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女帝的快乐你根本想象不到!
【当然, 阿武在自己享乐的时候也没亏待自己的俩女儿。】
【延安大长公主原本是李渊的女儿,封号安定公主,阿武屠戮李唐皇室的时候这位公主会来事, 不仅没死,还认阿武为干妈, 非常得阿武的欢心, 初封千金公主, 后又改邑号为延安大长公主, 可见十分受宠了。】
【至于太平公主,那就更不用说了,虽说太平公主的第一任老公是阿武给噶的, 但后面又给太平补了一个新老公,纵容太平大肆包养男宠。①】
【太平公主给阿武进献的张宗昌, 传言就是太平试过之后感觉不错才推荐给阿武的。②】
英布更加感慨, “阿玉啊,你出生晚了, 要是早几年,这会儿都能给皇后试男宠了。”
“你看,男宠都是底下的人试过之后才给阿武引荐的。”
“……”
父王你可闭嘴吧!
我大汉民风再怎么彪悍,也不是你一个当爹的对着我这个才十岁的女儿说什么试男宠不试男宠的事情!
英玉深吸一口气, 缓缓平复心情,“父王——”
但她刚刚开口, 便被英布打断,“没事儿,过几年你就长大了。”
“你放心, 父王定会好好选几个漂亮的结实的男人给你送过来。”
“你若看得上, 就留在身边使着, 若是看不上,咱们就送给吕后。”
英布摸着下巴,脸上满是憧憬,“啧啧,刘邦老儿比吕后大多了,吕后哪知道年轻男人的妙处?”
“……”
很好,什么叫有勇无谋一莽夫,她今日再次见识到了。
英玉彻底绷不住,“父王,你适可而止。”
“眼下不是琢磨男宠不男宠的事情,眼下最重要的是父王如何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活下来。”
“主少国疑,陛下必杀功臣为太子铺路。”
“而父王,便是除却淮阴侯功劳最大的那一个,也是陛下最放心不下的那个。”
“!!!”
英布瞬间不憧憬了。
“老子倒是不想立功,可老子能打。”
提起刘邦英布便一肚子火,用词越发不讲究,“老子太能打有什么办法?”
英玉皱了皱眉。
但她这位父王从来不是温文尔雅的儒将,而是火气上来便谁也拦不住的暴脾气,只得她耐心哄着安抚着,“父王神威,自然与旁人不同,岂是旁人三三两两的零碎战功所能比拟的?”
“那是。”
这话英布听得舒服。
张良忍俊不禁,“这两位公主的确贴心,连这种事情都想到了。”
“只是不知咱们的公主——”
“留侯,慎言。”
萧何皱眉打断张良的话,“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是你能说的?”
张良轻轻一笑,“萧相难道不曾想过?”
“不曾。”
看了好一会儿李唐家的热闹,萧何养足了精神,理了理衣袖,再次提起几案处的毛笔,“我不及留侯超脱,能将家族荣辱视为身外之物。”
“我如今心心念念的是子孙平安,家宅安宁。”
张良不置可否,“萧相倒也不必这般贬低自己。”
“若萧相只看重家族富贵,又怎会大力推行娘娘的新政?”
萧何眉头有一瞬的紧促。
但很快,他眉宇间又舒展开来,仍是豁达温良的汉家丞相。
——张良方才所说之话,仿佛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
但张良知道,有的。
萧何与他一样,皆是有风骨的读书人。
“此法若成,是名垂青史,万世流芳。”
张良收回视线,“可若失败,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张良幽幽一叹,“商君倒是成功了,可依旧免不了五马分尸的下场。”
“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你我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萧相只怕早就做好了这种心理准备。”
张良再度看向萧何。
“你——”
韩信气急败坏,完全没有做过这种心理准备。
——鲁元在上而他在下。
“下来!”
韩信压着火,伸手去拽身上的鲁元。
但鲁元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解开他外衫,便去扯他衣裤,至于他攥着她胳膊的那只手,则被她完全无视。
——她似乎非常笃定他不会对她动粗。
“淮阴侯,我没有时间了。”
她不与他说废话,褪去他身上衣物后,抬手解开自己的衣服。
韩信身体骤然一僵,迅速把脸偏向一旁。
世界瑰丽无比,却又无比扭曲。
荒诞与靡靡似乎才是这个世界的底色。
“什么时辰了?”
建成侯吕释之问身后亲卫。
“已是子时三刻。”
亲卫回答道。
“是这个时间,不会出错。”
吕释之捋着胡须,眼睛眺望未央宫的方向。
宫殿巍峨威严,披甲执锐的卫士整齐划一走过,身上寒甲经天边皎月一映,越发显得凛冽孤冷。
“罢了,再等等。”
吕释之叹了口气,收回视线,“兴许是我记错时辰了。”
【阿武呢,显然对张宗昌十分满意,又是封官又是封爵的,不仅喜欢张宗昌,连带着张宗昌的哥哥张易之也一起收了。】
【有一说一,这也算另外一种形式的“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什么乱七八糟的!”
刘邦血压蹭蹭往上升,“身为男子,不去建功立业,却出卖色相讨好女人,简直是男人中的败类!”
“对,这样的男人不配称之为男人!”
周勃同仇敌忾。
“嘿,这多正常?”
樊哙纵马把周勃挤到一边,探着脑袋对刘邦道,“男人喜欢漂亮的,女人也喜欢啊。”
“就跟陛下一样,戚夫人不也把陛下迷得七荤八素的?”
“前几年还闹着要为戚夫人废太子改立赵王来着。”
樊哙笑呵呵。
“!”
这种话是身为臣子能说的?
饶是周勃厚重少文,此时也被樊哙的话所惊到,几乎没有犹豫,他迅速与樊哙拉开距离,生怕刘邦一个发火连带着自己都一块倒霉。
陈平倒不意外樊哙能说出这种话。
樊哙并不是谨慎机敏之人,但也不是脑子没成算的山野村夫,恰恰相反,他粗中有细,颇得陛下与娘娘的赏识。
有同乡的情义,又有这样的性格,平时里说些没大没小的话也无伤大雅,但现在不一样,他几乎是奔着陛下的短处去的。
——自天幕预警樊哙妻子被杀之后,樊哙便是如此,大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颓废放肆。
“朕这不是没废吗?”
刘邦斜了一眼故意在他逆鳞处蹦跶的樊哙,知道他心里一直不痛快,便也懒得与他一般见识,“这种事以后就不要提了,朕嫌丢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彭越笑声朗朗,比回光返照更精神,“阿武如此,吕后当如是啊!”
“咱们大汉朝不能在男宠的事情上输给了唐朝啊!”
“你呀。”
彭夫人摇头轻笑,抬手拢了拢彭越身上氅衣,把刚熬好的汤药送到彭越嘴边。
【其实up主觉得吧,男皇帝有后宫佳丽三千,女皇帝有几个男宠很正常啊,彼此都是皇帝,谁比谁低贱了?】
【凭什么你坐拥天下美人不被指责,而我养几个面首就被世人指指点点?】
【这不公平,这是对女皇帝的歧视!】
【所以呢,咱们的阿武设立了控鹤监,传说中为她择选美男的一个机构组织。】
天幕之上出现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角度陡然拉下,最终落在一座华美的宫苑之中。
宫苑里,年轻俊美的男子成群结队,拾阶而上。
而台阶最上面,立着两个丰神俊朗的男子。
“今陛下设立控鹤监,择选天下美男③。”
一男子缓缓开口,声音玉石落盘似的好听,“呈陛下厚爱,你们才有幸进入这宫苑,成为控鹤监的一员。”
“从今以后,你们要谨言慎行,尽心服侍陛下,万不能沾酸吃醋,做出有辱身份之事。”
“噗——”
彭越刚喝下的汤药尽数笑喷。
“阿武啊阿武,你委实是个妙人!”
彭越笑到捶床,“控鹤监?哈哈哈哈哈哈哈!”
汤汤水水撒了一床,彭夫人又好气又好笑,把手里的汤碗搁在小几上,拿着帕子擦拭着彭越下巴处的汤药,“控鹤监便控鹤监,也值得夫君这般好笑?”
“刚刚喝的药,眼下全吐了,没得白费我今日的功夫。”
“是为夫不对。”
彭越忍着笑向彭夫人道歉,可话刚出口,又是一连串的狂笑,“可那是控鹤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为阿武采选美男的地方!”
“咱们的皇后娘娘不能输给阿武!控鹤监这种东西必须得安排上!”
彭越大笑,“我若是有幸能活到那个时候,必然要送几个美男进去,也好替咱们吹吹枕头风,让我家夫人也做一下那劳什子的女相。”
“夫人才学胜我百倍,不为女相实在可惜!”
“荒唐!”
“简直荒唐!”
刘邦此时的脸色已经不能叫脸色。
他太清楚自家婆娘的性子,自己一朝蹬腿,她必然掌权,掌权就掌权吧,总归还是他大汉江山,不过是太子荏弱,她替太子代管罢了。
至于养男宠,他其实也看得开,自己死都死了,还能管得到她养男宠的事情?
只要做得不是太过分,不是把他脸面放在脚底下踩,他在地底下便能假装看不到。
可控鹤监不一样,那不是一个男宠,那是一群!
一群!
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男人任他婆娘挑选!
要是他婆娘再色迷心窍,做出跟赵姬一样的荒唐事来,他儿子可没有嬴政那小子的手段,护不住他出生入死才打下来的汉家江山。
刘邦想想那种画面便头皮发麻,声嘶力竭吼亲兵,“快点!再快点!”
“朕要今晚就回未央宫!”
“控鹤监?”
鲁元抿唇轻笑,“似乎有些意思。”
韩信冷笑,“怎么,你还想给你母后弄一个控鹤监?”
——难得没有直呼吕后的名字。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鲁元起身穿衣。
余光发现韩信仍懒懒躺在小榻上,身上一片狼藉,便哄着脸小声加了一句,“不过我以后肯定会对你好的。”
“……”
“不需要!”
韩信被噎得够呛,声音硬邦邦。
鲁元却没有在意他的态度,一边飞快穿衣服,一边自顾自说话,“住在这里的确委屈你了,等我从淮南回来,便搬回自己的府邸住。”
“到那时,你便随我去公主府居住,好歹比现在自由些。”
“哼。”
韩信下巴一抬,没有接话。
“好啦,我走了,你要好好的。”
鲁元穿好衣服,伸手摸了摸韩信的头。
这个动作像是摸小狗,韩信伸手拍下鲁元的手,抬头瞧了一眼鲁元,露出的一截脖颈处有着点点的殷红,那是他的杰作,意乱情迷时的情不自禁,他目光微滞,迅速收回视线,“你去淮南做什么?”
“英布脾气爆,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不过……”
韩信话音微微一顿,声音有些不自然,别别扭扭说得不痛快,“你若求我一求,我倒不介意对你施以援手,告诉你他行军布阵的缺陷在哪里。”
“真的?”
鲁元不着急走了,转身扑到韩信怀里,伸手去戳他好不容易养出一点膘的脸,软软的,全然不是张敖那种被酒色掏空的触感,她有些喜欢,便戳了又戳,“淮阴侯,我求求你,真心实意恳求你,你快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打赢淮南王?”
“……”
——你的公主骄傲呢?
当真是随了刘邦,该低头时从来不含糊。
“别乱戳。”
韩信黑着脸捉住她的手,“我告诉你也没用,你又没打过仗,对付不了英布。”
“要不,你带我一起去?”
韩信试探。
“休想。”
鲁元想也不想便拒绝,“长安城的风水养人,你先在长安住着吧。”
【有了控鹤监,也就有了男宠三千。】
【咱就是说,这才是女帝该有的待遇啊!】
【什么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女帝的快乐你根本想象不到!】
刘邦:“……”
不不不,他不想想象,他只想尽快回长安。
“对!女帝的快乐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得到的!”
彭越哈哈大笑,“咱们的皇后以后的快乐也是咱们想象不到的!”
要不是他现在身体不行,要不是诸侯王非召不得入京,他高低得快马加鞭赶到长安看一看刘邦与吕后当面对峙的热闹。
——那可是千年难得一见的盛景!他看一眼就能死而无憾!
吕释之仰天长叹。
什么女帝不女帝的,他只关注鲁元公主怎么还没出来?
——再不出来,城门处交班的守卫就不是他的人了。
“公主殿下,这里。”
吕释之望眼欲穿,终于等到姗姗来迟的做宫女打扮鲁元,连忙招呼着鲁元上马车,“殿下怎来得这般迟?可是娘娘有事要交代?”
鲁元面上一红,扶着吕释之的手上了马车,“嗯,母后的确有要事交代。”
——把该办的事情办了。
是夜,建成侯吕释之护送鲁元公主去淮南之地。
是夜,彭越撑着病体大睁着眼睛看天幕,欢乐的笑声几乎能将房顶冲塌。
是夜,英布在女儿的提醒下,惊悚发现自己给吕后送男宠吹枕头风的计划目前根本无法实行。
是夜,萧何与张良熬夜推演科举制度,一边推演一边感慨未来的吕后生活不要太好。
——与阿武相比,吕后不弄个控鹤监简直对不起自己的独揽大权。
是夜,樊哙还家,刚进门,便被吕鬚揪着耳朵一顿骂,“你个死鬼,死这么早干嘛!”
“知不知道你死之后你女人被人活活打死了!”
“知道,知道。这不是回来了吗?”
樊哙伸手吕鬚搂在怀里,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放心,你男人肯定替你出气!”
是夜,刘邦抵达未央宫。
与他想象中的不同,没刘氏宗室被屠戮一空的血流成河,也没有吕后兵变囚禁他的剑锋凛冽,有的只是无比平静的未央宫,静得能听到他的脚步声。
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刘邦眼皮狠狠一跳,莫名有些不习惯。
——不能吧?
他那心里只有权势的婆娘居然不趁这个时候打他个措手不及?
天幕可是说了,女帝的快乐正常人想象不到。
——他那婆娘居然不心动?
难道不怕他回宫之后清算旧账,不仅废了刘盈的太子之位,更废了她的皇后之位?
刘邦提着剑在自己寝殿走了一圈,想了半日也没想出一个所以然。
——他都集结好亲卫了,吕雉居然什么都没做?
刘邦心里空落落的,不仅疑惑更不解,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嘤嘤嘤的哭声由远及近,大扑棱蛾子似的飞奔投进他怀里,“陛下,您可得替妾做主啊!”
“妾跟如意一直安安分分的,娘娘为什么就不能放我们一马呢?”
“妾死了也就算了,可,如意还只是个孩子啊!”
毕竟上了年龄,刘邦差点被戚夫人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顺手用佩剑撑了一下,才堪堪站稳身体,“好了好了,哭什么?”
“这不是还没死吗?”
“可是快死了!”
戚夫人梨花带雨。
刘邦抬手擦了把戚夫人脸上的泪,“有朕在,你死不了。”
“那陛下的意思是会替妾做主?”
戚夫人眼前一亮,恨不得把自己扎进刘邦身体里,“妾就知道陛下待妾最好了!”
“……”
做什么主?
——你这用脑子换来的美貌当得了临朝称制的太后吗?
刘邦伸手拨开戚夫人的手,没有好气道,“松手。”
“朕先去见皇后。”
没有动静才是最可怕的动静。
——鬼知道他那个不逊男儿的好皇后现在心里在琢磨着控鹤监还是男宠三千!
作者有话说:
刘邦:不方,我还没死,一切都来得及,只要能苟住,我们老刘家绝对是最大赢家!
韩信:岳丈
刘邦:????????
我觉得刘邦还挺豁达来着,对生死看很淡,完全没有秦皇汉武的修仙想法
执政时对审食其还挺好来着,就是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审食其跟吕后的关系23333
①:《新唐书·列传第八》:绍死,更嫁武承嗣,会承嗣小疾,罢昏。后杀武攸暨妻,以配主
《旧唐书·卷一百八十三·外戚》:太平公主者,高宗少女也。以则天所生,特承恩宠。初,永隆年降驸马薛绍。绍,垂拱中,被诬告与诸王连谋伏诛,则天私杀攸暨之妻以配主焉。
②:《新唐书》:易之幼以门廕仕,累迁尚乘奉御。既冠,颀皙美姿制,音技多所晓通。武后时,太平公主荐其弟昌宗,得侍。
③:《通典·卷二十五》:“武太后圣历二年正月,置控鹤府,监一员,从三品;丞一员,从六品;主簿一员,从七品;控鹤左右各二十员,从五品下。
第22章 “废太子?!”
“陛下驾到。”
殿外响起小黄门尖细的声音。
吕后抬眉, 十字海棠式的窗柩处闪过刘邦的身影。
男人来得急,身上盔甲尚未卸,经皎皎宫灯一映, 莫名有一种凌厉迫人的寒芒。
审食其眯了下眼。
下一刻,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 他快步上前, 左手一拦, 将吕后护在身后, 右手手指无声拔剑。
一只手按在他手腕。
拔剑动作被阻止。
“退下。”
身后响起吕后的声音。
审食其没有动,右手仍按在剑柄处,“娘娘——”
“退下。”
吕后声音微冷, 打断他的话。
审食其抿了下唇。
片刻后,长剑还鞘, 退在吕后身后。
殿门被小黄门从外面推开。
刘邦大步走进来。
吕后抬眸瞧了一眼, 刘邦虽上了年龄,但身材却不佝偻, 反而有种血里拼杀出来的不怒自威,龙行虎步走进来,让人望而生畏。
可惜身上甲胄处有着星点泪痕,没的糟蹋了马背上天子的凛凛威仪。
——不用猜, 必是戚夫人那只小狐狸精留下的。
吕后收回视线,不冷不热开了口, “陛下驾到,有失远迎。”
话虽这样说,却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 拢着衣袖一动不动站在主位处, 仿佛刘邦才是等待她屈尊觐见的那一个。
——冷冰冰, 硬邦邦,与戚夫人的温香软玉完全不同。
刘邦看见她这副模样就来气。
身为女人,就不能哄着点自己的夫君吗?
——他现在是天子,不是田里的农夫。
半点不如戚夫人。
吕后没有好脸色,刘邦脸色则更差,他知道自己的这位皇后从来要强,眼里揉不得沙子,也做好了自己死后她掌权的心理准备,但并不代表他能听到爱子刘如意惨死而无动于衷。
——更要命的是天幕所说的阿武她听进去多少?心里又在谋划着什么?
这种事情单是想想刘邦便头皮发麻,大步走到吕后面前,右手撑着案几,微微俯下身,这个角度他与吕后平视,便看着吕后眼睛质问,“你就是这么对待朕的儿子的?”
“朕一死,你就拿朕的儿子们开刀?”
“赵王杀手?”
刘邦眼睛一眨不眨,声音却越来越冷,“皇后,你好得很呐!”
相比于刘邦压抑着的怒火,吕后可谓是非常平静,刘邦离得近,但她不想离他这么近,于是甩了下衣袖,挪着小秤往后面坐了坐。
——省得刘邦大吼大叫时的唾沫喷在自己脸上。
等与刘邦的距离拉得足够远,吕后这才抬起头,刘邦有容人之量,但脾气却算不得好,这个时候是压着火质问她,见她久久没说话,而是与他拉开距离时,他的脸色黑得能与樊哙有一拼。
但吕后依旧不着急,甚至心里没有半分恐惧,她看着刘邦的眼睛,不急不缓接了话,“这一切,难道不是陛下纵容的?”
“你说什么?”
刘邦微微一怔,瞬间反应过来,掌心一拍案几,震得案几上的东西咕噜噜滚在地上。
“朕怎么可能让你杀朕的儿子?!”
刘邦怒道。
“既然不可能,那陛下为何不废去我的皇后之位?又为何要我掌权?”
吕后依旧平静,“陛下,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我睚眦必报,眼里揉不得沙子。我若得势,必以雷霆之怒报复欺我辱我之人。”
“而你明明知道,却依旧将万里江山托付于我,难道不是心里早就默认我可以杀你爱妾杀你爱子了吗?”
“你——放肆!”
刘邦暴跳如雷,一脚踹翻横在两人之间的案几。
案几上的东西滚落一地。
一地狼藉中,吕后端坐主位,目不斜视,“陛下被我说中了,所以恼羞成怒了?”
“大汉江山,刘氏荣华,与这样东西相比,一个爱妾一个爱子算得了什么?”
“陛下,您应该感谢我。”
“是我护住了汉家天下。”
“更是我,休养生息,轻徭薄税,给了你好的好儿子文景之治的基础。”
“若不然,你九死一生打下来的根基早就被功臣宿将瓜分。”
刘邦眼皮狠狠一跳,呼吸陡然静了下来。
吕后一点一点笑了起来。
【咱就是说,男皇帝三宫六院,女皇帝弄个控鹤监不过分。】
【都是皇帝了,还不能享受一把?那这个皇帝当的也太憋屈。】
【很显然,阿武在这种事情上从不委屈自己,大权在握,美男在怀,逍遥似神仙。】
【而与她合称“吕武”的吕后,过得就没阿武这么舒服了。】
“那当然,陛下不是高宗,吕后也不是阿武。”
天幕实在精彩,有古有今有刘邦的丑事,彭越看越越精神,天幕的话音刚落,他便顺着天幕的话接下去,“没有天子宠爱,也没有几个好儿子供她糟蹋,大臣们又不跟她一心,她哪来的底气跟阿武一样称帝?”
“咱们的皇后娘娘,难唷!”
彭越一唱三叹,看热闹不嫌事大。
“她还不舒服?”
韩信轻嗤。
方才洗了个澡,男人身上湿哒哒的,长发披在肩头,在晚春的季节里散着丝丝寒气。
但他显然不在意,身上拢了件氅衣,湿着头发斜躺在小榻上,胳膊搁在小几上,给自己斟上一盏酒。
重病初愈之人不宜饮酒。
但这样的规矩对他来讲不太适用,酒是药物泡的,加了些虎鞭鹿茸的东西,他皱着眉喝了一盏,便再也喝不下去,于是随手扔了酒盏,声音懒洋洋,“全天下的人都被她算计了去,她若再不舒服,那便是自寻烦恼。”
“母后这是自寻烦恼。”
刘盈夹了一块叶姬刚做好的点心喂到自己嘴里,声音含糊不清,“她已是皇后,未来是太后,甚至太皇太后。”
“她有什么可不舒服的?”
叶姬没像往常一般接话,只把做好的点心码得整整齐齐装在食盒里,放在刘盈随手便能拿到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她俯身拜在刘盈面前,“殿下,婢子身子不舒服,可容婢子告假半日?”
“你身子不舒服?”
刘盈有些意外,连忙放下筷子,起身去扶叶姬,“你怎么不早说?”
“要是知道你不舒服,我便不让你做点心了。”
刘盈拉着叶姬左看右看,声音里透着几分关怀,“你哪里不舒服?”
“可曾叫了太医?”
“婢子——”
叶姬刚刚开口,又被他跺脚打断,“就知道你叫不来。”
“太医院的人个个捧高踩低,眼睛长在天上,怎么会为你跑一趟?”
“来人,就说孤不舒服,请太医院的人过来一观。”
刘盈纷纷殿内小黄门。
“是。”
小黄门尖着声音应下,踩着小碎步出了寝殿。
叶姬心头一热,有些话几乎脱口而出,但对着刘盈的那张平和得找不到一丝棱角的脸,那些话瞬间被她咽回肚子里。
——太子殿下是个好人,却不是能庇佑她的良人。
这条路,她得自己走。
“多谢殿下。”
叶姬柔声道谢。
“那,阿玉有什么主意?”
英布想来想去想不出一条活路,索性把问题抛给自家女儿。
恩,身边人皆夸他女儿是女中管仲,必能替他解决生死难题。
然而这个从来不让他失望的女儿,今日却让他失望了——
“父王,无解。”
英玉缓缓摇头,“只要父王一日是淮南王,这个问题便一日无解。”
“……”
这个淮南王还能不当不成?
横竖难逃一死,英布今朝有酒今朝醉,抬手一挥,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案几上有美酒,他便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一边看着天幕对吕后的评价,一边醉醺醺喝着酒。
“吕后怎么不容易了?”
英布不服,“老子比她不容易多了!”
【吕后为什么不容易呢?】
【原因大家都知道,老公不宠,儿子不孝,打工人又不跟她一条心,开局就是地狱难度,换个其他人上来,刘邦一死大汉立马崩盘,比我那迷人而短命的老祖宗的大秦都崩得更彻底。】
“迷人又短命的老祖宗?”
张良有些坐不住,问连日来跟自己一起挑灯推演科举制度的萧何,“萧相,你说嬴政到底有没有长生不老?”
“若是没有长生,哪来的天幕当后人?”
“怎么,留侯又想去修仙了?”
萧何轻笑,“留侯且歇了这种心思,你我另有任务在身,留侯纵然想修仙,也要等科举推行之后才能去。”
张良哑然失笑,“知道,眼下最重要的事科举制度。”
“你听,天幕都在承认我的功绩。”
吕后下巴微抬,声音难得温柔,可却比刚才的强硬口气更戳刘邦的心,“始皇帝横扫六合,何其壮哉,可结果呢?”
“不一样在胡亥手里败得一干二净?”
“宗室被屠,陵墓被毁,咸阳城内一把大火,六世余烈烧得干干净净!”
吕后直视着刘邦的眼,“陛下比始皇帝如何?盈儿比公子扶苏又如何?”
“可尽管及不上,大汉江山依旧不曾落得大秦二世而亡的下场。”
“原因在我。”
“是我护住了你的江山,压住了你的朝臣,保住了你的刘氏一脉!”
“你不感激我,反倒为了那对母子来质问我。”
吕后反手一抬,指向戚夫人所在的宫殿,“陛下,这便是你身为万民之主该有的心胸?”
刘邦哑口无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确该感谢吕雉。
让吕雉掌权,纵容她培养自己的势力,其原因再简单不过,他已老,太子与皇子们年幼,而功臣宿将却是正当壮年,虎视眈眈,他必须有一个足够信任的坐上那个位置,压朝臣,护太子,让他的大汉江山千秋万代传下去。
吕雉果然不曾让他失望。
不仅做到了,还分外出色,她掌政期间,大臣们规规矩矩,不敢生出二心,而他的其他儿子们只要老老实实的,下场也都不错,那些死在吕雉手上的,其原因是树大招风,惹了她的眼。
——如意曾让他动过废太子的念头。
睚眦必报如吕雉,又怎会容得下如意?
刘邦长长叹气。
“那你也不该这般狠辣。”
好一会儿,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对于刘邦来讲,这种态度已是他的让步,于是吕后也不再咄咄逼人,拢袖坐在主位处,因他的话而嗤笑,“狠辣?”
“与其他男皇帝相比,我所杀之人不过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狠辣二字,我担不起。”
吕后不屑。
“皇后不必谦虚,你担得起。”
刘邦斜了一眼吕雉。
但吕雉显然不想看他,脸侧着,目光瞧着窗外的天幕,半点眼神不曾分给他。
刘邦自讨没趣儿,便也不再瞧吕后,长腿一跨,贴着吕坐在主位上,而后腿一抬,脚就搭在几案上。
他在外面是众生俯首的天子,到了吕后这儿,仍是一身游侠气,腿有一搭没一搭晃着,毫无身为天子该有的端庄威严。
“……”
吕后最讨厌刘邦这副模样。
以前她见刘邦如此,便会直接拿棍子敲他的腿,那时候他们刚成婚,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刘邦腿上挨了一下不会恼,而是会伸手一揽把她搂在怀里,抱着她直往她脖颈处哈热气。
刘邦留的有胡子,短短的一截长在下巴处,闹得她又痒又疼,在他怀里直不起腰。
这样的结果往往会闹到床上,外面是青天白日,屋里是红帐正暖,颠鸾倒凤。
那时候的她,是真的坚信刘邦喜欢着她的。
当然,她也一样。
可惜,也只有那时候。
刘邦不再是田舍郎,而她也不是操持家务的农家妇,他们摇身一变成了九州天下最为尊贵的人,享万人供奉,受无边荣华,至于那些夫妻间的情趣儿,似乎早已随着时光的流逝被他们刻意遗忘在回忆里。
——但她并不后悔。
权力是好东西,她从来喜欢得紧。
男女情爱与权力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陛下来得正好,我拟了两道诏书,陛下若无异议,今夜便可发出。”
拜刘邦刚才踹案几所赐,诏书滚在地上,她俯身捡起来,抬手递给刘邦。
——但不可能无异议,她的这两道诏书,足以在朝堂在九州掀起滔天巨浪。
可刘邦似乎对她的诏书并不感兴趣,连接也不接,只是挑眉看着她,“看什么诏书?”
“你男人刚从战场回来,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没有。”
这话说得暧昧不明,吕后有些不悦。
人到中年,夫妻间最容易相看两厌,吕后不想应付刘邦,更不想让刘邦贴着自己,拿着诏书往一边挪了挪。
她让出了位置,刘邦坐得更舒服,长腿长手一伸,再度贴着她。
“……”
四目相对,吕后看到刘邦吊儿郎当挑着眉,目光灼灼看着她。
“说两句。”
刘邦伸手去牵她的手,“我也想听。”
吕后眯了眯眼,抬手拍开刘邦探越界的手,“陛下寻错人了,我这里没有温柔乡。”
又一次被嫌弃,又一次自讨没趣,刘邦收回手,不再瞧吕后,“知道,你从来不温柔。”
“什么诏书?”
刘邦道,“拿过来我瞧瞧。”
吕后把诏书递过去。
【不过有一说一哈,吕后虽然是天崩开局,但也是最有希望的时代。】
【因为在那个年代,民风还比较朴素,对女人的压迫没有后世那么严重。】
【如果非要说,哪个时代最有可能产生皇太女,我觉得应该是汉初。】
【旧的秩序已被打破,新的秩序尚未建立。】
【只有在这样的土壤上,才有可能孕育出女子也能有继承权的结果。】
“女子也能有继承权?”
鲁元坐在马车上,轻轻重复着天幕的话。
“公主殿下,这些话您不必放在心上。”
舅舅吕释之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太子殿下无同胞兄弟,只有您一个姐姐,您作为姐姐,得多护着点太子殿下。”
“若不然,以太子殿下的心性,如何是戚夫人母子的对手?”
“娘娘大抵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吕释之絮絮叨叨,“您若能兵不刃血劝淮南王放弃兵权,您的地位便能水涨船高,就能做太子殿下坚实的后盾。”
“是吗?”
鲁元轻轻一笑,眸色似墨色摊开,“多谢舅舅吉言,我也很期待自己的地位能水涨船高。”
英玉眼皮微抬,轻轻笑了起来,“父王若肯信我,我有一法可保父王性命无忧。”
“什么法子?”
英布立刻来了精神。
——一瞬间,连自己给吕后送面首行不通的事情都不再纠结了。
【就如查尔斯·狄更斯的那句话一般——】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希望之春,这也是失望的冬天。】
【可惜,鲁元公主没有表现出足够的政治素养,而吕后似乎也不想打破常规,所以我们看到的是吕后辅佐刘盈,刘盈死后辅佐刘盈的儿子,终其一生,不曾考虑女子为继承人。】
【当掌权之人没有女人,女人的地位便会一代更比一代低,甚至到明清时期沦为猪狗奴隶。】
【直到新华夏的建立,女人才有了喘息之机,真正以“人”的身份活在神州大地。】
刘邦眼皮狠狠一跳。
天幕絮絮叨叨的话他没有听在心里,他全部的心思被吕后递过来的诏书所吸引,然后,自成婚以来的第一次在吕后面前暴跳如雷——
“你疯了?!”
他狠狠把诏书摔在地上,脑仁气得嗡嗡疼,“废太子?!”
“你难道忘了,你当初为了保住盈儿的太子之位是怎么求我的?!”
刘邦蹭地一下站起来,像是被激怒的兽,“你为了不让我废盈儿,绑架张良,让张良给你出主意。”
“又逼迫张良来劝我,让我不要废太子。”
“我不听,张良便托病不朝。”
“这还不算。”
“你还请来了商山四皓,让他们给盈儿做老师。”
“然后借商山四皓威慑天下,让天下知道盈儿哪怕一无是处,但只要有你,你便能将他推到那个位置!”
“这是你吕娥姁做的事情!”
火气蹭蹭往上升,刘邦剧烈咳嗽,“你甚至长跪宫门不起,哀求我不要废掉我们的儿子。”
“你几乎将眼睛哭瞎了!”
“但现在,你告诉我你要废太子?!”
刘邦暴跳如雷,伸手一抓,抓着吕后胸前衣襟将人扯到自己面前。
这明明是一个侵略性极强的动作,是上位者对下位者才有的动作,但被他抓着的人毫无惧色,一双凤眸冷冷看着他。
“不错。”
吕后一字一顿,似乎是失望积累得太多,此时的她脸上一点表情也无,静静看着他,如同看一个陌生人。
“我要废太子。”
他的原配皇后平静回答他的话。
作者有话说:
刘盈:????母后你只有我一个好大儿!!!
鲁元:那什么…母后还有一个女儿来着O(∩_∩)O~
第23章 刘邦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你疯了!”
刘邦暴怒“纵然盈儿子嗣被屠之一空, 纵然吕氏满门无一生还,但这也不是废太子的理由!”
刘盈也是他儿子,是他与吕雉蜜里调油时生下的儿子, 他对他寄托的希望不比吕雉少。
虽然此子不堪重用,性格绵软, 一次又一次让他失望, 可尽管如此, 他也只是动了废太子的念头, 而不是把他过继出去,不当自己儿子。
他再怎么薄情,可终归是人夫, 是人父,有自己的心肠, 天幕说刘盈所有子嗣被功臣宿将们全部杀害时, 他不是不难过,只是后来天幕说刘盈虽死, 但刘恒挑起了汉家江山,他伤心之后便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不幸中的万幸,大汉仍在,他九死一生拼出来的基业不曾断送在刘盈一脉之手。
至于吕氏一脉, 两个舅兄不必提,都是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功臣, 而吕鬚,在他心里更是小妹妹一样的存在。
吕鬚娇俏爱美,骄纵任性, 这样的一个人, 却扔掉自己所有的珠宝首饰, 最后被人用竹板活活打死,这样的结局不可谓不惨烈。
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刘邦强压着心头怒火,“以你我之能,只要好好谋划,未必不能改变这样的结局。”
扪心自问,自登基称帝,刘邦再也没有与人说过掏心窝子的话,群臣怕他,戚夫人敬他,也只有自己的发妻吕雉,才能让他耐着性子说上三两句的肺腑之言。
——在他心里,吕雉终归是与旁人不同的。
情爱不在,情分也少得可怜,可她的位置却是无可撼动的。
哪怕他再怎么宠爱戚夫人,再怎么喜欢如意,动的也只是废太子而非废皇后的念头。
——他百年之后,只有他这位原配发妻能护得住汉家天下。
可当她写下废太子的诏书,便意味着她不愿再承担这个重任,大汉江山他爱给谁给谁,她不管,也不问,大汉是千秋鼎盛还是二世而亡,都与她再无关系。
这如何不让他震怒?
在看到天幕预警的那一刻,他不是没有想过吕雉的反应,他觉得以她之睚眦必报,必会杀他子嗣以绝后患,待他回京,便发动兵变囚他甚至杀他,自己独领大权后,陈平周勃灌婴的性命还不是任由她发落?
——她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软弱女子,而是胜男子百倍的吕雉。
所以刚到长安,他便打发樊哙回府,省得让樊哙成为她的助力。
身边没樊哙,他便遣人查看南北军的动静,南北军皆无异样,他才领着亲卫进了未央宫,防的就是他这位好原配把他这位开国之君送到地底下跟胡亥那位亡国之君凑一起。
他每一步都想到了,兵变,谋逆,弑君,唯独没有想到吕雉竟然直接弃权了。
——废太子,不问世事。
刘邦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但这件事太操蛋,他再怎么调整心情都没用,于是索性不再调整,直接对吕雉道,“娥姁,别闹了。”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心里委屈,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让你——”
吕雉直接拍开他的手。
“陛下,适可而止。”
他掏心窝子的话在吕雉面前似乎是一种啰嗦,她根本不愿意与他多说。
【而两千年前的西汉,显然没有这种待遇。】
【尽管这个时候社会对女人的禁锢远没有后世严重,但这个社会终究是男权社会,女子地位会因执政为女人而提升,但当执政的女子去世,掌权者变成男人时,女子的地位便会一低再低。】
【这里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大汉建立之初,刘邦论功行赏,不仅封了男人,还封了几个女人为侯。①】
【到了吕后执政的时候,吕后又封了几个女人为侯,还定下女子可以袭爵的律法。如果没有儿子,女儿也可以继承爵位,如果没有女儿,那么母亲,妻子,都可以继承这个人的爵位。②】
【所以在汉初的时候,几乎很少见招赘的事情发生,因为在这个时候,女子是可以作为户主的,而赘婿是不能当官的,他只是一个女户主传宗接代的工具,这样一来,极大保护了女户主与独生女的财产。】
【这一点我们可以从文帝本纪与景帝本纪里看到。】
【《史记·文帝本纪》有言,朕初即位,其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女子百户牛、酒,酺五日。】
【这里可以看到,汉初的女人地位还是很好的,有女户主,而且国家也支持女户。】
天幕之上出现一群女子,粗布麻衣,却神采飞扬,她们或经商,或织布,或在路边支了个酒肆,各有各的精彩,各有各的事情做。
“这有什么可说的?”
彭越有些意外,“这难道不是最基本的?”
“女子为户主,家里的东西全是父母或者自己挣下的,招个赘婿,就是延绵子嗣罢了,哪还能让赘婿当自己的家?”
彭夫人蹙了蹙眉,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听天幕的意思,似乎是咱们这种制度在后世很少见?”
【但到了景帝掌权的事情,情况就不一样了。】
【我们来看一下景帝登基的时候:元年四月乙卯,赦天下。乙巳,赐民爵一级。】
【请注意,这个时候已经不再提女户的事情了。】
【再后来,景帝大赦天下,废除不准商人、入赘女婿做官和不准犯过罪的官吏重新做官的法令。】
【——赘婿们从此站起来了。】
【女户主当家做主的日子一去不回,哪怕你爹牛掰你牛掰,但是抱歉,只要你生而为女,那你就比男人低贱,这种情况下招赘,就是把自家财产白白送给男人,自己在自己家里做不了一点主。】
【也就是后来所说的吃绝户。】
彭夫人眼皮狠狠一跳,顿时明白自己心中的不安是什么。
——女子最终还是沦为了物品,自此之后,一生喜乐由他人。
九州天下顷刻间炸开锅——
“这……”
“岂有此理!”
“若是家里没儿子,自己的家产就白白送给别人?!”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鲁元抿了下唇。
英玉微眯眼。
吕鬚破口大骂,“这是什么破道理!我若没有儿子,我的女儿还得受赘婿欺负?!”
“老娘不干!”
“谁敢欺负我女儿,我便剁了他全家!”
“赘婿?”
“我呸!”
“我女儿随便找个男人生孩子不就行了,要那种王八羔子做什么!”
张良抬头看萧何,难得从波澜不惊的丞相脸上看到了不虞神色。
——如果他没有记错,萧何的几个儿子身体都不大好,这也就意味着,一旦萧何去世,儿子去世,萧家女眷便会被一个外来者拿捏使唤。
“萧相也觉此法不妥?”
张良眉梢微挑。
“此为天子所定律法,岂是人臣所能置喙?”
转瞬之间,萧何面上恢复平静,提笔在竹简处写写画画,似乎没有任何异样,只是墨迹比平时重了些许。
张良笑了起来。
韩信眉头微动。
赘婿可获得女方家庭所有财产?可以主宰女方命运?
这,似乎也不错。
但很快,他为数不多的政治智商发现这条律令的弊端。
——若赘婿可以鸠占鹊巢,那没有儿子的家庭还招赘婿做什么?
让赘婿反客为主?让赘婿一朝得势便把女方家人踩在脚底?
别开玩笑了!
能挣下家业为女儿招赘婿的家庭个个是人精,怎会做这种赔本生意?
既然赘婿靠不住,那便过继子侄,或者抱养一个男婴,子侄好歹是自家的,男婴又是自己养大的,其关系不比半路过来的赘婿亲密得多?
如此一来,女儿的地位便愈发低了。
以前有女户,女人可以自己当家做主,随便招个男人生个孩子继承家业。
但现在完全不同,招了赘婿是女儿被拿捏,还还不如不招,还不如把家业给子侄,让女儿在子侄的庇佑下生活,而不是像以前那样由女儿支撑门庭。
韩信眼皮狠狠一跳。
——不行,这条律法断然不能执行。
一旦执行,便意味着刘邦的儿子哪怕死绝也不会轮到鲁元头上。
韩信微眯眼。
片刻后,他叩响屏风,“我要见吕后。”
【很多人觉得古代女人的地位是从汉武帝时期下降的,因为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而儒生们主张男尊女卑,所以导致女子地位下滑。】
【但up主觉得并不是这样。】
【up主觉得女人的地位并不是从汉武帝时期下降的,而是从吕后死后就逐渐下滑,吕后执政时期还有女子封侯,还制定了女子可以做继承人的律法,但吕后之后的历史,老铁们都耳熟能详了③。】
天幕上的女子身影逐渐消散。
【有人或许会说,这是因为吕后干政给后面的君主造成了极大的阴影,所以他们极力打压女子的生存空间,甚至做出去母留子的事情来,只要女人乖巧,听话,温顺,他们就不会打压女人了。】
【对于这样的说法,up主有不同意见,举个例子,依旧是李唐皇室。】
【众所周知,李唐皇室的太子之争的惨烈是华夏史的独一份,身为皇子,你不仅要跟自己的兄弟争,你还得跟自己的姐妹争,自己的姑姑,甚至自己的母亲争。】
【可其他朝代的皇子呢,只需要打败自己的兄弟就能继承皇位了。】
刘盈有一瞬的恍惚。
——要跟姐妹姑姑甚至母亲争?
【这种情况下,既得利益者掌权者愿意让女人拥有继承权才是有了鬼。】
【谁舍得把自己能拿到的东西拱手相让呢?】
“可,这样也保证了自己的家业不会被外人占领啊!”
“要是没儿子,女儿再没有继承权,那自己辛辛苦苦一辈子打拼出来的东西不是白白送给别人了吗?”
“我宁愿给我女儿,也不愿意便宜外人!”
“我呸!”
吕鬚气不打一处来,“我就愿意把东西留给我女儿!”
“女婿算什么东西?个个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吕鬚听到这种话便来火,天幕之前说的很清楚,吕氏一族被诛杀的导火线就是她的好女婿说他们吕家要造反,然后振臂一呼让各地诸侯发兵勤王。
之后的事情便更了不得了,手里领了五千兵,便剁了她吕家的人,不像是她女儿的夫婿,更像是他们吕家的讨命鬼。
彭越突然不想看热闹了,他回头看着毫无怨言尽心尽力照顾着自己的彭夫人,心里莫名难受,“幸好,你我子女双全,不至于我死之后你受旁人苛刻。”
“夫君说的是。”
彭夫人淡淡接话。
“听到了吗?”
“既得利益者。”
吕后依旧平静,哪怕口出讥讽,但她面上仍是没有表情。
——她并不意外天幕的话,甚至心里还有更坏的预感。
“陛下要我做九州天下的皇后。”
“要我制衡朝堂,剪除功臣。”
“要我在群狼环伺下护住太子与众皇子,更要我在陛下百年之后让刘氏江山永固。”
“我做到了,没有辜负陛下对我期望。”
“可结果呢?”
“结果是我的子孙被屠之一空。”
“是我吕氏亲眷无一生还。”
“是我吕雉被骂了千年恶毒,女主干政为世人笑柄!”
“既如此,我要盈儿做太子做什么?”
“我护你的大汉江山做什么?”
“陛下请拿走。”
“您爱立赵王立赵王,您爱立戚夫人立戚夫人,从此与我再无干系。”
吕后俯身捡起被刘邦仍在地上的诏书,再次丢到刘邦怀里,“陛下,行诏吧。”
“我恶毒狠辣,盈儿懦弱无能,担不起汉家天下的重任。”
“我不行诏!”
刘邦抓起诏书扔在地上,气得太狠,他还拿脚踩了踩,“你能不能不要在这种事情上置气?”
“我爱子爱妾都被你杀了,我还没说什么,你倒先委屈上了……当然,我不是指责你。”
吕雉目光看过来,刘邦立即改了话,“也不是夸你做得对。我的意思是,咱俩都别计较了,好好琢磨一下,怎么才能避免这一切。”
“我知道你委屈。”
“但一切还没发生,一切都来得及。”
刘邦从小秤上起身,双手扶着吕雉肩膀,像他们刚成婚一般,彼此依靠,彼此帮扶,携手共度人生一个又一个难关,“娥姁,我需要你。”
“别再跟我闹脾气了,成不?”
吕雉静了一瞬。
像是在认真思考他的话,面前女子难得没有再说戳他心窝子的话,他心里稍稍松了口气,知晓自家婆娘从来顾全大局,万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不管不问。
今日对他发脾气,是气狠了,伤透了,才会说出废太子废皇后的荒唐话。
果不其然,他的发妻果然在他的注视下缓缓开口,“我并非与陛下闹脾气,而是想替自己讨个公道。”
“我知道,我知道。”
刘邦一叠声答应,“我的娥姁受委屈了,都怪陈平周勃不做人,你放心,我定会替你出气,绝不给他们屠戮你子孙后代的机会。”
但他的发妻似乎并不纠结这件事,而是拿起另外一道诏书,“陛下既然不想发那道诏书,便发这一道。”
绢帛在他面前打开,里面的字迹跃入眼帘,刘邦瞳孔骤缩,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吕雉要帝后临朝,要加封鲁元,要天下女子皆有继承权,皆可参加科举,皆可入仕为官。
——她已经不满足等他死后再大权独揽,她现在便想万千尊荣于一身。
“陛下百年之后,我虽临朝称制护住了大汉江山,可也终究为人所诟病,说我女主干政,雌鸡化雄。”
吕雉拿着诏书,放在刘邦面前,“既如此,陛下倒不如把该给我的东西全给我。”
她大概能猜得到,阿武能以女子之身登基,除却自己手段过人外,高宗的态度也十分重要,必是高宗在临死之前交代了什么,阿武才敢肆无忌惮废立天子,甚至到最后自己位尊九五。
她若学阿武,则必要拿到刘邦的保证,这样哪怕她后继无人,后面的天子也不敢清算她。
——她掌权是刘邦允许的,清算她便是清算刘邦,世上有清算太后的先例,可没有清算开国君主的先例。
“若不然,我凭什么在陛下百年之后冒着被族灭的风险让汉家天下握于刘氏宗族手中?”
吕后声音不急不缓。
“公主殿下,到了。”
吕释之命人停下马车,一手掀开轿帘,另一只手递了过去。
轿帘被掀开,外面的景象闯入视线,这显然不是什么高雅之所,暧昧灯光下,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在招揽客人。
鲁元蹙了蹙眉,扶着吕释之的胳膊下了马车,“玉翁主约在这里?”
“不错。”
吕释之颔首,“此地为烟花之地,更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会面地点约在此处,只怕这位翁主空有虚名。”
他比鲁元更不满意这个地方。
淮南王府的人前来通知时,他反复确认了好几次,若不是皇后之命不容抗拒,他听到这种地方便掉头就走。
——烟花之所岂是翁主与公主能待的地方?
英布的女儿着实荒唐!
“玉翁主既然约在这里,便有她的理由。”
鲁元拢了下衣袖,“倒是舅舅,不该因场地身份而轻视翁主。”
“需知玉翁主乃是淮南王爱女,能左右淮南王主意的人,更是咱们此行成功与否的关键,而不是什么无知妇人。”
“还是说,舅舅觉得翁主是女子,纵然她是淮南王之女,纵然她聪明过人,但身为女子,便是名副其实不过如此?”
鲁元含笑看着吕释之,声音温温柔柔,话却绵里藏针。
吕释之心里咯噔一下。
——他这位一向好脾气的外甥女怎突然改了性子?
面上还带着笑,可话却让他没法接。
“是,臣不该胡乱揣测玉翁主。”
虽不知什么原因,但吕释之一向的谨慎让他迅速拱手认错。
“舅舅又错了。”
鲁元声音和煦,面带浅笑,“是舅舅不该乱加揣测女人。”
吕释之身体一僵,这才明白问题所在。
公主根本不是为了他评价英玉的事情斥责他,而是借英玉之事敲打他。
——舅舅,时代变了。
她不是娇滴滴的弱女子,而是淮南之行的主导者,未来搅弄朝局的风云者,她不允许他因她是女子之身而有分毫看轻她。
“臣——知罪。”
吕释之单膝跪地。
楼上的英玉看到这一幕,轻轻笑了起来。
——鲁元公主是位妙人,妙到她听到自己野心疯狂膨胀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英玉:确认过眼神,是可以成为朋友的人。
我有在日万!!!
①:《史记·卷九·吕太后本纪第九》:四年,封吕媭为临光侯。
《汉书·卷三十九·萧何曹参传第九》:孝惠二年,何薨,谥曰文终侯。子禄嗣,薨,无子。高后乃封何夫人同为酂侯,小子延为筑阳侯。
②:《二年律令·置后律》:毋子男以女,毋女以父,毋父以母,毋母以男同产,毋男同产以女同产,毋女同产以妻。诸死事当置后,毋父母、妻子、同产者,以大父,毋大父以大母与同居数者。
③:《史记·景帝本纪》:四月乙巳,赦天下,赐爵一级。除禁锢。禁锢即废除不准商人、入赘女婿做官和不准犯过罪的官吏重新做官。
④:《汉书·卷三十九·萧何曹参传第九》:孝文元年,罢同。即罢黜吕后所封的女子侯爵。
第24章 谁说女子不如男?
“凭你是我刘邦的原配!”
刘邦怒不可遏, “凭你是大汉王朝的皇后!”
“凭你百年之后与我配食宗庙,无论后世哪个皇帝登基,都要祭祀于你!都要奉你为祖宗, 尊你为先人!”
“为这个,难道不值得你庇佑汉家江山?”
“无论我哪个孩子做了皇帝, 你都是他们名义上的母亲, 你的皇后之位无可动摇!”
“你享万世香火之尊更是不可撼动!”
吕雉笑了起来。
明明是剑拔弩张的帝后对峙, 她却陡然发笑, 仿佛刘邦说的不是事关她千秋万代的香火祭祀,而是再可笑不过的事情。
于是她大声笑起来,笑得鬂间凤钗衔着的璎珞清脆相撞, 笑得前俯后仰,身上的披帛都垂落在手腕处, 甚至笑到雾色朦胧的水气在眼眸间蕴开, 于宫灯的映照下晃得刘邦眼睛疼。
刘邦愣在原地。
吕雉从来不是一个软弱的人,更不是一个遇到问题只会躲在他怀里哭的弱女子, 他的私生子刘肥的事情被她得知后,她提着刀追了他几条街。
——当然,后来也接纳了刘肥,把刘肥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她的怒火不会对孩子,只会对他。
但她提刀追他的事情, 却被他一直记在心里,然后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自己若有朝一日有负于她, 她是真的敢不顾一切跟自己玩命的。
所以哪怕后来他身边美女如云, 有戚夫人这样的解语花, 他心里也没有生出过废后改立她人的念头,在他心里,他的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吕雉。
这也是当他看到她拿出废太子诏书时,为何突然暴怒的原因。
——她不是在向他耍脾气,而是真真切切抛弃一切跟他不死不休。
可当个这般强势这般敢于破釜沉舟的人在他面前失笑,甚至笑到眼角隐约有泪花闪过时,他突然发现自己是手足无措的。
就像他养足了精神,吃饱了肚子,穿上最坚固的盔甲,拿上最锋利武器与敌军决一死战,敌人非但没有英勇抵抗,而是直接缴械投降一样。
刘邦无所适从。
“你笑什么?”
好一会儿,他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不对,你哭什么?”
他手忙脚乱去擦吕雉眼角的泪。
这一次一向要强的吕雉难得没有再强势,而是任由他的手慌乱糊在她脸上,然后他发现,吕雉在哭是他的一场错觉,她睁着眼睛看着他,视线不躲不避,她眼角的确有水色,但那似乎是宫灯摇曳映照所致,而不是她真的在哭。
刘邦的手停在半空。
“我的陛下,您真是天真到可笑。”
他的发妻笑着看着他,称呼甚至用上了敬称,可眼底却满是满满的讥讽,几乎能顺着她的眼角溢出来,“我的子孙后代被他们屠戮殆尽,我的亲眷被他们残忍杀害,您又凭什么以为,他们会让我以您原配发妻的身份下葬?以大汉皇后的身份流传后世?”
世界陡然陷入安静。
【他们舍不得。】
【不仅舍不得,还会不惜一切手段来巩固自己的势力,让明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却得来的名正言顺。】
【在这里up主想再一次替吕后鸣个不平,吕后作为刘邦白手起家的发妻,刘邦谋反她造势,刘邦打仗她送物资,刘邦杀人她递刀,刘邦噶了之后她主政,没有让大汉跟秦朝一样二世而亡,咱就是说,开国皇后做到这种份上的,吕后绝对是独一份。】
【但吕后的结果是什么呢,大家都知道,子孙被屠,亲眷被杀,所有血缘关系一个不剩。】
天幕之上再度出现长安城。
长安城,未央宫,血流成河,喊杀冲天。
【当然,你可以说吕后的外孙外孙女活着呢,但她为什么活着,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张嫣作为鲁元公主的女儿,嫁给了刘盈为后,虽然在咱们看来这多少有点乱伦,但吕后没意见,鲁元公主没意见,咱们就别瞎逼逼了。】
【张嫣是刘盈的皇后,按辈分文帝多少得喊个嫂子吧?文帝是怎么对待这个嫂子呢,史书上记载得很清楚——】
【《汉书·卷九十七上·外戚传》有言:独置孝惠皇后,废处北宫。】
【虽幸免一死,但受到牵连,被废之后囚禁在北宫。】
天幕之上出现一座冷清宫殿,一女子立于窗下,抬头看着四角天空,身上一点金银饰品也无,只有一根粗糙木簪子斜斜插在鬂间,勉强挽着三千青丝。
夏侯婴长长叹气。
当年项羽追兵甚急,陛下为了逃命几次将公主与太子踹下马车,是他心中不忍,又将两人带了上来,是以,太子与公主得以活命。
可他拼命才救下来的一双姐妹,却都早早过世,一个后代全被杀害,另外一个也好不到哪去。
夏侯婴抬手掐了下眉心,心里酸楚得很。
——只是不知道,在屠戮惠帝一脉时,他在里面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可曾据理力争,求陈平周勃放过他们?
【这里我就想问一句,你们说惠帝所有的孩子不是惠帝生的,你们把惠帝所有的子嗣都噶了,你们说诸吕谋逆,你们把所有吕家人都噶了,但张嫣呢?张嫣是人家惠帝明媒正娶的皇后,你文帝的嫂子,你就是这样对待嫂子的?】
【如果老铁们觉得这种待遇很正常,那我们可以来看一下西汉皇帝对待前任皇帝的皇后的正确态度——】
【《汉书·外戚传》:皇后立十岁而昭帝崩,后年十四五云。昌邑王贺征即位,尊皇后为皇太后。光与太后共废王贺,立孝宣帝。宣帝好位,为太皇太后。凡立四十七年,年五十二,建昭二年崩,合葬平陵。】
【大家看仔细点,是奉为皇太后,太皇太后,这个皇帝不行,还得由她出面废皇帝,而不是废去人家的皇后之位,把人丢到宫里等死。】
【当然,也有老铁会说,哎呀,人家上官皇后不一样啦,人家是权臣霍光的外孙女,霍光肯定要护着外孙女啦。但老铁们需要注意的事上官皇后姓上官,自己爷爷是要搞死自己外公的,只是外公技高一筹,把上官一族给灭了而已。】
【张嫣是母系的母系被灭,上官皇后是父系被灭,但上官皇后却以年少不曾合谋活命,而且继续做皇后,太后,太皇太后。】
【看完张嫣,咱们再来看看张嫣的弟弟为什么能活。】
【原因非常简单,因为年龄小,好拿捏。】
【吕后所有亲人,最后只剩下外孙女与外孙子活了下来,开国皇后做到这种地步,吕后也绝对是独一份。】
【但老铁们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不,这还不是最惨的,吕后最惨的在于她明明是刘邦的原配发妻,明明陪刘邦白手起家,明明与刘邦共定天下①,明明在刘邦死后将大汉江山治理得井井有条,连吝啬笔墨如太史公都给了她极高的评价②,但是在百年之后,她被废去皇后之位③。】
“!!!”
“这、怎么可能?!”
“吕后无错,凭什么废去吕后?!”
“这怎么不可能?她的亲人基本上都被杀了,活着的不是被囚禁,就是年龄太小,后人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她,根本没人管。”
张良变了脸色,“吕后被废?”
“荒唐!”
一向平和的萧何难得动了气,手中毛笔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都溅出几滴,“娘娘乃陛下原配嫡妻,怎能容后人轻言废立?!”
“不、不能吧?”
彭越傻眼,“若没了皇后娘娘,这大汉江山指不定跟暴秦一样二世而亡,没了大汉,后世的皇帝哪来的九五之尊?”
“他们哪怕不尊皇后这个嫡母,也该念着皇后娘娘庇佑大汉的功绩啊!”
“可事实就是如此,娘娘被废,不承祭祀,自此之后,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成了孤魂野鬼。”
彭夫人轻轻一叹,并不意外皇后的下场。
她是女人,比夫君更敏感,也比夫君更能知晓女人的生存不易,在惠帝一脉被屠戮一空,吕氏一族被尽数诛灭时,皇后娘娘的下场便已被后人写好。
没有人会念着她的功绩,后人看到的,是一个“赵王杀手”,是被污名化甚至妖魔化的一个人,废去这样一个人的祭祀,后世的皇帝毫无心理负担。
“噗——”
英布一口酒喷在半空。
侍妾忙不迭给他擦拭被酒水弄脏的衣服,他却抬头看着天幕,半是惊叹半是荒诞说出一句话,“老刘家的男人可以啊,在薄凉冷血的事情上很得刘邦小儿亲传。”
——“废开国皇后?古往今来只怕有汉朝天子做得出来。”
鲁元身体微微一颤,手里端的茶盏里的茶洒在衣袖。
英玉眼观鼻,鼻观心,把自己的帕子递给她。
“公主殿下,节哀。”
英玉轻声道。
为自己郁郁而终的子女节哀。
为自己殚心竭力却落不到好下场的母亲节哀。
“多谢。”
鲁元垂眸接过帕子,轻轻擦拭着衣袖处沾染的茶水。
尽管她反应够快,英玉的帕子也递的及时,可那薄香色的料子还是沾染了水渍,在衣袖处蕴开大片大片的水色,像是湘妃竹的斑,一旦沾染,便再也擦不掉。
鲁元缓缓放下帕子。
对面的人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静地看着她,她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反应,也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反应,但她知道,她在等待她的反应。
于是她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临行之际,母后告诉我,淮南王之女机敏多谋,远胜男子百倍,假以时日,必能封侯拜相,成就一番不世之功。”
“今日我想问翁主,我母后所说之话,是否言过其实?”
英玉眼皮狠狠一跳。
但很快,她呼吸放缓,心绪极力平复,她迎着鲁元审视的目光,交出鲁元想要的答案,“娘娘之言甚是。”
“三川五岳,九州四海,功臣宿将,匈奴南越,终有一日,他们会彻底臣服于娘娘与殿下。”
——而她,也终将在废墟之上立旷世之功。
谁说女子不如男?
她偏以女子之身封侯拜将,万世流芳。
韩信差点打翻手里茶盏。
——什么玩意?吕后被后人废了?
堂堂的开国皇后竟然被后人废了?
享万世香火的皇后娘娘竟然无人祭祀,成了孤魂野鬼?
一瞬间,韩信把这人祖先的坟刨出来的心情都有了。
当然,不是因为鲁元的原因,单纯是因为太过荒唐。
春秋战国时代再怎么礼乐崩坏,也没崩坏到废开国君主之妻的份上,大汉王朝就不一样了,道德底线比春秋战国还要低。
——一个大写加粗的荒谬。
“吕后与刘邦什么时候能说完?”
韩信再次叩响屏风,为数不多的耐心逐渐失控。
【废她的这个人老铁们都熟悉,汉光武帝刘秀。】
【废她的原因也简单,给自己的老祖宗薄姬腾位置。】
“不可能!”
刘邦瞳孔骤然收缩,“你是我的发妻,我亲自册封的皇后,谁敢废你?!”
诚然,哪怕现在爱情不再,□□也不再,可吕雉在他心里的位置,依旧无可取代。
——这大汉江山,他只有交到她手里才放心。
可讽刺的是,他交到她手里的江山,却在不久的未来废了她。
她的功绩,她的付出,她的殚精竭虑,全部成了无情的讽刺,讽刺她操劳一生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
让薄情冷血如他都觉齿寒。
“陛下没听到?”
吕雉有些想笑,“是汉光武帝。”
她并不觉得委屈,甚至连伤心都没有,早在天幕预警自己子孙被屠时,她便有这种不好预感,而现在,不过是预感灵验。
——她为之勾心斗角耍尽手段的大汉,最终废了她这位皇后。
“荒谬!”
“他有什么资格?!”
刘邦一脚踹在案几上,但案几方才已经被他踹过,此时早已歪歪扭扭倒在地毯,他再踹上一脚,也改变不了什么,只有天幕的声音仍在继续——
【从此之后,吕后不再是大汉王朝的开国皇后,不再是刘邦的发妻,不再享受大汉王朝的祭祀朝拜,】
“闭嘴!”
“朕命令你闭嘴!”
刘邦剧烈喘息着,他甚至抽出腰侧佩剑,抬手以剑指天,仿佛这样就能改变未来。
——她还是大汉皇后,与他一起享万世香火。
可这一切都只是徒劳,天幕并不如他一样激愤,她只是将未来娓娓道来,原本轻快的声音在讲到沉重之事会变得低沉,仿佛她也在替她惋惜。
——她保护了大汉江山,却保护不了自己的身后名。
诋毁,诬赖,妖魔化。
甚至到最后连她存在的位置都要抹杀。
悠悠苍天,何薄于她。④
【贵为开国皇后的吕后都落得这样的下场,那么其他皇帝呢?会不会也落个跟吕后一样的下场?】
【毕竟没儿子的皇帝可太多了,谁能保证自己一定能生出个儿子继承皇位呢?】
【当然,哪怕生了儿子也不是万事大吉,政局动荡的时候,多的是皇位旁落的事情。】
【会。】
【这种情况可太多了,up主一双手加一起都数不过来。】
【什么子侄继位后自己唯一的女儿被虐待,什么江山换代后自己的庙号惨遭被移,什么皇太叔继位,自己定下的政策完全被否。】
【你以为他从你手里继承千里江山,他就会善待你的妻女?就会给你上一个美美的谥号?按照你原有的治国方略垂手指天下?】
【错,大错特错。】
【人家占了你的江山还不算,还会觉得你的妻女太碍眼,还会觉得你利国利民的政策全是扯淡,甚至还会想着把自己的亲爹追封为皇帝,至于你,哪凉快哪待着——】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你没有发言权。】
【就如吕后一样,身死族灭,万事皆休。】
【你以为这是吕后一个人的悲哀?】
【不,这更是千千万万个后代没能继承皇位的皇帝的悲哀。】
【在江山继承后人祭祀的事情上,男女掌权者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都是死人,而死人,则最好欺负。】
“砰——”
刘邦手里的佩剑砸在地上。
但这位马背上打天下的天子并不在意自己手中佩剑已脱手,他喘着粗气,抬头看着星空之处的天幕,眼睛一眨不眨,似乎生怕自己错过什么似的。
从怒吼着让天幕闭嘴,到现在终于能接受吕后的确被后人所废,让他态度改变的只有八个字——
身死族灭,万事皆休。
吕雉死了。
吕雉的子孙死了。
吕雉的亲眷死了。
——所以不会有人替她辩解,不会有人为她据理力争,所以一切理所当然。
吕雉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
只有他,心思全被文景之治以及汉武帝的谥号所占据,他欣喜着自己一手打下来的江山竟然真的被后世子孙发扬光大,一个空前强大的王朝鼎立在世界之巅,然后全然忘了,一手奠基这盛世基础的人早已没了后人,她的身后事全看后世天子的良心。
良心在,她仍是大汉的开国皇后。
良心不在,便废去后位,夺其祭祀,驱之宗庙。
而她的良心却仍在。
哪怕猜到了这一切,她仍没有大开杀戒,将他所有子嗣屠戮一空,更没有将功臣宿将的亲眷尽数问斩,她只是堂堂正正从他手里拿回东西,拿回原本属于她的东西。
——她为他护住汉家江山,而他还她帝后临朝,保她百年之后不被后世子孙废弃。
仅此而已。
刘邦听到自己为数不多的良心颤了颤。
“陛下。”
身后响起吕雉的声音,“陛下发哪道诏书?”
“是第一道,还是第二道?”
刘邦剧烈喘息着。
片刻后,他闭了闭眼,转身回头,从吕雉手里接过诏书,他没有说话,而是直接拿起笔,在吕雉所下的诏书后面添了一行字——
朕百年之后,军政之事不决取于皇后。
皇后乃朕发妻,配食宗庙,永享香火。后世子孙,断不可妄自废立。
“发这道。”
他把自己改好的诏书还给吕雉,“你护我江山,我便许你身后哀荣。”
“娥姁,自始至终,我的皇后只有你一人。”
情意不再,情|欲不再,可心里还会留一个位置。
位置并不大,仅仅是利益一体荣辱与共换来的。
就如天幕所说,他与吕雉是心狠手辣夫妻组,少了谁都是缺憾。
——少了谁,这汉家天下便不稳。
“陛下可想好了?”
吕后抬眉。
“想好了。”
刘邦大手一挥。
“不后悔?”
“不后悔。”
“既如此,我便谨遵陛下之命。”
吕后收起诏书,起身唤人,“审食其,将此诏连夜发出,不可有片刻拖延。”
“是。”
审食其看了一眼刘邦,又极快收回视线,迅速接下诏书,身影很快消失在宫道。
吕后回头看刘邦,“夜已深,陛下该回了。”
“我是该走了,谁乐意在你宫里留宿?”
刘邦捡起剑,长剑还鞘之后伸了个懒腰,“折腾这么衣袖,我早就困了——”
声音戛然而止。
他突然发现,今日的一切都太过巧合。
他来找吕雉,吕雉拿出两道诏书,一道废太子,一道帝后临朝共治天下,他断然不依,然后呢?然后是争吵,引出吕雉被后人所废,再然后,他为数不多的良心发觉自己亏欠吕雉良多,游侠意气上头,写下近乎将大汉江山拱手相送的几句话。
太巧了。
巧到他怀疑是吕雉在给他下套。
——她早就猜到自己被废的事情,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天幕讲起女子地位的时候提,打的就是让他良心发现,许她生荣死哀。
“吕雉,你算计我?!”
半息后,刘邦爆出一声惊喝。
——扪心自问,他的良心就不多,而吕雉恰恰是利用他那为数不多的良心拿捏了他,让他意气之下发了那道荒唐诏书。
目的达到,吕雉并不想搭理人到晚年人来疯的皇帝陛下,“陛下方才说过,想好了,不后悔。”
“这可是陛下亲口说的,我可没逼陛下。”
——人到中年,不仅不用陪已到晚年的皇帝,还能一手遮天,算计得皇帝丧国辱权稀里糊涂发了诏书。
她伸手,全然不看刘邦气得铁青的脸色,只将刘邦有些歪斜的披风系正,然后拍拍刘邦的肩,语气难得轻快,“天色已晚,陛下早些回去吧。”
“陛下的戚夫人可是在等着陛下呢。”
而此时的戚夫人,正望眼欲穿守在殿门口,完全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已被刘邦这个没得良心的东西全部送了出去。
当然,此时尚未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不止她一人,刘盈在她殿里与刘如意一起吃着点心,见她站在外面不住张望着,便好脾气劝她,“夫人不必忧心。”
“父皇母后皆是慈爱之人,断不会刻意为难夫人。”
你一个半大孩子懂什么?
她巴不得皇后为难她,这样她可以找陛下哭一哭闹一闹,次数久了,夫妻的情分便彻底淡了,夫妻的情分淡了,那太子之位才有可能动摇。
——她贫瘠的政治头脑再怎么不灵光,也知道皇后在一日,太子地位便稳固一日的道理。
但这样的话她显然不会与刘盈说,便捏着帕子温柔笑着,回头向刘盈道,“多谢太子殿下好意。”
“妾并非担心自己处境,而是担忧陛下身体。”
“陛下星夜回京,风餐露宿,身体如何吃得消——”
“朕死不了。”
一道没有好气的声音打断她的话,紧接着,是一阵沉重脚步声,她尚未转过身,身边便有一人经过,那人径直入了殿,然后声音更加不虞,“你怎么在这儿?”
“儿臣……”
刘盈哆嗦了一下,说话结结巴巴。
戚夫人眼珠微转,心情顿时大好。
看陛下这副怒气冲冲的模样,必是在皇后那吃了挂落。
这可真是——太好了!
戚夫人踩着小碎步走上前,殷勤去解刘邦盔甲上的披风,“陛下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吓到太子。”
“太子年龄小,禁不起您这般吓。”
“他还小?”
刘邦最讨厌刘盈这副期期艾艾的模样,“他来年都十五了!”
“这副模样别说你母后想废你,朕看着都心烦。”
“是,儿臣一定谨遵父皇教诲——”
刘盈终于组织语言,然后在听到刘邦的话之后陡然失声。
——母后想废他?!
这怎么可能!
作者有话说:
吕后:人生两大乐事,糟老头子不用陪,糟心儿子麻溜废
刘邦:????
刘盈:????
①:《史记·高后本纪》:吕后为人刚毅,佐高祖定天下,所诛大臣多吕后力。
②:《史记·高后本纪》:高后女主称制,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
③:《后汉书·卷一下·光武帝纪》:甲申,使司空告祠高庙曰:吕太后不宜配食高庙,同祧至尊。
④:《三国演义电视剧版》:诸葛亮临终之言:再不能临阵讨贼矣。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最后是作者君的推文时间,同题材历史文,主写我那迷人而短命的老祖宗哒,宝子们快来一发收藏鸭!
《当亲爹是嬴政如何苟命》
鹤华是个公主,本该锦衣玉食面首无数
可亲爹嬴政亲哥胡亥,亲爹刚死亲哥就剁了她陪葬
哥逼妹反,妹不得不反——
“秦亡于胡?呵。”
“蒙恬,朕命你领兵三十万,北击匈奴永绝后患!”
“可是…”
殿内响起一个弱弱的童声,“哥哥胡亥也带胡欸。”
嬴政:???
胡亥:???妹妹我何时得罪了你!!!
蒙恬:…未曾设想过的道路啊。
鹤华每晚都会梦到自己在两千年后的华国上学——
父皇英语好难我不想学英语QAQ
父皇格局打开您需要一张世界地图QAQ
父皇您焚书焚早了啊,后面的诗词文言文更难背QAQ
父皇化学物理计算机是什么啊,太傅怎么没教啊QAQ
父皇QAQ
父皇QAQ
父…等等!父皇这里的女人不仅能当政而且还能做继承人欸
第25章 她们将如闪电般归来。
刘盈有一瞬的慌乱。
但很快, 他又镇定下来。
——不,绝对不是父皇所说这样。
母后只有他一个儿子,废了他又能立谁?
若母后与阿武一般, 有四五个儿子,那母后废他也无妨, 就如天幕所说, 废了这一个, 还有下一个做备选。
可母后不是, 母后膝下只有他一子,没有选择的余地,所以哪怕他懦弱无能些也无妨, 只要有母后便够了。
纵然他不能让母后满意,母后也只是冷着脸训斥他, 而不是如阿武一般, 废了他另立他人。
定然是母后脾气太硬,冲撞了父皇, 父皇盛怒之下迁怒他。
对,定然是这样,他是母后唯一的儿子,母后不会废他的。
想到此处, 刘盈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理了理思绪, 努力让自己在父皇面前镇定些,“父皇息怒,儿臣——”
“父皇, 儿臣好想你!”
但他的话尚未说完, 便被如意的声音打断, 身边刮起一阵风,原本与他相对而坐的如意已冲到父皇面前,直直撞入父皇怀里。
“父皇,您怎么现在才回来?”
他听到如意在向父皇撒娇,“我和阿娘好想你!”
“对了,还有二兄,二兄也好想你!”
紧绷的心弦蓦地舒展开来。
——如意果然是他的好弟弟,在这种事情上从来会带上他。
“臭小子,想朕就对了。”
刘邦眼皮微抬,伸手捞起刘如意,在胳膊里称了称,“唷,又吃胖了。”
至于刘如意提起的刘盈,他半点眼神都不曾给。
——仿佛看到自己的好太子便来气,所以索性不去瞧。
可尽管如此,刘盈眼底并无半分怨怼,反而因刘如意的笑闹浮现一抹艳羡来。
父皇从不会对他如此慈爱。
父皇对他总是疾言厉色的,话未说三句,眉头便拧了起来,明显一副压着火的模样,这样的父皇让人怕得很,他几乎不敢与父皇对视,只好低头看着地板,连声音都跟着颤起来。拧着看着他,
可当他低下头,颤着声音温声细语向父皇认错,父皇非但不会满意他的态度,反而会再次大发雷霆,骂他软弱无能,骂他不像一国之君,骂他半点不像他的模样。
到底什么才是国之储君该有的模样?
宽厚仁和是懦弱,知错就改是没有主见,可若是与父皇争吵起来,那便是不敬君父,他以大儒为太傅,怎能犯儒家不敬君父的大不敬?
自然是不行的。
所以他总不能让父皇满意,连小小的如意都不如,以至于父皇一度要废了他改立如意为太子。
他也曾问过母后,如何做一个让父皇满意的太子,可母后的脾气不比父皇好到哪去,对他也总是恨铁不成钢,一个问题说上三五句,母后便会敛着衣袖冷冷看着他,虽不如父皇暴跳如雷,可却比父皇更有压迫性,让他话不成句,期期艾艾低着头,无法再接母后的话。
明明是最亲密的母子,他与母后却像隔着高山长河,他终其一生无法走到母后的彼岸,获得母后的认可。
这便是他最羡慕如意的地方。
戚夫人说话永远温温柔柔,永远不会对如意发火,永远不会与父皇闹到相看两厌,父皇在戚夫人这里找到慰藉,他也一样。
在他看来,戚夫人更像一个正常的母亲,无论是与父皇的相处,还是对如意的拳拳爱护之心,浑身散发着母爱的光芒,仿佛能治愈一切。
可惜,他没有这样的好福气,能拥有这样温柔可亲的母亲。
他的母亲杀伐果决,善于弄权,不会将心底的柔软给予任何人。
刘盈叹了口气。
他束袖立于一旁,静静看着父皇与如意戚夫人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场景,丝毫不曾因为自己被父皇冷落而伤怀,反而因看到父皇与如意的笑闹而有些艳羡。
【古往今来,有多少皇帝在储君的问题上栽了跟头,其中栽得最狠的就是我那迷人短命的老祖宗。】
【继承人还没定好,自己就已经噶了,好家伙,横扫六合一统天下的秦朝直接土崩瓦解,十四年,一个空前强大的国家嘎嘣没了。】
【要知道,以秦朝为题材的秦时明月都播了十六年,秦朝存在的时间还没有一部动漫长。】
天幕之上出现光怪陆离的画面。
里面男子的服饰像秦汉时期,但又不像,而女子的衣服更是千奇百怪,无风自飘,至于鬓发,则是五颜六色种种不一。
画面从模糊到清晰,从粗糙到精致,最后定格在一座茂密树林,里面的人声音此起彼伏,但内容只有一个——
农家。
【我老祖宗栽得这个跟头,不可谓不狠。】
【储君便是国本。】
【储君不稳,则国本不稳。】
【有胡亥这种自灭满门的继承人,大秦亡得着实不冤枉。】
瑰丽画面陡然消失。
天幕之上,火光冲天。
“暴秦苛政,不亡才怪。”
英布嗤笑。
方才的画面他没看懂,但现在的他看懂了,项羽火烧咸阳城,大秦基业付之一炬,一个前所未有的朝代,就这么倒在历史长河里。
“秦朝是暴秦苛政,那汉朝是什么?”
英玉坐在英布下首位置,轻笑发问。
“汉朝?”
英布一手摸着下巴,笑了起来,“阿玉,不是为父不看好刘邦老儿,着实是刘邦已老,而太子与诸皇子年幼,日后刘邦崩逝,这大汉江山必乱。”
“以前有吕后,吕后为了自己的孩子也会帮他看顾着江山,但现在不一样了,吕后的子孙被屠,亲眷被杀,自己还被后来的皇帝废去祭祀宗庙……啧啧。”
英布声音里是遮不住的幸灾乐祸,“这种情况下,吕后怎么可能还会替他匡扶汉家江山?”
“这江山若是没了吕后,那便有意思了。”
英布身体微微前倾,眸光闪烁得厉害,“阿玉,刘邦已老,可父王还年轻着呢!”
“……”
什么叫天生反骨,她今日是见识到了。
英玉抬手往嘴里送了一盏茶,压了压呼之欲出的埋汰,“父王,我劝你歇了这种心思。”
“陛下虽老,但在崩逝之前必会替储君扫平一切障碍,而父王,便是陛下欲处置后快的那一个。”
“阿玉,你总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类似的话听多了,英布有些逆反,酒盏重重往案几一放,声音有些不耐烦,“陛下能活几日?”
“只要我在他活着的时候安分不生事,他还能随便胡乱找个理由讨伐我不成?”
“等他死了,年幼的储君登基了,届时我振臂一呼,天下还不是我说了算?”
“没了刘邦吕雉,这汉朝能活几日?”
英布信心满满,“我还就不信了,在主少国疑没有吕后主政的情况下,这大汉天下谁会是我的敌手?”
“秦朝有胡亥,汉朝也不差啊。”
彭越半是惊叹半是唏嘘,“秦有胡亥自灭满门,汉有后世皇帝废去开国之母啊。”
自从得知吕后被废去祭祀废去开国皇后之位时,彭越震惊之余觉得汉朝的乐子比秦朝更大,有吕后这样的例子摆在眼前,他甚至觉得自己被刘邦那个老不死剁成肉泥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之事。
——毕竟,吕后更惨啊。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样的事情很常见。
开国君主一旦坐稳江山,其功臣惨遭屠戮的事情多不胜数,他彭越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
但吕后就不一样了,开国皇后却落到这种地步,古往今来再也寻不到第二个。
两相对比,彭越心里顿时平衡很多。
——老刘家的薄凉狠辣不止针对他一人啊,狠起来连自家的皇后都废。
恩,心理平衡很多。
“唯一不同的是这位开国之母的确手段过人,是她护住了汉家天下。”
彭夫人有种物伤其类的感伤,“若不是她,只怕大汉江山落得跟暴秦二世而亡一样的下场。功绩如此,却废其宗庙废其后位……”
彭夫人有些说不下去。
她是极温婉好性的人,夫君总是说她,针扎在身上也不知道喊疼,可今日听到天幕的这些话,她突然知道疼了。
——开国皇后尚且如此,那么普通女人呢?
她不敢想。
“夫人不要感伤。”
觉察到自家夫人情绪不对,彭越一叠声安慰,“这是老刘家自己的家事,跟咱有什么关系?”
“吕后虽惨,可咱们也不差——我可是落了个被剁成肉泥的下场。”
彭越牵着彭夫人的手,“夫人感慨归感慨,但不必太过伤心,只当个乐子看,打发消遣罢了。”
“吕后睚眦必报,眼里揉不得沙子,得知自己下场如此,又怎会善罢甘休?”
彭越笑眯眯,“夫人且等着,不出十日,长安必有新政推行。”
“新政?”
彭夫人眉头微动,“是了,天幕讲科举,又讲男女平等,又讲轻便的纸与笔,以吕后之才,必会大力推行,为大汉,为自己,选出忠于自己的官员。”
“如此一来,她死后纵然后继无人,几代之内也无人敢去清算于她。”
“不错。”
彭越颔首,眼睛看着兴致不高的夫人,“科举选官,男女平等,夫人难道不心动?”
彭夫人睫毛微微一颤,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怎么可能不心动?
“储君便是国本。”
“储君之争,便是国本之争。”
萧夫人很是认同天幕的话。
回头看萧何,年过半百的男人仍在伏案写作,烛火映着他花白头发,他的肩膀羸弱而清瘦,显然操劳太过,身体近乎被掏空,有风自半开的窗柩处吹进来,他受不住,不由得曲拳轻轻咳嗽着,脸色微微泛着病态的红。
——陛下已老,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①
他能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将一切照顾得妥帖温馨,却唯独不会照顾自己。
萧夫人叹了口气。
起身将窗户关上,又取一件氅衣披在萧何肩头。
有东西盖在自己身上,萧何这才回神,抬头看夫人立在自己身后,面上有些担忧,不由得笑了笑,抬手拍了拍她手背,“夫人怎么还不去睡?”
“天色已晚,夫人该早些休息了。”
——至于萧夫人方才讲的话,他是一点不曾听到。
萧夫人并不意外萧何的反应,将氅衣在他身上的拢了拢,单刀直入道,“睡不着,不如来陪你。”
“天幕讲皇后娘娘被废之事,你如何看待?”
“后世皇帝所为,我能怎么看?”
萧何无奈摇头。
但下一刻,他却突然发现自家夫人的眼睛此时格外亮。
——那是一种舍我其谁的跃跃欲试。
没由来的,他突然想起张良对他说过的话——
“女子封侯?”
“此女子中,必有萧相之夫人。”
【所以说,国之储君,一定要慎之又慎,因为一个弄不好,就能把开国皇帝九死一生打下来的江山给折腾没。】
【毕竟崽卖爷田不心疼啊。】
【当然,这是最坏的结局。】
【纵观华夏五千历史,大一统朝代二世而亡的,也就秦朝跟隋朝,其他朝代虽然没少在继承人身上栽跟头,上位之后各种骚操作层出不穷,但好歹保住了老X家的基业,不至于跟江山药丸教的教主头头一争高下。】
【在这里,我们可以聊一下这些江山拱手于人的皇帝们。】
天幕之上的画面再次出现变动。
一座座巍峨威严的宫殿拔地而起,又很快消散如烟,象征着一次又一次的王朝更迭,政权交换。
很快,苍穹之上出现一座繁华城池。
与大汉的分市分坊不同,天幕之上的城市似乎并不分市坊,而是所有东西都可以集在一条街上售卖,这边是酒肆,那边是服饰,再往前看,那边又是布料了,瞧上去琳琅满目,热闹非凡。
——这的确是一个非常繁华的城市,远胜现在的长安城。
九州天下议论纷纷——
“这,这不挺有钱吗?”
“是啊,看着比咱们的长安城好多了。”
“有钱有什么用?”
“皇帝都被人抓走了,公主贵女都被当物件似的送出去了,再有钱也是白白送给外族。”
“啊,这倒是。”
“瞧着光鲜,其实跟咱差不多。”
“别,别用宋朝埋汰咱们,咱们的皇帝可做不出靖康之耻的事情来。”
“那当然,咱们的皇帝做不出靖康之耻的事情来,但是做得出废开国皇后的事情来。”
周围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这种情况下,就不得不聊一下“铁血强送”的大宋了。】
【是的,老铁们没有看错,我也没有打错,就是“铁血强送”。】
【至于为什么这么称呼它,老铁们往下看就知道了。】
【我们先来看宋朝的第一个皇帝,宋太祖赵匡胤。】
【宋太祖欺负孤儿寡母上位,没过多久就遭了报应,宋太祖病重,没有传位儿子,而是传位给了弟弟。】
【关于传位之谜千百年来史学家们吵翻天,有说是宋太祖传的,有说是赵光义把宋太祖噶了之后欺负孤儿寡母上位,各种说法褒贬不一,up主这里就不详细展开了,咱们只看结果。】
【结果是宋太祖把大好江山送给了赵光义,也就是这铁血强送的第一送。】
天幕之上繁华城市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天子登基,万臣朝拜。
刘邦眼皮狠狠一跳。
——他也有兄弟来着。
【俗话说有一就有二,没过多久,这第二送就来了,赵光义的孙子,也就是宋朝的第四位皇帝,因为没得儿子,把大好江山不得不又送给了其他人。】
【这便是铁血强送的第三送。】
【然后第四送,宋朝的第七位皇帝又没儿子,大好江山又拱手于人。】
刘邦:“……”
这宋朝皇帝身体是不是不太行?
怎么每隔一段时间就没儿子?
【再然后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历史了,靖康之耻,第八第九位皇帝被外族掳走,自己的江山不再是老赵家内部消化,还要白白送给外族,向外族俯首称臣。】
【接下来的宋高宗赵构,大概是缺大德冤杀岳飞遭了报应,赵构唯一的儿子又死了,所以万里河山再度换人。】
刘邦:“???”
宋朝皇帝子嗣的夭折率怎么这么高???
吕后挑眉看着天幕,勾唇一笑。
“陛下在崩逝前必先取父王性命,父王不要再对陛下抱有任何幻想。”
英玉声音难得严肃,“主少国疑的情况下,无论父王如何委屈求全,陛下都容不得父王在世。”
“若想破局,唯有掌权之人手段过硬,威望极高,甚至不输陛下。”
“她能驾驭得了父王,才不会将父王除之后快。”
“吕后?”
英布这下听明白了,“这条路行不通。”
“她死后子孙被屠,亲眷被杀,甚至还被后人废去祭祀,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再替刘邦掌权?”
英布连连摇头,“再说了,刘邦也不可能让她掌权。”
“刘邦最爱的戚夫人跟刘如意都死在她手上,刘邦难道不会替爱妾爱子报仇。”
“这便是父王与陛下最大的不同。”
英玉道,“父王看到的事陛下爱妾爱子被杀,而陛下看到的却是皇后娘娘稳住了汉家天下,为千秋鼎盛的大汉王朝打下了坚定的基础。”
“是国祚绵长,还是二世而亡,陛下没有选择,只会让皇后娘娘再度掌权,甚至会为了稳住皇后娘娘,还会做出一些堪称丧权辱国的牺牲。”
“这……”
英布有些犹豫。
“大王,长安传信。”
殿外响起亲卫声音。
英布立刻道,“快拿过来!”
亲卫推开殿门,快步呈上。
那是吕后最新制定的律法,科举选官,不拘一格降人才。
而另一道,则是刘邦颁布的诏书——
帝后临朝。
皇后乃发妻,后人不得妄自废弃。
英布眼皮狠狠一跳,抬头看向自己儿女,“阿玉,都被你说中了。”
“成大事者,必能屈能伸,有舍有得。”
英玉微微一笑,“陛下已做出了他的选择,而现在,轮到父王做选择。”
“父王是选陛下崩逝前满门皆灭,还是选降王为侯,交出兵权,立我为继承人?”
“前者阖府上下无一生还,后者我年龄小,又是女子,必能麻痹陛下与皇后,待我长成,出将入相不在话下,而我英氏一族,也将在我的带领下恢复旧日荣光,甚至远超父王掌权之际。”
“父王,族灭与满门荣耀。”
“您选哪一个?”
【看到这里,大家就明白了——铁血强送王朝的子嗣夭折率也太高了,高到离谱。】
【但神奇的是,宋朝只死皇子,不死公主,子嗣艰难如宋仁宗,都有一个公主活了下来。】
【而且更神奇的是,不仅宋朝皇室的男人死得早,容易没儿子,宋朝贵族阶层也一样。】
天幕之上,出现一群穿锦绣官服的男人,但又一个又一个的男人身影很快淡去,只留下一个黑色轮廓,而他身上那些象征着家财的珠宝首饰旁,出现一只又一只的手。
【宋朝的二十四功臣之意的薛居正就是很好的例子。】
【薛居正没儿子,于是收养了一个男孩当儿子养,想着自己百年之后儿子能孝顺妻子,不至于妻子晚景荒凉。】
【但薛居正死得太早了,妻子柴氏年轻不说,又是大户人家,陪嫁多,老公一死,不改嫁的话自己的东西全给了干儿子。干儿子跟自己没有一毛钱关系,平时关系又不好,凭什么给他?】
【于是柴氏就琢磨改嫁,丞相张齐贤就不错,就他了!】
【但是这个时候干儿子不乐意了,你的就是我干爹的,我干爹的就是我的,所有东西你想都不要想!】
【于是乎,干儿子一直诉状把干妈柴氏告到官府。②】
【你以为儿子告妈就是最抓马的吗?】
【不,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后面的骚操作更多。】
【这个骚操作能有多骚呢,还有一个高官想娶柴氏,柴氏拒绝了他,他心里不痛快,就给薛居正的干儿子出主意告柴氏。】
【这个高官想娶柴氏,那个丞相也想娶柴氏,干儿子不想柴氏改嫁,把财产留给自己,事情太抓马,直接闹到皇帝面前。③】
【皇帝一看,好家伙,你们是想娶柴氏吗?你们是想娶柴氏的嫁妆!】
【身为朝廷命官却为一夫人嫁妆大打出手,简直有辱斯文!】
【于是乎,俩人都被罢官,干儿子遭贬斥,三人争一寡妇嫁妆的事情到此为止。】
彭夫人抿了抿唇。
片刻后,她抬头看向彭越,温柔如水眼眸里难得有了不一样的神色,“夫君果然是我的知己。”
“我——心动。”
她不愿一生喜乐由他人。
更不愿在彭越死后自己如物件一样被人争来争去。
——她命运如何,她要自己掌控。
“夫人就该心动!”
彭越一拍大腿,“咱们现在便请旨回长安,趁我这把老骨头现在还动得了,我说什么都要给夫人谋个一官半职!”
“夫人是想参加科举?”
沉吟片刻,萧何试探出声。
“不错。”
萧夫人答得果决,“我小你数岁,身体又比你好,他日你驾鹤西去,我难道要如这位柴氏一样,因为身怀万贯家常,便被人当成物件一样被人争来争去?”
“断断不可能。”
“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我守得住,不容外人来置喙。”
“父王,您与陛下一样,皆没有选择。”
英布久久未说话,显然是被她的话所惊到,英玉见怪不怪,起身上前给英布斟了杯酒,“父王,您不想与吕后那般身死族灭,万事皆休吧?”
英布打了个激灵。
他那为数不多仅比韩信多一点的政治头脑认真想了一会儿,发现他的好女儿言之有理。
——他的确没选择。
片刻后,英布闭眼又睁开,视死如归接下英玉递来的酒水,“听阿玉的!”
“父王降王为侯,交出兵权,立阿玉为继承人!”
“公主殿下!”
吕释之欣喜若狂,一路小跑向鲁元报信,“淮南王愿意交出兵权,与您一道回长安!”
鲁元轻轻笑了起来,“他早该如此。”
她果然没有辜负母后的期望。
原来男子能做到的事情,她也一样可以。
“收拾东西,启程回长安。”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母后欣喜的面容,以及,她也心动母后亲口许下的承诺。
——那个位置,她也可以争一争,而不是永远被弟弟握在手里。
为人子女,可以怯弱,可以无为,但唯独不可成为外人伤害父母的刀俎。
而弟弟,从来都是。
刘邦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作为一个善于玩弄帝王心术的帝王,一点点的信息便能让他分析出无数东西,一句皇室公主能活,而皇子活不了的话泄露了太多秘密,而三男争一女的事情,更是将这种荒诞推向极致。
——当能护住家产的男子死去后,其女眷便是他人刀俎鱼肉。
他看了看怀里的刘如意,再去看立在一旁畏畏缩缩的刘盈,一个太小,一个太懦弱,而被天幕盖章的文景之治的文帝,此时才七八岁,此时的他们坐拥江山,不异于小儿抱金砖过闹市。
他与吕雉多年夫妻,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吕雉的野心,天幕讲后世有女子登基,天幕讲后世男女平等,皆可读书为官,作为一个野心勃勃的政治家,她怎么可能不心动?
他已老,没几年能活,他阻止不了她的改革,他的儿子们还太小,更无法与她抗衡,这汉家天下,终究会落入她一人之手。
古往今来,变法改革无不血流成河,阿武登基为帝,是踩着李唐皇室的累累白骨上去的,换算到她身上,其过程也不过如此。
——顺她者昌,逆她者亡。
“该变天了。”
张良悠悠一叹,吩咐身边侍从,“将我之前写好的东西送与皇后宫中,由娘娘定夺。”
道法自然,阴阳结合。
女为阴,男为阳,缺一不可。
华夏大地缺失女子身影上千年,而今日,她们将如闪电般归来。
“收拾一下,迎接陛下。”
吕雉抬头看着天幕。
审食其有些意外,“娘娘,陛下今日不曾说要过来。”
“他会来的。”
吕雉收回视线,“现在做顺水人情,可比以后血流成河强得多。”
“咱们的陛下,一向能屈能伸,敢于取舍。”
这个时代,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终于要在她手中彻底改变。
“陛下驾到——”
殿外响起小黄门尖细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鲁元:阿玉,你劝你爹交出兵权降王为侯就好啦!
英玉:好的,我让我爹立我为继承人
英布:???
一直觉得自己挺大心脏的,直到昨天又一次遭到暴击
①:《史记·高祖本纪》:镇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
②:《宋史》:时薛居正子惟吉妻柴氏无子早寡,尽畜其货产及书籍论告,欲改适齐贤。惟吉子安上诉其事。
③:《宋史》:会居正子惟吉嫠妇柴将携赀产适张齐贤,安上诉其事,柴遂言敏中尝求娶己,不许,以是阴庇安上。真宗以问敏中,敏中言近丧妻不复议婚,未尝求婚于柴,真宗因不复问。柴又伐鼓,讼益急,遂下御史台,并得敏中质宅之状。时王嗣宗为盐铁使,素忌敏中,因对言,敏中议娶王承衍女弟,密约已定而未纳采。真宗询于王氏,得其实,以敏中前言为妄,罢为户部侍郎,出知永兴军。
第26章 前所未有的皇帝???
小黄门唱喏, 刘邦却并没有直接走进吕雉宫殿,他抬头看了眼向他敞开的殿门,拢着衣袖双手交叉抱胸, 在宫道处来回踱步。
倒不是担心再跟吕雉吵架,他跟吕雉成婚这么多年, 吕雉连刀都跟他动过, 吵架什么的简直不值一提, 他怕的是吕雉想要的东西。
他太了解吕雉, 也知道吕雉想要什么,不甘人下,只手遮天, 不,她是想做这个天, 而不是遮天的那只手。
所以他一旦崩逝, 女子参加科举,出将入相, 这些新政会接踵而来,甚至她会立鲁元为皇太女。
——百年之后,汉家江山不再姓刘,而是被外人所得。
想到这种事情的可能性, 刘邦便气得肝疼。
但偏偏,他没办法阻止, 他比吕雉大很多,如今年岁上来了,没几年能活, 天幕说的清楚, 他死于明年征讨英布之后, 他死之后,九州天下若无吕雉庇护,便是下一个暴秦。
可若是让吕雉掌握权力,不过数年,汉家江山依旧改朝换代。
——若立个皇太女为储君,那九州天下还姓刘吗?!
要么二世而亡,要么再过个几十年再亡,怎么看两个怎么都不是好选择。
刘邦抱着胳膊在殿外踱步。
走一会儿,抬头往吕雉寝殿看一眼,走了有半盏茶功夫,看了也有半盏茶功夫,但愣是没有往寝殿方向走一步。
吕雉早就知道刘邦要过来。
天幕讲宋朝皇室公主能活而皇子活不得时,她便知道刘邦一定会来找她,当赖以托付江山的男人全部死去时,如果再不给女人继承权,那九州天下只能拱手于人。
铁血强送,送了一代又一代的江山,可若是女人也有继承权,那便完全不同,女子也可以挥斥万千,登上政治舞台,而女子也更有共情能力,断然不会做出将公主后妃贵女们折成银钱送给外族的事情。
可惜,宋朝的女子没有继承权。
所以皇子活不得而女子能活,女子没有威胁,活着也无用。
所以柴氏在夫君死后欲嫁人而不得,如物品一样被人争来争去。
这是宋朝女子的悲哀,更是无数个没有继承权女子的悲哀。
但现在,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
——她不允许。
吕雉凤目微凉。
刘邦迟迟不曾进来,她并不着急,拢着衣袖饮着茶,等刘邦主动来找她。
但将万里江山传给女子着实太荒唐,让素来知道取舍的刘邦都有了迟疑,茶水见底,刘邦仍未踏进宫殿,于是她抬起眸,往殿外看了一眼。
素来杀伐果决的一朝天子双手环胸,在殿外不住踱步,走一会儿,停一会儿,显然在天人交战。
——他在不甘。
不甘他那么多儿子,却没有一人能继承的汉家天下,而是让一个他从来瞧不上的女人来继承。
——无论是先嫁张敖,还是后来议亲匈奴,在他心里,鲁元只是一个巩固他皇权统治的物件,不配也不能与他的儿子们相提并论。
可现在,天幕预警以后,让他看到女人没有继承权的下场,作为继承人的男人一个又一个死去,死得蹊跷,死得可疑,死得不可追究,执政者心里再怎么不痛快,也只能把大好江山拱手让人。
吕雉轻轻笑了起来。
她并不同情宋朝,甚至还有一种死当其所的欣慰。
——只有在继承人一个又一个死去时,刘邦才会意识到当继承人只有男性时,男性便是众矢之的,搞死了这家的男人,这家人的所有家产便是自己的,风险虽大,可一本万利,足以让大批人为之铤而走险。
【当然,这种事情不止在宋朝发生过,其他朝代吃绝户的事情层出不穷,比比皆是。】
【而皇子容易夭折的事情也并非只出现在宋朝,我们所熟悉的汉朝也多不胜数。】
“!!!”
刘邦眼皮狠狠一跳,心里顿时生出一种不好预感。
——不是吧?不是吧?
他还在犹豫要不要立女性继承人,他的后代已经跟“铁血强送”一样养不出男继承人了吗?
【众所周知,东汉后期的小皇帝足够开起幼儿园,国祚一百九十五年,出了十四位皇帝,单是看这个平均下来的寿命就不太行。】
【第一位汉光武帝咱们就不多说了,东汉的开国皇帝,没得说,咱们从第二个皇帝开始看。】
【第二个皇帝,二十九岁登基,这个年龄还可以,不老不少,正是大有作为的时候。】
【第三位皇帝呢,十九岁登基,呃,还好,最起码不是小孩,咱们来看下一个。】
【第四位皇帝,九岁登基,小屁孩一个,不过这位皇帝能力不错,在他执政期间,综合国力是两汉之最,而他的皇后也就是大名鼎鼎再造汉室的邓绥邓皇后。】
天幕之上出现一个着天子衮服的女子。
女子身材高挑,也很年轻,看上去和蔼恬淡,没有丝毫攻击性,但当她正坐天子位,凤目缓缓扫向周围朝臣时,那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性让朝臣们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她的视线到哪,哪里的朝臣便低下了头。
——毫无疑问,这是一位威仪不输吕后的传奇女子。
【可惜这位皇帝死得太早,九岁登基,二十七去世,他去世之后内忧外患接踵而来,又是大旱又是暴雨,又是地震又是蝗虫的,九州百姓被折腾得够呛。】
【但这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周围外族趁虚而入,匈奴南下,西域反叛,羌戎进犯河东,海贼也特别猖獗,如果换成稍微平庸一点的君主,西东两汉的国祚估计就交代在这了。】
【但他命好,抽了张SSSR的老婆卡,老婆邓绥内压朝臣世家,对外重拳出击,收西域,平羌乱,讨匈奴,灭海贼,还把领土扩张了一千多里,所以他老婆邓绥在当代有“兴灭国,继绝世”之美称。①】
【也幸亏有邓绥只手擎天,将风雨飘摇中的大汉王朝再度推向鼎盛,要不然,汉和帝那出生只有一百多天,连话都不会说,牙都没长一颗的小皇帝怎么护得住内忧外患的汉家天下?】
神州大地中,惊叹声此起彼伏——
“SSSR卡?那是什么?”
“不知道,大概是很厉害的意思吧。”
“肯定厉害啊!邓皇后接手的大汉换个男人来都救不了,她不仅救下了,还能扩张领土,威慑蛮夷。像她这样的功绩,简直前所未有啊!”
“是啊,跟咱们的皇后娘娘一样厉害!”
“咱大汉就是命好!每次看着不行了,总会出现一个女人临危受命,护我山河,这说明天命在汉,天佑我大汉啊!”
“天命?四方蛮夷来打咱们时,老天爷可没保佑咱们,是咱们的皇后太后保佑了咱们。”
“与其说天命在汉,天佑大汉,还不如说是女人在汉,女人佑我大汉。”
“这……好像是这个道理。”
“切,你们男人不是挺能耐吗?”
吕鬚翻了个白眼,“怎么每次大汉岌岌可危的时候,出来扭转乾坤的都是我们女人?”
“阿姐是,这位邓皇后又是,你们男人的身影,可是一点没见。”
“这说明你们女人比我们男人厉害多了啊!”
在这种事情上,樊哙从不跟吕鬚争执,“你看,你比我厉害,娘娘也厉害,邓皇后也厉害,你们女人就是厉害!”
底下的人送来各式各样的“纸”,吕鬚挑选纸,他便凑在吕鬚身后给吕鬚揉肩捶背。
只是他体型似小山,而吕鬚却是娇小玲珑,他在她身后伺候着她,莫名滑稽又好笑。
但他不觉得好笑,只觉得此时分外快乐。
——比跟着陛下打仗舒坦多了!
还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好啊!
吕雉眉头微动,眼底浮现一抹笑意。
——这样的事迹就该多说点,也好让天下知道知道,能定山河的不止他们男人,只要手中握有权力,大汉女人更是可以挺身而出,逆天改命。
刘邦险些呕出一口血。
——出生一百多天的皇帝???
这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皇帝吧???
如果出生在太平时期,那还好……啊呸!出生在太平时期也坐不住天下!
而他所处的大汉更是内忧外患,危如累卵,如果不是有邓绥,那大汉江山绝对亡在他这一代。
——天幕说邓绥只手擎天,这句话绝对不是过誉。
可像邓绥这样的皇后能有多少?
他大汉王朝难道代代有邓绥,代代有太后临朝称制力挽狂澜吗?
他梦里都不敢想这种美事。
几乎没有犹豫,他抬脚走进吕雉的寝殿。
下一刻,天幕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可惜,世上只有一个邓绥。】
【后面的太后虽然也临朝称制,但再无邓绥这样的能力,在时局不那么动荡的时候,她们足以辅佐小皇帝,让权力顺利交接到小皇帝亲政的时候。可当时局动荡,群雄逐鹿之际,她们便再也护不住大厦将倾的汉朝。】
【汉朝最后一个皇后是曹节,她的父亲是曹操,当我说出这个名字,我想老铁们都明白了——】
【大汉王朝,亡了,亡于皇后的兄弟,亡于外戚之手。】
吕后眼皮微抬。
——一点都不让人意外的亡国方式。
政权交迭如此频繁,汉朝能撑了十六位君主才亡国,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已经是一种奇迹。
邓绥只有一个,而她,也只有一个。
当后面临朝称制的太后能力不足,而又无强势天子时,汉朝的灭亡不过时间问题。
汉朝亡得不亏,亡于外戚之手,更是亡得其所。
——若不能驾驭外戚,则必会被外戚反噬。
只是不知道,刘邦在听到这些事情会有什么反应?
想来一定很精彩,自己戎马半生打下来的江山在陷入危难之际,只手补天的不是他的后代子孙,而是一个又一个临朝称制的太后皇后。
而当她们能力不济,被兄弟所掌权时,大汉王朝也就走入了坟墓。
刘邦脚下一个跄踉,险些一头栽在台阶上。
“陛下当心!”
亲卫眼疾手快,连忙扶着刘邦。
刘邦就着亲卫的手,堪堪站稳身体。
他知道没有朝代能千秋鼎盛,更知道汉朝不会万古长存,他早就做好了汉朝迟早会灭亡的心理准备,可准备是一回事,亲耳听到是另一回事。
尤其是汉朝亡于外戚之手,这种曾经数次挽救汉朝的外戚,他的心情便更复杂了。
“朕没事。”
他抬手推开亲卫,一屁股坐在台阶上。
——他得缓缓。
吕雉抬头往外看,恰看到刘邦背影,与她印象里的意气风发挥斥万千的威仪威武不同,此时的刘邦竟有些佝偻,天幕华光徐徐洒下,越发衬得他的鬓发苍白如银。
——他已经老了。
正常男人像他这个年龄早已颐养天年,只有他,还在为大汉奔波,上战场,平战乱,只有他还有一口气在,他便要为九州万民多挣一分安宁。
可他终归只是一个人,他抵抗不了岁月的侵蚀,他会老,会死,更会眼睁睁看着大汉江山落于她手,他却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还会为了稳住她,艰难接受她一个又一个新政。
——不让她掌权,大汉会二世而亡,他没有选择。
心疼吗?
有,但并不多。
他是刑掌万民,威加天下,是神州大地无可争议的天子。
他在一日,她便要屈居他之下一日,她有什么资格心疼他?心疼一个天子?
她那为数不多的心疼,是同是政治人物物伤其类的感伤。
——他会老,她也会。
他有不得不妥协的这一日,那么她呢?
吕雉心跳静了一瞬。
片刻后,她微眯眼,轻嗤出声。
——她不会。
因为她所建立的国度,与他完全不同。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站起身,缓缓走向刘邦。
刘邦的亲卫显然极有眼色,见她走过来,便全部退在一旁,台阶之上只剩她与刘邦,她便拢了衣裙,与刘邦一同坐在台阶上,但她并未说话,只是静静坐着。
虽未听到如戚夫人一般温声细语的安慰,但刘邦心里还是稍稍好受一些。
他知道他婆娘是冷硬坚毅的性子,嘴里说不出什么软话,能这样陪他坐一会儿,对她来讲已是十分不易。
所以说发妻到底是发妻,哪怕情意不在,甚至相看两厌,但当他需要她的时候,她总会出现。
——一如汉朝在陷入危难之际,总会有一个太后临朝称制,让危如累卵的大汉转危为安。
当然,大汉最后也遭了反噬,被外戚篡夺江山。
就如现在的他一般,迟早被她拿走神州天下。
【虽然也有季汉在三国割据的时候又持续了数年,但很多学者并不把季汉算在东汉里面,所以东汉亡于献帝,亡于外戚。】
【纵观西东两汉,我们可以发现,汉朝兴于外戚,定于外戚,昌于外戚,也亡于外戚。】
【有人说韩信成也萧何败萧何,但我觉得这句话在汉朝身上同样适用——】
【大汉成也外戚,亡也外戚。】
【大汉终其一生,再没能抽出邓绥这样的SSSR卡。】
韩信:“……”
什么叫成也萧何败萧何?
——他现在活得好好的!
不仅好好的,还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因为他以后的孩子还会登基为帝,这汉家江山全都是他孩子的。
韩信轻嗤天幕乱说话,摊开吕雉遣人送来的羊皮地图,研究南越与匈奴的地势。
中原大地对这两个地方知之甚少,所画的地图谈不上精确,是过往行商的商人绘制的商队路线,指路可以,但当用来打仗,对普通将领来讲是天方夜谭。
当然,他不是普通将领。
“淮阴侯,淮南之地传来消息,公主殿下不日便能抵达长安。”
卫士叩门说道。
韩信眼皮微抬,下意识接话,“何时——”
声音戛然而止。
哼,他关心她做什么?
去了这么久,连信都不曾写一封。
“回便回来了,有什么可与我说的?”
韩信冷笑一声,“公主的消息不必特意告诉我,我不想听。”
卫士:“???”
——那么前几天旁敲侧击打听公主的人是谁?
若这人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也就罢了,偏此人在人情世故上一点不懂,口气很硬,眼睛却很软,直直看着他,脑门上就差直白写着几个字:快告诉我公主的消息。
与吕雉并肩坐了好一会儿,刘邦颇受慰藉。
到底是发妻啊,知道心疼他,怕他想不开,才陪着他在台阶静坐,知道自己不会安慰人,便一言不发,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又将他刺激得暴跳如雷。
啧啧。
似她这样的发妻,世间再寻不到第二个。
“咳咳,我没事。”
刘邦曲拳轻咳,打破两人间的沉默。
但下一刻,吕雉直戳心窝子的话响在他耳侧,“既然没事,那便废太子改立皇太女。”
“……”
似她这样的发妻,世间果然寻不到第二个!
“你休想!”
刘邦蹭地一下站起来,“太子无错,凭什么要被废弃?”
“鲁元更是懦弱无能,如何担得起我的九州天下?!”
吕雉斜了眼吵架一定要站起来吵才有气势的刘邦。
“陛下确定?”
“确定!”
“果真?”
“果真!”
吕雉便也拢着衣袖站起来。
刘邦比她高半头,她便往上走一个台阶,这样她能居高临下俯视着刘邦,能让她有一种自己压刘邦一头的快感。
她在台阶上站定,迎着天幕垂下的五色华光,难得对刘邦有了好脸色,“陛下的结论下得太早,我的女儿未必懦弱无能。”
吕雉站在台阶上,比自己高半头,若是在以前,刘邦肯定会伸手把她拽下来,让她老老实实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吵架,但这会儿是在她宫殿,好男不跟女斗,他不跟她一般见识,便抬着头冷着脸与吕雉吵,“呵,不懦弱无能?”
“她若是不懦弱无能,太子日后便会是千古一帝!”
“我让她嫁张敖,她便嫁张敖。”
“我让她和亲匈奴,她便和亲匈奴。”
想想在自己面前一言不发全由自己做主的女儿,刘邦便脑仁疼。
诚然,他不是什么好父亲,知晓两次婚事都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但鲁元没有不愿,半句都没有。
——她永远温柔妥帖,点头说好。
与他的好太子是同一货色。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好太子是愚笨得让他肝疼,而他的好女儿是乖巧得让他肝疼。
总之没有半点像自己。
刘邦恨铁不成钢,“自己一生荣辱全部置于旁人之手,从未敢反驳过我任何一句话,似这样没主见的女儿,如何压得住蠢蠢欲动的列侯朝臣?”
吕雉眼皮微抬,再一次惊叹刘邦的厚脸皮。
——这两件事是很光彩的事情吗?
他居然有脸拿出来当例子与她吵架。
果然在让她意外的这件事情上,刘邦从不让她意外。
尽管刘邦的话很无耻,但她却并不着急反驳,她拢了拢衣袖,垂眼瞧着刘邦,声音慢悠悠,但却有雷霆之力——
“若我说,她能兵不刃血,便能让英布交出兵权,降王为侯。”
“能收复南越,使其彻底臣服。”
“更能挥师北上,击匈奴于漠北,使其斩草除根,再无威胁我大汉边境之忧。”
“这是陛下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
“但我的女儿,做得到。”
“不可能!”
刘邦想也不想便否决。
但下一刻,有斥卫的声音穿破云霄——
“陛下,捷报!”
“淮南国相传来消息,淮南王愿交出兵权,降王为侯!”
作者有话说:
刘邦:不可能!我都做不到的事情——
吕雉:给
刘邦:???
讲真,昨天到今天真的有点小抑郁,题材有点敏感,不太好拿榜单__
不过我会努力调整的!!!宝子们等我!!!
①:《后汉书·卷十·皇后纪第十》:兴灭国,继绝世,录功臣,复宗室。追还徙人,蠲除禁锢。政非惠和,不图于心,制非旧典,不访于朝。弘德洋溢,充塞宇宙;洪泽丰沛,漫衍八方。华夏乐化,戎狄混并。丕功著于大汉,硕惠加于生人。巍巍之业,可闻而不可及;荡荡之勋,可诵而不可名。
第27章 公主入朝,开府治事。
刘邦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
——黥布交出兵权?怎么可能!
那是一个绝世悍将, 更是天生反骨,强势如项羽也不能让他彻底臣服。
早年黥布是项羽的心腹,连杀义帝这种缺大德的私密事都是他做的, 但项羽此人着实不会用人,他略施小计, 就把他离间得弃项羽而投奔他。
楚汉争霸之际, 将才能拉拢一个是一个, 封王封侯不在话下。
但现在天下初平, 黥布年轻不说,还蠢蠢欲动,这种情况下, 他便容不得他了。
——这种人物可不是他那懦弱好太子能驾驭得了的,他走之前必须送他下去见项羽。
他的这种念头显然得到了证实, 天幕说明年黥布反叛, 他征讨黥布,虽彻底平乱, 但自己也在征战中受了箭伤,没过多久便一命呜呼。
作为一个马背上打江山的皇帝,这种死法他很满意,比躺在床上熬日子强得多, 所以哪怕知道自己会死在征讨黥布之后,他还是有讨伐黥布的念头, 他太了解他的好太子,留给他的威胁越少越好,所以这种想法非但没消, 反而越发强烈。
——直到今天听斥卫说黥布愿意放弃兵权。
绝不可能!
必然是他听错了!
可刚才的声音又的确存在, 他虽上了年龄, 但不至于老眼昏花耳朵不灵,他耳朵动了动,又觉得自己没听错。
算了。
找个人问问。
刘邦环视左右,准备问自己亲卫斥卫究竟说了什么。
但他的亲卫在这种事情上从来很有眼色,见他一副跳脚要与吕雉吵起来的样子,怕被他迁怒,早就躲得远远的,距离太远,他得喊过来才能问,便直接问离自己最近的吕雉,“斥卫说什么?”
“说黥布愿意交出兵权,降王为侯。”
吕雉懒挑眉。
刘邦眼皮狠狠一跳,“你肯定在骗我!”
“召斥卫。”
吕雉懒得跟刘邦说废话。
审食其颔首,立刻挥手让台阶下的卫士们传斥卫进来回话。
方才刘邦的亲卫们全部退下,但他没退,陛下是个舞刀弄枪的强势帝王,娘娘又是一个性格刚强的皇后,俩人凑在一起吵架比吃饭多,吵得最凶的时候还动过刀剑,他可不敢在这个时候把娘娘一个人丢在这儿。
——真刀真枪打起来,娘娘肯定不是陛下的对手。
卫士传来斥卫。
斥卫单膝跪地,一脸狂喜,“陛下大喜!”
“公主殿下入淮南之地劝说淮南王,而今已大获成功,不日便能凯旋!”
刘邦一愣。
——鲁元什么时候去淮南了?
他根本没有派鲁元做任何事情。
不过被斥卫这么一说,他才想起回宫的这段时间不曾见鲁元,当初他为收买人心把鲁元嫁给张敖,不过月余他便后悔了,后来想把鲁元和亲匈奴,除却政治目的外,他也着实看不上张敖。
——当然,和亲的事情被吕雉阻止。
这件事之后,吕雉便把鲁元留在宫中,刚成婚不到两年便两地分居,鲁元与张敖的夫妻关系名存实亡。
此时他无论是身为人父还是天子,都该阻止这种荒唐事,但他的确不喜张敖,便对吕雉听之任之,想着哪日由吕雉出面,让二人和离,再给鲁元挑选一个青年才俊为夫婿。
张敖之父是率众来投,他许其封王列土,而今把张敖贬王为侯已是过河拆桥,再插手他的婚姻便显得过于不地道,但吕雉便没有这种顾虑了,当初他让鲁元嫁给张敖时,她便嫌张敖年龄大,嫌张敖身边女人多,与跟他闹过好几场,她既然不满意这段婚事,那由她出面干涉再正常不过。
但不知为什么,吕雉并没有让鲁元与张敖和离,更没有再给鲁元找一个年轻夫婿,而是直接把鲁元带在自己身边。
他偶尔见了鲁元,也会问吕雉几句,说这样下去不是事,要么和离,要么回去跟张敖好好过日子。
吕雉对他心里有气,一听他提起这件事更是气上加气,冷声冷语说的话几乎能掀翻他的天灵盖。
俩人为这事吵得多了,他便懒得再问,随着吕雉去折腾。
——直到今日听斥卫说鲁元劝服了黥布。
这怎么可能?!
他回头看吕雉,吕雉难得面带浅笑,眼底带着些本该如此的欣慰,仿佛鲁元不是柔弱没有主见的公主,而是合该继承万里江山的继承人。
——她与吕雉一样手段过人,坚韧聪慧。
“……”
一定是他没睡醒。
“你方才说了什么?”
刘邦收回视线,回头问斥卫,“再说一遍。”
不用打仗,斥卫比刘邦更兴奋,怕刘邦不相信,他连忙取出两卷绢帛,举手奉上,“陛下请看。”
“此为淮南王国相的亲笔书信,陛下一看便知。”
亲卫忙不迭密信,双手捧给刘邦。
刘邦荡开绢帛,直接在台阶上看起来。
当初他看黥布一身反骨,便挑了个黥布的死对头过去做淮南王的国相,用来监视黥布提防他谋反,而今看来果然没有选错,淮南之地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能八百里加急给他报信。
这位国相是他沛县一同出来的老熟人,多年的历练终于让这位国相把字迹写得工整,他一目十行看下去,很快将内容看完,看完之后,他捏着绢帛的手指微微一紧,眼皮重重跳了一下,然后视线重新落在信件的开头上。
——他又重新看了一遍。
仿佛是不相信自己眼睛似的,他这一次看得更仔细,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下看,生怕自己上了年龄眼睛不好使,而导致自己看错了内容。
但这次看到的东西跟刚才完全一样。
——黥布不仅愿意交出兵权,还愿意与原来的赵王张敖一样降王为侯,甚至为了让他放心,还准备请立一个才十一岁的女娃娃当继承人。
绝世悍将立了一个十一岁的女娃娃?
这跟自断门楣有什么区别?!
这种荒唐事,戏文里都不敢编!
可又偏偏发生了,国相不会骗他,也没道理骗他,这事必然是真的。
——黥布愿意交出兵权。
他不用一把年龄再去远征打仗了。
这事儿荒唐的像是天上掉馅饼,刘邦缓了好一会儿没缓过来。
他回头看吕雉,吕雉眉梢微挑,显然对一切尽在掌握,但他对这事儿没掌握,心里且惊且喜,亲卫在他面前,他按着亲卫胳膊,缓缓坐在台阶上。
吕雉在他身后的台阶,他抬手扬了扬手里的绢帛,好一会儿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你做的?”
“怎么做到的?!”
——他根本不相信鲁元有能劝说英布的实力。
要是他女儿这么能干,他还拼死拼活打天下做什么?
哪个不服他,派他女儿劝一波就好了,反正三寸不烂之舌能敌百万雄兵,不用白不用。
“陛下虽老,可余威仍在,黥布再怎样悍勇,也只能屈居陛下之下。”
吕雉难得奉承他一句,“黥布乃一把双刃剑,国之储君若懦弱无能,陛下必除黥布以绝后患。”
“可若是,大汉王朝的下一位主人能弹压得了他,黥布的悍勇,便是刺向外敌最为锋利的一把剑。”
此话颇有道理,刘邦心中一痛。
——但凡他的继承人有他一半的能力,他也不至于将功臣宿将屠个大半。
当然,也有功臣宿将自己找死的原因。
比如说,那个在他危难之际挟持他,让他不得不封王的韩信。
军事能力没得说,四面楚歌把项羽打到绝望自刎,可性格也没得说。
——一身反骨比英布更突出,几乎把我要谋反写在脑门上。
“不错。”
刘邦颔首,“可惜大汉没那么好命,没那种继承人。”
“有。”
吕雉眉梢微挑,“比如我,我。”
“……”
刘邦噎了一瞬,“你想得美!”
吕雉懒得理会刘邦。
在台阶处站了太久,她直接转身进殿。
“娥姁,我待你不薄吧?”
刘邦跟着一同进殿,“我是喜欢戚夫人,但也没废你吧?你的皇后之位是不是好好的?”
“你不让鲁元和亲,我同意了。”
“你不许我废太子,我也同意了。”
“扪心自问,我待你够意思了。”
“你能不能将心比心,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
这话简直强词夺理,吕雉动作微顿,脚步停了下来,刘邦没提防她突然停下,险些一头撞在她身上,幸好战场里厮杀出来的人反应快,他堪堪稳住身体,脚踩在是吕雉裙摆上。
“起开!”
吕雉最烦刘邦这副什么都不讲究的模样,回身抬手便扯裙摆。
刘邦从那繁琐料子跳下来,仍在自说自话,“我能给你的都给你了,你别再惦记学阿武了,成不?”
“陛下是要我在陛下百年之后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吕雉冷笑,“陛下可想好了?那时候我再取,便不止血流成河了。”
“……”
不,他没想好。
但就这么把万里江山拱手相送,他又不甘心。
刘邦双手揣着胳膊,比赴鸿门宴时都纠结,“皇天后土,我为皇帝,你为皇后,你有什么不满足的?”
“再说了,你若临朝称制,其待遇便与皇帝一样,称朕,行诏,功臣列侯皆唤你陛下。①”
“何必巴巴再跟阿武一样,特意再去走那一道?”
——他之前看得真切,阿武临朝称制时不曾称朕,底下的人更不曾唤她陛下,想来那个时候对女子束缚颇多,这种尊称只能独属天子一人,哪怕太后临朝称制,也不得妄自加称,所以阿武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直接夺了李唐的江山。
可他汉朝不一样。
太后可临朝称制,皇后也掌兵权②,着实没必要再去折腾这一遭。
人到中年,相看两厌,跟刘邦多说几句话,吕雉觉得自己都会折寿,便没理会他,直接把自己拟好的诏书拿出来,“陛下若无异议,这道诏书今日便发。”
诏书上写的是什么,刘邦不用看都知道,抄着胳膊盘腿坐在小秤上,“我不发。”
“不废,不立。”
吕雉脸色冷了下去,“陛下想反悔?”
刘邦道,“鲁元乃外嫁女——”
“她可以不嫁。”
吕雉想也不想便打断刘邦的话,“民间有招赘,我们未尝不可。”
“若你担心赘婿反噬,我们大可去父留子。”
刘邦一愣。
理是这个理,儿媳妇生的未必是他老刘家的种,但女儿肚子里的,身上绝对流着老刘家的血。
可他有子八人,却将万里江山给一女子,他心里着实不甘。
“盈儿懦弱,鲁元又好到哪去?”
刘邦不屑一顾,“所谓的劝英布放弃兵权,全是你在背后操弄,带只狗过去都能办成。”
“至于你说的收南越,灭匈奴,更是没影的事儿。我怎么可能为没影的事情去废立储君?”
吕雉瞬间明了。
刘邦从来不是一个慈爱的父亲,最起码对她的子女不是,但在国之大事上,他从来是以国事为先,不拘小节,不惧骂名。
他能在项羽烹他父亲之际说上一句分我一杯羹,在没得到江山之前能容忍韩信的烂脾气,更能为了国家稳定将唯一的女儿和亲匈奴。
对于这样的帝王,他对继承人的要求只有一条——
照顾好他沙场饮血拼杀得来的万里江山,让九州百姓衣食无忧。
至于是不是长子,是不是嫡子,根本不重要。
甚至在经历过天幕的预警暴言后,性别也变得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被他选中的继承人值不值得他折腾废立。
若鲁元果真有补天之能,他不介意冒天下之大不韪立女子为储君。
吕雉微眯眼,“既如此,便以南越为试炼。”
“你方才还说了匈奴。”
刘邦哼哼一声。
——白登之围他现在还记得呢。
“南越若平,便废太子。”
吕雉不理会他的得寸进尺,“匈奴若灭,则立太女。”
刘邦吊儿郎当挑眉。
——他都没搞定的事情,鲁元能搞得定?
吕雉当真是疯了,拿这种事情当儿戏。
若被吕雉杀死的韩信还活着,他兴许做得到。
可他已经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世间再无兵仙,再无勇士为他平定四方。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可惜他归不了故乡了,匈奴这件事,得他亲自来。
英布既愿交出兵权,彭越奄奄一息,九州之地再无内乱,他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在他临死之前把匈奴解决了。
——既无文帝,便无武帝,他不能将为祸大汉的匈奴留给后人。
刘邦抬手,显然不信鲁元做得到,“一言为定。”
“宣左右丞相与列侯宗室入宫。”
吕雉拒绝与刘邦击掌。
——他那为数不多的信用值她根本信不过。
“哎???”
刘邦蹭地站起来,“这种事情咱俩私下说说就行了,叫他们过来做什么?”
“不许叫人!”
“回来!”
“都给我回来!”
但这里是吕雉的宫殿,吕雉刚发话,审食其便跑得飞快,等刘邦从殿内追出来,宫道处已经没了审食其的身影。
“……”
他又被吕雉这婆娘摆了一道。
“审食其,老子迟早弄死你!”
不敢骂吕雉,刘邦叉腰大骂审食其。
是日,帝后临朝,诏书一道道颁下——
公主鲁元,聪慧有谋。时太子幼,遇乱,公主临危不惧。携太子以避贼兵,二者安然。
又数年,淮南王布骄,朕欲起兵征讨,然公主言天下初平,不可妄动刀兵,愿孤身入淮南,劝布释兵。
公主见布,善言相劝,苡橋布愧,献封地与兵甲于公主。
公主之智勇,世所罕见,以淮南之地赐之,位比诸侯王。再许公主入朝听政,开府治事。
宣平侯敖,不堪为公主婿,故解怨释结,另行婚娶。
诏书颁下,举国皆惊——
“位比诸侯王?”
“入朝听政,开府治事?”
“陛下这是疯了?”
“其他诸侯王到了年龄去国就藩,公主却能留长安,还能入朝听政开府治事?!”
“公主救过太子,还能劝黥布罢兵,其他诸侯王能做得到吗?”
“公主能为陛下皇后分忧,陛下皇后多宠她一点很正常。”
“这叫宠吗?”
“这简直是当继承人在培养——”
“当继承人培养怎么了?”
“帝后前几日刚下新诏,女子有继承权,还能跟男人一样参加科举。女子都能袭爵当官了,帝后立公主当继承人多正常。”
“就是。”
“我看公主比太子强多了。”
“不说别的,就说这劝英布,咱们的太子别说劝了,估计连去都不敢去。”
“英布是谁啊?他最早是项羽手底下的人,要是把他惹毛了,他能当场剁了太子。”
“不错,咱们的太子没这胆。”
叶姬一个跄踉,险些栽在地上。
“完了,全完了。”
她不住低喃。
刘盈有些好笑,“什么全完了?”
“阿姐是个女人,父皇再怎么宠她,她也越不过我。”
“殿下,她现在已经越过您了!”
叶姬忍无可忍。
——早知如此,她还不如去投鲁元公主。
太子死活不开窍的性子,她是一天都忍不下!
“阿玉啊,你要是个男人该多好。”
英布看着在长安新宅忙前忙后的英玉,不住叹息,“看这样子,咱们的皇后是铁了心立公主为继承人,你要是个男人,肯定能当公主的男宠,这样一来,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取了汉家天下。”
“……”
您可真敢想。
英玉推开挡着自己路的英布,“对不住了,阿父。”
“我是女子,您歇了让我做男宠的心思吧。”
“女人就女人吧。”
英布大大咧咧,追在英玉身后,“公主也是女人,你们女人更好说话。趁她现在刚入朝,没什么势力,你勤快点,争取当公主第一心腹。”
“阿父是当不了陛下的心腹,出将入相什么的也不想了,但是你能想啊!”
“阿玉,咱家就靠你了!”
英布伸手拍英玉肩膀,豪气万千。
“夫人,咳咳,咱们赶上了。”
英布前□□兵权,彭越后脚立马把封地献上,从来不做人的刘邦这一次难得做了人,特许他来长安养老,他想着给自家夫人谋个一官半职,便拖着病躯来长安,一路上颠得够呛,“公主现在羽翼未丰,急需人才辅助,咱们去投公主,必能让公主以上卿之礼相待。”
“好,咱们去投公主。”
彭夫人笑得温婉。
“娘娘让我教□□。”
萧夫人刚从宫中回来,便找萧何商议。
萧何皱了皱眉,“太子未废,此举不妥。”
“大儒何其之多,娘娘为何偏偏选你?选你,不过是以你拉拢我罢了。”
“我为丞相,举止皆为百官表率,若你教□□,便意味着我亦支持公主。”
萧何性子谨慎,斟酌片刻道,“我观陛下之心,不日便会让公主领兵平叛南越,以我之见,待公主从南越回来之后再做定夺。”
“从南越回来?”
萧夫人直接拒绝,“到那时,公主还会缺人教习?”
“我的丞相,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来得好?”
“南越这种货色也需要我亲自前往?”
韩信歪在引枕行,随手扔了羊皮地图,不屑一顾,“告诉你们皇后,我不去。”
匈奴还有点意思,他去一趟也无妨,但南越之地也配做他的对手?
——项羽知道都能在地底下笑活过来。
“可是……”
卫士犹豫片刻,“此役为公主殿下亲自掌兵,只能胜,不能败。虽有舞阳侯与昭平侯陪侍左右,淮南侯英布为先锋,但——”
“英布?”
韩信眼皮狠狠一跳,从引枕处起身,“这种天生反骨的人怎能做先锋?”
“那你要与我一起去啦?”
殿外响起一道温柔声音。
作者有话说:
韩信:南越小国,不配做我的对手
鲁元:?
韩信:…行吧,把周围一起打包勉强能配。
①:《汉书·记·高后纪》:二年春,诏曰:“高皇帝匡饬天下,诸有功者皆受分弟为列侯,万民大安,莫不受休德。朕思念至于久远而功名不著,亡以尊大谊,施后世。今欲差次列侯功以定朝位,臧于高庙,世世勿绝,嗣子各袭其功位。其与列侯议定奏之。”丞相臣平言:“谨与绛侯臣勃、曲周侯臣商、颍阴侯臣婴、安国侯臣陵等议:列侯幸得赐餐钱奉邑,陛下加惠,以功次定朝位,臣请臧高庙。”
②:《汉书·武五子传》:太子使舍人无且持节夜入未央宫殿长秋门,因长御倚华具白皇后,发中厩车载射士,出武库兵,发长乐宫卫,告令百官日江充反。乃斩充以徇,炙胡巫上林中。
第28章 别再锁我了!!!
韩信心头一跳, 视线不由自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瞥去。
鲁元立在廊下,隔着窗柩在看他,初春的季节, 长安的风里带着寒,大抵是这个原因, 她在衣服外面披了件猩红色氅衣, 氅衣系在脖颈下方一点点, 微露着丁香色绣飞鸾纹的衣襟。
而那缎子似的长发, 就那么随意挽着,三两支金钗并玉簪斜斜插在鬂间,垂下来的璎珞在风里晃啊晃。
但最晃眼的是她耳垂上坠下来的耳饰。
鎏金的工艺衔着一颗红得滴血的宝石, 金与红,就这么在她脖颈与耳垂之间晃着人的眼睛。
韩信眼前一亮, 莫名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红宝石的耳饰总让他想起意乱情迷之际在她身上留下的点点殷红。
韩信立刻别开眼。“谁要与你一同去?”
“区区南越小国, 也配当我的对手?”
他的口气很硬,眼睛却忍不住向鲁元的方向瞄。
在他的印象里, 鲁元容貌虽盛,可惜性子恬淡,不爱华服金银,与吕鬚的骄奢吕雉的华美完全不同。
她总是穿着半旧不新的衣服, 不出挑,也不出错, 性子又谨慎,乖巧得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娃娃,若不是生了那张脸, 扔在人堆里一点找不到。
但今日不知为何, 却一反常态穿了猩红色的大氅, 连首饰都比以前多了些,妆容他不大懂,瞧着似乎是没变化的,只是衣着鲜艳了些,瞧上一眼,便让人觉得这才是一朝公主该有的装扮。
以前的她太过素净,也太过寡淡,完全不像吕雉能生出来的女儿。
如今换了一身衣着首饰,打眼一瞧,倒真与吕雉有些相像。
——唯一不同的是吕雉眉眼凌厉,不怒自威,而她永远笑眼弯弯,温柔和煦如春风。
韩信看了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声音硬邦邦,“若我去了,没得辱没了我的一世英名。”
“一世英名?”
鲁元噗嗤一笑,“淮阴侯韩信早已经死了,还有什么英名可供世人评说?”
“……”
好好的一个人怎就长了一张嘴呢?
韩信气得够呛,仰面躺在引枕上,“英布给你当先锋,三千精骑便能踏平南越,哪里还需要我替你出谋划策?”
“又生气了?”
鲁元噗嗤一笑,手肘撑在窗柩上,掌心托着脸,笑眯眯看着小榻上气鼓鼓的男人。
“我生什么气?”
韩信冷笑,“我一个死人,有什么好气的?”
鲁元忍俊不禁,“你一个大男人,气量怎这般小?说也不能说?”
“能说,怎么不能说?”
韩信双手枕在脑后,“你是大汉公主,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对呀,你也知道我是大汉公主,自然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鲁元乐不可支,“况且我又没有说错,淮阴侯韩信的确已经死了。”
“而今活着的,是我鲁元公主的男宠。”
鲁元声音荡悠悠。
“!!!”
韩信瞬间从小榻坐起身,“你说什么?”
“怎么,这次我又说错了?”
鲁元笑道。
韩信被噎得一窒,脸色涨得通红,“错了!”
“大错特错!”
“我才不是你男宠,我是——”
男人声音微微一顿,霎时没了音。
从某中意义上来说,他的确是鲁元的男宠。
鲁元有自己三媒六聘的夫婿,虽降王为侯,但也是她夫婿。
——她是有夫之妇。
而他呢?
见不得光,窝在小小一座庭院,背着人伦与她行苟且之事。
——如此无耻之举,不是男宠是什么?
韩信气焰顿消,重新躺回小榻上,“你爱说什么说什么。”
“又生气了?”
鲁元笑着问道。
但这一次韩信没有再回答,一动不动斜躺着,只给她留一个倔强清瘦的背影。
——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不生气才有鬼。
正常男人被人当面说男宠都会火冒三丈,更何况淮阴侯韩信?
那可是把西楚霸王打得绝望自刎的兵仙,本事大,脾气更大,没提剑来砍她这个口无遮拦的公主,已是身为士人的好涵养格外克制,又怎会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然后与她说说笑笑?
鲁元抿唇一笑。
几乎没有犹豫,她垫着脚,上半身支在窗柩上,手一伸,戳在韩信背上,“好啦,别生气了。”
“我不是故意刺你的。”
韩信正在气头上,她戳在他背上,他便立刻往外挪了挪,完全不给她有肢体接触的机会。
但她早就防着韩信的小脾气,手从戳变成往上抬,手指微拢,抓住了韩信的后衣襟,扯着他的后衣襟将人往自己的方向带。
可正在气头上的男人显然不知道她会这般无赖,更不曾防备她的动作,他挪,她扯,他的衣服直接被她扯下大半,后脖颈与巴掌大的后背顷刻间暴露她面前。
“……”
这倒是完全不曾料到。
不过这张皮子生得倒是不错。
脆生生,白兮兮,哪怕上面有着在战场留下的伤疤,也不曾损去其美感,反倒因为那些深浅不一伤疤而多了一种意味不明的凌虐美。
鲁元眉头微动,松了衣襟,“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你闭嘴!”
男人瞬间转身,肩膀一抬,衣服便重新穿好,气鼓鼓望着窗外的鲁元,像一团炸毛的猫儿,“你就是这么当一国公主的?!”
可廊下的女人毫无自己轻薄他人的自觉,仍是大大方方看着他,一双眸子清澈而明亮,除却耳根处有一点点微红外,再无其他异样。
——理直气壮得一如她那做完亏心事还能面不改色饮茶的父皇刘邦。
“是啊。”
鲁元道,“就是这么当一国公主的。”
“你——无耻!”
韩信梗得心口疼。
鲁元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一个大男人,心眼比针尖还小。”
卫士们极有眼色,见她过来,便远远退在一边,周围无人,她越发想逗韩信。
——原因无他,看他气鼓鼓的模样着实有些可爱。
“我又不曾看到要紧的地方,你的反应不必这般大。”
鲁元揶揄道,“只是瞧了一眼,又不是吃了你的一块肉。”
韩信一口气险些上不来。
——这人像是他的克星一般,每一句话都能精准戳在他心窝。
他在两军对阵之际战无不胜,可在她面前却从未占过上风。
韩信越想越气闷,越想越不想理会这个女人,小榻上有薄褥子,他仰面躺在小榻上,拉着褥子盖着自己的脸,身体力行表明自己不与鲁元一般见识。
——诡辩不是他的强项,他不以己之短攻鲁元之长。
这人怎么这么孩子气?
鲁元险些笑出声,“我的淮阴侯,我的兵仙神将,方才是我说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莫再与我生气了,好不好?”
这话比刚才好听多了,韩信耳朵动了动。
韩信脸上蒙着被子,鲁元看不到他表情,以为他仍在生闷气,便继续道,“好啦,你不是男宠,是我的男人。”
韩信眼皮狠狠一跳。
——男宠与男人,一字一差,但意义却是天壤之别。
“忘了告诉你了,父皇与母后已降旨让我与宣平侯和离,今日之后,我便再无夫婿,你我之间便不再是苟且偷情。”
鲁元继续道,“母后又许我入朝听政,开府治事。我一个人住着没什么意思,你要不要与我一同住进去?”
韩信呼吸静了一瞬。
半息后,他缓缓拉下被褥,只露一双眼,不情不愿瞧着窗外的鲁元,“此话当真?”
“我何时骗过你?”
鲁元笑眯眯,“我是正式邀请你,要你与我一同搬进公主府。”
“不是这一句。”
韩信捏着被子,眉头蹙了蹙,“上一句。”
“上一句?”
鲁元有些纳闷,上一句有什么真不真的?
正欲开口答话,便见韩信眼睛看着她,眸光却飘忽着,一会儿看她,一会儿又将视线转到一边,像是怕被她发觉他一直在盯着她看似的,不肯一直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这种反应叫心虚。
鲁元忽而便笑了起来,“当真,真到不能再真。”
“我已和离,宣平侯不再是我的夫婿。”
她伸手,把蒙在韩信脸上的被褥拉下来。
这人其实生得很好看,但又不过于女气,是那种清隽型的男人,不会过于凌厉,让人望之生畏,而是带着点靡靡的阴郁脆弱,很容易激发人的保护欲。
——可他根本不需要别人保护。
连西楚霸王都败在他手下,他何时需要旁人保护他?
可他的气质就是那么矛盾。
强大又脆弱,清隽却又满身是刺儿。
他不是留侯张良的超脱似仙,他是人世间的男人,不超脱,脾气大,优点与缺点都很明显。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时的场景,衣着不华贵,甚至还带着风尘仆仆的尘污,可一双眼睛却比天上的星辰还要亮,再配上他身上舍我其谁的傲气,哪怕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小兵衣服,都给人一种他才是三军主帅的挥斥万千。
就像公孔雀控制不了开屏,而韩信,也控制不了自己那一身呼之欲出的骄矜。
——难怪项羽不用他。
鲁元拉下被褥,神使鬼差般捏了捏韩信的脸,“我没有夫婿。”
“你要不要与我一同搬进公主府?”
韩信眯了下眼。
似乎在斟酌她话里有几层意思。
但此人着实如母后所说,军事天赋惊人,其他地方的头脑也惊人,想了一会儿,似乎觉得她的话没有任何问题。
——住进她的公主府,便是她鲁元公主的男人,不必再像之前那样偷偷摸摸来偷情。
这件事没有丝毫问题。
于是他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薄薄唇角不自觉翘了起来,而后捉着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来。
但他们之间隔着窗柩,她显然过不去,可经历过战场的人力气惊人,哪怕看似羸弱如韩信,也能一只手撑在她腋下,直接将她从窗户外抱进来,她就势坐在韩信身上,手撑在他胸口。
他的衣服方才被她扯过,已不像平时穿得那般整齐得体,她手指往外一抚,便探进他胸口,顺着胸口往下探,他的伤势已经痊愈,她没有摸到绷带,只有薄薄的肌肉覆在骨骼上,手感很好。
成年人的情事往往是一点即燃。
——他们早已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推拉试探,百转千回。
韩信一手拉下窗户,一手握在她腰间,大抵是如她满意他的身体似的,他对她同样满意,手指虚拢握了握,颇有些爱不释手的味道,而唯一不满意的,只有现在的姿势。
“你下来,换个位置。”
韩信微微喘息着,与她打商量。
鲁元便换了手势,手指由握改成刮。
刚从淮南之地回来,指甲上尚未来得及染时兴的凤丹花,只有留得不长不短的指甲,贴着皮肉刮得韩信止不住战栗。
“那你去南越吗?”
她问韩信。
“……”
这种问题是这种时候问的吗?
“只南越一个,不去。”
韩信喘得厉害,捉住她的手。
“不止一个。”
手指被捉住,鲁元没有再继续,想了想英玉与自己说过的事情,“周边有诸多蛮夷小国,可一并归入大汉领土。”
这显然是一场晋江不能有的事。
两人都累得够呛,谁也不想动弹,最后韩信打开窗户叫水,她却是连根指头都不想动了,韩信没有办法,一边埋汰她越发懒了,一边抱着她一同进了耳室,连她一同洗了。
大名鼎鼎的淮阴侯第一次伺候人,动作可谓是笨拙,“以后不许在这种时候问我不相干的问题。”
“知道了。”
鲁元懒懒应着。
说话间,她伸手揉了揉韩信湿哒哒的发,心里却在琢磨另外一件事。
——美色在怀,很难让人不意乱情迷。
怪不得始皇帝能有几十个孩子。
若她不用亲自生,她也想要几十个孩子。
【但不管怎样说,汉朝还是比较幸运的,开局抽到吕后这张SSSR卡,拖着惠帝这个小垃圾带飞大汉王朝。】
【中期又有邓绥这张SSSR卡逆天改命,再续大汉百年基业。】
【有这样的强势太后力挽狂澜救大汉于危难,也怪不得后面的晋朝臣子跪求他们的太后临朝称制①——万一呢?万一他们司马晋家也能跟汉朝一样好命,抽几张SSSR太后扭转乾坤呢?】
【然而他晋得国不正,不仅国力跟汉朝没得比,国运更没得比,虽同样抽到太后卡,但这位太后堪称史上第一女疯批,嘎嘎乱杀,一顿疯狂输出,后面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
【八王之乱,五胡乱华。】
西晋,洛阳城。
少女环顾左右,周围并无异样。
——听到声音的,只有她一人。
“阿旹,阿旹,快过来陪我玩。”
锦衣华服却一脸稚气的大男孩冲她招手。
少女回神,拢着衣袖起身,“我要回家了,不能陪你玩了。”
“为什么?”
男孩儿不解,“我想要你一直陪我。”
“这可不行。”
少女微俯身,凑在男孩儿耳侧轻声道,“只有太子妃才能陪你一直玩,我不是,所以我得走了。”
说完话,她向男孩儿请辞。
衣袖被拽住。
快要与她一样高的男孩儿从她身后绕过来,眼睛亮晶晶,“那,我让父皇封你为太子妃?”
自从帝后临朝,刘邦几乎每天都要与吕雉面对面,相看两厌的夫妻多看一眼都是折寿,刘邦上朝的心情如上坟,每每下了朝,便蹿得比兔子还快,今日不一样,天幕讲起汉朝后面的朝代,他便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安耐住想要疯狂逃离的内心,与同样看他百般不顺眼的吕雉道,“咱们后面是晋朝。”
“没咱强,没咱运气好。”
吕雉懒挑眉,“你以为我这种皇后很容易得?”
“……”
他还不如不说!
刘邦拂袖便走。
但刚走没两步又想起明日便是鲁元大军开拔的日子,又折回去问了一句,“你确定只带樊哙与夏侯婴?让黥布当先锋?”
“樊哙与夏侯婴忠心没话说,但打仗远不及黥布,黥布又是一身反骨,比韩信好不了多少,当心你寄予厚望的好女儿折在南越里。”
“陛下放心。”
吕雉毫不在意,“他纵是一只虎,他也得给我趴着。”
——英布若敢有二心,韩信打不死他。
“啧,你的乖女儿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对你的好女儿这么有自信?”
自己的话吕雉完全不放在心上,刘邦便也不想多说,转身便往殿外,“走了,不看你们母女俩的热闹。”
但在夜间,刘邦却急召张良,“留侯啊,先把科举之事放一放。”
——他在能臣武将里扒拉半天,终于将张良扒拉出来,忠心,能打,就他了!
“朕给你两千兵马,偷偷跟在公主后面。”
刘邦拍了拍张良肩膀,语重心长,“若形势不对,朕许你先斩黥布,速救公主。”
张良哭笑不得,“陛下信不过娘娘?”
“不,朕信不过黥布。”
刘邦忧心忡忡。
——那小子连项羽都敢背叛,还有什么是他不敢背叛的?
“阿玉啊,你这是第一次上战场,千万不能马虎大意,一定要听阿父的话。”
英布再三交代英玉,“你就跟在公主后面,头都不要冒,她去哪你去哪,一刻都不要分开。”
“阿父是担心公主的安危?”
英玉莞尔,“阿父放心,我一定保护好公主殿下。”
“不,阿父担心你。”
英布比刘邦更忧心忡忡,“陛下只有公主这么一个女儿,我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
“再说了,陛下的人品你又不是不知道。”
“让我死在战场上这种事情他又不是做不到。”
“我死就死了,但你得活着,咱们家就靠你了!”
英布双手按着英玉肩膀,“好好干,你以后肯定能出将入相,比阿父更厉害!”
张良趁夜色回府,走进云气缭绕的房间。
檀香燃得太多,张良被呛得眼睛疼,揉着眼睛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雾气中央的自家夫人,女人鹤氅打坐,鬓发高挽,飘飘然若神仙中人。
张良捏着鼻子,肃然起敬。
——能在这么呛的气味中安然无恙打坐,不是神仙也是神仙了。
“夫人,陛下命我去南越一趟,家里的一切便拜托夫人了。”
张良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躬身向自家夫人道。
但说完话,却久久没有听到回答,这是不能陪她修仙生气了?
不能吧,黄老黄老,讲究个自然而然,顺其自然,他家夫人不至于这么小气。
——爱干嘛干嘛,别打扰我飞升。
张良心里疑惑,抬头看夫人,夫人依旧是刚才的模样,高洁出尘,恍若谪仙。
“夫人?”
张良去牵夫人的手。
下一刻,静静打坐的张夫人无声倒在蒲团。
“!!!”
“快来人!”
“夫人中毒了!!!”
留侯张府爆发一声惊喝。
夫人中毒,张良行军时间不得不推迟,刘邦得知消息,只恨自己不是张良夫人。
——他身体倍棒,张良可快去跟上吧!
但这种想法只能是想法,时下虽好男风,可张良一点不好男风,当然,哪怕好男风,好的也不是他这一款。再选人估摸着不是黥布的对手,他只能等张夫人身体痊愈,张良再急行军追上。
心里存着事,刘邦送鲁元出征时心有戚戚,莫名觉得自己像是倒霉催的太子丹,风萧萧兮易水寒,他那女儿八成一去不复返。
刘邦为数不多的父爱泛滥成灾,拉着鲁元的手一遍又一遍交代,“别冒头,别冲动,有事便跟你姨夫还有腾公商量。”
——他没再拿皇帝架子,直接跟樊哙论起亲,至于夏侯婴,则直接上了敬称——腾公。
樊哙感动得眼泪汪汪。
——陛下果然是还是沛县的陛下,待他一点都没变!
听听,他是公主的姨夫,陛下的连襟!
这么多的功臣列侯,只有他有这待遇!
夏侯婴更是磕头跪谢刘邦的知遇之恩,“陛下,使不得啊。”
“臣本微贱,如何担得起陛下之称?”
“陛下请放心,臣纵拼得一死,也会将公主殿下毫发无损带回来。”
——就如当年他在乱军之际护住公主与太子。
“你姨夫肯定不敢让你出意外,要不然你小姨能把他生吃活剥了。”
刘邦絮絮叨叨,“腾公在战乱之际救过你,能救你一次便能救你第二次。事事都听他俩的,他俩肯定能把你安然无恙送回来。”
英布听得脸发绿。
——完了完了,陛下还是不放心他,要把他交代在南越。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他果然是那个倒霉催的荆轲!
吕雉立于刘邦身侧,看刘邦巴巴说了半天,不得不感慨刘邦在招揽人心一事上的确天赋异禀,她若是樊哙与夏侯婴,她也会誓死相报。
可惜她不是,她与刘邦早已相看两厌,稀薄的情分全靠大汉王朝在维系,刘邦这张脸看得久了,她甚至还会有些不耐烦。
——帝后临朝唯一的坏处是日日与刘邦面对面。
吕雉想早些回去,便提醒道,“陛下,时辰到了。”
刘邦这才松开鲁元的手。
吕雉走上前,拿着帕子擦了擦鲁元的手,擦完之后,才轻轻拍了拍她手背,“早去早回,阿娘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
鲁元有些好奇。
吕雉悠悠一笑,“你凯旋的那一日,你便会知晓了。”
芒砀山有云气,帝子此中分②。
——这种事情她能策划一次,便能策划第二次。
这个女人缺席了上千年的华夏大地,早就该迎来一位又一位的女帝。
作者有话说:
吕雉:天凉了,雾散了,龙该下世显形了。
龙:拒绝封建迷信,请科学解释气象。
吕雉:没事,建国之前你可以成精。
龙:??????
讲个很搞笑的事,汉朝靠太后续过命,晋朝的臣子巴巴求太后临朝称制,希望自家也能出这样的太后来逆天改命。然并卵,晋朝的历史宝宝们都知道23333
①:《晋书·卷三十二·列传第二》:伏惟陛下德侔二妫,淑美《关雎》,临朝摄政,以宁天下。今社稷危急,兆庶悬命,臣等章惶,一日万机,事运之期,天禄所钟,非复冲虚高让之日。汉和熹、顺烈,并亦临朝,近明穆故事,以为先制。臣等不胜悲怖,谨伏地上请。乞陛下上顺祖宗,下念臣吏,推公弘道,以协天人,则万邦承庆,群黎更生。
②:《史记·高祖本纪》:吕后曰:“季所居上常有云气,故从往常得季。”高祖心喜。沛中子弟或闻之,多欲附者矣。
第29章 “这个可不能错过!”
大军开拔, 声乐震天,军队渐行渐远,但周围人群却没有散去的意思, 反而欢呼声更加热烈,声音一阵压过一阵——
“公主殿下早些凯旋!”
“公主殿下好样的, 不要丢我们女人的脸!”
“公主殿下踏平南越, 扬我大汉军威!”
“公主殿下最厉害了!”
兵者凶器, 非万不得已不得用, 用之,便是劳民伤财,尸山血海, 但周围的人群似乎并不介意这一点,吕雉看向人群, 她们兴奋, 期盼着,她们比她更想看到鲁元斩将夺旗, 立下战功。
——因为那意味着女性地位崛起,她们可以如男人一样建功立业,出将入相,光耀门楣。
这个消失了上千年女人身影的华夏大地, 她们的声音震耳欲聋。
她们其中不乏没才学之人,措辞并不那么讲究, 但无论是有学之士还是无知村妇,她们的心愿是一样的——
踏平南越,再立战功, 向这那个独属于男人的位置更进一步。
如此淳朴。
吕雉静了很久。
最初夺权立鲁元是为自己。
——凭什么在她羽翼之下长大的大汉江山最后将她清算?甚至连她祭祀都要废去?
她不甘心, 便夺, 便抢。
将那些在未来威胁到自己的东西全部扼杀在摇篮之中。
可当一路走到现在,当她看到底层的女人的声音,她的心态与最初大不相同。
她要这天不再以遮女人眼的形式而存在,要这地不再以女人跪着的方式而存在,她们要堂堂正正鼎立于天地之间。
——然后将束缚着她们的所谓规矩律法死死踩在脚下!
时代变了。
吕后缓缓笑了起来。
【不是每个朝代都是汉朝。】
【不是每个朝代都能抽出如吕后邓太后那样的SSSR卡。】
【当我们纵观华夏史,我们就能发现,这个空前强大的大汉王朝并不是一群男人的史诗,在这王朝陷入危难之际,也有女人挺身而出,逆天改命。】
天幕之上,咸阳宫大火再次燃起,战乱,厮杀,哀鸣。
——土崩瓦解的世界,一切都那么触目惊心。
凶悍无比的骑兵飞驰而过,高高举起楚的旗号。
马蹄声如雷,却不能掩去百姓的哭喊求救声,慌不择路逃命的人群中,有一个瘦弱的少女背着一个小小的男孩儿,她的背影如此羸弱,可她的步子却不见慌乱,她警惕地看着周围,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可一切都只是徒劳。
太乱了,周围实在太乱了。
乱军毫无军纪之讲,所过之处血流成河,温热的血溅在她脸上,她反应极快,立刻将背上的男孩儿放下,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护住小男孩儿。
“阿姐,我怕……”
男孩紧紧拽着她的衣袖。
“不怕,咱们找到阿父就好了。”
少女忍着疼,轻声安慰男孩儿。
“是公主殿下。”
夏侯婴率先认出来,“公主殿下怀里的人的是太子殿下。”
“当初就是公主殿下抱着太子殿下找到了我们。”
回想往事,夏侯婴感慨万千,“都道公主殿下软弱好欺,可真正软弱之人,又怎能在乱军之中活下来?”
“殿下外柔内刚,有娘娘之风。”
“那当然!”
樊哙一脸骄傲,“有陛下与娘娘那样的父母,公主怎会软弱可欺?”
“是那些人看错了公主殿下!”
樊哙嗓门大,他的声音让人想忽视都很难,他的话传到后面的马车上,韩信轻嗤一声,难得没嫌弃这个屠狗之辈,顺着他的话接了一句,“披着羊皮的狼。”
“说谁呢?”
鲁元揪了下韩信的耳朵。
母后手下能人无数,在大军开拔之前,着人给韩信做了张人皮面具,大概是贴着肌肤做成的,从外观来看与常人无异,瞧上去是一个貌若妇人的男子,但气质与留侯张良的貌若妇人不同,留侯张良是出尘若仙,这一位脸上就差直白写着不要来烦我。
——脾气大,嘴刻薄,跟淮阴侯韩信很是有一拼。
但众人却从不曾将他与韩信联系到一起。
——恃才傲物的淮阴侯怎么可能以男宠的身份出现在鲁元公主的马车上?
多半是公主审美问题,就喜欢有些小性子的男宠。
“说你呢。”
韩信抬手拍掉鲁元的手,“我既然敢说,便不怕你听到,你就是一只——”
“那你喜欢吗?”
鲁元打断他的话。
韩信一怔,耳根处立刻烧了起来。
英布是先锋,速度比鲁元一行人快很多,一边纵马急行军,一边时不时抬头看天幕,一边痛惜着鲁元公主的审美。
他虽未与鲁元公主的男宠近距离打过交道,但出发之际也远远瞧了一眼,武将大多眼睛好使,他看到那人唇红齿白,长得女人似的,就是脾气不大好,臭着一张脸瞧着战马之上的他们,似乎有些艳羡。
他便觉得此人不行。
当男宠要有男宠的觉悟,既然靠脸爬床,那就别想着出将入相立战功了。
再者,小白脸有什么好的?
全是中看不中用的银枪腊詇头。
鲁元公主到底是没有经历过男人,竟选了这么一个小白脸!
若不是他女儿都十一了,若不是他脸上受过黥刑,他简直想向鲁元自荐枕席。
但这种想法只能在心里想想,万万不能说出来,若不然,他的好女儿能笑眯眯地不用一个脏字把他骂到无地自容,明明他在战场上悍不畏死,可当面对只有他胸口高的女儿时,便不由自主矮一截。
——儿是冤家女是债,古人诚他不欺。
英布长长叹息。
“叶姬,快看,那是阿姐。”
刘盈兴冲冲指给叶姬,“当初若不是阿姐护着我,只怕我早就死在乱军之中了。”
叶姬深感疲惫,“婢子知道那是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与殿下一母同胞,更救过殿下的性命,怎殿下反倒与她生分了?待公主不如赵王?”
“这不一样。”
刘盈道,“大儒有言,兄弟阋墙不利于国之安宁,我与如意兄友弟恭,方是储君之道。”
“至于阿姐,阿姐是外嫁女,她的一切,我不可干涉太多。”
“否则便是查收他人家务,没得叫阿姐左右为难。”
“……”
大儒大儒,大个鬼儒!
——好好的一个太子,全被大儒给教歪了!
不,可能以后不再是太子。
公主入朝,开府治事,这是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事情,偏偏发生在帝后临朝之后,这是陛下对娘娘做的妥协,更是陛下给予娘娘的保证。
——她几乎能够预料到,未来储君改旗易帜之事。
叶姬叹了口气,心乱如麻,“殿下,婢子身子不适,想休息一会儿。”
“喔,对,你近日身子不爽利。”
刘盈声音温和,“那你早点休息。”
“药要记得吃,不要贪凉,更不要仗着年轻硬扛着,早点好起来,我们去寻如意玩儿。”
“玩,玩,玩!”
“你就知道玩!”
戚夫人一把夺过刘盈送给刘如意的小弹弓,伸手戳着刘如意额头,往日的温柔此时着实绷不住,“你瞧瞧你姐姐,她一个女人都位比诸侯王了,甚至还能入朝听政开府治事,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你怎么一点不担心?”
“你再看看你,整天就知道玩!”
戚夫人戳着刘如意额头,把刘如意戳得脑袋乱晃,“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上进心的东西!”
“姐姐是姐姐,我是我,能类比吗?”
刘如意满不在乎拍开戚夫人的手,“姐姐在乱军之中救过太子,我能做到吗?”
“姐姐能劝英布放弃兵权,放弃封地,我能做到吗?”
“姐姐还能领兵打仗,远赴南越,我能做到吗?”
“既然做不到,那我跟姐姐有什么好比的?”
刘如意奇怪看向戚夫人。
戚夫人气结,“怪不得陛下说你像他,你强词夺理的样子跟陛下真像!”
——明明说好立她的如意为太子,如今不仅不立了,还让一个公主爬在如意上面,天下怎会有这样的道理?
她略说两句,陛下竟然觉得她无理取闹,一连几日不曾来她,要不然她也不会压着火气训斥如意。
“夫君,你可好些了?”
彭夫人喂完药,拿着帕子轻轻擦拭着彭越嘴角。
“本来是不太行了。”
彭越靠在引枕上,神采奕奕,“但是天幕今天讲陛下家事,我便觉得我又可以了!”
“快,将帘子拉开!”
“公主找到陛下之后,便是陛下为了逃命把公主踹下马车的事情了!”
“这个可不能错过!”
“……”
好的,只要天幕在,她的好夫君还能再撑几年。
“夫人,你可好些了?”
留侯张府,响起与彭府一样的说辞。
“唔,好多了。”
张夫人扶着头坐起身,奇怪问面前的张良,“我不是在打坐入定吗?你怎么过来了?”
“……夫人,道法自然,强求不得。”
张良有些无奈,“强行追求长生不老,反倒落了下乘。”
张夫人不屑,“我这怎能是强行追求长生不老?”
“我这是打坐悟道,探求天人合一。”
最让她不平的是这件事——
“嬴政那厮都能长生不老,拥有天幕这样的后人,凭什么我不可以得证大道?”
“嬴政纵然得证大道,但帝国基业一夜崩塌,似他这等视权如命之人,纵然长生不老,又有什么意思?”
屏风后响起一个女子声音,“倒是夫人,整日虚耗于修仙之事,岂不是白白辜负了夫人的一身本领?”
张夫人有些不悦,“皇后娘娘?”
吕雉从屏风后走出。
张良拱手见礼。
吕雉抬手阻止,“留侯,夫人身体已无大恙,我想与夫人说几句,留侯不会不舍吧?”
“娘娘客气。”
张良有些头疼,“内子性子桀骜,若有冒犯娘娘之处,万望娘娘海涵。”
吕雉颔首,“若夫人是一味顺从之人,只怕我还不会来寻夫人。”
张夫人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快来试一下这张‘纸’。”
见萧何从外面回来,萧夫人何同立刻招呼萧何,“底下的人新送上来的,瞧着比以前细腻了些,就是不知吃墨如何。”
“看来公主殿下哪怕去了南越,夫人也清闲不下来。”
萧何忍俊不禁,净了手,向萧夫人走过来。
何同递给萧何一张新纸,“要这么清闲做什么?”
“困在一方小院里,没得想东想西的,没意思。”
“还是忙起来好。”
“教公主四书五经,教公主帝王之道,百年之后,我便是第一位皇太女的第一位女太傅,永载青史,万古流芳——名声只怕还在你之上。”
萧何很是满意,“唔,还是这样的日子好。”
“好,你说好便好。”
萧何笑盈盈。
接了夫人递过来的纸,他便提笔蘸墨在上面写写画画,虽比之前送过来的纸张有韧性,但墨色还是晕染开来,比不得绢帛的书写便利。
“还是不行?”
何同拿起纸,近距离在眼前看着,“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她可是与吕鬚打赌了一千金,若是让吕鬚先她一步做好纸,那她的一千金便打水漂了!
“这张纸可值千金!”
吕鬚立刻将跪在自己面前的农妇扶起来,“快,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出来的?”
农妇第一次见吕鬚这样的贵人,绫罗绸缎插金戴银,一身骄奢贵气让人不敢直视。
当这样的贵人亲自将自己扶起来,农妇更是紧张得连说话都磕巴起来,“就,洗衣服的时候发现的。”
帝后寻求制纸良方,不仅百家的人都被请进宫一一询问,就连告示都贴得哪都是,只要能造出纸,便是大汉功臣,后世子孙的功臣。
她虽然不识字,可听人说得多了,也就知道了,眼下农忙季节已经过去,黥首们无所事事,个个开始造起纸来,她每日洗衣做饭之余,也会想着这件事。
她没读过书,科举当官是不行了。
地么,也种得一般般,不及别人种的粮食多,至于种田工具什么的,这种事情墨家擅长。
以前只能捣鼓小东西的墨家子弟现在摇身一变,个个都是改造工具的好手,普通犁具经墨家的人改造之后,她一个妇人都能种好一块地。
帝后林朝之后颁下来的新政虽多,可每一样都不能让她出人头地。
——直到她在河边洗衣之时看到从上游飘过来的麻草与秸秆。
大概是泡得久了,上面浮着一层白,把她的衣服都粘得洗不净。
她当时很气闷,洗了半日的衣服全部要重新洗一遍,可当她把麻草与秸秆的碎末一遍一遍滤出来的时候,她知道,自己以女子之身封侯的机会来了。
农妇结结巴巴把制纸的办法说给吕鬚听。
“好!很好!”
吕鬚高兴得几乎能跳起来,“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亏待于你!”
“我必会替你请功,让皇后娘娘为你封侯!”
“多谢夫人。”
农妇比吕鬚更激动。
吕鬚吩咐下人摆宴,“对此事还有谁知道?”
“除了我,再没有其他人了。”
农妇立刻道。
若是在以前,女人不能当官封爵,这件事她肯定会告诉自己男人,让自家男人去袭爵。
哪怕男人有钱有势之后容易变坏,甚至有可能将自己这个原配丢在一边,可社会就是如此,女人护不住自己的东西,只借着男人来做事。
但现在,女人不仅能封侯封爵,还能将爵位传给自己的女儿,她干嘛还把这份功劳拱手相让?
——这个侯,她要自己领,以后再传给自己的女儿。
“那就好。”
吕鬚道,“你先在我府上住下,谁都不要见。”
“待我给你请功之后,你再风光还乡。”
这可是一千金呢!
吝啬小气如阿同①,定然肉疼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虽然想要阿同的一千金,但这件事得先让阿姐知道,安抚完农妇,吕鬚便递帖子入宫。
“阿姐,我们以后有纸了!”
吕鬚欣喜若狂,见了吕雉,便再也忍不住,把纸往吕雉手里一塞,便絮絮叨叨道,“有了纸,阿姐的科举新政才能彻底推行开来。”
“只要科举能推行,朝堂之上便不再是功臣列侯的一言堂,阿姐做起事来便更方便了。”
吕雉拿笔试了一下。
虽还有墨迹晕开,但已比先前的纸张好上许多,只需再改进几日,便能达到绢帛的书写质感。
“很好。”
吕雉轻轻一笑。
她虽也高兴,但不如吕鬚那般喜形于色,“此事暂且压下,待公主还朝之后再昭告天下。”
——云气聚,真龙现,怎能没些祥瑞吉兆来凑趣儿呢?
“还有多久能追上鲁元?”
长时间打坐,张夫人已不习惯马车的颠簸,随着张良急行军不过十日,便觉得自己快要得道成仙。
——死后登天的那一种。
“快了快了。”
张良拿帕子擦着夫人额头上的汗。
张夫人颠得够呛,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张良打开轿帘,想给她透透风。
“等等——”
待看到外面天象,张夫人瞬间来了精神,“停下!”
——山好水好云气好,最适合真龙降世。
“你确定?”
张良顺着轿帘往外看了一眼,只一眼,他便赞同夫人的选择。
——的确是个山灵水秀的好地方。
“确定。”
张夫人抬手揉眉心,撑着精神准备下马车,“只要公主殿下回程走这条路,我便确定。”
【世间从不缺女人的身影,缺的是属于女人该有的记载。】
【就如鲁元公主救惠帝。】
【如吕后只手擎天,护住惠帝的皇位,更护住大汉江山。】
【似吕后这种人不该被遗忘,更不该被污名化。】
【她在男权社会做到了她所能做到的极致,她无愧于天地民心。】
天幕之上的战乱顷刻间变了模样,女主临朝,众臣朝拜。
而在朝臣之下视角,却是另一番景象——
田地吐出绿芽,黥首辛勤劳作,炊烟袅袅升起,日落又是一日。
转眼之间绿芽变麦穗,田里的黥首们笑容可掬,热火朝天干得更有劲。
而等待他们回家的地方,已从最开始破败不堪的茅草屋变成了足以遮风挡雨的房屋。
孩子们追逐玩闹,手里拿着新麦做成的饼,大黄狗追在自家小主人身后,馋得口水大滴大滴往下落。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太平盛世。
吃饱穿暖,衣食丰足。
九州大地惊叹声连连——
“这是我们以后的日子?”
“我们以后会过得这么好?”
“天幕不会骗我们,肯定是的!”
“娘娘是一个好娘娘!”
“有她是我们的福气!”
“我又写了一道诏书,请陛下一观。”
趁着天幕播放她的事迹,吕雉趁着打铁,将刘邦留下来,“陛下若无异议,今日便发出。”
“有异议!”
刘邦调子拉得老长,“你又想什么盘算什么?我不同意!”
话虽这样说,但还是勉为其难接过吕雉递过来的诏书。
——他已老,争不过小他数岁的吕雉,既如此,还折腾什么?
该给她的都给了。
他不折腾,她日后也不折腾,这样一来,他那些好大儿们还有可能在她手里保住命。
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亲手所给,名正言顺,铁板钉钉。
以后哪怕未来的皇帝们不是她所出,也不可能废去她祭祀。
——废她便是废他。
连开国皇帝都废了,那还做什么大汉天子?
做乱臣贼子得了!
国事上刘邦一向想得开,安慰自己只要大汉江山千秋鼎盛,吕雉权力大一些也无妨,于是他一边安慰,一边打开诏书——
他百年之后,并非传位于储君,而是传位于他的好皇后,吕雉。
“!!!”
你可真敢想!
作者有话说:
吕雉:地有多大产,人有多大胆
刘邦:我可谢谢你了!!!
晋江的审核可太迷了!!
我不理解!!!我大受震撼!!!
锁我的专审良心不会痛吗!!!!
萧何的夫人名字叫同,至于姓啥我没找资料__
①:《汉书·卷三十九·萧何曹参传第九》孝惠二年,何薨,谥曰文终侯。子禄嗣,薨,无子。高后乃封何夫人同为酂侯,小子延为筑阳侯。孝文元年,罢同,更封延为酂侯。
第30章 “你若有能力,便来取。”
刘邦脑壳一抽一抽地疼。
——在让人意外的这种事情上, 吕雉从不让他意外。
最初是废太子,立皇太女,然后是帝后临朝, 女子可以有继承权,可参加科举考试。
在这个繁衍生息千年之久的华夏大地, 她所做的一切全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包括她要推行的新政。
她笃定天幕所说的男女平等男女皆可从政的世界真的存在, 不顾一切也要将现在的大汉打造成为未来的后世。
——黔首安居乐业, 同时也拥有可以改变人生的机会。
而科举,便是这个机会。
不识文断字也没有关系,还有其他路子, 比如说会种地,你的收成比旁人好, 比如说能创造一些利国利民的东西, 再比如你在一些事情上有过人的长处,总之只要你有才能, 便有出头之日。
新政颁布下去,九州为之沸腾——
这是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机遇,只要能抓住,自己乃至自己后世几代子孙的命运都会为之改写。
于是神州大地一片勃勃生机, 吕雉声望空前高涨,甚至隐隐能与他这位开国皇帝相比。
——当然, 不止是新政的缘故,也有后来吕雉护住了大汉江山,让九州黔首免于战乱的缘故。
自己就是黔首出身, 刘邦太了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心里在想什么, 一年累死累活打不下多少粮食, 就这还要交出多半的赋税,他们想从剩下不多的粮食里吃饱穿暖,他们抠抠搜搜,想从牙缝里挤出来点东西当家业存着,想让子孙后代代代吃饱穿暖。
如果有可能,他们还希望子孙后代不要像自己这样苦。
——种地太苦了,生来就是给人当牛做马的命。
所以陈胜吴广的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才能一呼百应,让无数黔首揭竿而起,不顾一切也要誓死追随。
——最卑微最低贱的人也想当人上人。
但那句话并没有实现。
实现这句话的人是吕雉,她所制定的律法,她所推行的新政,让卑贱了千百年的黔首第一次有了触碰王侯将相的机会。
不用打仗,不用出生入死,只要你有才干就可以。
——这个诱惑性太大太大了。
他几乎可以预见,百年之后世人对吕雉的评价。
那是一个绝对不亚于开国皇帝的评价,他结束了九州的战乱,但吕雉让九州百姓第一次以人的身份鼎立于天地之间。
他们不再是供上位者随意驱使作践的蝼蚁,而是一只只撑起万里疆土的手。
——民强,则国强,民富,则国富。
他们热火朝天执行着吕雉的新政。
朝代的兴衰成败不再与他们无关,他们自己乃至国家的命运都在他们手中。
所以他们干劲十足,紧紧与大汉王朝联系在一起。
百年之后若有乱臣贼子为祸江山,他们会自发组织维护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
——没有人能再给他们更好的政策。
在他们眼里,吕雉的地位足够与他齐平。
理是这个理,但让他现在便写他百年之后吕雉可以登基为帝,他写不来。
——像吕雉邓绥这样的皇后能有几个?
大汉国祚几百年,也不过只出了一个吕雉一个邓绥,他不可能为了未知的事情,便将未来天子权柄拱手相让。
这封诏书若写了,那便是以后的每一任皇后无论才干如何,都可以登基为帝,甚至她们可以混淆刘家血脉,待皇帝死后,待自己大权独揽,她们大可将自己与旁人所生的私生子立为储君。
那他,便是大汉王朝的罪人。
他担不起这个罪责,更不可能去担这个罪责。
殿内有半人高的羽人座熏香炉,他打开熏香盖,直接将吕雉给他的诏书丢进去。
暗红的熏香见了绢帛,顷刻间变成明火,不过半息便将诏书吞噬,留下几缕若有若无的绢帛独有的香味。
他烧完诏书,拍拍手回头看吕雉,“这个位置你若有能力取,你便来取。”
“但若是想让我主动给,那你便是白日做梦。”
“绝无可能。”
他冷冷看着吕雉,斩钉截铁,甚至不容置喙。
吕雉懒挑眉。
——知道他不会给,也没想过他会给,这道诏书不过是又一次试探罢了。
她想要的东西,自己会取,不屑于让别人给。
“陛下放心。”
吕雉端坐在主位,“陛下百年之后,我一定亲手取回这些东西。”
“你随意!”
主位被吕雉坐着,刘邦不想跟她做一块,便直接坐在殿内的锦毯上,“说说吧,你又想做什么?”
“这封诏书可不是你该写的东西,你的后手是什么?”
夫妻多年,虽情分已淡,只剩大汉江山来勉强维持表面关系,但多年的夫妻生活让他们足够了解彼此,对方一个挑眉,就知道对方肚子里打的小主意。
——这不叫夫妻间的默契,叫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对手。
就如他了解对手,所以他太清楚吕雉的手段,先给来一个他接受不了的,再给他来一个他勉强能接受的。
因为先拒绝了吕雉原来的提议,他那为数不多的良心便会有一丢丢的愧疚,只要吕雉后面提的东西不是太过分,他一般不会拒绝。
就像吕雉最开始提议废太子,他都一把年龄了,还折腾废太子做什么?
——他肯定不会同意。
然后吕雉就会拿出第二道诏书,说不废太子可以,让我看护大汉江山也可以,但你得把属于我的东西给我,比如我不满足做你背后的女人,比如我要与你一起临朝,再比如女人可以拥有继承权。
再然后,就是现在了。
刘邦实在不喜吕雉总是与他耍这些小手段,声音有些不耐烦,“说说吧,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你还想要什么?”
然而吕雉这一次却一反常态,抬眸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好笑他此时按捺不住的暴躁,“不要什么。”
“这个东西陛下既然不想给,那便以后由我亲自来取。”
“我的话已经说完了,陛下可以走了。”
吕后收回视线,翻开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战报。
“???”
你会有这么好说话???
刘邦不信。
不仅不相信,甚至还觉得吕雉在酝酿着更大的阴谋,手一撑,从闲适着看戏的坐姿改成盘腿而坐,对于一个草根皇帝来讲,这个坐姿颇为隆重,更隆重的在后面,他的上半身甚至微微前倾,做出一副聆听的模样来,若不是脸上的表情处处透着不耐烦,倒真有些洗耳恭听的味道。
“别装了,我还不了解你?”
刘邦道,“有什么话就赶紧说,我懒得跟你绕弯子。”
但吕雉却并未回答他的话。
不仅没有回答,甚至还把他当做不存在,自己旁若无人看着战报,面上的表情是他极为少见的欣慰赞许。
“南越首战大捷,陛下要看吗?”
吕雉扬了扬手里的战报,挑眉问他。
“……”
“不看!”
“黥布若是连南越都收拾不了,还如何做项羽的心腹爱将?”
刘邦不耐烦摆手。
“哦。”
吕雉毫不在意,“陛下若不看,我便许了阿元的请奏,迁长安奴隶与庶民在南越安置。”
“跋山涉水,又是背井离乡,便免他们三年赋税。”
“若有商人前往南越经商,其赋税也一同减免。”
吕雉提笔在绢帛处写下批示,“南越乃蛮夷之地,需慢慢教化,才能让其彻底归心。”
“不止赋税,还要有其他政策扶持当地经济。”
这些政策早在让鲁元领兵攻打南越之际便已与萧何细细讨论过,而今南越大捷,后面的政策便要跟上,流民迁徙是个大工程,不能等南越之地全部平定再去迁民,当打下一块地,便迁一部分流民过去。
如此一来,日后南越哪怕再生反心,但周围之地已是中原之人,也只能望地兴叹,自先罢兵。
“此地的官员不可全部罢免,刺头挑出去,换成我们自己的官员。”
吕雉一边说,一边写,“待过个三五十年,他们便是我们华夏大地不可分割的领土。”
“不可全迁长安的人。”
说起这件事,刘邦不去琢磨吕雉心里到底在打什么歪主意了,有嬴政的前车之鉴,他对这件事慎之又慎,“当年嬴政信赵佗之言,和辑百越,迁人入南。是,那么多人去南越,南越确实稳定了,可也成了一方势力,不受中央管制。”
“知道。”
吕雉当然知道这件事,更知道刘邦私下没少嘀咕这件事,“我所迁之人皆是流民,不会动摇长安根基。”
——别说了刘邦了,她自己对这件事也有阴影。
天幕明明白白说了,她执政期间有匈奴南越之患,之所以有这两个隐患,原因再简单不过,匈奴蛮夷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赵佗,则更不用说,嬴政待他不薄,许他兵马,许他物资,许他在南越深耕细作,将其纳入大秦版图。
赵佗的确做到了,然后在势力稳固之后,在大秦帝国风雨飘摇之际,封关,绝道,聚兵自卫,彻底断绝秦朝最后一丝自救希望①。
吕雉道,“在这之前,我已让各地官员统计当地黔首,若有黔首想去岭南之地,皆可报上来,随军一同前往。”
“如此一来,所去南越之人皆天南海北之人,而所行之官,则三年一调,五年一换,不能让其根深蒂固,自成一方势力。如此一来,南越才不会脱离中央管制。”
刘邦这才点头,“这个法子很好。”
“我们不能学嬴政,把自己家底全部砸在岭南,反倒便宜了赵佗这种人物②。”
“我是瞧不上这种人的。”
刘邦嫌弃得很,“嬴政那小子待赵佗不薄,赵佗倒好,中原大地乱成一锅粥,他不仅不出兵平乱,反倒关起门来做自己的岭南王。”
“若赵佗肯发兵助章邯,章邯便不是独木难支,更不会降项羽。”
“章不死,秦不灭。”
“章邯望风而降,大秦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可惜咯。”
刘邦感慨归感慨,声音里却没有多少惋惜,反倒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也幸亏赵佗不曾领兵来救,要不然,中原之地有的乱。
“流民何时动身?”
刘邦问,“领军之人又是谁?”
吕雉道,“今日便走。”
“我二兄建成侯领兵。”
“这是随行官员的名字家世,你看一下。”
她把自己列好的官员递给刘邦,“若无异议,现在便发出。”
“你拿主意就行。”
刘邦摆摆手。
——岭南蛮夷之地,去那当官可不是什么肥差。
那里的官员吕雉随便安插,他根本不在意。
刘邦不看,吕雉便收回诏书,喊门口立着的审食其,将诏书内容今日便发出。
忙完这一切回头一瞧,刘邦仍在原来的位置坐着,手肘撑在膝盖处,掌心之上托着脸,吊儿郎当瞧着她。
“娥姁,你突然这么善解人意,我倒有些不习惯了。”
见她忙完,刘邦慢悠悠开口,“你当真不再问我要什么?”
——他也知道,现在若不要,以后必会栽个大跟头。
吕雉不屑,“我倒想要,你给吗?”
“……”
这倒是。
他才不开皇后为帝的先例。
有能力之人不需要他下诏,自己便能坐到那个位置。
没能力之人的纵然应诏登基,也会很快被人拉下来。
——这种折腾后世的诏书,他才不会下!
“走了。”
刘邦起身。
刘邦身影消失在宫道处,吕雉嘴角微勾,从层层诏书压着的最低下抽出一卷诏书,抬手递给在殿内侍立的审食其,“八百里加急传信公主,一刻不得耽搁。”
刘邦猜对了,她的确有私心。
她的私心是给她的女儿再一层保障,让她百年之后天生反骨的韩信都不会再反她女儿。
“英布这厮不过一莽夫,他的计策怎能用?”
提起打仗,韩信谁也瞧不上,“你不必听他之言,我有一计,可不费一兵一卒便能让南越自乱阵脚。”
“待他们耗于内斗损兵折将之际,便是我们坐收渔利之时。”
“你怎不早说?”
鲁元哭笑不得,“他兵快,眼下早已冲到南越边境了,首战大捷,后面应当也不不差,此时我们纵然飞马传信,只怕也来不及了。”
韩信十分嫌弃,“莽夫之勇,不堪大用。”
“既如此,我们便先不管他,先取南越诸多小国,待取完之后,再与他合兵一处。”
“好呀,都听你的。”
鲁元笑眼弯弯。
哪怕在出发之前父皇曾恶补打仗常识,但打仗这种太吃天赋,一知半解的情况下,她根本不会干涉战事。
——用兵如神的淮阴侯攻取南越是杀猪用宰牛刀,她放权便好了。
鲁元从匣子里拿出虎符,交到韩信手里,“喏,给你。”
冰凉触感落在掌心,韩信眼皮微抬,瞧了鲁元一眼。
——他从未想过鲁元会直接将兵权交给他。
鲁元不懂兵,英布虽勇,但完全不是他的对手,而樊哙与夏侯婴更是连英布都不如,一旦他掌兵权,便意味着龙入长海,再无阻拦。
“你就这般相信我?”
韩信眉头微动,心里莫名异样,他抬眸看鲁元,似乎想从她眼里看出什么,“难道不怕我领兵之后便倒戈相向,将你囚禁于此?”
这似乎是个好问题,鲁元认真想了一会儿,而后眉眼更加灿烂,漆黑的眸子如墨染,“五万大军虽不多,但对淮阴侯而言,足以割据一方与我父皇母后相抗。”
“可割据一方,哪有后世子孙位尊九五来得好?”
“再者,我信你不会反叛。”
“别人说你恃才傲物,不甘人下。”
“更说你天生反骨,桀骜不驯。”
“若取天下,必先得你,若天下太平,则必先诛你。”
“可是韩信,你戎马半生,疆场饮血方定下这九州天下。”
她第一次叫韩信的名字,声音温柔又笃定,“我怎能不叫你看一眼九州天下的太平呢?”
作者有话说:
鲁元: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没关系,别人不许你,我许你呀。
说起南越,好想BB一句功臣宿将杀了大半真的不行。
刘邦在的时候南越降,刘邦一死立马打长沙,吕后不许往南越卖铁器让他们攻打自己的地盘,南越王赵佗直接掀桌子,自立为帝,朝中无大将,打个南越损兵折将,那叫一个惨,后来到汉武帝才彻底解决南越__
不说其他的,但凡吕后执政时期有一个能打的将军还活着,南越都不敢这么跳__
哦,对了,我那迷人老祖宗第一次打南越打得也挺艰难,50万大军折了好多,连大将都死了。
第二次才顺利把南越纳入领土,然并卵,中原一乱,南越直接绝道,自立为王,啧啧,真爽
①:《史记·卷一百一十三·南越列传第五十三》:即被佗书,行南海尉事。嚣死,佗即移檄告横浦、阳山、湟谿关曰:“盗兵且至,急绝道聚兵自守!”因稍以法诛秦所置长吏,以其党为假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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