积月累的不起?眼保护色存活了下来。
清流这边考虑储君人?选时,一定会考虑继承者的年纪问题。国赖长君,殷十三今年已经十六岁,比起?剩下那些?小孩子,更加适合继承皇位。
司徒元等朝臣有意推举殷十三登基,亲贵宗室本来也不反对,这两天口风却起?了变化,竟纷纷表示十三娘软弱无能?,无法担当社稷重任。
“……”
司徒元听说此事,第一是?感觉岂有此理,哪怕殷十三娘确实不怎么以胆略见长,可剩下那几个不满十岁的儿童,难道就能?看出?天资非凡?
他?派人?出?门打探,隐隐得知了变化的缘故。
此刻,造成变化的原因之一就坐在司徒元的书房中,端着茶盏,含笑望着自己。
司徒元:“老朽听说,前些?日子武威王去见了观庆侯。”
朝轻岫坦然:“是?。”
司徒元目光微动——对方竟然没有否认。
观庆侯很受先帝信赖,在宗室中也是?相当要紧的人?物?,他?的态度能?影响许多亲贵的想法。
朝轻岫继续:“不瞒司徒大人?,在下去找观庆侯,自然是?商议新帝人?选。”
司徒元淡淡看了朝轻岫一眼:“武威王是?朝中唯一亲王,还要和旁人?商议么?”
朝轻岫笑:“在下虽有名?头,却无根基,纵然得封亲王爵位,朝中大臣谁又?肯听我安排?”
司徒元不再言语。
朝轻岫所言不错,她?只有名?义上的地位,根基却太?过?浅薄,想要真正站稳脚跟,就必须要找人?合作。
司徒元记得先帝生前还下过?一道遗诏,是?让朝轻岫节制兵马。
所以朝轻岫如今是?大夏亲王加定康兵马统率,只要不当真涉及到实际工作,这一串职衔拿出?去还是?挺能?唬人?的。
她?确认根基,但根基足够的那些?人?,为了避免争议,会需要正统名?分加持。
所以观庆侯跟朝轻岫算是?一拍即合。
司徒元:“不知武威王与观庆侯打算推举哪位殿下?”
朝轻岫:“观庆侯有意拥立二十二郎。”
司徒元:“武威王一定并不反对此事。”
朝轻岫笑:“在下为何要反对?二十二郎今年三岁,从登基到亲政,总有十年功夫,十年时间,足够重议合约,再整山河。”
“……”
若是?只听朝轻岫的言语,司徒元觉得对方简直比忠臣更加忠臣,属于做一行?爱一行?的典范。
一念至此,司徒元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如今二十二郎差几个月才满三岁,虽说辅政大臣等君主成年时便会归政,可二十二郎当上皇帝后,朝野上下的注意力必然停留在他?身上,如此一来,二十二郎当真能?活到成年吗?
或者说,某些?人?是?否会允许二十二郎活到亲政之日?
司徒元看着朝轻岫,声音略显严肃:“今后武威王当真会安于辅佐之位?”
他?久在朝中,性情?自有圆融之处,与孙侞近斗争多年,平常早就习惯了暗中交锋,难得将话说得如此直白。
此刻书房内并没第三人?,朝轻岫神色不变,平静道:“新君登基后,我会尽力提供保护,司徒大人?若是?觉得我有意为恶,或者图谋不轨,到时大可以动手将我除去。在下武功寻常,威定公还怕杀不了我么?”
司徒元:“朝门主说笑了,我虽是?定康人?士,也知你在江南支持者甚众。”
朝轻岫笑了一声:“司徒大人?若当真要对付我,难道会单打独斗?必然得写信给?红叶寺贝藏居,邀足一干武林同道,也好一举成功。”
司徒元并未在如何对付朝轻岫的问题上多纠结,简单说了两句后,又?继续方才的话题:“请问一句,朝姑娘答应了观庆侯什么条件?”
朝轻岫:“若十三娘继位,司徒大人?自然是?首功,若是?二十二郎继位,观庆侯可以凭拥立之功封王。”
司徒元淡淡:“与虎谋皮。”
朝轻岫笑:“若是?司徒大人?愿意,那在下也可以只跟司徒大人?谋事。”
司徒元:“……”
他?觉得眼前的武威王跟刚进京时的那位朝姑娘给?人?的印象当真完全不同,叫他?心?中充满感慨。
早知她?是?这样的性格,先帝当初恐怕不会轻易写下圣旨,反而一定会觉得这个小姑娘别?有所图。
可惜对方将时机跟行?动把握得恰到好处,等旁人?意识到她?不简单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朝轻岫缓缓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此事已经拖得太?久,继续下去,恐怕会让国中动荡。”
司徒元瞧一眼朝轻岫,倒也不反对抓紧时间册立新君的意见,只是?:“若是?二十二郎登基,那么十三娘、十九娘还有二十一郎如何安置?”
朝轻岫:“我初来乍到,不懂朝中之事,司徒大人?说如何便如何。相信以大人?的本事,一定能?好生保护皇嗣们的安全,只是?郑贵人?临终前托我照顾十九娘,我会额外派人?到她?身边。”
司徒元其实一直明白一件事,只要朝轻岫的宗室身份得到承认,理论上她?同样有继承皇位的可能?。
然而无论朝轻岫的身份是?真是?假,都改变不了她?是?半路才认祖归宗的事实,就算朝廷写了明旨昭告天下,这个身份也难以立刻被?定康诸世家亲贵所承认,她?当真非要登基,恐怕会引得天下非议,而且无人?支持。
毕竟大夏还有不在定康的宗室,若是?京城出?现问题,外面的宗室自然有理由高?举义旗,就算无法成功夺位,起?码能?给?朝廷添堵。
司徒元只希望朝轻岫不要被?权势迷了眼睛,想着偷偷干掉先帝所有儿女,自己便能?成为天子。
所以他?心?中一直有些?忧虑,好在从朝轻岫今日的表现看,对方显然很明白眼下形势。
朝轻岫有救驾之功,再加上拥立新君的功劳,若借此谋求摄政之位,是?条很平稳而且收益也很高?的道路。
只是?司徒元心?中仍然不安。
——对方的态度越平和理智,他?反而越觉得事情?超乎预料。普通人?登上高?位后,都会想着再进一步,何况是?朝轻岫。对方现下如此温和好说话,或许只是?以退为进,想要徐徐图之。
朝轻岫目光在司徒元脸上扫过?,施施然起?身,和和气气道:“司徒大人?公务繁忙,在下不多耽误,这就先告辞了。”
等客人?离开后,司徒元召来手下,略有些?疲惫地问道:“卓大人?那边有消息了不曾,她?何时回来?”
*
朝轻岫出?门时,含着水汽的风从长街上吹过?,天上正好下起?了小雨。
一柄淡黄色的纸伞在她?头顶上撑开。
朝轻岫本来以为撑伞的人?是?查四玉,可查四玉轻功虽好,却没到自己听不见脚步声的地步,侧头一看,立刻笑道:“李少侠终于肯来见我了?”
当日李归弦中毒虽深,好在他?功力也深,就算不服解药,过?上三五日,毒性也能?自然清除,何况朝轻岫事后还帮着认真诊脉,并开了四种不同的药方尝试解毒。
不过?对李归弦而言,解毒虽然不是?问题,但解完毒理智归来后如何面对现实是?一个问题。
李归弦想,他?中毒时有一点好,就是?从开始到结束都没怎么跟别?人?说过?话,仅仅交谈过?数语的居天肴也早就变成了死去的居天肴。
可他?说过?最多话的人?偏偏是?朝轻岫……
身旁,朝轻岫一本正经:“若再看不到李少侠,我都要担心?你其实已经悄悄返回江南,打算对岑兄不利。”
李归弦抿了抿唇:“岑门主是?朝姑娘好友,李某岂敢冒犯。”
朝轻岫也正色道:“是?,岑兄是?我好友,所以还希望少侠放下成见,千万不要与他?为难。”
若有不知内情?的路人?听见两人?对话,或许会觉得岑照阙实在倒霉,在被?许多金兰之交背叛过?后,居然又?遭到了结义弟弟的嫌弃。
朝轻岫看李归弦不说话,又?笑道:“李少侠不是?说我待岑兄很好么?只要你不找他?报仇,我待少侠,一定会像待岑兄一样好。”
她?说话的语气格外真诚。
李归弦看了朝轻岫一眼,倒并不怀疑她?能?做到这一点。
毕竟朝轻岫对岑照阙和对李归弦的态度绝对能?够保持一致,从任何角度都挑不出?毛病。
看着朝轻岫面上的笑意,李归弦不知为何,忽然道:“其实那位岑门主待姑娘不够好,就算姑娘待岑门主坏一些?,也无妨。”
他?说话时稍稍偏过?脸,细碎的雨珠落在他?鬓边的零碎发丝上。
朝轻岫眨了下眼:“岑门主以基业相托,又?常外出?护卫我的安全,还有不够好之处么?”
李归弦:“这些?都是?他?应该做的。”
朝轻岫忍不住笑:“少侠对结义兄长的要求倒是?很严格。”
李归弦护送朝轻岫登上马车,本来早该过?去给?门主撑伞的查四玉看着提前自己一步过?去接人?的李归弦,又?闭上了眼睛,假装什么也没瞧见。
对查四玉而言,作为一派之主,给?人?做护卫不是?太?好的出?路,但给?朝轻岫做护卫例外,毕竟现在连问悲门前任门主,都在用实际行?动积极争取自己现在这份工作,可见武林人?士就业之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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