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忽然想起前不久收到的家书。
妻平安生子,他本对此没有什么真实感,但现在看到夏家小女子顽皮的样子……他家小崽以后怕不是只会更闹腾吧?
这一刻,一种当阿父的喜忧参半之情在蒙恬心里油然而生,连看摇摇马和跷跷板的眼神都不再过多嫌弃。
但让他现在就屈身陪小儿玩闹,还是有点子为难人。
刘季作为旁观者,将青年武将不自然的模样与小女子笑眯眯的表情看在眼里,顿时心里门清,见场面僵持,他哈哈一笑,主动当起和事佬。
“阿唯!让季伯父来陪你玩!”
“好。”
稚唯顺从地应道。
她不是非要戏耍蒙恬,只是蒙恬一边探究她,一边从她这里谋算好处……
她站在客观角度能理解这种做法,毕竟她解释不清楚脑袋里的知识是哪儿来的,而想要逐步接近秦始皇,被调查是早晚躲不开的流程,为了自身安全稚唯便假装不知道。
应对这些政治怪物绝不能逆着来,因为比起去跟他们坦诚,他们更愿意相信自己亲自查到的结果。
等他们什么都查不到,就只能将她的“奇异”归结到“非凡人之力”的方面,不用稚唯操心。
但她怎么可能完全不介意?她多少是会觉得郁闷的啊,又不能像对付小人一样对付蒙恬,所以就找着机会不痛不痒刺他一下。
看对方无语、为难的样子挺有意思的。
系统笑道:“蒙恬恐怕会觉得你幼稚。”
稚唯反而道:[这样更好。]
医术高明可以是“得天所授”的原因;对秦国的了解可以推功于见多识广的家人;遇事沉稳、聪慧机灵也不是问题,放在古代,她这个年龄可以说是稚童,也可以说是半大少女。
可如果八岁的她在没经历什么重大人生变故的前提下,表现得对人情世故通达谙练,处事面面俱到,为人圆滑老辣,那给人的感觉就不是奇异,而是妖异。
阅历,是她身上绝对不该存在的。
所以稚唯有意无意在放任这具身体因生理年龄而诞生的孩童天性,偶尔说话做事看起来莽撞直冲也有这个原因。
这样就算证实她“得天所授”,王离、蒙恬乃至秦王政都不会觉得她是个威胁。
但系统不相信。
它不可置信道:“这就是你爱逗我玩的原因吗?”
稚唯微微一笑。
[你猜?]
〈22〉
稚唯侧身坐在跷跷板的一端,刘季却不好坐下,见这倾斜的木板也就大腿高,他干脆抬脚踩着另一端,小心控制着力道踏下去,将稚唯带起来。
为了节省建造的时间,稚唯并没有让夏翁给跷跷板加扶手,此刻就只能努力抓着木板稳住身体,还要装出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倒是刘季兴致勃勃,还道等回家后要给他的孩儿也造一个。
一时间不知道是谁在陪谁玩儿。
等稚唯心不在焉地环顾四周,发现夏翁和蒙恬根本没有在看她而是在聊天,心态差点没绷住。
系统直笑:“阿唯还不如将新农具的大体构造直接跟夏大父偷偷说了算了,你这操作太迂回曲折,他们领会不到。”
[是我不想吗?]
稚唯满心吐槽。
[蒙恬盯我盯得太紧,大父又是实诚的性子,这农具改良的功劳要是落不到大父头上,我难不成真让大父、或者举家跟着去前线战场?]
[大秦的律法还该死的严格,冒领功劳就是犯罪——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我现在是在钻空子,并非建造农具,只是''激发大父的灵感''而已。]
所以,大父你看看我啊!!!
稚唯在心里疯狂cue夏翁,面上却是扭头喊夏媪。
“大母!昼食做好了吗?”
“没有!”正在生火做饭的夏媪闻弦歌而知雅意,擦干净手走到院中,配合默契地道,“还没舂米呢。”
舂米的臼石沉重不宜移动,平日就嵌于地面上,夏媪将其内里凹陷的位置清扫干净,把今日份要吃的稻米分批倒进去,拿起胳膊粗细的杵头开始进行重复性捣砸动作,以将稻米上的壳去掉。
“辛苦大母。”稚唯坐在上下翻飞的跷跷板上,故作庆幸道,“今日用饭的人多,还好大母力气大,不然肯定要累坏了。”
夏翁听到这话,情不自禁看向老妻,虽然知道夏媪的武力值比他高,但这不影响他心疼家人,于是准备上前接手舂米的重活。
可走到一半,他突然顿在原地。
此时院子里,舂米“嘟嘟嘟”的沉闷声音和跷跷板摇晃“吱呀吱呀”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热闹得很,可站在院中间的夏翁仿佛听不见,他只觉得有什么无形的力量让他无法从这两种看似毫不相干的东西上离开目光。
一个是垂直方向的捣砸……
一个是近乎垂直方向的上下……
夏翁恍惚间像是陷进了迷雾丛林中,明明在日光的照耀下,浓雾已经逐渐退去,但仍有一层薄雾挡在眼前绵延不散。
这时,有一道天真烂漫的声音轻飘飘溜进他的耳朵里。
“……要是大母舂米像我玩跷跷板一样轻松就好了。”
哦,是女孙心疼她大母呢。
等第一反应过去后,夏翁再度回想稚唯的话,脑海中猛得电光石火,亮起雷霆闪电。
啊!他悟了!他悟了!!!
刘季陪玩了半天跷跷板,已经能熟练掌握力度,可是他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正想着要如何转移稚唯的注意力,突然就被人从后面拽着胳膊拉开。
他:“???”
刘季误以为他有哪里疏忽让稚唯受伤,下意识转头去看,发现对方已经起身离开跷跷板,行动自如,笑意盈盈,并无不妥。
他不免疑惑:“夏翁?”
老者双目炯炯有神,先是扬声让夏媪停下舂米,接着两手紧握着他的双手,在刘季忍不住跟着正色起来的时候,认真地问他:“季,你累不累?”
“啊?”
刘季被问懵了,搞这么严肃就是为了关心他累不累嘛?
他哭笑不得,想都不用想,回道:“怎么可能会累?夏翁你也太小看季的体格了!”
可刘季没想到,此话一出,原本一脸关心的夏翁立马将他撇到一边,火速找出他的工具箱,磨刀霍霍向跷跷板,嘴里念念有词。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
刘季不明所以。
已经看出夏翁是在改造舂米工具的蒙恬静静望向一旁。
稚唯及时收住欣慰疲倦的笑容,回以清澈眼神的注视,“怎么了,中郎将?”
“……无事。”
蒙恬也说不上来他没来由的怀疑。
大概是今日的所见所闻都颇为新奇吧。
他揣着双手陷入沉思,手指不自觉捻着深衣衣袖,将黑袖边揉得皱皱巴巴。
稚唯可不管他。
没说出来的怀疑那叫什么怀疑?
她卷了卷袖子,拽起摇摇马的马头向外拖去。
蒙恬被惊动,诧异地回过神来,先环顾四周,发现夏媪在厨下,夏翁沉迷于改造工程,刘季被抓着当帮手,没人注意夏稚唯。
他只好自己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稚唯一顿,慢吞吞道:“我想去河边玩水。”
蒙恬:“……?”
他一时顾不上猜夏稚唯的目的,打量着她的小身板,先行否决她的想法:“不行,河边太危险,你不能去。”
迎着青年武将充满责备含义的眼神,稚唯仰着小脸,冲他羞涩一笑。
然后拖起摇摇马就跑!
只遥遥丢下嚣张的一句话:“你又管不着我!”
蒙恬:“?!”
跑得挺快,小女子力气还不小。
额头突得崩起青筋,青年武将大步追去,路过夏家工坊时顺手抄走了一根绳子。
接着中途又碰到急匆匆而来的夏无且和王离,二人见到他皆是惊讶:“中郎将这是去哪儿?”
蒙恬淡淡地道:“河边逮稚兔。”
王离:“???”
夏无且:“???”
望着蒙恬一闪而过的身影,二人沉默。
半晌后。
“太医丞,”王离摸摸怀里的泥封竹简,问,“你说我们现在要不要追上去,将王上的信息告知蒙中郎?”
夏无且迟疑地道:“王上要从陈郡至南郡鄂县樊口受俘负刍,所行应当不经过九江郡……我看中郎将这般着急忙慌,怕是有要事,等等再说吧。”
王离想了想,“也是。”
可是他们都忘了。
他们的君王秦王政非常有随心所欲的资本,更不会轻易让人摸清他的出巡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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