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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二十一章


    京畿的一个庄子里, 天蒙蒙亮时,便有一个小童出?门去,他身后跟着个敦实的汉子。


    正是?冬郎跟沉秋。


    沉秋大?清早送小少爷去村里学塾上课, 府里文先生那头,顾兰因早已打过了招呼。


    说是?染病要静养, 实则是?跟少奶奶一起搬了出?来, 现如今母子就住在这罗家村的庄子上。


    何平安近来身子不好, 早间看着冬郎走后,她?把黄历翻了出?来。


    眼见又?是?一年要过去,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顾兰因趁着她?病,把她?挪到这里,因身子太虚,也走不了远路,到了庄子, 她?已经有一个月不曾见过小渔儿了。


    何平安捂着嘴, 咳了几声,声音哑得厉害, 外头丫鬟打起帘栊, 她?原以为是?六尺端药来了, 伸手去接,不想腕子被握住。


    男人的手带着一点?热意, 周身是?淡淡的篱落香。


    他穿着素白茧绸直裰, 外头的氅衣上缀着墨色的狐狸毛领子, 看着她?时,隔了半天, 才露出?笑。


    顾兰因此?刻赶来,想必是?天没?亮时就?从六元巷子出?来了。


    他一向?勤, 这一个月间,隔三差五就?会来看何平安,有时留宿,有时又?会星夜赶回去。何平安看着都累,可顾兰因却乐此?不疲。


    “冬郎昨日?喊你了吗?”


    何平安抽回手,笑着摇了摇头:“我要他喊我娘做什么?他自小就?跟我分开了,一口奶也没?有喝上,我还要谢谢九尺呢,只是?不凑巧,她?分明就?在眼皮子底下,我却不能跟她?说话?。”


    “你在怨我?”


    顾兰因拂落肩头的碎雪,屋里烧炭之后,温暖如春,他坐在何平安身边,递给她?一个锦匣。


    何平安掂了掂重?量,打开后失望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


    只是?一套足金打的头面。


    “不喜欢?”


    何平安拣着里头的金灯笼坠子,抬眼道:“我嫌俗气。”


    当年他送过自己很多的衣饰,后来在浔阳的那座酒楼里,撞见他喝醉的样子,何平安才知道,那些?原都是?用来哄赵婉娘开心的。


    只是?赵婉娘命薄,便宜了她?。


    “这些?东西,当也当不掉,戴着又?沉,搁在跟前还碍眼。我看过了年,你不如……”何平安想起了什么,把锦匣塞回他手上,微微笑道,“再到江边,送给你的心上人罢。”


    顾兰因看着她?的脸,拂袖后喊了她?一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何平安。”


    “咳咳——咳。”


    她?扭过头,捂着嘴,声音哑得厉害:“喊我做什么?”


    顾兰因转身端来药,温声道:“该吃药了。”


    良药苦口,他手里那碗,尚未递到跟前,闻着味道,何平安便有些?作呕。


    她?这辈子最怕苦药,从前穷,吃不起什么药,硬熬过去,现如今吃得起药,每每却跟受刑一样。


    顾兰因见她?不肯靠近,笑了一声,捏着汤匙,搅动着黑漆漆的药汁,将滚烫的热气吹去,缓声道:“你不吃药,要是?病死了,可怜你那个女儿,才五岁,翻过年也才六岁,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说什么晦气话?,药放下,我自己会吃。”


    “我在你就?不吃?”


    何平安嗯了一声。


    顾兰因笑道:“怕我下毒?”


    他自己先尝了一口,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似乎不知道什么是?苦,见她?瞧着自己,顾兰因将另一小碟子的徽州琥珀蜜枣递给她?。


    这像极了何平安十六岁那年正月,在顾家摔断了腿,他骗她?吃药的那次。


    当时他刻薄极了。


    现如今旧景重?现,何平安说什么也不愿意当着他的面喝药。


    顾兰因见状,放下了药,竟真?就?出?去了。


    天色大?亮,丫鬟们从厨房端来朝食,鱼贯而入,明间安安静静的,内室那里,却咳嗽声不断。


    顾兰因坐在春案前,不知等了多久,何平安终于舍得出?来。


    她?换了身衣裳,方才喝药似乎是?吐了,这会儿穿着宝蓝圆领袄子,领口一圈白狐绒,衬得下巴尖尖的,看着愈发病弱。


    见她?转身就?想走,顾兰因问道:“你不想见你女儿了?”


    “若真?想让我见她?,早就?该带她?来了。”


    何平安皱着眉,唇齿之间,苦涩感?仍在,她?强忍住胃里的恶心,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就?算她?此?刻不在我身边,冬郎也远比不上她?。若冬郎不是?我生的,我此?刻是?看也不想看他。”


    顾兰因:“我倒没?看出?来,你竟这么心狠。”


    “强扭的瓜不甜,冬郎从不喊我娘,在他心里,我也远比不上他的养母。如今九尺已经到了京城,为何不让他们相见?”


    顾兰因缓缓站起身,像是?听了个笑话?。


    “是?九尺太贪了,爹本想着她?一个带孩子的寡妇,容易受人欺负,便给她?一千两让她?在歙县落根,日?后离得近也好照应她?。谁知道,一听说你那三把尺子要上京,她?连夜就?从城里回了村,带着孩子跪在我爹面前,说什么也要跟着一起。””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顾兰因瞥着何平安,眼神有几分阴沉。


    “冬郎跟你是?一样的犟种。他心里认九尺这么个娘,日?后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何平安:“冬郎还是?个孩子。”


    顾兰因嗤笑道:“五岁就?帮着养母杀人埋尸,嘴巴还这么严,你以为是?个什么好东西?若是?不严加管教,日?后长大?了也是?祸害。”


    他把九尺细细查过,这些?腌臢事,顾兰因不曾告诉别人,甚至为了冬郎,他将留下的痕迹都抹平了。


    而何平安第一次听他说出?来,一脸的难以置信。


    冬郎在她?面前,一向?乖巧听话?,他一个孩子,若有如此?心性……


    “他这么小,你是?不是?查错了?”


    顾兰因缓缓起身,想起什么,自己都笑了。


    “你不信,不如自己去问他。”


    这怎么问得出?口。


    何平安垂眼思忖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她?冷冷瞧着顾兰因,倒也不傻。


    “你什么都知道,何必要把他塞到我身边。杀了九尺,不就?一了百了了?”


    顾兰因静静看着她?,半晌,俯身在她?耳边笑了一声。


    一百二十二章


    他不放心九尺, 却让她去照顾小渔儿。


    何平安瞧着窗外的大雪,心神不宁。


    她听鸣玉说过当年的事。


    九尺能狠心把刚出生的一个女儿送走,想必心里早已?将她视为弃子。


    小渔儿相貌平平, 又?因为顾兰因的纵容溺爱,近来脾气愈发?蛮横。


    若是得罪了九尺, 小渔儿就算是她亲生的, 那也讨不到什么好。


    何平安转身改了主意。


    而顾兰因见她想通了, 拍了拍自己手边的位置,那春台上摆了些她平日爱吃的饭食,等她吃完了,顾兰因竟真带着她回了六元巷子。


    这一路都是雪。


    路过村口的学塾,马车里的女人挑开帘子从?缝隙间看了眼?外?头。


    只?见学塾里,一群村童正在摇头晃脑地背书。


    车轮碾过雪,压过泥泞的土路, 学塾里的一个?小童似乎有所察觉, 扭头也朝窗外?看了一眼?。


    冷风从?缝隙间挤了进来,一只?手适时地将帘子拉下。


    马蹄声哒哒盖住村童的读书声, 马车缓缓驶出了罗家?村。


    何平安抱着手炉, 低头不语, 待马车到了城里,她先去六元巷子附近卖了些小渔儿喜欢的吃食。


    这一个?月不见, 也不知她过得如何。何平安拎着油纸包着的糕饼, 走着走着忽然?又?停住。


    顾兰因见状:“怎么了?”


    这一路他都安安安静的, 何平安觑着他的神情,不知为何, 心里慌得厉害。


    “你今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自己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他撑伞在她身后,目光落在她雪白的脸上, 笑了笑,而后压低声音道,“你怕我害她?放心,我疼她还来不及呢。”


    话?休絮烦,只?说那一头。


    九尺正在屋里给小渔儿喂药,一旁的小杌子上,坐了一个?小丫头。


    她穿着小渔儿的旧衣裳,脸蛋圆呼呼的,这会儿手里拿着冰糖糕,吃着舔着,嘻嘻笑着,听?到外?头有脚步声,她还以为是哪个?丫鬟,跳出去一看,正好久撞到何平安怀里。


    “小心点,这有门槛,别摔了。”


    门口的女人轻轻抱住她,只?一摸她的身子,就觉出不对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让我看看。”何平安捧着小丫头的脸,见她跟小


    依譁


    渔儿是一个?模样,当下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你是雪娘?”


    小丫头刚才吃过午膳,满嘴油光,一对黑眼?珠子溜溜转着,嗯了一声,扭头就喊道:


    “娘!有人。”


    九娘一听?,将药放下出来看情况。


    十年不见,再相逢,当年那个?平平无奇的丫鬟,现?今似乎变了模样。


    她明明要比何平安小上一两岁,但如今看着,反倒像是老了十岁。


    “少奶奶?”


    九尺望向门边立着的女人,刹那间竟忘了先前想好的说辞。


    在她印象里,少奶奶可不是这样的打扮。


    她乌漆漆的发?髻上永远是金灿灿的,粉浓浓的脸上也总挂着笑。


    她的脾气更?是好极了,待人从?来都是和颜悦色。


    不会像今天?这样。


    “我女儿呢?”


    何平安嗅到这里的药味儿,手指微颤,想起?了顾兰因方才的话?,有些慌乱。她拨开九尺,到了内室,便瞧见床上的小丫头精神恹恹的,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缝,嘴唇干裂起?皮,下巴上都是药汁,还弄脏了亵衣领口,看着邋里邋遢的。


    何平安怔怔地转过身。


    一窗之隔,顾兰因的影子单薄极了,映在透亮的高丽纸上,轮廓分外?清晰。


    何平安拣着案上摆的茶具,用力砸了过去。


    啪——


    琼珠院的丫鬟听?到声响,心肝一颤,低着头,能躲的都躲着。而九尺尚不清楚这里头的曲折,跟进来一看,迎面又?被人撞开。


    少奶奶竟是不曾多瞧她一眼?。


    屋里的闷热感散了一二,九尺呆在原地,抬头看着窗纸上的破洞,便见外?头的大雪如尘埃一般。


    少奶奶穿着宝蓝色的袄子,在屋檐下跟人打了起?来。


    少爷脸上挨了一巴掌,左边的脸颊都被划破了。


    未几,两个?人都滚到了雪里。


    顾兰因在雪地里按住了何平安,竟也不生气,反倒是笑着问她:


    “一个?月不见女儿,怎么先动了气?”


    “你个?畜生!她才五岁,为什么要把?她害成这副模样?你还是人吗?她把?你当亲爹,我回来这些日子,小渔儿都不曾说过你一个?坏字!谁知道你背地里就是这样对她……”


    “她们姐俩儿前日在外?头疯玩,小渔儿身子骨弱,隔日染了风寒,这干我什么事?何平安,冤有头债有主,你可别找错人了。”顾兰因摸着她冰冷的手,见她此刻是追悔莫及的样子,不由得低下了头,轻声道,“有你在,我是不会害死她的。”


    “可你若是弃她而逃,那就说不准了。”


    何平安被他大半的重量压住,脸上泪水似都凝成了冰。


    “哭什么?别哭。”顾兰因伸手替她擦拭,“你要是对冬郎也这样用心,那就好了。十月怀胎,他才是你的亲儿子。”


    何平安恨道:“亲儿子又?如何,我原先也不想生,都是你们逼的!”


    “既然?生下了他,就没有弃之不顾的道理。”


    “弃之不顾?你们害我害得这样惨,我顾不了他,我也不想要他!”


    顾兰因攥着她的手,见何平安是下定决心要一条路走到黑,他闭了闭眼?,雪地里用力将她拉了起?来。


    顾兰因极有耐心,在眼?皮子底下,忍了小渔儿三天?。


    三天?之后,一日清早,小渔儿就被人送到了京畿的庄子上。


    等到何平安察觉之时,他将身后的冬郎又?推了出来。


    这意思不言而喻。


    离着除夕还有半个?月,何平安如何待冬郎且按不表,只?说九尺那里,因顾兰因的吩咐,她带着女儿也一起?到了庄子上。


    趁着小渔儿病了,雪娘在庄子里玩疯了。


    庄子里的农户认不出她跟小渔儿,她便狐假虎威,但凡惹了祸,就说自己是小渔儿,这样过了几天?,庄子里人都烦死她了。


    等九尺知道时,何平安那头也知道了。她赶在何平安来之前,把?雪娘打了一顿。


    “你个?蠢货!要吃什么要喝什么,你跟娘说,抢人家?的算什么本事!”


    “小翠说那一包玉米面玫瑰果馅蒸饼是城里买的,咱们庄子上就她家?有,我也就想尝尝味儿,咬了那么一口,哪知道她就到处说我抢……”


    九尺拿着棍子就抽下去,怒道:“你就缺这么一口吃的?”


    雪娘呜哇大哭,周围人听?着,都劝九尺,九尺怒上心头,打得更?狠。


    她这个?女儿,自小就跟他爹一样,笨笨傻傻的,大抵是娘胎里争不过另一个?,出生后就爱吃,现?如今吃得圆圆胖胖,像个?棉花球。她到顾家?之后,已?经好好些天?没打她了,没想到现?在也跟小渔儿一样猖狂。


    九尺打够了,把?哭晕过去的女儿抱回去,希望明天?少奶奶来了,少受些责罚。


    隔日,庄子里把?何平安先前住的地方收拾好,等了半天?,却只?见到六尺带着小少爷来了。


    “少奶奶这是有事耽搁了?”九尺伸头朝她身后看去。


    六尺笑了笑:“这到年底,少奶奶走不开,便让我来看看小姐。”


    她话?说完,拍了拍脑袋,说道:“瞧我这记性,咱们在府里也听?说了你这儿的事,女孩子皮了些到也没什么,少奶奶这会在咱们的糕点铺子里,将各样的糕点,都包了些,你拿回去,给小姐和雪娘分分。要是吃不了太多,快到除夕,就分给这些庄户人家?。”


    九尺连连点头:“说的是。”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何平安买来的糕点,家?家?都有份,先前雪娘的事,这之后就再没人说什么,就是提起?,那也是夸她,一改先前的嫌弃态度,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今日六尺过来,跟九尺客套过后,便去了小渔儿那里探望她的近况。


    九尺难得跟冬郎单独相处,她看着他现?今的模样,抱着她去了自己那儿。


    “娘给你缝了冬衣,一直想给你,谁知小渔儿这丫头病了,少爷把?她挪到这里,连累我跟你妹妹也搬了出来。娘有好些天?不见你了,少奶奶对你可好?”


    冬郎穿着枣红的圆领袄子,这会儿坐在床上,双手撑在后面,半天?也不说话?,性子跟从?前比,愈发?沉闷了。


    “怎么了?”九尺压低声音,“少奶奶不喜欢你?”


    冬郎摇摇头。


    九尺叹了口气:“自小养大的,那感情总归不一样。咱们家?冬至那天?把?你从?水里捞起?来,一直把?你当亲儿子看,如今你认祖归宗了,说实话?,我真有些不舍得。前儿我做梦,梦里梦见你那个?死鬼爹了。”


    陈三郎最喜欢冬郎,小时候给他用木头做了好多玩具,出去刨地也给冬郎做小锄头,在村里的时候,到哪都带着他。


    “你那个?死鬼爹,也死了快一年了,他给我托梦,叫我给你缝衣裳,他担心你回了顾家?,亲娘不疼你。”


    冬郎捂着眼?,往后一躺。


    “顾家?不缺钱,我有好多衣裳。”


    九尺叹了口气,无奈笑道:“冬郎如今是少爷了,可怜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拿得出手。这庄子外?有座观音庙,我改日去庙里给你祈福。只?要你过得好,吃喝不愁,我也就放心了。”


    她把?衣裳重新放回柜子里,见冬郎静静看着她,她眼?睛一亮,似想起?什么。


    “我记得你最喜欢吃桂花酥,娘上次去外?头给小渔儿买药,路过一家?卖酥的,正好有桂花酥,我想着你爱吃,就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来的正好,我藏在这里,你妹妹是个?贪吃的,自小就喜欢跟你抢。你要再不来,就让她找着了。你试试看合不合口味,喜欢就多吃些。”九尺把?桂花酥拿出来,看着冬郎心疼道,“你这脸好像又?瘦了,少奶奶对你究竟好不好?”


    冬郎望着桂花酥,渐渐地,吃着吃着,终于舍得说话?了。


    “太太好得很,谁当她儿子都一样,她眼?里只?有那个?丑丫头。”


    九尺故作叹息,替何平安解释了几句,末了,拿着袖子擦了擦眼?角,细看,她眼?眶已?经红了。


    “你在太太那里受了委屈,也不吭声,我说你怎么近来变了性子。”九尺伸手抱了抱冬郎,见他没有推开自己,又?抱紧了些。


    “等小渔儿这丫头病好了,娘回去,太太不疼你,我疼你。你是我自小养到大的,我也是你娘。”


    冬郎嗅着她身上的皂角香气,这一刻,心里的委屈才有了发?泄的地方,九尺问了他好多事,得知少奶奶跟少爷似乎感情不合,九尺想了想,心跳不觉加快。


    她摸着冬郎的脑袋,嘴角翘起?,尽量放缓了声音:“你是少爷的嫡子,老爷的嫡孙,你如今在顾家?的地位,无人能够取代。改日就算少奶奶不在了,你也还是一样的过。他们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孩子少掺和。”


    冬郎隐隐觉得她这话?说的有些奇怪,但九尺这会儿又?变成了从?前那个?疼爱他的娘亲。他叹了口气,懒得去想太多,吃饱了就去找雪娘。


    雪娘已?经吃得胖乎乎的,如今雪地里穿着白色袄子,就像是个?棉花球。


    “喂,你怎么胖成这样?”冬郎捏了个?雪球砸过去。


    雪娘吃着丸子,看都不带看他的,只?骂了他一句手欠。


    “你哥问你话?呢,说话?!”


    雪娘舔着嘴巴,把?自己的腕子扭了扭,傲气道:“我这一腕子,比那个?豆芽菜两只?手还要宽,我一拳就能把?她抡倒。她原先总是欺负你,你放心,我都给你欺负回来了。”


    冬郎抱了抱她,满意道:“有良心,这才是我妹妹。”


    兄妹两人打归打闹归闹,但自小睡在一起?,感情自是没话?说。先前冬郎也住在这里,如今闲来无事,就带着雪娘到处玩。


    快到离开的时候,雪娘舍不得他,在九尺房里紧紧抱着冬郎,哽咽道:“我也想跟你一起?回去。可惜我不是太太的女儿。”


    冬郎站住不动,垂着眼?帘,伸手捏了捏她脸上的肥肉,嘲笑道:


    “你瘦下来就跟那个?丑丫头一个?模样。”


    “她这次要是病死了就好了,我跟她长得像,太太说不准还会认我当女儿嘞。”


    雪娘开玩笑似的将这话?说了出来,而后愣住,眼?珠子左右转了转,连忙捂住嘴。


    她抬眼?看着冬郎,像是说错话?的小孩。


    “谁教你的?”


    雪娘摇摇头:“我开玩笑的。”


    “那就好。”冬郎听?着,亦有几分胆战心惊,“她要是病死了,太太怕是要疯,你可别告诉别人。不过她要是真病死了……”


    冬郎捧着妹妹的脸,半晌,贴着她的耳朵小声道:“病死了那也好。”


    雪娘噗呲一声笑了,她依依不舍跟冬郎分开,心里就此藏了一桩事。


    临到除夕跟前,何平安要接小渔儿回去,马车到了庄子跟前,冬郎先一个?跳下来。


    雪娘这些天?竟真瘦了些,她站在九尺跟前,何平安远远看着,差点还认错了。


    “雪娘?”


    她穿着小渔儿的旧衣裳,不知道在这儿翘首盼了多久,脸蛋都被风吹得红扑扑的。


    何平安摸了摸雪娘的脑袋,她去看小渔儿时,雪娘也一起?跟着。


    到了地方,屋里门窗就开了一条缝,药味儿浓得很。


    “怎么还不见好?”


    她看着自己的女儿,方才的好心情散了个?干净。丫鬟们把?西边的窗户打开透风,睡了一天?的小女儿这会儿听?到声音,努力睁开了眼?。


    她头发?油乎乎的,脸色蜡黄,见到了何平安,眨了眨眼?。


    小渔儿刚刚做了个?梦。


    梦里,又?回到了夏天?,她在树后躲着,眼?睁睁看着那个?死掉的女人爬了起?来。


    她捏着尖锐的簪子,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像是要吃人一样。


    “我喊爹爹,爹爹站在亭子里,看着我笑,我好害怕。”


    何平安搂着她,见她背上都是汗,瘦骨嶙峋的,小小年纪,就一副油尽灯枯的样子,心里愈发?恨顾兰因。


    她小声道:“你别怕,你在这儿好好养病,娘以后带你回药师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渔儿这一次没有摇头,她埋首在何平安怀里,牵着她的手,嘴里说道:


    “我想吃娘做的面。”


    何平安去灶房给她擀面,等小渔儿吃了面,她让丫鬟把?门窗关好,留了几道通风的口子,等屋里暖和起?来了,就给她洗澡。


    这小半个?月,九尺也不怎么管小渔儿,整日喂点药,哄她吃点东西就算了事了。何平安把?她洗干净,等到快要走的时候,雪娘也巴巴地跟着她。


    何平安当她嘴馋,将车里剩余的糕点全给了她,九尺见自己女儿还不罢休,当下就看出了她的心思,将人扯了回来,到屋里没外?人的地方,伸手就给她一巴掌。


    “想当少奶奶的女儿?可惜你没这个?命!”


    雪娘咬着牙,将手里的糕点狠狠丢在地上,还踩了几脚。


    “我就想当她的女儿,怎么了?小渔儿那个?丫头都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我和她长得一样,等她死了,少奶奶就认我当女儿。”


    九尺听?到这里,眼?皮一跳,大惊失色,连忙捂住她的嘴。


    她左右看了看,心跳如擂,再看着自己这个?小女儿,她像是重新认识了她一样。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一百二十三章


    雪娘抬头看着她, 一字一句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九尺抬起手,雪娘还以为她要打自己的嘴巴,吓得紧紧闭上了眼, 只是等了半天,都不见疼, 她偷偷睁开一只眼。


    九尺那一巴掌, 最后轻轻落在了雪娘的脑袋上。


    “你什么时候能长点脑子呢?”


    “管住你的嘴, 小渔儿迟早要病死,用不着你在这里嚷嚷。”


    雪娘没挨打,嘿嘿傻笑了一声:“她这个白眼狼,从娘肚子里出来,还不认娘,死的好,以后娘就我一个女儿, 有好吃的, 都先?紧着我。”


    九娘这下一巴掌甩她脸上,气道:“吃吃吃, 就知?道吃, 你爹当初就该给你取名叫饭桶。”


    雪娘哼了声, 把她柜子里的糕饼翻出来,她忍了好几天了, 本想?着先?瘦下来跟小渔儿一样, 但?有娘刚才说的那句话?, 她这下不用担心了。


    小渔儿迟早要死,她慢慢等。


    母女两人在庄子上的日?子且不赘述, 只说五天之后,到了除夕这日?, 六元巷子里家家户户燃灯放炮,灶房里一早就蒸了馒头跟年糕,成碧背着小韭,在门口贴门神,白泷偷偷出了院子。


    自打上回?成碧把钱袋子给了她之后,两人的关?系便有所缓和。


    白泷虽不爱成碧,可他?到底是小韭的亲爹,今儿除夕,她赶早去附近的一个豆腐坊里买豆腐。


    两个人少小相识,她知?道成碧喜欢吃豆腐。


    东西买回?来后,她们院里的小丫鬟也从大?厨房端来一早蒸好的馒头年糕,此外,还把另一只小食盒摆开,嘴里道:


    “少奶奶那头还做了蒸饼,知?道咱们家小姐爱吃桂花果馅的,拣了有一槅子出来。”


    “少奶奶有心了。”


    白泷拣了一个吃,一边吃一边想?,这东西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味儿,何平安怎么吃了这么多年也不嫌腻。


    只是小丫鬟走后,她吃着吃着,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白泷从嘴里吐出一个硬疙瘩。


    她擦干净一看,第一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上嘴咬了一口,见是真的金豆子,嘴角瞬间扬起,随即又?扭头看着身后。


    没有人看见,白泷便将那些蒸饼全?部掰开,见各个里头都夹着金豆子,笑得合不拢嘴,连忙藏到自己的荷包里。


    上一次何平安从她这院子里离开后,好些日?子都没消息传来,这一次偷偷送来这么多金豆子,白泷猜她是有事相求。


    不过少爷不准她去蟾光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白泷在西厢里想?了半天,最后没办法,只能趁着年夜饭之后,哄睡了小韭,去套成碧的话?。


    是夜,京城的天忽明忽暗,六元巷子里,炮仗连着放,天上火树银花,瞧着好不灿烂,成碧等后半夜炮仗烟花放完了,慢慢回?了自己家,只是他?推开房门,黑暗里看着白泷在床上打扮,差点没吓死。


    “我的姑奶奶,你这是被谁灌了迷魂药?”


    他?赶忙去点灯,下意识就想?起了在扬州那夜,脸都白了。


    “你撑一撑,我去给你找大?夫来。”


    “别?!”白泷忍着羞耻,见他?要跑,从后抱住他?,“我没有被人灌药,今儿过后,就四年了。”


    成碧喉结滚了两下,放轻了声音,问道:“我今儿累死了,你想?干什么?”


    白泷穿着这样少,还从西厢搬到了东厢,只要眼睛不瞎,大?都能看出她的意图。


    “成碧!”


    “嗳,脸皮薄,又?来勾引我,说罢,你想?干什么?”


    白泷不语,成碧捏着她的手腕,转了个身,笑嘻嘻道:“不说话?了?是不是要打听少爷的消息?”


    “咱们四年夫妻,难为你,心里装的还是少爷。”


    白泷红着脸,声音发颤:“不是,我没有。我想?找你……再生一个孩子。”


    成碧:“有小韭一个就够了。”


    白泷一咬牙,伸手往他?身下摸,扑到他?怀里,急切地?解他?的衣裳,弄得成碧叶面红耳赤的,黑暗里,两个人推推搡搡,最后倒在了床上。


    成碧跟着顾兰因,成婚了也没开过几次荤,一盏茶后,就弄脏了裤子,白泷见他?不顶事,把先?前准备的东西都往他?身上使。成碧到后头叫苦连天,被她扇了一巴掌。


    “你要是有少爷一半的本事,我也就放开你了,你还有脸叫!”


    “少爷是少爷,我怎么能跟他?比。”


    白泷又?给了他?一巴掌,开始慢慢套他?的话?。


    成碧后头神智不清,竟真把顾兰因后几日?的去向告诉了她。


    白泷得了消息,正?月初三,趁着顾兰因出门拜见师长,溜到了蟾光楼里。


    彼时何平安正?在喂女儿吃饭,见她来了,眼里都是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难为你找着缝进来了,我多日?不见你,还以为你没法子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何平安让她坐,这屋里就只有六尺在,白泷望了眼四周,看出来这是专门安置小渔儿的房间,少爷那些丫鬟是不会过来的,她便压低声音,开门见山道:“你除夕那日?,是什么意思?”


    “求你来见我一面。”


    白泷好奇:“你手上这些金豆子是怎么来的?”


    顾兰因不给她任何银钱,出了门,何平安只管赊账,等他?月初再到各个铺子里补上。白泷实在想?不通,在少爷眼皮子底下,她是怎么挤出这些金豆子的。


    何平安笑而不答。


    她手头这些金豆子,都是鸣玉在外头差秋银送进来的。


    京城里顾兰因盯着武英侯府,陆流莺又?被他?泼了一大?盆的脏水,一时半会不能回?来。


    听鸣玉说,他?已经去了蓟州,投身在老侯爷的旧营中。顾兰因手伸不了那么长,她若是逃出了六元巷子,鸣玉会送她去蓟州。


    这些天何平安尽心照顾小渔儿,她的身子已肉眼可见地?好转了。


    如今何平安只等一个恰当的时机,带着女儿出去,可恨顾兰因总是神出鬼没的。


    她找来白泷,就是想?打听顾兰因后头的行踪。


    而白泷听她说完请求,大?抵吃过亏,迟疑片刻,就是不敢答应,转而劝道:“少爷如今已经改了性,处处给你脸面,他?日?少爷平步青云做了大?官,你也能挣个诰命夫人回?来。这是别?人做梦都求不来的福分,你跑什么?”


    她就差把不知?好歹四个字摆在脸上了。


    何平安见她这样说,将袖子里的金豆子一股脑都倒给她。


    “这么多够不够?”


    白泷掂了掂重量,一时哑住。


    可俗话?说得好,钱是英雄胆,白泷迟疑了片刻,望着手里金灿灿的豆子,深吸了口气。


    “你……真想?好了?”


    一百二十四


    白泷见她主意已定, 仍是不?敢轻易答应,可握着一把金豆子,又万分?纠结。


    她犯不着为了何平安冒这个险, 但……


    “罢了罢了,我要不?是为了我们家小韭, 你这金豆子就是送我我也不要。”


    白?泷是家生子, 生的孩子自然也是家生子。虽说孩子在顾家当丫鬟吃穿不?愁有几分?体面, 但说到底还是奴才种子,改日?家主不?喜欢了,发卖出?去?,那就生死难料。


    成碧对少爷死心塌地,自然不?会把自己的家小放出?去?,白?泷想着攒些钱,日?后先?把小韭的奴籍脱掉, 如今这何平安送上门来让她宰, 她不?要白?不?要。


    蟾光楼里,白?泷龙犹犹豫豫一会儿, 把近来顾兰因的行踪都告诉了何平安。


    床边坐着的女人对她是千恩万谢, 只等人出?去?了, 这才?冷下了脸。


    小渔儿看着她,不?解道:“娘怎么了?”


    何平安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刚刚就当什么也没听见, 这些日?子, 小韭跟你说什么, 你都别信。”


    小渔儿虽然不?解,但也乖乖点头。


    话休絮烦, 只说这后来几天,顾兰因早出?晚归, 行踪果然如她所言。


    何平安半夜里时常被他的动静惊醒。


    从?外回?来的男人,夜里动作已经放得很轻了,偏偏她心里绷着一根弦,稍有风吹草动,就要睁开眼。


    一次两次之后,顾兰因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日?夜里,竟在床榻边坐了许久。


    昏昏暗暗的卧房内,隔着纱帐,薄薄的烛光洒在他肩上。


    顾兰因年?岁渐长,再看着她,不?似少年?时那般阴沉。


    外头传来打更的声?音,三更天后,何平安做了个噩梦,猛然惊醒,浑身?的汗,她才?扭过头,不?想就撞见了顾兰因。


    他还穿着晨早出?门的衣裳,只是拔了头上的玉簪,此刻乌发垂落至腰,人懒散地靠坐在床边上。


    “你回?来了怎么坐在这里?”


    床上的女人散着头发,睡醒后脸颊微红,一双长眉蹙起,很是意外地看着他。


    顾兰因笑了笑:“这不?是怕扰了你么?你整日?无精打采,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床帏之间?折磨你。”


    他目光落在了她的脚上,说着就伸手抓过,把她吓得往后一缩。


    顾兰因笑出?了声?,慢慢站起身?。


    他解开腰带,脱了身?上的道袍,去?净房里沐浴,何平安听着水声?,心惊胆战的,生怕被他看出?什么端倪来,下半夜搬到了小渔儿的屋子睡。


    只是顾兰因绞干了头发,仍是寻了过来。


    他在床边轻轻喊了她一声?,见她不?理自己,索性把帐子都撩开。


    小渔儿在里侧熟睡,丝毫不?知?身?旁的事。


    而何平安见他要挤过来,惊慌不?已。


    “你深更半夜发什么癫?!”


    顾兰因抬眼看着她,眸色暗沉,并不?言语。


    他将她连人带被一起抱走,见她还有话要说,竟低头堵住了她的嘴。楼里守夜的丫鬟都在睡觉,何平安出?了那扇门,狠狠咬了过去?,两个人竟就在走廊里扭打在一起。


    她咬破他的唇,只是力气敌不?过男人,又落了下风。


    一双腕子被人抓扣在头顶,黑暗里,顾兰因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字。


    何平安听罢,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你做梦。”


    话音才?落下,她的亵.衣就被他扯了开来,男人滚.烫的掌心覆在了她的小.腹上,柔声?道:“这一次我说的是真的,我放你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前提是要给他生个女儿。


    何平安使劲想要从?他身?下翻出?来,不?想挣扎时碰到他已经滚烫的尘.柄,顾兰因嗅着她发间?的幽香,吻慢慢落在了她的脖子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身?后不?远处,就是两个孩子的房间?,何平安脸色煞白?煞白?的,不?断推他,偏他下流至极,眼见着要褪去?最后一层衣裳,何平安急得在他耳边求道:


    “我们去?房里好不?好,别在这儿?”


    顾兰因抬起头,缓缓松手:“你答应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何平安摸着他,迎上了他的目光,将自己送到了他嘴边。


    ……


    一夜之后,顾兰因从?外请来大夫为她调养身?体,但何平安这些年?大灾小病不?断,再怎么调养,再怎么耕耘,都无济于事。


    快到三月份时,因为京察,顾兰因一连好些日?子都没回?来。


    这期间?何平安找了白?泷一次,说来也巧,她人前脚才?来,府里立马就加派了护卫,将这蟾光楼围得水泄不?通。


    众人都知?道她要逃,偏偏她又不?逃。


    蟾光楼里,何平安瞧着白?泷心虚的模样,揽着她家的小韭,似开玩笑道:


    “夫君看你家的小韭,喜欢的不?得了,说他要是也有这样一个女儿就好了。可惜我生不?了,调养了这几个月,也无济于事。”


    “当初在浔阳时,大夫也是这么说,可后来你不?是还怀上了吗?要我看,迟早会有的,你别急。”白?泷捧着茶,坐在她的下首,眼神躲闪。


    何平安捏了捏小韭的脸,微笑道:“小韭你这么喜欢冬郎哥哥,日?后嫁给他如何?你放心,老爷一定会待你如亲女,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啪——


    白?泷手一抖,那茶盏竟就摔碎在了地上。


    “茶是不?是有些烫了?”


    白?泷点点头,赔笑道:“瞧我,这么好的茶,都给糟蹋了。”


    “一盏茶罢了,不?碍事。”何平安笑着看她,“刚刚说到哪儿了?我这记性不?大好。”


    白?泷朝女儿招了招手,装糊涂道:“好像是说到了孩子身?上。听说小姐近来身?子大好,今儿我特意带着小韭过来探望她,少奶奶这些日?子无微不?至照顾女儿,实在是辛苦,要我可熬不?住。”


    “你马上就能熬出?头了。”


    白?泷睁大眼睛,起身?就想找借口带着小韭离开,可才?站起身?,就听何平安道:“你就这么一个女儿,你们一家又是靠着他过日?子,不?如亲上加亲,我看小韭这么乖这么标致,以后嫁给冬郎做个贵妾如何?”


    “少奶奶!她还小。”


    白?泷慌了,她左右看了看,跪在地上道:“我就一个女儿,求求你看在当年?我帮你离开扬州别院的份上,饶我这一次,我不?是有意要跟少爷说你……”


    “原来你是两头吃呀。”何平安笑叹了一声?,将小韭松开,让七尺带着她出?去?玩。


    这明间?里现如今就只有何平安的几个丫鬟在,几双眼睛望着地上跪着的白?泷。


    “拿了我的东西?,再去?投诚,你这脑子,说笨也不?笨。”


    何平安拍了拍白?泷的脸,眼神慢慢冷了下来。


    她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将白?泷关在了蟾光楼里,成碧听说了此事,傍晚过来接人。


    殊不?知?有个小丫头在此之前,就已经被人带出?了府。


    这一日?午时,天昏昏沉沉的,江边风浪极大,看着像要下雨。


    秋银此番冒了极大的风险。


    原来,何平安怕顾兰因再用小渔儿来拿捏自己,便想趁着众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将她送走。而秋银得了师父鸣玉的吩咐后,就在府里暗地地配合她。


    这一次趁着几个孩子睡在抱厦的间?隙,他偷偷地将小渔儿带走。


    小渔儿大病了一场,又兼有何平安事先?的嘱咐,一路乖得很,她藏在秋银运树苗的小车里,一声?不?吭。


    两人出?了府门,照理说已经成了一半,不?想那后门又溜出?两个小尾巴。


    “喂你跑那么快干什么!”顾闲在后头追着冬郎,见他两条短腿跑的比那个种树还快,忍不?住骂道,“你是属兔子的吗?”


    冬郎头也不?回?:“你才?属兔子的。”


    顾闲吃惊道:“欸,你怎么知?道?我还真属兔。”


    冬郎没有再理他,他脑子里都是这周边的街巷布局,他想着方才?那个小厮推车的方向,在一个巷子里猫着。


    他可不?想让小渔儿跑了。


    虽午间?他们三人不?在一处午睡,可冬郎一直盯着她。


    他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何平安眼里只有这么一个野丫头。


    他要看她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巷子里,两个小童见秋银真从?这里路过之后,冬郎忙把顾闲推走,嘴里还催促道:


    “你去?后面的四喜巷子找咱们家的当铺,搬几个人手来,这野丫头要坐船走了!”


    “走了不?好?正好去?了个眼中钉。”


    “她一走,我娘也就走了。”


    “你这么笃定?”


    冬郎小拳头砸在墙上,脸色难看极了:“别废话,我自己去?,你盯着他们,若是有变化去?当铺通风报信。”


    他卯足了力气跑,眨眼睛就消失在顾闲的视野里。


    顾闲啧啧称奇,心想他人小小的,不?仅脑子好使,腿脚也好使。


    他在这头看戏且不?题,只说当铺里,宋先?生见冬郎突然造访,先?是高兴坏了,但觑他的样子,转而起疑:


    “你这火急火燎的,是干了什么坏事?要来我这里避祸?”


    冬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指了指外头,焦急道:“我妹妹被拐子拐了,就要登船跑了,快、快去?救她!”


    宋先?生平生最恨的就是拐子,见他急的样子也不?像装的,当下一拍桌子,那柜台后的朝奉跟前头擦桌子的伙计,都怔住了。


    “徐朝奉,关门,你去?翰林院知?会咱们东家一声?,其余人,拿着家伙,跟我去?救小姐,捉到了拐子,先?把他腿打折!”


    冬郎在前头指路,一伙人当下就去?了江边。


    一百二十五章


    傍晚之后, 沉秋溜回府偷偷带了信给成碧。


    是?以一整夜,成碧都带着府中下人,佯装着焦急的样子, 寻找小?渔儿。


    待到天明,方来何平安跟前回话。


    他眼底青黑, 一夜没有睡好, 到了蟾光楼, 先是扇了自己一巴掌。


    “昨儿是?我疏忽了,我带人找了一夜,把这里里外外都翻了个边,就是?找不着小?姐。不过少奶奶您别着急。”


    成碧瞧着何平安,见她正低头?给冬郎梳双鬟,看着心不在焉的,转而笑了笑。


    何平安察觉出不对劲来, 缓缓抬起眼。


    成碧:“昨儿夜里, 咱们少爷在江边把小?姐找到了,小?姐受了惊, 如今请了大夫来, 就在咱们京畿的庄子上, 请少奶奶放心,改日等小?姐人好了, 少爷就接她回来。”


    何平安拿不住手上的梳子。


    冬郎半边的头?发都散了, 他扭头?望着何平安, 她像是?失了魂一样。


    半晌,冬郎被人猛地推开。


    何平安跌跌撞撞冲到了成碧跟前, 抓着他的领子,逼问道:“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成碧:“我昨儿找了你女?儿一整夜, 哪里知道少爷那头?的事情?。”


    “少爷原先都想放过你了,你再忍一忍又何妨?”


    何平安掐着他的脖子,她夜熬了一夜,此刻眼里都血丝,憔悴极了。


    “你们什?么都知道,就这样耍我,好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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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平安掐得成碧都快说不出话来,可?成碧却由着她。


    他瞥着何平安身边的那个小?崽子,不知想起了什?么,正要开口,冬郎从后抱住了何平安的大腿,喊了她一声娘。


    成碧一愣,未几,脖子上的力道更重?了,掐得他快翻白眼。


    而何平安听着冬郎的声音,恨极了。


    直至今日,她才发现,自己无论做什?么,最?终都会败在顾兰因手上。


    她恨自己生了孩子,又恨被人欺骗。


    如果没有人告诉她真相,她宁愿一直错下去,可?偏偏有两个无辜的孩子,她无论选择谁,似乎都是?有违良心。


    蟾光楼外,白泷带着小?韭赶过来时?,就看见成碧快要被掐死的模样。


    “少奶奶!”


    “爹?!”


    何平安听不见这些人的声音,成碧对着她的眼,似乎在可?怜她。


    “何平安!冤有头?债有主,这都是?少爷让他做的,你掐死了他,你让小?韭怎么办?!”白泷上前拉她,小?韭看着成碧痛苦的神情?,抱着何平安的腿见拉扯不过,呜哇一声大哭。


    “少奶奶,再不松手就把人掐死啦!”


    “冬郎哥哥,你劝劝你娘!”


    楼里其?他的丫鬟见太太已然没了理智,不敢再袖手旁观,纷纷都过去帮忙。


    “少奶奶,成碧尽心尽责,何必要这样待他。”


    “他不好,自有少爷来处置他,咱们犯不着脏了自己的手。”


    ……


    何平安用?尽所有力气,抵不过一众人的拉扯。


    她浑身瘫软地倒在了地上,发髻上的钗环落了一地,狼狈极了。


    “娘,你还好吗?”


    冬郎蹲在一旁,他喊了何平安好几声,可?她像是?没有看见自己。


    午后天落了一场大雨,春雷阵阵。


    庄子上,小?渔儿被送回了原来的地方,雪娘再见她,竟是?高兴坏了,远远地就挥手,因走得太急,半路摔了个狗吃屎。


    “小?姐怎么又回来啦?”


    小?渔儿眼睛红肿,一言不发,山明将她交给九尺,低声嘱咐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九尺带着小?渔儿回屋。


    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雪娘已将她的东西全?部霸占,这会儿见要全?部还回去,自然是?不肯。


    这要是?搁在往常,小?渔儿估计已经跟她打了起来,可?今儿她怕极了,大抵是?想到昨日江边的事,浑身还在发抖。


    九尺不知缘由,还以为她是?冷的,当下去找衣裳给她穿。


    小?渔儿呆呆地坐在哪里,满脑子都是?顾兰因留下的那句话。


    “放着千金的小?姐不做,那你就回到自己亲娘身边,做个野丫头?罢。”


    她以后再也看不见娘亲了。


    这么想着,小?渔儿眼泪直淌,九尺开始还有些耐心哄她,可?见哄不住,外头?雨声又这样大,渐渐地心里烦躁起来。


    “你要是?雪娘,我现在一巴掌就打过去了。哭哭哭,有什?么好哭的!”


    “就是?。”雪娘是?个皮糙肉厚的,耳朵也听烦了,就伸手把她嘴捂住。


    小?渔儿一口咬住她,泄恨一般,直至咬出血来。


    雪娘疼的大叫,泪眼汪汪看着九尺。


    九尺眉头?一挑,连忙将两个小?孩拉开。


    “咱们娘俩哪里惹了你?自己触了霉头?,倒来拿我们出气?还当自己是?顾家的大小?姐?”九尺脱了小?渔儿的裤子,朝她屁股狠狠打了几下,“现在你是?我的女?儿,跟咱们一样,以后不许咬你妹妹。”


    小?渔儿哭得要死要活,九尺打完了,懒得理她,就由着她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日子一晃就过去半个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期间小?渔儿但凡耍小?性子,九尺就是?一顿打。


    只?是?她忘了,自己这个女?儿大病一场后,身子骨弱,经不起她三天两头?的打。


    这一日倒春寒,小?渔儿自己给屁股上药,雪娘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趁着她脱了裤子在榻上趴着,将那窗户一开。


    庄子里几个小?童都在窗边站着,探头?望去。


    雪娘笑嘻嘻道:“我说没错吧,瞧瞧她,不听话,屁股都快被我娘打烂了。”


    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孩点点头?:“怪不得,咱们天天听她哭。”


    他边上的小?丫头?踮起脚尖,趴在窗棂上,捂着嘴小?声道:“喂,你不是?小?姐吗?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太太嫌你长得丑,不要你了?”


    “人丑屁事多,活该被打。”


    一群小?孩外头?笑话她,小?渔儿被人戳到痛处恼羞成怒,当下扑倒窗边,伸手抓他们,只?是?屁股有伤,等扑过去,他们一哄而散了。


    外头?风吹来,把她冷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一夜过去,小?渔儿浑身发热,竟就染了风寒。


    九尺骂了雪娘几声,念在这个丫头?也是?自己生的,花钱把附近村里一个郎中请了过来。


    哪想到郎中给她医了半个月,病不见好,反倒更重?了。


    九尺没办法,又花钱去别处请大夫,一下子用?去了十一两的积蓄,心疼的不得了。是?以每次给她喂药,都要骂她赔钱货。


    “当初那稳婆给了我十两,娘把你送到少奶奶身边。现如今给你看病抓药,零零总总竟花了十一两。得亏你是?我女?儿,不然我早给你买棺材了。”


    小?渔儿在床上躺着,听罢,也倔:“那你给我买棺材罢。”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喝药!”九尺气不打一处来,捏着她的嘴,把药强灌进去。


    小?渔儿咬紧牙关,最?后身上都药,咳得翻白眼。


    她哭道:“我才不喝这药,你女?儿吐口水,大家都吐口水,我看见了!我不喝!我要我娘!”


    九尺皱紧眉头?,半天,一巴掌拍在她脸上。


    “爱喝不喝,老娘不伺候你。”


    她照顾小?渔儿都快把耐心耗尽了,见她还是?个白眼狼,打心底只?认何平安,当下也不再管她。小?渔儿在床上躺了一天,身上衣裳被体温烘干了,不过沾染了药渍,让她周身都带着一股苦涩的味道。


    她哭着哭着,又把雪娘吐了口水的药喝了个干净。


    这往后的日子,九尺把她丢给了雪娘,日常喝的药,雪娘要么吐口水,要么就倒一半,再掺点其?他东西进去,将她折腾的半条命都没了。九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里也盼着她早点死,给自己省些药钱。


    小?渔儿撑到了三月天,等快要不行了,庄子里的人才知会了顾兰因一声。


    那是?三月末的时?候。


    何平安赶到庄子里,人瘦了好多,她穿着霜白的袄子,不用?丫鬟带路,下了马车便?往之前住的地方跑去。


    彼时?也没人告诉九尺母女?两个,那屋里雪娘正在偷吃,门突然被人推开,她还吓了一跳。


    “小?渔儿呢?”


    雪娘干了亏心事,有些害怕地指了指屋里。


    何平安在正房里找了一圈,最?后循着药味儿,进了隔壁的耳间。


    雪娘见状,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她凑过去看,就见小?渔儿干瘪的像个小?鱼干,躺在皱巴巴的被子里,脸上淌了几滴泪,她干裂的唇一张一合,说了几个字。


    不过那声音太轻了,除了何平安,没人能听清。


    床边的女?人起身时?朝她瞥了一眼,雪娘怕得把头?缩了回去,一路小?跑着去找九尺。等她跟着九尺再回来时?,那屋里只?剩下哭声了。


    地上面也洒了一地。


    干瘪的小?女?孩嘴角流着口涎,闭上了一只?眼,空气里除了药味儿,还有一股难闻的臭味。


    小?渔儿身子还是?热的,才死不久。


    一百二十六章


    三月春末, 杨柳风微,斜日杏花飞。


    眼下一派大好春光。


    何平安从灶房回来,便见床上的小丫头背对着自己, 动也不动,像是睡着了一样。


    “你昨日?都没吃东西, 娘煮了一碗你爱吃的……”


    耳房狭小?, 何平安走近后, 就闻到了一股自被?褥里散发出的恶臭味。


    小?渔儿蜷缩在?被?褥里,她饿了几天,肚子干瘪,此刻身上的秽物也都排了出来,只?剩皮包着骨头,再没有丝毫气息了。


    何平安喉咙发紧,着急忙慌地放下了烫手?的面?。


    她摸着小?渔儿, 见她身子还是热的, 一连又叫了她几声。


    小?渔儿紧闭着一只?眼,身上的被?褥滑落之后, 恶臭味更甚, 何平安不甘心, 将她翻过?来。


    她嘴角口涎已经流干了,任凭何平安如何晃动, 都没有回应。


    “少奶奶……节哀顺变。”


    “滚!你们都滚!滚出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何平安快喘不过?气来, 她眼泪夺眶而出, 抓着女儿的手?,视野里模糊一片。


    春光透过?窗, 周围的尘埃在?不断翻滚,镀了层银, 似纷纷扬扬的雪。


    她霎时间?像是回到了最无助的那一年。


    何平安坐在?地上,呆呆望着自己的影子。


    娘死的早,她孤身一个人在?村子里长?大,从没有人真正?把她当过?家人看待,后来到顾家,到陈家,她都是别人的影子。


    没有人关心她到底是谁。


    她这些?年居无定所,直到有了小?渔儿,才有在?药师崖有了的五年安稳日?子。


    当初给娘扫墓的时候,何平安就想,自己要把女儿带大,宠着她爱着她,绝不会让她像自己一样。


    可如今小?渔儿才刚到六岁,死在?了这里。


    听着门边的动静,失魂落魄的女人慢慢抬起头。


    人都挤在?门口看着她,挡住了光。


    何平安望着这一群各怀鬼胎的人,轻轻吐了口浊气,手?撑着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少奶奶请节哀,小?姐病得厉害,如今也算解脱了。”


    “少奶奶,这屋里是这般狼藉,还是早些?办好后事,让小?姐入土为安罢。”


    ……


    一群人都来劝她,何平安扭头看着小?渔儿的脸,刚止住的泪,霎时间?又流了出来。


    这一日?何平安没有回去。


    她打来热水,给小?渔儿洗了个澡,换上了自己带来的干净衣裳,一整夜都守着她。


    半夜三更,何平安听着窗外的风声,想起了自己跟女儿的很多趣事。


    她眼泪都流尽了,天还未明。


    这一夜竟这么的长?。


    第?二日?


    何平安推门而出,天蒙蒙亮,就见门口跪了一个人。


    正?是九尺。


    “少奶奶赎罪,小?姐病了之后,奴婢曾托人捎信去城里,不想都石沉大海。奴婢想到山明那一日?送小?姐来时说的话,还以为小?姐犯了错事被?少爷从府里赶了出来。”


    九尺抬头偷偷看了何平安一眼,一边抹泪,一边哭道?:“奴婢当年因生计所迫,送出了小?姐,这些?年心里一直都愧对她,现如今少爷把她丢了回来,奴婢断然不会看着她病死。这些?日?子,奴婢从外请了两三个大夫来,花了大半的积蓄,专为她买药抓药,只?是不想……这孩子福薄。”


    九尺三言两语,把小?渔儿的死都怪在?顾兰因身上,见少奶奶久久没有回应,她还以为自己能跟十多年前一样。


    可片刻之后,她身前落了一片阴影。


    何平安蹲在?她面?前,像是伤透了心。


    啪——


    九尺耳朵嗡嗡地响,可这还只?是个开头,何平安捧着她的脸,企图从那张平平无奇的面?皮上看出一丝难过?的样子,但?自始自在?,都是九尺的惶恐。


    何平安想起了十多年前九尺跪在?自己跟前的那一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此刻盛满了恨意,抬手?又狠狠赏了她一耳光。


    “我不曾亏待过?你,小?渔儿也是你亲生的,到头来她在?你这里死了,你竟然说她福薄?”


    “你跟自己那个女儿住大房子,吃得满嘴流油,却把小?渔儿丢在?耳房里饿得皮包骨头,我看你没有丝毫的愧疚,你巴不得她赶紧死,死了你就去了一个累赘。”


    “你是不是当我是个傻子?能被?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糊弄?”


    “求少奶奶……看在?我养育过?冬郎的份上……饶我一次,小?渔儿当真是病成那个样子的,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少爷不喜欢她,这庄子上的下人,自然都是……唔!”


    何平安一巴掌将脸打偏过?去,九尺还想解释,不料这头一偏,就看到不远处的树下,立着的那个男人。


    春日?里杏花簌簌如雪一般落下,顾兰因发丝凌乱,今日?城门一开,他就赶过?来了,好巧不巧,又将九尺后来的话一字不落听到耳里。


    他也不曾料到,亲母女,竟也有这样的局面?。


    九尺脸色惨白,她原先还有力气将何平安推开,但?见顾兰因走来,她腿软得爬不起身。


    山明当初送小?渔儿过?来时,说的是让她好好照顾小?渔儿,不要厚此薄彼,日?后她们母女三人就在?庄子上住着,无事就别去城里了。


    她以为小?渔儿是不受少爷喜欢,故而送回自己身边养着。


    小?渔儿病的这些?日?子,她从未递过?信到城里,刚才说的,也都是假的,不想让正?主听见了。


    九尺心跳得极快,何平安察觉到她的异常,顺着她的视线朝后看去。


    “好个混淆黑白的贱婢。”


    顾兰因缓步至她身前,声音冰冷,像是初春尚未融化的坚冰,一双秀气的眼此刻暗沉无光,他瞥着何平安,伸手?想拉她,却被?她一巴掌拍开。


    “你们都是一伙的,这时候假惺惺做戏给我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喜欢小?渔儿,她能有今天,多拜你所赐!你也逃不了干系!”何平安说着说着,抢过?了他手?里的马鞭,狠狠抽了过?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兰因闪身躲避,仍是被?鞭尾抽断了眉尾。


    他眉尾破裂之处,血珠滴滴滚下,顺着面?容轮廓,坠在?他的白衣上。


    何平安身心俱疲,又熬了一整夜,此刻摇摇欲坠,却拼着一口气,她指着九尺,再指着顾兰因,这一刻像是想通了。


    她要让这些?人血债血偿。


    “往后,你们别想好过?了。”


    一百二十七章


    顾兰因抬手擦拭自己面上的血, 伸手抓着?她的鞭尾,将人拖了?过?来?。


    何平安此刻憔悴万分,那根鞭子脱手之后, 她往地上一扑,头上的发髻全散了?, 乱蓬蓬地遮着?她的脸。


    顾兰因弯下腰, 摸着?她温热的身体, 低声道:“我没有想要杀你的女儿……”


    “你住嘴!我不想听。”


    小渔儿已经死了?,再说这些又有何?意义呢?


    她奋力推开他,神色开始恍惚。


    如今日头慢慢升起,晨早的青雾已散去了?。


    庄子里的人都听到这里的动静,因有成碧带人拦着?,只?能远远朝这边看来?。


    何?平安在庄子上养过?病,临近年关, 又来?这里分了?不少他们?平时都舍不得买的点心。那些农户见她如今这般, 多少有些唏嘘。


    “要我说,九尺也真是狠心, 手心手背都是肉, 怎么那一个就不疼呢?”


    “她是真是没良心, 少奶奶跟她主仆一场,那孩子年纪小不认她也罢了?, 她一个大人, 何?必跟一个小孩置气, 况且那还是她亲生?的呀!”


    “我听我婆婆说,那孩子不是病死的, 是饿死的。”


    “啧啧啧,她们?娘俩吃得白?白?胖胖, 倒把另一个饿死了?,现在少奶奶找上门,我看她后头日子怎么过?。”


    ……


    众人叽叽喳喳的声音,混着?清脆的鸟鸣,刺耳得紧,伏在地上的女人捂着?耳朵,嗅着?扑面的土腥味儿,眼泪不断往下坠,最?终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顾兰因将她抱起来?,送到庄子里干净的屋舍中,让人请大夫来?。


    在此?期间,山明将九尺母女看住,任凭九尺如何?哭求,一概不理。


    “娘,怎么回事?”


    九尺脸色苍白?,搂着?她,身子在发抖,她万万没想?到少奶奶会如此?伤心。


    “你别问了?,你就做个哑巴,都是娘的错。”


    小渔儿刚一出生?就被她送走?,她原以为这个女孩这辈子就是个贱命了?,没想?到阴差阳错,她被少奶奶养在了?身边,子凭母贵,还当上了?小姐。


    那是她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把冬郎送回去后,九尺有想?过?再认回她,奈何?小渔儿只?认何?平安。


    彼时九尺身边已经有了?一个从小养大的女儿,而小渔儿任性粗蛮惹人嫌,她便也绝了?这条心思。


    后来?小渔儿被送回来?,她听了?山明的话,私下里便把她当成弃子,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冬郎身上。


    她的冬郎聪明伶俐,还是少爷唯一的血脉,跟少奶奶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日后贵不可言,小渔儿怎么能跟她比呢?


    小渔儿纵是她亲生?的,但失了?少爷跟少奶奶的宠爱,根本一文不值,连雪娘都比不上。


    九尺把她当成阿猫阿狗来?养,眼看着?她病得愈发重了?,要死要紧了?,她反倒是愈发高兴。


    母女一场,给她请大夫来?,给她抓药,已经是仁至义尽。


    她一死,自己心上压得一块大石头也就去了?。


    九尺前儿就是这样想?的,奈何?一日之间,什么都变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少奶奶跟少爷今儿到这里,她看着?自己现如今的处境,就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似的。


    九尺又悔又怕且不赘述,只?说那一头,顾兰因趁着?大夫来?的空隙,去了?小渔儿死的那间房。


    耳房窗门大开,昨日的恶臭气息已经散去大半。


    床上的小女孩被何?平安擦洗干净,枯黄的头发也编成了?一对麻花辫。


    她双目紧闭,身体僵硬,皮包着?骨头,一看就死透了?。


    顾兰因瞧着?她可怜的样子,那一刹耳边似响起了?小渔儿结结巴巴的背书声。


    彼时夏日的蝉声聒噪极了?,那个平平无?奇的小女孩正?在偷偷看着?他。


    顾兰因对上她的眼,只?觉得她蠢得可怜。


    她是自己用来?钓何?平安的饵,他从来?就没有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


    现如今她死了?,听着?满院的风声,旧日的画面随着?空气里浮动的尘埃一起,散了?个干净。


    顾兰因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


    “下辈子,记得托生?在她肚子里,我们?还做父女。”


    可惜无?人回应。


    他背着?春光,坐在了?小渔儿身边,一双秀气的眼眸,映着?她瘦小的影子,半天?不肯挪开视线。


    晌午之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何?平安被大夫用针扎醒。


    她满眼的血丝,看着?周围,还以为是做梦。


    直到她跑到耳房里,再次看到小渔儿的尸体,这才彻底清醒。


    事已至此?,难以挽回,众人都劝何?平安早些替她办理后事,让她入土为安,但何?平安却执意要将小渔儿火化。


    她看着?那一场大火烧尽,心里像是永远失去了?什么,满脸的泪痕在火光之下,逐渐消失。


    三日之后,顾兰因绑着?何?平安回了?城。


    马车里的女人低着?头,望着?眼前骨灰盒上的花纹发呆。


    她原想?杀了?九尺,不过?顾兰因在她之前,将九尺的银钱全部搜刮了?去,赶出了?庄子,又将她那个女儿丢到了?京城的一家妓馆里。


    那妓馆就开在码头附近,来?往的都是些市井里的泥腿子,雪娘刚到那里,就被狠狠打了?一顿,后来?因为偷吃,差点把嘴都打烂了?,不过?也因此?把她嘴馋的毛病治好了?。


    雪娘在妓馆里绞尽脑汁想?跑,一日跟着?妓馆里的厨子出去买菜,路过?顾家的当铺时,她忽然就冲了?进去。


    原来?是冬郎之前跟她说过?,他原先就在这里当学徒。


    雪娘进了?当铺,那身后的厨子自然就要来?捉她,不想?里头的宋先生?认出她来?,先还愣了?一下。


    “小姐不是死了?吗……啊!你是另外一个。”


    雪娘瘦了?好多,若不细看,真跟小渔儿是一个样子。


    宋先生?将她护在了?身后,说来?也巧,今日冬郎也在,他在后头听到先生?的说话声,小跑着?赶了?出来?。


    雪娘一见他,顿时泪流满面。


    “哥哥你救救我!”


    “我不要在妓馆里待了?!”


    雪娘扑过?来?,将袖子撸起,哭声凄惨,冬郎望着?雪娘胳膊上的伤,恍然大悟。


    小渔儿的事他也听说了?。


    至于他养母跟妹妹的去向,爹却一直瞒着?他,现如今见到雪娘这个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妹妹既然都被卖到了?妓馆,那么他养母自然也没有好果子吃,说不定现在已经死了?。


    冬郎死死护着?妹妹,见那厨子伸手来?捉,一口咬过?去,像是发了?狠的小狗。


    宋先生?见状,出手帮了?他一把,将雪娘先赎下来?。


    他不知道顾家的这些龌龊事,还以为这孩子也是被拐子拐了?,当下叫来?大夫,给她上药包扎,又让厨房那头做些好吃的来?。


    雪娘难得吃一顿好的,一边吃一边跟冬郎哭诉这些日子的遭遇。


    “哥哥你帮帮我!我不要在妓馆里待着?了?。她死了?是她身子不好,我们?也给她请大夫给她吃药,是她自己不吃,干我们?什么事?”


    “娘现在不知道去哪里了?呜呜呜只?有你能救我了?,你不是少爷的亲儿子吗?你帮我求求情。”


    “我一个小孩子,能懂什么,哥哥你帮我……”


    雪娘一直求他,声音愈发可怜。


    冬郎拿袖子给她擦眼泪,默了?半晌,似下定决心。


    他午后跟宋先生?告辞,先带着?雪娘走?回了?六元巷子。


    家里人除了?几个知情的,见着?了?雪娘都啧啧称奇,问她怎么瘦了?这么多,而后又问九尺的近况。雪娘支支吾吾搪塞过?去,眼见着?要到蟾光楼了?,她腿软得走?不动路。冬郎见状,就先让她在外头等自己。


    他抬头看着?不远处的那一栋楼,心下空空如也,不知道自己将有什么后果。


    自从小渔儿死后,他亲娘似乎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死气沉沉的,对他不闻不问,今儿到她跟前,她正?在喝药。


    她穿着?素白?衣裳,苍白?的脸上,一双眉紧紧蹙着?,虽修养了?些许日子,精神仍旧是不大好。


    “小少爷怎么今儿这么早就回来?了??”六尺在一旁问道。


    进门的小童二话不说,先跪在地上,几个丫鬟面面相觑。


    他深吸了?口气,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而后缓声道:“是我嫉妒小渔儿,所以故意让雪娘在庄子上折腾她。”


    “小少爷!”


    他说出那三个字之后,周围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六尺连忙就去捂他的嘴,可冬郎是铁了?心要把所有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扭过?头又将刚才的话再说了?一遍。


    砰——


    周围忽然就安静下来?。


    丫鬟们?都去看何?平安,就见她手里那碗药已经撒了?,摊子上都是药汁跟碎裂的瓷片,她起身时手指还在发颤。


    “你……是你在害她?”


    她难以置信地走?到了?冬郎面前。


    冬郎跟她长得极像,她捧着?他的脸,企图从中看出一丝心虚来?,可他死死看着?自己,没有半点说谎的意思。


    这一刻她忽然喘不上气来?。


    “少奶奶!你在干什么?!”


    六尺离得近,见她狠狠扇了?冬郎一巴掌后,掐着?他的脖子,似乎已经失了?理智,要把他掐死了?。


    她上前阻拦,可何?平安像是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就是一心想?要掐死了?他。


    “你们?愣着?干什么!”


    六尺一提醒,周围的七尺八尺还有莺哥等人都上来?拉她。


    何?平安簪子落了?一地,面上湿漉漉的,乌浓浓的长发遮了?大半张脸,她眼里都是懊悔。莺哥等人拉扯着?何?平安,外头的丫鬟婆子听到声响,都一起过?来?劝阻,一时间蟾光楼里热闹极了?。


    “少奶奶,小少爷再怎么不对,也是您亲生?的,他还小懂什么,您不能下这样的狠手!”


    “少爷就这一个儿子,少奶奶您就放过?他一回吧。”


    “少奶奶您还年轻,以后还能再生?一个小姐,这会儿别气坏了?身子。”


    ……


    何?平安眼里渐渐失了?光彩,这些声音仿佛是一把利刃,扎进了?喉咙里,她说不话来?,此?刻痛彻心扉。


    “不好了?,少奶奶吐血了?。”


    丫鬟们?大惊,有的去请大夫有的去告诉成碧。


    等到顾兰因得了?消息从翰林院回来?,就听成碧道,何?平安疯了?。


    一百二十八章


    蟾光楼里, 东西砸了一片,满地狼藉,六尺护着冬郎, 提早出了这里。


    天阴沉沉的,要下雨了, 穿堂风撩起周遭的草木碎屑, 空气中泛着一股沉闷的气息。


    顾兰因到了楼外, 尚未靠近,就见丫鬟们?六神无主,慌慌张张出来,急道:“少奶奶昏过去了……”


    顾兰因将挡路的丫鬟婆子都拨到一旁,趋步入了当心间。


    泼洒在地的药汁已经干了,四?下里都漫着苦涩的味道。


    “何平安?”


    倒地的的女人衣冠不?整,乌浓浓的发上, 渗出猩红的血来。


    顾兰因伸手?撩开她脸上的发丝, 才发现,原来是那半边脸上, 被划出了口?子。


    “你们?就是这样照看她?”


    他抬眼瞧着外面一群鹌鹑似的丫鬟, 斥道:“一群废物!平日?倒把你们?养刁了, 遇上事一个都不?顶用。”


    堂下无人敢再说话,纷纷跪地, 叩首不?起, 成碧小跑着上前, 他瞄到何平安的样子,眉头一跳, 低声将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道给?他听。


    顾兰因听说是冬郎挑起的事端, 冷笑了一声,他抱着何平安到楼上的次间里,让成碧把冬郎找出来。


    “叫他在书房等我。”


    成碧叹了口?气:“小少爷也才六岁,今儿?这事做的,确实?伤人心。”


    “只是没有将咱们?放在心上罢了。既然如此,他也不?配再待下去了。“顾兰因拿帕子沾了些茶水,低头擦她脸上的血,淡声道,“今儿?这楼里的丫鬟,找人牙子来全部卖了。”


    成碧问:“少奶奶原先那几个也卖了?”


    “你说呢?”


    成碧偷偷抬眼,小声道:“少奶奶自己挑的人,小人不?敢越俎代庖。”


    顾兰因挥了挥手?,将他赶出去,成碧临走时将门?也合上了。


    四?下无人,顾兰因擦拭着何平安脸上的脏污,见她蹙着眉,昏迷中亦是有几分痛苦,当下便?想将她喊醒,可手?落在她身上,才发现何平安在发抖。


    如今已经入夏了,她还穿着白绫袄,怎么会冷呢。


    顾兰因俯下身,方寸之间,她忽然睁开了眼。


    下一秒,就见何平安剧烈咳嗽起来。


    噗——


    因这近在咫尺的距离,那血染红了他松绿的衣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男人修长?的颈项上,亦有斑斑血迹,温热的,顺着喉结的滚动,一滴一滴落在了锦被上。


    顾兰因静静看着她的眼,抬手?轻轻擦拭她嘴角流出的血。


    “他们?说你疯了,真的吗?”


    何平安摇了摇头,她苍白的脸上,一双眼暗淡无光。


    顾兰因正要起身去叫个大夫来,可她拉着他的袖子,突然喊了他一声。


    顾兰因微微愣住。


    他扭过头来看她的神情,但何平安认真极了,半点不?似作?假。


    顾兰因挑着眉,将她手?里的袖子抽回来,一字一字道:“你刚刚喊我什么?”


    “陆……”


    “别说了,你现在疯了,好好睡一觉,我去请大夫来,你今儿?药又?没吃。”


    顾兰因捂住她的嘴,将她按了回去,但看着被褥上刺眼的血,他眼神阴了下来,朝外把成碧又?喊了回来。


    成碧带着丫鬟把屋里收拾了一番且不?题,只说蓟州那头。


    今岁入春之后,鞑靼又?以十?万骑兵汇攻蓟州镇,辽东形式愈发严峻,京察之后,兵部尚书调整了边防部署,分设路区,抽调援兵驻守辽东边防,李小白跟着其余游兵驻扎在了密云,因在平虏堡有功,入了都督的眼,被调为亲卫。


    此番将要入秋,他跟着都督府其余人等,沿途护送府中的小公子回京。


    临行前,在密云的一些兄弟都来为他送行,李小白性子一直很腼腆,酒也不?能多喝,脸色微微泛红之际,有人从后夺他的那把剑。


    他下意识绷紧了身子,一掌拍开后,扭头看去,却见一群人正笑嘻嘻看着他。


    “陆大哥,许三哥……你们?怎么来了?”


    “就在隔壁,你们?这样大的声音,咱们?下值还没过来呢,远远就听见了。”


    一个体?貌魁梧的汉子把那案上的酒都搜刮了去,转而在镇子里的酒楼中,叫了一桌子菜来。


    “知道你不?能喝酒,咱们?有的兄弟明儿?要去当值,也不?能喝酒,那今日?就以茶代酒为你送行,咱们?各凑了些份子,叫了两桌席,摆在这院里,正好天也不?冷不?热的,如何?”


    李小白:“太?破费了,我自己买了菜。”


    姓许的汉子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哈哈笑道:“我们?都知道你的手?艺好,只是你都要走了,怎么还能让你去操劳。这些年咱们?一路走到这里,你算是熬到头了。等到了京里,若是能安顿下来,千万要给?自己找一房贤惠的老婆,以后这下灶的事,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别干了!”


    李小白眯眼笑了笑。


    他身后一个小军汉替他回道:“许大哥,有句俗话说的好,叫光棍不?劈柴,逍遥又?自在,咱们?小白光了多少年了?自打在甘肃投军起,跟女人断了缘分,你别为难他。”


    姓许的汉子听吧,笑骂了一声,而后把李小白往屋里推,一伙人自搬了桌椅出来。


    李小白在一群大老粗中,略显得文弱了些。


    今儿?大家都是来为他送行的,偏偏他还忙前忙后。


    明月如霜,好风似水,廊下一人穿着衣撒,抱着双臂,就静静看着他忙碌的身影。


    察觉到背后那一道视线,李小白扭头看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四?目相?对,陆流莺在廊下朝他笑了笑。


    他打听过李小白这个人。李小白自幼家道中落,幸得一个好师傅,修得好体?魄。他当初在甘肃投军,但军中无人提携,又?被冒领了战功,蹉跎十?来年,直到来了密云,才得赏识。


    陆流莺年初与李小白相?识,不?过是因为他跟顾兰因那点子沾亲带故的关?系罢了,但相?处日?深,他发现李小白跟他想的并不?一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明儿?他就要回去了,陆流莺等席宴散去,将事先写好的信交给?他。


    李小白不?解:“这是?”


    “你既然要往京城去,烦请你顺路替我把这封家书送给?你嫂子。”


    顺路的事,李小白便?把信收下了:“不?知陆大哥家住京城何处。”


    “日?照坊六元巷子,这信上写了。”陆流莺笑了笑,又?将自己袖里一只锦匣递给?他,“这也一并送给?你嫂子。”


    李小白接过锦匣,却谢绝了他赠的盘缠,陆流莺见状,没有强求。


    他还要在蓟州再待上几个年头,有顾兰因在背后作?祟,老侯爷让他别回京了。


    鸣玉年初时遭了顾兰因的暗算,如今已经带着徒弟去了江南扬州。


    何平安那里,他当真是没了消息。


    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


    话休絮烦,只说李小白带着陆流莺的信跟锦匣,第二日?就跟着小公子的马车上路了,等到了京城,已然是五天后。


    在都督府安顿下来之后,他寻着信上写的地址,最后到了顾家的门?首。


    李小白迟迟不?敢上去,门?子看着他不?对劲,进去知会了成碧一声,成碧那时候正抱着小韭在院子里散步,闻言倒是还想了一下,嘀咕道:“不?会是表少爷罢?”


    他放下女儿?,小跑着过去。


    侧门?半开,成碧冒了个头,十?多年不?见,李小白竟还是老样子。


    他噗呲一声笑了,整了整衣裳,满面笑意迎了出来。


    一百二十九章


    “表少爷怎么来了?”


    成碧拱手作揖, 眼皮子一抬,将他扫了眼,见李小白仍是当初的落魄样子, 便猜他这十年在?军中没混出什么名堂来,如今若不是来打秋风的, 就是有求于少爷。


    李小白还?礼, 心下还以为陆流莺写错了地方。


    “敢问成大哥, 这里原先可曾有过一家姓陆的?”


    成碧一听陆字,脑海里就冒出了陆流莺的名字,连忙甩甩头。


    “咱们少爷来京六七年了,当?初买下宅子时,这户人家姓李。”


    李小白听罢,微微叹了口气,见他目不转睛笑着看向自己, 便解释道:“我替军中的一位朋友来送家书, 不知这京中的路,适才?走错了地方。方才?抬眼看着匾额, 因想起了表弟, 驻足片刻。 ”


    成碧抚掌一笑, 拉着他进门:“多年不见,今儿因错到了这里, 可见这冥冥之中便是缘分在?作祟。表少爷多少要进门赏光, 咱们进京这么些?年, 老?家的亲戚来往的少了。少爷见了您,定然?会高兴的。”


    李小白几乎是被?他拖进去?的, 他那张嘴说?不过成碧,纵有万千理由, 他也有万千的道理堵住他的嘴。


    “咱们少爷今日还?没回来,表少爷您先喝茶。”


    李小白坐在?花厅里,成碧陪着他。


    丫鬟沏来今岁的新?茶,李小白尝了一口,袅袅茶香里,他不动声色望着四周,碧青的茶盏中,映着他乌润的眼,修长的眉,多年军旅生涯,他肤色不及少年时的白皙,战场上摸爬滚打至今,他嗓音低沉而又?沙哑。


    “表弟若是公?务繁忙,我还?是……”


    “爹爹,老?爷跟太太回来了,门口还?打了一架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小白哑然?无声,他看着进门的小丫头,再看看成碧,忽然?觉得自己今日来的不是时候。


    成碧抱着小韭,无奈道:“别见怪,咱们少奶奶这儿磕碰了之后,就时常分不清好坏,您且坐下,咱们少爷安顿了少奶奶,就过来。”


    他指了指脑袋,说?着就小跑着出去?了,留李小白一个人在?花厅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此番才?入秋不久,四下蝉声依旧聒噪异常,风过堂,树影婆娑。


    李小白放下茶盏,瞥着周遭的一切,大抵是想起了成碧刚才?说?的话,他此刻望着正门的方向,竟隐隐约约从蝉声中,辨出了一道细微的女声。


    垂花门前,一人蹲在?地上,半边发髻都松了,几缕碎发挡着眉眼,豆大的眼泪嗒嗒往下坠,打湿了青砖,看着好不可怜。


    “今儿带你?去?了大悲寺,你?也吃到了寺外卖的水晶糕,怎么这会儿又?不高兴了?”


    顾兰因蹲在?一旁,歪头去?看她,不想何平安一爪子挠到了他脸上。


    “不喜欢。”


    “怪不得,原来你?是故意要折腾我。”


    顾兰因抬手,触到自己脸上新?添的抓痕。


    细微的疼传来,他敛了笑,一双秀气的眼盯着她痴痴的样子,缓声道:“要不是看你?疯了,你?今日就跪在?床前,别想睡了。”


    何平安穿着丁香色暗纹对襟短衫,像是听不懂他的话,她偷偷看着他的薄唇,忽然?凑了上去?,等快要贴上时,转而朝着他的脸再咬一口。


    “何平安!”


    顾兰因别开?脸,手掐着她的腰,寻到她最敏感的地方,拧了一下。


    耳边传来她的哭泣声,顾兰因不为所?动。


    周遭的丫鬟都低着头,他将她拉进内院,


    这一路回来,男人素白的袖子上,沾染了不少血痕,一点一点,像是雪地里落了红梅。


    到了蟾光楼,他才?将人松开?。


    那一日何平安从昏迷中醒来后,人便神志不清了,顾兰因将她狠狠整治了一回,偏她就是认不出自己。最后请了好几个大夫来,都说?是受惊过度,郁结于心?,又?兼落地时碰了脑袋,适才?如此。


    府里人都道她是被?亲儿子给?气疯了,顾兰因将那些?碎嘴的丫鬟一并都赶了出去?,现如今府中清净得很,开?支都削减了一半。


    至于冬郎,顾兰因向他问清缘由后,也不论他口中的真假,又?是否存了私心?有意为九尺母女开?脱,只是当?着他的面,将九尺重新?找了回来,给?了五十两的盘缠,将母女两人打发走了。


    九尺自知此去?与养子再无相见之日,哭得不能自已。


    她被?顾兰因赶出庄子后,一路走到城中,打听雪娘的下落,因身无分文,日以乞讨度日。现如今有冬郎为她们母女二人开?脱,虽说?触了他亲娘的逆鳞,间接地逼疯了少奶奶,可到底是救她们于水火之中,不枉她养他一回。


    分别那日,冬郎被?她死?死?抱着,哭湿了衣襟。


    “日后我跟你?妹妹走了,你?一个人在?京里,要吃饱穿暖,保重身子。娘就你?一个儿子,虽远在?天边,心?里也会时刻挂念你?的。”


    长亭外,柳树下,冬郎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的。


    日落西山,九尺的声音跟她的眼泪一样,在?他眼里都是模糊的。


    他抬起头,越过她的肩,就见自己的亲爹站在?不远处,折柳编环。


    风里飘着一丝篱落香,他一身素服,周身轮廓分外干净,不曾瞥来一眼。


    冬郎心?里微微有些?发堵,只觉得自己像是犯下了莫大的罪过,此刻万分忐忑。


    顾兰因对他,向来不冷不热,但今日对着他,视若无物,还?是从未有过的。


    九尺带着雪娘上了马车之后,冬郎转过身,靠着成碧,想说?些?什么,但喉咙里干涩极了,最终只能叹一口气。


    成碧见状,笑眯眯道:“今儿风大,是不是冷风呛喉咙,想喝些?茶水润润嗓子?”


    冬郎摇摇头。


    “小少爷是咱们少爷唯一的儿子,只是咱们少爷还?没死?,有些?事,你?不能急。”成碧拍了拍他的肩膀,“当?铺里的宋先生,待你?如亲孙子,你?在?他身边好好学,哪一日你?娘病好了,少爷就接你?回来。”


    冬郎听他说?起何平安,眼下不知道什么好,马车回城后,城门口,他一个人抱着小包裹,闷闷不乐跟着沉秋去?了当?铺。


    殊不知另一头,尚未到江南,那载着九尺跟雪娘的就马车已经翻了。


    入夜后,夜幕暗沉至极,山道上,脱缰的马挣脱束缚,拐弯处甩下了身后的车厢,只听一声尖叫之后,道旁石子哒哒落下,除了回响,什么都没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早已脱身的马夫摘了斗笠,他站在?山道一旁朝下看去?,哪还?有什么人影,全随着坠落山下的车厢,摔了个稀烂。


    山明自去?别处消磨了两三个月且按不表,只说?入秋后,天仍是热得厉害,这会儿顾兰因带着何平安从大悲寺回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蟾光楼前,日影偏西,老?树横枝。


    卧房里没有丫鬟在?,眉眼清俊的男人伏案看着何平安,眯着眼,懒散极了。


    他脸上新?添了一道抓痕,挡也挡不住,他索性就不管了,这会儿看着何平安哼哼唧唧在?地上滚,他问道:“我是谁?”


    “鸣玉呀,这一身白衣裳,不是让你?别穿了吗?”


    顾兰因偏过身又?问:“鸣玉是谁?”


    “鸣玉是……”地上的女人望着他的背影,疑惑道,“鸣玉你?都不认识了?他不是你?最信任的人吗?”


    顾兰因听笑了,换了个姿态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最信任他?”


    “他是你?师父呀。”


    顾兰因见她瞎得可以了,便起身朝她靠近。


    午后光线昏昏,透窗后落在?屋内,四下都蒙着一层古旧的气息。


    缩在?墙角的女人见他解了腰带,缓缓朝自己靠近,不由得斥道:“鸣玉,你?、你?要干什么?”


    顾兰因半阖着眼,学着鸣玉一贯的姿态,柔声道:“你?夫君出门在?外,久无音讯,我是他最信任的人,当?然?是来伺候你?。”


    “我不要你?伺候!”


    上一次的疼还?没有好,他又?要来,她光想着就害怕,可她怕也没用。


    “你?不是想要一个女儿吗?你?夫君不在?,我来帮你?。”


    耳边是男人温热的气息,他挡住了眼前的光,周身滚烫的热意,随着那一道裂帛声,毫无阻挡地覆在?了她的肌骨上,再次将她狠狠贯穿。


    一百三十章


    李小白在花厅里等了半晌, 门外偶尔有几个丫鬟路过。


    眼?见快到?傍晚了,成碧不来,他便打算先?行离开, 改日再来拜会,不想出了门, 就听有人远远地在喊他。


    那声音有些熟悉, 只是他一时半会说不上来。


    李小白扭过头去, 夕阳余晖里,就见一个穿着丹橘色交领衫的丫鬟兴冲冲奔来了。


    “表少爷?真是表少爷!”


    那丫鬟直接从花丛里穿了过来,浓眉大眼?,一张圆圆的脸,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看衣着打扮,不似普通丫鬟。


    她逼到?跟前, 李小白忙退后几步。


    “敢问姑娘是?”


    “是我呀!我是六尺, 十多年?前,你还教过我拳法, 现如今怎么?一点?不记得了?”


    她说着一拳打了过去。


    李小白望着熟悉的拳架, 再将?她仔细看了看, 总算有了印象。


    “原来是你,都说女大十八变, 你如今跟十多年?前比, 简直判若两?人。”


    六尺听罢, 哈哈大笑:“我听那些丫鬟说花厅里有个人,模样如何如何, 打扮如何如何,我脑子里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你。表少爷今儿怎么?来了?”


    李小白本想说自己是走错了路, 找错了门,可望着六尺脸上傻乎乎的笑,他忍不住压低了声音,打听道:“你们这儿附近原先?有没有一户姓陆的人家?”


    “姓陆?”六尺低头想了半天,最后皱眉道,“我也是去年?才来这儿,表少爷你问这个做什么??若是很急,我马上去帮你问问。”


    李小白不愿意?麻烦别人,便摇了摇头:“不是急事,我受一个朋友所托,回京后替他送家书,那家书上写的是这里。可我一路寻来,此地却是表弟的家宅,想来是他写错了”


    六尺不解:“自己家的位置也能写错?”


    李小白愣住。


    成碧说他们搬来也有好?几年?了,而陆大哥是去年?才来军中的,既然离家的时日并不长,怎么?会写错住址……


    “表少爷,该不会是他家里人就住在咱们府上罢?咱们府上住了文先?生?,他家里那些书信,平日也是送到?咱们这儿的。”


    六尺挠了挠头:“表少爷你要不要把信给我看看,我整日在府里走动,若是认得信上写的人名,我马上给你送过去。”


    李小白见她说的有道理,便将?袖子里的书信抽出,正?要拿给他,不知成碧从那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了,他连忙又收了回去。


    这一幕被成碧看在眼?里,他戴着瓜皮小帽,笑盈盈上来道:“失敬失敬,让表少爷等到?现在,现如今这内院里杂事颇多,我忙起来便时常忘了时辰。刚刚少奶奶那儿……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表少爷不会怪我罢?”


    李小白:“是我来的不巧,我正?要离开——”


    成碧打断他的话,挑着眉看向六尺,笑嘻嘻道:“原先?在村里的时候,我记得表少爷还教过六尺一些拳脚功夫,你二人也算是师徒了,我怕打搅了你们师徒二人说话,适才多磨蹭了一会儿,这会儿我来了你就要走,看来表少爷心里还是怨我冷落了你。我在这里,向表少爷赔个不是。”


    六尺看他这阴阳怪气的样子,呸了一声。


    “说的好?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干嘛了!”


    “我干嘛去了你说。”成碧哼了声,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而后笑了一笑,意?味深长道,“你这今日还抹了胭脂?果然不错,像花儿似的,楚楚动人。”


    “成碧!你要死啊!”


    六尺脸突然涨红,声音都在抖,成碧见状捧腹大笑。


    李小白站在那儿,略有些无措,面上竟也微微泛红。


    在男女之事上,他并非是一窍不通,只是他父母双亡,如今潦倒至此,不愿再耽搁他人。


    听着六尺说话的声音,身姿颀长的年?轻人立在树下,窘迫极了。


    他刚开口?想要告辞,成碧便笑着道:“方才我跟六尺说笑呢,她近来气焰高得很,仗着是少奶奶身边的丫鬟,就处处跟我唱反调,我一个总管,还真拿她没办法,就只能在嘴上沾沾便宜了,请表少爷勿怪。”


    成碧做了个请的姿势,一旁敛了笑,领着李小白,边走边道:“方才我向少爷回事,少爷听说表少爷来了,让我千万要留住你。咱们是多年?不见的亲戚,您来一回也不容易。少爷说见了你,就像见着了咱们老爷,现在已?备了家宴,我带您去。”


    他就差架着李小白去府中的藕花厅了。


    李小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到?了地方,如坐针毡。


    他在此又等了片刻且不赘述,只说另一边,成碧将?李小白丢在了这里,立马就屁颠屁地去蟾光楼找顾兰因。


    那屋里有人在沐浴,丫鬟们守在门外,都离得远远的。


    成碧戴着瓜皮小帽,叩门三声。


    屋里水声停了,未几,门开了一条缝。


    “何事?”


    成碧躬腰,贴着门缝小声道:“已?经把表少爷留下了,如今就在藕花厅等着。”


    顾兰因穿着雪白里衣,闻言倒是笑了一声。


    “我就来。”


    屋里闹到?现在,不曾点?灯,昏昏暗暗的,顾兰因将?水里的女人捞起来,目光落在她雪白的肌肤上,见她眯着眼?,脸颊被热气熏得泛红,神?志不清了,当下又起了念头。


    他从后抱着她,轻声唤她的名字,温柔似水,直至最后饕足,方才放开她。


    等到?他带着何平安出来,天色已?经黑透了。


    何平安脚步虚浮,一双眼?痴痴望着地上的影子,不知道将?要去哪里。


    顾兰因牵着她的手,将?人带到?了藕花厅。


    那坐在桌前的年?轻人迟迟不敢动筷,见正?主终于是来了,心里总算没有那么?难熬了。


    李小白起身道:“表弟,是我来的时机不对,耽误了您办正?事,我这就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兰因伸手拦住他,将?人按了回去,微笑道:


    “是我来迟了,让表哥久等,我先?自罚三杯。”


    成碧倒了三杯酒,三杯酒饮罢,顾兰因将?何平安带着坐在一旁。


    她这会儿精神?恹恹的,总是低头玩.弄杯盏,听着瓷盏清脆的磕碰声,顾兰因按住了她的手。


    何平安抬眼?,面无表情看着他。


    顾兰因指着对面的李小白,问道:“你认得他吗?”


    李小白不明所以,见盛装打扮的女人朝他看来,他慢慢放下了筷子,僵硬得像个木头一样。


    “他是……表少爷。”


    “他叫什么?名字?”


    “爹跟我说过,他叫李小白。”


    顾兰因眼?神?渐渐暗了下去,他瞧着李小白,缓缓问道:“你多年?不见他,怎么?还能记得他?”


    “我落水了,是表少爷救了我。”


    “表少爷是我的……救命恩人。”


    她也不是什么?都不记得。


    何平安给自己倒酒,等那杯盏倒满,她起身遥遥敬了他一杯。


    时隔多年?,李小白又见到?何平安这样的举动,一时愣住了,等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回她。


    一杯酒饮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醉了的缘故,李小白只觉得自己这个表弟,脸色似乎变了。


    变得分外难看。


    成碧也看出少爷的不对劲来,连忙出来打破僵局。


    “咱们少爷不善饮酒,方才来迟了,不愿怠慢表少爷,适才连饮三杯。这会儿看样子,已?经醉了,我先?扶少爷下去,请表少爷先?担待些。”


    成碧说罢,伸手就要去扶顾兰因,奈何他这会儿动也不动,没有办法,成碧只能一面赔笑,一面把李小白扶了出去。


    李小白便是个傻子,也知道今日这一场席宴不对劲。


    “究竟是怎么?回事?”


    成碧叹了口?气,等走远了,无奈道:“咱们少奶奶,上回把这儿磕碰了,忘了好?多事。连她在老家的那些丫鬟都忘了个干净,咱们以为她把老家的人和?事都忘了,没想到?她还记得你。”


    成碧说完又叹了口?气。


    这也是他为何今日见了李小白,非要把他拉回来的原因,如今看来,自己这是纯属给少爷找事。


    成碧把李小白送到?门口?,见六尺在那等了不知多久,他笑了笑先?走了。


    夜里起了秋风,六尺又换了身衣裳,不知是不是傍晚被成碧气到?,她把脸上的胭脂都洗了,这会儿终于等来李小白,见成碧用那种过来人的目光看她,她涨红了脸。


    “你一直在这儿?”


    六尺点?点?头,那几个门子早被她赶去了外头,她望着周围,小声道:“今儿傍晚,说要帮表少爷找人的。”


    李小白早就忘了,他原想着回去再写一封信寄到?密云,问问陆大哥的,如今见六尺一直等着他,他便把袖子里的信封递给了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两?人到?了一旁的灯下,六尺这些年?读书认字,已?经不是睁眼?瞎了,可她望着那信上写的几个字,一开始经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这写的是……何平安?”她不敢相信,翻来覆去又看一遍,见没有错,当下傻了眼?。


    “怎么?了?”李小白见她神?色不对,心一紧,低声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六尺苦着脸,想起了少奶奶近日的胡言乱语。


    怪不得她总喊少爷陆什么?什么?英,原来少奶奶是外头有汉子了。


    往先?人没疯时瞒得好?好?的谁都不知道,如今被小少爷气疯了,少奶奶竟是什么?都吐出来。联想起少爷这些日子的举动,六尺唉声叹气。


    这个野男人当真是大胆,竟还光明正?大遣人送信来,少爷还没死呢。


    “你听我,这信别送了,咱们这儿没这个人。”六尺把信塞回他手里,苦口?婆心道,“我知道表少爷心肠好?,可在外头不要什么?人都帮。这写信的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跟他还是趁早断了罢,免得被牵连。”


    李小白一头雾水,他盯着她的脸上,片刻后笑了笑。


    “我没有送错地方,对吗?”


    六尺点?了两?下头,随即反应过来,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李小白笑了一声,将?信收好?,说改日再来。


    六尺送他到?门外且不题,只说李小白回去后,立马修书一封,寄到?了密云,问陆流莺书信地址可曾有误,可久久没有回应。


    无奈,李小白只能先?将?这信跟那锦匣收好?,他在都督府里充当小公子的亲卫,日子一天一天就过去了,展眼?秋去冬来,几场雨水后,京城冷得厉害。


    一日门房过来给他送东西,李小白还纳闷,怎么?还有人给他送冬衣。


    等他将?那衣裳摊开,才发现里头夹着一张纸,纸上落款是六尺的名字。


    原来他那一日离开时跟六尺说的话,被她当真了。


    六尺花了重金,从成碧那里打听李小白的消息,得知他今日在都督府休息,便特意?送来冬衣,现如今人还在门外等着呢。


    李小白年?近三十,哪里不知道女人的心思。


    前日老夫人还想给他找一门亲事,但?都被他拒绝了,如今六尺找上门,他想了半天,还是打算跟她当面说清楚。


    都督府门外树下。


    六尺蹲在树后等了半天,终于把人等了出来。


    今日她特意?让七尺给她梳了个头发,用八尺的话来说,就是看似不起眼?,却又别具小巧思,定能叫人眼?前一亮。


    她如今已?经是二十多岁的老姑娘了,这么?些年?在少奶奶的大宅子里关?着,本来已?经没了嫁人的心思,偏偏表少爷出现了。


    表少爷快三十多岁,却孑然一身,就凭他的样貌,怎么?都说不过去,这些日子六尺便在想,这是不是自己的缘分到?了,天意?如此,要把他俩凑成一对。


    表少爷在都督府当差,听成碧说一个月月例是二两?银子,而自己在少奶奶身边做一等丫鬟,一个月月例是三两?银子。


    她虽然皮相差了一些,但?这么?些年?也积攒了不少家底,况且丫鬟跟护卫,也算门当户对了。


    这么?想着,六尺蠢蠢欲动,今儿特意?寻了这么?个机会,一见李小白出来,她眼?睛都亮了。


    “表少爷!我在这。”


    六尺从树后跳出来,李小白低头看她,见她高兴坏了,心下有些无奈。


    周遭的人听到?她方才那声呼唤,纷纷看来,李小白不愿在这里泼她冷水,便提议带她去茶馆喝茶听戏。


    两?个人走在路上,六尺头一次跟男人出来,一路眼?睛都笑眯了。


    “表少爷你喜欢喝什么?茶?”


    “我一个粗人,不喝茶。”


    “那我们为什么?要去茶馆?”


    李小白被她问住了,他望了眼?周围,询问道:“你想去哪里?”


    六尺:“表少爷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李小白站在原地,微微有些苦恼,最后指着靠水的一家酒楼,问道:“快到?晌午了,想必你肚子也饿了,去酒楼如何?”


    六尺小鸡啄米,两?个人到?了酒楼里,选下一处雅间。


    入冬后天冷得很,窗户都是关?着的,六尺难得跟李小白独处,似有说不完的话,李小白三番两?次想要拒绝她,奈何六尺脑子不开窍,总是听不出他的弦外之意?。


    六尺见他意?兴阑珊的样子,大抵是快没话说了,就又提到?了上次的书信。


    “其?实表少爷你上次来咱们那里送信,没有送错地方。我们那儿虽然没有姓陆的人家,可是那收信之人,确实是住在咱们府上。”


    “那为何你不愿意?将?信送过去呢?”李小白捧着茶盏,不等她回答,抬眼?问道,“可是收信之人,身份有些特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六尺见他一下就猜中了,微微一诧。


    “是有些特别。”


    “那是陆大哥让我送给他妻子的书信。”李小白说到?这里,眼?里露出一丝笑来,“他的妻子,在表弟的后宅么??”


    六尺听不出他话里深层的意?思,闻言还点?点?头。


    “对,她就在咱们后宅里,只是……”


    六尺原想编个谎,但?李小白说自己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六尺当下吓得连筷子都拿不稳。


    “你怎么?知道?”


    “你告诉我的。”


    李小白捡起她的筷子,重新换了一双新的递给她。


    “她如今是表弟的妾室么??”


    一百三十一章


    六尺一时无话?可说, 见李小白还想再问下去,索性就点?了头,反正这屋没有外人。


    偏偏李小白也不是傻子, 军中察言观色多年,便知她在糊弄自?己。


    陆大哥的妻子, 今已入了表弟的后宅, 却无名?分……


    李小白回去后就修书一封, 寄到密云,此番终于收到了陆流莺的回信。


    只是深夜里,他对?着灯烛光,看完这一封信后,像是陷到了一团迷雾中。


    夜色已?深,李小白吹熄了烛火,榻上翻来覆去, 依稀又?想起?了自?己在徽州初次见她的那一幕。


    天底下真会有如此相似的的人?


    李小白心中有惑且按不表, 只说时光飞快,展眼又?到冬至。


    冬至这日, 京城里新出了皇历, 皇帝率百官于天坛祭天, 民间百姓也依旧俗,祭祖祭神。都督府的小公子一早便去先生的家宅里拜师送礼。古语有“亚岁迎祥、履长纳庆”之说, 小公子将嬷嬷新做的鞋袜奉上, 而后随着其他同?窗一道, 跪拜庭中高?挂的至圣先师画像,因先生还要设宴招待, 小公子一直等到日午之后才出门?。


    长街上人来人往,闹嚷嚷的, 旧话?说冬至大如年,顾家的当铺里,宋先生一早就把冬郎送回了六元巷子。


    今日还是他的生辰,成碧让灶房里做些小少?爷喜爱的吃食,另叫人知会了顾兰因一声。可顾兰因从天坛祭天回来,还要去拜会京中的师长,便只匆匆看了冬郎一眼。


    花厅里,梳着双鬟的小童穿着雪青圆领袍子,捧了一碗馄饨,一口一个,乌润润的眼瞧着一旁摆的水仙花,像在发呆。


    顾兰因见他如此,吩咐了成碧几句话?后从厅外离去。


    听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冬郎偷偷将嘴里嚼烂的羊肉馅馄饨全部吐掉,干呕了几声。


    这一碗羊肉馅馄饨是成碧故意端来的。


    冬郎打小在南边长大,吃不惯这上头的膻味,只是他一声不吭,又?一口气吞这么多,成碧看在眼里,无奈叹了口气。


    小少?爷什么事都藏在心里,自?己活受罪,以后怕是跟少?爷一个样,那他家小韭日后可怎么办。@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成碧让丫鬟将那碗馄饨撤掉,对?冬郎道:“小少?爷吃不惯,怎么先前也不说一声。在自?己家里,倒显得像个外客。”


    冬郎并没有理会他,转而问起?小韭跟顾闲的踪迹。


    “闲哥儿跟小韭现如今正在蟾光楼。”


    成碧笑道:“小少?爷你也有好些天没见过?少?奶奶了,要不要去看看?今儿一早,我就看见少?奶奶在屋里找西,我问她找什么呢,要不要我来,结果少?奶奶说今儿是冬至,她备了生辰礼,就等你来送给你。”


    冬郎瞧着墙头惊飞的麻雀,心下犹豫,自?上次他被赶出去后,已?经过?去大半年了,这还是他一次回来。


    听宋先生说,他娘已?经不认得人了,既然如此,她又?怎么会给自?己备礼呢?冬郎猜这是成碧在哄自?己,于是摇了摇头。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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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也罢,今儿少?奶奶精神气好得很,等会她就要自?己过?来了,小少?爷先吃些茶果,稍等片刻。”


    成碧说着便先告退,将顾兰因书房里那一个锦匣捧到蟾光楼。


    原来不久前当铺收了一大块西洋来的玫瑰粉宝,后交给了银楼里的匠人。


    那些老?师傅们将其切磨成若干块,耗时月余打了一套金嵌玫瑰粉宝花鸟头面出来,如今冬至,少?爷要送给何平安,因他上午事忙,送礼又?不宜送下午,便叫成碧替他送去。


    成碧到了蟾光楼,就见那门?口的空地上放了一小把碎米,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猫在树后拉线,竟是在捉麻雀。小韭看见成碧来了,竖起?手指,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成碧心领神会,只等那簸箩扣下,方才过?来。


    “少?奶奶呢?”


    小韭脸蛋叫风吹得红扑扑的,她笑道:“睡觉嘞。”


    “那你们还在这里捉麻雀,也不嫌吵。今日小少?爷回来了,就在前面的花厅,你们两个去找他玩罢。”


    成碧拍了拍女儿的脑袋,将两个孩子指到前头,自?己则掀开帘栊,到屋里看情况。


    当心间里,就见两个丫鬟在做针线,一个是七尺,一个是八尺。


    “咦,六尺怎么不在?”


    成碧探头看了看,笑嘻嘻道:“该不会是跟少?奶奶出去了罢。这天这么冷,去哪了?”


    八尺白了他一眼:“六尺还能去哪?不都是你给她的消息,她去给表少?爷送鞋袜了。少?奶奶刚刚睡醒,这会儿在屋里梳洗,你来做什么?”


    成碧:“你猜。”


    屋里没人搭理他,成碧故作叹息,转而却又?笑起?来,揶揄七尺,逗得七尺脸发红骂他,直等何平安下楼后,他才收敛些。


    成碧亲手将那锦匣送去,说了顾兰因一通好话?,可何平安已?然不记得他是谁。


    她将锦匣收下,晨早竟是没有一点?胃口,总觉得今日像是缺了点?什么。


    成碧知道这是跟她那个女儿有关,他试探性道:“少?奶奶才来京不久,先前把小主人留在了老?家,今儿冬至是小主人生辰,说来也巧,山明紧赶慢赶,正好就在今儿把小主人送来了。灶房那里煮了长寿面,少?奶奶何不送一碗给小主人?”


    座上的女人缓缓抬起?头,闻言恍然大悟:“原来今日冬至了,我昨儿还提醒自?己,今日不要起?晚了。奈何天蒙蒙亮时做了个梦,我还以为……”


    成碧笑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少?奶奶也有大半年不见小主人了,现在小主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若是一时认不出来,也是正常的。”


    “我的孩子呢?”


    何平安起?身?就要出去找人,成碧将八尺推开,亦步亦趋道:“就在前头花厅呢,小主人大老?远过?来,到了自?己家,竟还做客,少?奶奶等会儿见了,多说些好话?,小孩子这会儿还没到记仇的时候,他心里肯定也想念你,不会怪你当初把他丢下的。”


    何平安点?点?头,喃喃道:“极是,你说的极是。”


    成碧朝她身?后的莺哥使了个眼色,她不知从哪捧来一只礼盒。


    一行?人到了花厅前,彼时冬郎正在跟闲哥儿说笑。


    等看见有人来,他霎时间又?变成了一个哑巴。


    “小主人就在那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何平安远远瞧着那个孩子,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孩子跟你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如今身?量长高?了些,脸也白了些,少?奶奶您都认不出了?”成碧让她上前近看。


    何平安缓缓靠近,最后蹲下身?子。


    四目相对?,那梳着双鬟的小童深吸了口气,见她伸手探了过?来,身?子开始微微发颤。


    成碧看在眼里,心里悄悄捏了把汗。


    一百三十二章


    何平安摸着冬郎的脸, 见?真跟自己是一个样子,手指慢慢落到了他的脖子上。


    冬郎眼睫微微一颤,正当?他要往后躲时, 那外头有个小丫鬟来报,众人都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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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丫鬟道:“表少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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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碧松了口气, 等他再看何平安, 她已?经将茶几上的一盏茶递给了冬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不舒服?”


    冬郎方才当?着顾兰因的面, 吞了好几只羊肉馄饨,这会儿?那膻味似乎都从?喉咙里涌了上来,他忍不住吞咽。


    望着跟前的女人,还没?花几高的小童连连点?头。


    成碧故作心疼的样子,说着就要叫大夫来,冬郎不解其意,每每要开口为自己解释, 成碧总要打断他的话。


    直到最?后, 成碧才道:“小主人今日生辰,不远千里到了咱们京中, 丫鬟待他这样不尽心, 到底是亲生的, 少奶奶你不如?自己带在?身边罢。”


    但何平安迟迟不语,她听着屋檐外的鸟鸣声, 厅里来回踱步, 自顾自地想自己的事, 谁的话也听不见?。


    趁此时机,成碧让莺哥把生辰礼送过来。


    “这是你娘早早就备好的, 今儿?专等你来送你。”


    “真的吗?”


    成碧半蹲在?冬郎身旁,摸了摸他的脑袋, 笑眯眯道:“怎么不真了?等少爷回来,我会跟少爷说一声,你十有八.九就不用回当?铺了。”


    “今儿?我还让灶房那边做了很多你喜欢的吃食,到了日午,你跟小韭、闲哥儿?围一桌吃,少奶奶若是精神好,许是跟你一起。你今日切忌,有些?话能不说就不说了。”


    成碧有时候比他亲爹还关心他。


    冬郎心下生出一丝异样的情绪,半天嗯了一声。


    这之后成碧去看李小白且不再题,只说六尺那里。


    她今儿?出去送东西,跟表少爷在?半途遇上了。


    两人街边吃了热腾腾的饺子,正好表少爷要去顾家拜访,六尺便又原路折返。


    离着六元巷子还有十几步时,表少爷忽然喊了她一声,犹豫片刻后将一只锦匣交给了她。


    “这里头装着什么?”


    李小白:“这是陆大哥托我送给他妻子的,如?今到了冬至,他今岁怕是不能回来了,我想着既然答应了他,不能食言,所以还是……”


    “表少爷你怎么这么糊涂!”六尺不悦道,“我都说了,不要跟那个姓陆的厮混在?一起,他有哪门子的老婆,你要找的人如?今已?经改嫁了。这东西我送过去,岂不是存心给她找麻烦?”


    “此物原就是何平安的,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请放心。”


    六尺皱眉:“当?真?”


    “千真万确。”


    六尺接住锦匣,免为其难将其藏在?袖子里,带入蟾光楼。


    午间众人都在?花厅伺候,她到楼上铺床叠被,收拾何平安的衣裳首饰,那匣子被她随手放在?了梳妆台上,等到八尺在?楼下喊她,她转个身的工夫,竟然就给忘了。


    说起来今年没?了小渔儿?,冬至竟还比往年更热闹。


    成碧忙前忙后操办,小韭便在?他屁股后面跟进跟出,爹爹长爹爹短叫着,其余丫鬟立在?屋里,陪着何平安说说笑笑,闲哥儿?闲来无事,跟冬郎玩起猜数的游戏,不多时,到了时辰,丫鬟从?灶房提了食盒过来,将桌案摆满,全是冬郎爱吃的。


    但何平安扫了一眼,发现?竟然没?有鱼,便低头问冬郎:“你不喜欢吃鱼?”


    面皮白净的小童一听那个鱼,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大抵是心下有愧,随后捧着碗,只闷头吃饭。


    何平安道了声稀奇。


    “你们怎么都这样怪?”


    原来自从?小渔儿?死了之后,顾家上下别说吃鱼了,就连那个字都不敢提,怕刺激她,偏她自己不觉得,今儿?说出这句话,弄得成碧在?一旁又悄悄捏了一把汗,就怕她忽然清醒过来。


    好在?何平安今日饮了酒,几杯下去后,支着手,人有些?糊涂,只呆呆地看着冬郎。


    她雪白的脸上,早间上了淡妆,如?今醉眼朦胧的样子,动人极了。


    成碧偷看了她几眼,再望着冬郎那埋头苦吃的样子,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何平安不解,想问些?什么,此刻却头晕脑胀的。


    吃也吃过了,她起身便想回去,奈何人才站起来,便直直往后倒去。


    “少奶奶!”


    成碧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接她,手碰到她雪白的裘衣上,动作却一顿。大抵是在?浔阳吃了苦头,当?下周围又都是眼睛,他骂了七尺一声,看着丫鬟将她扶住,适才收了手。


    几个丫鬟将何平安送回去,又端来醒酒汤,可她已?经睡过去了。


    七尺是个没?主意的人,她端着醒酒汤,弱声道:“要喊醒少奶奶吗?”


    “这还喊什么,没?见?着她睡着了么,解了衣裳,将被褥盖好就是,这会儿?已?经吃过午膳了,你等会将那几扇窗户关好,别叫冷风吹进来。”六尺在?妆台边的穿衣镜旁照了又照,随后便下楼去,一看就是要去找表少爷。


    七尺从?楼上望着她一溜烟小跑的声音,轻手轻脚地合上窗户,到一旁梢间里做针线活,也不知过多久,听见?外头有动静,她撩开帘子出来一看。


    天色昏昏,临近傍晚,做了近两个时辰的针线活,她眼睛酸涩之余,压根看不清那是谁,不过瞧着衣装,七尺立马低下了头。


    她惴惴不安到了顾兰因身旁,小声地将何平安白日里的一举一动都道出来。


    余光瞥见?他挥手的动作,七尺躬身慢慢退了出去。


    没?有丫鬟在?,顾兰因脱了身上的氅衣,搭在?屏风上,而后到床边撩开帐子,瞧了何平安一眼,见?她睡酣了,便也懒得点?灯,自去妆台边上,解开头上的网巾,重新梳发。


    昏暗中,他见?妆台上多了个锦匣,伸手推到了里侧,只是这匣子太轻了,他瞧了片刻,抬手将其打开。


    本以为是别的钗子,不想,里面竟是一块玉佩。


    顾兰因轻轻放下玉梳,垂眼将那丢失已?久的玉佩从?匣中拾起。


    夕阳落山,最?后一点?余光竟被夜色吞噬。


    乌发散乱的男人缓缓抬起头,眼里意味不明,他听着女人绵长的呼吸,将那块玉佩握紧。


    触感温润的玉石,硬如?坚冰。


    是破镜重圆,还是物归原主呢?


    镜中人影昏昏,顾兰因静坐片刻后,听着那头传来的声音,唤了她一声小平安。


    他声音温柔极了,只是离她越近,眼里戾气愈重。


    他此刻就像是风雨将至的前一刻,分外的压抑。


    一百三十三章


    帐子被撩起, 室内没有多少光亮,顾兰因霜色的衣衫微微透着点白,像是冬夜里一抹将要融化雪。


    “总算醒了。”


    他轻声说罢, 又唤了她一声。


    “知道我是谁吗?”


    何平安睡眼惺忪,看不清他的面容, 她眯着眼, 困倦道:“你是陆流莺?”


    顾兰因嗤笑?出声。


    “我?原以为你疯了瞎了记不得?事?了, 没想到这一次是我?看走了眼。”


    他俯下身,见她在往里侧躲,一手又将她拖了回来,何平安奋力挣扎,大抵是知道他要做什么?,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襟。


    顾兰因说:“今日不动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何平安自?然不信,她头埋在被子里。


    一声裂帛声响, 身上的亵衣又被他撕了。


    光.裸的脊.背暴.露在他眼下, 黑暗里,察觉到他冰冷的目光落在身上,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你倒是乖觉。”顾兰因望着她这般姿态, 冷笑?了一声:“既然没有傻, 为何要在我?跟前装这么?久?是不是见我?哄着你,心下万分得?意?”


    何平安听着一头雾水, 她偷偷抬起头, 便见他坐在床上, 手中似有一物。


    “你当初在浔阳偷了我?的玉佩,究竟送给?了哪个野男人?”


    何平安脑子里空空一片, 因她久不回答,顾兰因冷了眼。


    他捏着那块玉佩, 言辞极缓:“你以为自?己装疯卖傻我?就会同情你?放你一马?不会与你追究这些陈年往事?了?”


    颈侧有男人灼热的气息扑来。


    他周身的篱落香掺杂了一丝苦味,就这般将她压住,叫她难以呼吸。


    沾染体温的玉佩,被他塞到了女人的主腰里,何平安被他掐得?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顾兰因吻着她的脸,湿漉漉的触感?从指间?传来,他听着她唇.齿间?露出的细.吟,低笑?了一声,贴着她的耳,讥讽道:


    “你就像是只发.春的野猫,怪不得?离了我?,还是有那么?多男人跟在你屁.股后面。”


    顾兰因又变成往日那个刻薄的样子,他挑起她所有的情绪,再将她抛在一片孤立无援之中。


    他咬着她红肿的唇,隔着衣衫,狠狠.磋.磨她。


    “知道我?是谁吗?”


    “陆……”


    “我?是顾兰因。”他在她主腰里寻着那块玉佩,故意道,“浔阳的清源寺,我?给?你破.身,你难道忘了?你还说以后要杀了我?,怎么?如今爽利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何平安咬着唇,心如刀绞。


    她眼里都是模糊的,分不清今夕是何夕,顾兰因死死缠.着她,在她耳边道出无数真相。


    “你闭嘴!你别说了……”


    她紧紧闭着眼,临近崩溃。


    顾兰因见状,低头咬开了她脖子上的系带。


    他灼.热的手掌贴着她湿.漉漉的脸颊,见她泪眼婆娑,依稀窥见了一丝赵婉娘的影子。


    不过那已经太过久远了,他那位心上人,早早淹死了,如何能出现在他的床上,又如何能让他肆.意玷.污。


    等他再次起身,天?已到了三更。


    外头风吹影动,顾兰因将窗户推开半扇,冷风拂面,他终于清醒了一些。


    后半夜,成碧被从床上叫起来,顾兰因在书房里等他。


    成碧一向眼尖,打从进门?起就瞧见他腰上挂着的那一块玉佩。


    “少爷这是从何处寻到了?”


    顾兰因将那玉佩解下后,再放回到锦匣里:


    “自?然是有人送上门?来的,就光明正大摆在我?眼前。”


    “谁心肠这么?好?”


    “你说呢?”


    成碧提起陆流莺的名字。


    “表少爷来京城之前,在密云充当守卫,后来入了都督的眼,被收为亲卫,此?番跟着他们的小公子回京,因要替一位朋友捎信,适才?转到咱们门?前。”成碧说罢,又补了一句,“这都是六尺那个傻子告诉我?的,想来不会有假,我?听她说,表少爷那个朋友就姓陆。”


    “只有玉没有信?”


    成碧想了想,回道:“我?明日再去问一问六尺。”


    顾兰因合上锦匣,微笑?道:“信要么?被她藏起来了,要么?就还在李小白那里。你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了。”


    成碧闻言,道了声是,而后抬眼觑他脸色,见顾兰因像是有心思?,一时不敢出声,在一旁站了大半个时辰,方才?见他招手。


    主仆二?人私下里说了些秘密的事?且按不表,只说蟾光楼那边,六尺深夜里被人晃醒。


    原来是何平安在水里昏了过去,八尺喊了她好些声,见她不对?劲,连忙就要去喊大夫来。七尺在那里不知道要做什么?好,又怕六尺等会骂自?己,便将她晃醒。


    六尺是见惯了何平安这个样子,听罢让七尺别慌张。


    八尺请来大夫,六尺去熬药,七尺坐在床边一直守到天?明。


    第二?日,天?蒙蒙亮时分。


    打瞌睡的丫鬟听到外头有人在喊少爷,吓得?跌坐在地。


    等她转过身,就看到那门?首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他穿着紫棠色的圆领袍子,今日头发都用一根碧玉簪子绾在头顶,雪团一样的脸上,因吹了冷风,泛出两团红晕来。


    见是冬郎,七尺长长松了口气。


    “小少爷怎么?起得?这么?早?”七尺小声问道。


    冬郎嘘了一声,他蹑手蹑脚将一个小荷包塞在了何平安的枕下。


    “里面是什么??”


    冬郎摇了摇头,食指抵着唇,让她噤声。


    七尺笑?着点点头。


    冬郎出去后,就要跟着顾闲一块儿去文先生那里,路上遇到成碧,成碧跟他打招呼,他也还应了一声。


    这让成碧有些诧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原来冬郎昨日宿在琼珠院里,入夜后他将生辰礼盒拆开来,见里头装了不少刻了平安喜乐的金锞子,便猜到了这一份生辰礼出自?成碧之手。


    他母亲从不碰这些金银,平日里的花销也多记在账上,去年小渔儿还在的时候,她也不曾送过这些。


    冬郎从六尺口中知道她喜欢金子,于是便将刻了平安的金锞子都捡出来,装在一个小荷包里,一大早塞到何平安枕下。


    他有心,顾兰因倒也没有将那一荷包的金锞子收走。


    不想何平安醒了过来,她摸到这些金锞子,竟还以为这是顾兰因送来的,一下全部砸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七尺大惊失色,忙替冬郎解释,奈何她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这往后的日子,何平安性子愈发古怪。


    而冬郎经此?再不敢靠近了,每日只是读书而已,顾兰因时时抽察他的功课,比从前多了不少耐心,父子二?人倒是相处得?愈发融洽。


    时光飞快,展眼除夕将至。


    成碧赶早去都督府请李小白过来,李小白本想拒绝,可因心中有心结,到底是点头应了。殊不知这是一场鸿门?宴。


    一百三十四章


    除夕不到, 前一日成碧便将李小白请到了府中。


    冬郎喊他?一声表叔,李小白看着冬郎的样貌,想起了何平安。只是到了除夕那日, 他?也不曾见到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小白心下诧异,问起六尺, 六尺却是讳莫如深的样子?, 朝他?摆了摆手。


    李小白猜这当中出了变故, 家宴上再对着自己这个表弟,他?如坐针毡。


    顾兰因瞧着他?那样子?,笑?吟吟道:“表哥在京中只有我们一家亲戚,我爹在的时候,对你极好,咱们两家分明亲近极了,我也不曾拿你当外?人, 怎么?你今日频频在发呆?可?是我这里招待不周?”


    “没有。”


    “那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李小白摇了摇头:“只是除夕有些思乡罢了。”


    顾兰因温声道:“我看不见得, 听说表哥在外?十多年,仍是孑然一身, 想必是年岁渐大, 想要成个家了。”


    他?抬手, 遥遥敬了李小白一杯,善解人意道:“我府上就有一个丫鬟, 碧玉年华, 模样标致, 她?愿嫁表哥,相伴左右, 不知表哥意下如何??”


    “表弟别开玩笑?了,我年近而立, 一事无成,何?苦去耽误别人。”李小白连忙拒绝。


    顾兰因笑?看了他?一眼,竟就轻轻揭了过去,不再提起,这之后又敬了他?几杯酒,等到酒过三?巡,话也说尽了,方才离去。


    他?一走,李


    弋?


    小白下意识松了口?气。


    他?眼前的景物在微微晃动,知道自己也有几分醉了,李小白撑起身子?,便要去休息。


    屋里丫鬟来扶他?,都被李小白挥手请开了。


    “我自己可?以?走回去。”


    成碧给他?安排的厢房,就在这花厅后头,只是先要绕过一个花园。


    这会儿除夕,府中下人若是在京中有亲眷的,都被成碧准了三?天的假,是以?府中比以?往更要冷清,院子?里几盏风灯照着青黑的竹子?,朔风一扫,四?下竟有飒飒的雨声。


    李小白立在竹下,吹了一会儿冷风,本以?为头脑有些清醒了,奈何?才走几步,便有天旋地转之感,比起方才,情况更加糟糕。


    他?扶着墙,隐隐觉出不对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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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着竹青衣衫的男人扭头看着身后的月洞门,细长的路头,是一株枯瘦的老梅,夜色下枝影狰狞,透着一股邪.气来。


    他?敛着眉,强忍不适,赶往厢房。


    这一处只住着他?一个人,院里的小厮都不在,他?撞门而入,摸到桌边,慌乱地倒了一杯冷茶出来。


    冰凉的茶水沾到他?的手指,不仅没有缓解那些灼热,反倒像是在火上浇油。


    面色绯红的男人滑坐在地,额上都是汗,不知为何?就变成这样了。


    他?虽不善饮酒,但酒后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失态。


    李小白喘着气,眉眼汗湿之后,只觉得又像是到了江南的梅雨天,四?下都是潮意,叫人浑身不自在。


    他?强撑起身子?,爬过去把门关上,黑暗里,唯有檐下的一盏灯透出些许光亮来。


    李小白性子?腼腆,伏在地上,缓缓解开衣裳,面颊泛着不正常的绯.色。


    手指碰到自己的尘柄,他?压不住自己的声音,眼角微微淌出两道泪痕来。


    他?许久不曾做过这样的事,如今除夕之夜,手上动作不停,但心里愈发难堪。


    这是他?表弟的府宅,自己客居在此,竟就如此冒犯。


    昏昏沉沉中,他?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自己在那栋大宅里,意外?瞥见那一抹裙摆色。


    是赵婉娘,还是何?平安呢?


    自从李小白决定把那块玉佩送过去,心下就有了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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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既是赵婉娘,也是何?平安。


    陆大哥娶了表弟的妻子?,现如今表弟又将她?夺了回去,李小白便是没有亲眼见识过,也能猜到这当中有一番曲折在。


    他?表弟前途无量,他?陆大哥亦是不可?限量。


    这两人针尖对麦芒,他?那位嫂嫂如何?能有好日子?过。


    李小白咬着牙,将喉咙里将要溢出声音压下去,此刻他?眼眸湿润,望着四?下黑洞洞的屋子?,难耐得紧。


    那酒有问题。


    他?意识渐渐模糊,半天仍是被困在一片炙热的火海之中。


    万般无奈,李小白起身想要出去打些凉水来降降火,只是到了门边,伸手一推,才发现那门不知何?时,竟被人从外?死死锁上了!


    李小白拍了拍门,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苦笑?了一声,浑身的汗,像是刚从水里出来。


    “为何?要算计我?”他?喃喃说罢,脑子?里又浮出了何?平安的名字。


    他?那位嫂嫂昨日今日都不曾露面,六尺更是讳莫如深,大抵是表弟窥出他?心底的那一丝妄念了……


    李小白闭了闭眼,转身往梢间走去。


    梢间落了帘子?,他?伸手将帘帐撩开,到了床边,忽瞧见了一双女人的鞋子?。


    “是谁?”他?声音压抑,一连问了三?声,而后才猛地将帐子?掀开。


    扑面是一股女人的香气。


    他?面色红得更厉害,险些站不住。


    李小白拉着自己的衣裳,说话结结巴巴,只是背对着她?,见半天都没有回应,这才缓缓转过身。


    除夕夜,京城有人在放烟火,有一瞬间亮如白昼,他?只扫了一眼,四?肢百骸漫出的热意又再次沸腾。


    李小白踉踉跄跄冲了出去,他?将剩下的凉茶全部浇在身上,此刻只觉得天崩地裂。


    弟妹怎么?会在这里?


    李小白捂着脸,跌坐在地,湿漉漉的衣衫不多时又被他?的体温烘干。


    梢间里传来她?窸窸窣窣的响动,李小白心跳得极快,险些叫他?喘不过气来。


    他?如今中了药,弟妹又被有心人送到了他?这里。


    李小白不敢想自己若是压不住这药性将会作出什么?事了。


    他?咬着唇,已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这顾家上下都不对劲,此番定然是有人要陷害他?。


    李小白瞧着一阵又一阵的白光,晕眩得厉害,他?知道自己快不过去了,当下去梢间里找自己的剑。


    这药太烈了,他?割了几个口?子?放血,稍稍缓了一些,只是这并非是长久之计。


    正当李小白想要用?剑破门而出时,那床榻上的女人已然朝他?走了过来。


    “你是谁?”她?嗓音里透着浓浓的倦意,尚还不知他?中了药。


    她?就像是一颗触手可?得的解药。


    李小白看着她?的衣袂,忍得痛苦极了。


    而一门之隔,亦有人如他?一般,只是他?更能忍,如今竟还不为所动。


    一百三十五章


    “你是谁?”


    何平安此刻头疼欲裂, 她看?不?清四周,只是嗅到了一股酒气。


    她循着?那股酒气慢慢靠近,离着?还有几步的时候, 忽听见有人斥道:“别过来!”


    听声音,像是极为痛苦, 她一时怔住了, 隐隐约约又觉出几分熟悉的感觉。


    “我的剑……”


    他用力撕了自己的衣摆, 手指抓握住剑柄。


    何平安站在原地,被他的举动惊住,下意识便想起了一个人。她缓缓后退,黑暗里不?慎撞到了后头的花几,只听得砰地一声响。


    四下都安静了。


    门外枝影婆娑,烟火时断时续,光线时明时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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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跌坐在地的男人满身?的汗, 因濒临失控, 他拼着?最后一丝理智,将先前用剑划开的口子都用布条包扎好。


    那凌乱的布条不?多时又被血染红, 周围的酒气已经被这一股血腥气盖住了。


    李小白仰着?头, 深吸了口气, 他余光瞥着?不?远处的女人,终于下定决心。


    她没?有错, 不?能因自己而蒙冤。


    他总归是一个人一辈子。


    李小白咬住自己的簪子, 拿起了剑, 他手指微微发颤,锋利的剑锋划过?皮肉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但这一瞬间的恐惧以?及接下来的剧痛,彻底夺去了他最后的意识。


    随着?他沉闷的倒地之声, 不?远处的女人总算是辨出了他方才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何平安惊恐不?已,抬头看?着?槅扇,透过?朦朦胧胧的窗纸,骤然见有一道影子闪出,她当下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开门!开门!出人命了!快开门!”何平安死命地拍着?槅扇,嗅到愈发浓烈的血腥气,脸色发白。


    没?有回应,正当她想拿起地上那把剑将这门用力破开之时,伴随着?窸窸窣窣开锁的声音,眼前有微微的烛光亮起。


    眉眼清俊的男人打着?灯笼,一身?绀青直裰,他穿着?朱红的氅衣,身?后是一轮黯淡弯月。


    何平安睁大了眼眸,见他是如此平静,像是看?到了鬼一样。


    她退后几步,雪白的裙裾上就沾上了血污,此刻的李小白已经不?省人事,烛光照着?他的衣裳,但见他衣.衫.不?整,下身?血流不?止,那把长剑此刻蒙了血光,寒意毕现。


    “他果然是你的救命恩人,如今又救了你一次。”


    顾兰因瞥着?何平安的一举一动,见她不?敢靠近自己,嘲笑?道:“你就是这样对?你的救命恩人?”


    他蹲下身?,打起灯笼查看?李小白的伤势,当下朝外唤了成碧一声。


    “找个大夫来,别叫他死了,免得晦气。”


    何平安头昏脑涨,她不?住后退,直至贴到了墙,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是做梦。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狠毒的人。


    她拍着?自己的脑袋,眼里泪往下簌簌滚落,嗓音沙哑极了,想来是这些日子没?少哭过?。


    “你为什么要这样害他?我又犯了什么错?你要下如此狠手?!”


    “我何曾害过?他?”


    “那刚才门又为何是关着?的,我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顾兰因笑?了笑?,轻声道:“这要问你自己了。”


    原来上回他跟何平安撕破脸后,她便改了性?,从不?跟他再?多说一句话。就连对?着?自己的亲儿子,也冷淡极了,整日把自己关在一个地方,就连到了除夕,冬郎再?三请她,她也不?给脸。顾兰因左思右想,怕自己是误会了,便先放了她一马,转而将目光都落在那块玉佩上。


    偏偏六尺是个没?脑子的,成碧都没?用几分力气,就从她身?上找了线索 。


    得知玉是李小白给的,顾兰因便记起自己刚成婚不?久,将何平安推下水的那一日。


    分明是一对?陌生人,又在寒冬腊月,他竟能奋不?顾身?跳入水中去救何平安,现如今年近三十还是孑然一身?,若说没?点心思……


    顾兰因向来是将人往最坏的方向去想,是以?在除夕这日,特意为他摆了一桌。


    他送他美婢,李小白若是收下了,他今日也能放他一马。


    没?想到这也是个犟种。


    顾兰因适才腾出这一手来。


    他使成碧在李小白的酒水里下了最烈的药,又将何平安从府里的犄角旮旯挖出来。


    既然旧年相识,何平安还记得他,他就先成全他们,到时候再?一起算账。


    只是没?想到,李小白竟然对?自己这么狠。


    成碧将李小白抬走送医且不?提,只说这布满血腥气的屋子里,顾兰因提起灯,将烛台点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何平安看?着?他,夺路而逃。


    “结发十余载,你怕我?”


    顾兰因一把抓住她,那桌上的灯笼被他袖子扫了下去,灭了,明朗的光亮霎时间便黯淡了不?少。


    何平安一口咬下去,可他就是不?松手。


    “今日是成碧办事不?利。我早知道你身?边的六尺喜欢他,便有意撮合他们,没?想到他手边的小厮眼瞎了。”


    “谁跟你成婚了?我压根就不?记得你!”何平安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头疼得愈发厉害,“你放开!成碧这狗东西要是瞎了眼,你岂不?是已经死透了?你们主?仆狼狈为奸,我虽忘了不?少东西,可还没?瞎呢!”


    顾兰因被她说笑?了,他听着?何平安说了这么多话,柔声道:“上一次是我误会了你,今日断不?会再?像上次一般。”


    “难道我还要谢你?你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何平安才不?信他嘴里说的话,如今看?着?满地的血,她身?子不?由得发颤,大抵是太害怕了,怕自己也会跟李小白一样,她奋力一挣,恰好顾兰因此刻放松了力道。


    因着?惯性?的缘故,她竟朝后仰了过?去。


    “何平安!”


    嘭——


    鬓发凌乱的女人后脑勺直直磕在了门槛上,血从发丝里渗出来,她粗粗喘了一口气,失重感退去后,人像是还没?有回魂。


    她看?着?朝自己扑来的男人,黑漆漆的眼里空洞极了。


    临近子时,京城的夜幕灿烂如锦,顾兰因抱着?她,微微有些慌乱,在明明暗暗的灯火之下,何平安缓缓闭上了眼。


    她头疼欲裂,所以?的意识渐渐消失,周遭的血腥气、酒气以?及他身?上的那股香气,最终都被苦涩的味道所遮掩。


    等?到何平安再?次睁开眼,恢复意识,已经在正月了。


    翻过?年,正月里竟又下了一场大雪。


    头上缠了纱布的女人呆呆望着?蟾光楼里的几个丫鬟,一侧的烛光刺她的眼睛,她紧蹙着?眉,将围过?来的几个人都一一看?遍,随后很是疑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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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都是谁?”


    一百三十六章


    几人面面相觑, 迟迟不敢作声。


    莺哥将此事回禀给顾兰因,等他来时,床上的女人已经爬了起来, 正在屋里四处查看?。


    他在暗处瞧了她许久。


    大夫看诊后摇了摇头,仍是上回的说辞。


    何?平安这一次磕到头, 忘了大半的往事, 思绪停在了十五岁尚未出嫁的时候。


    顾兰因试探过她几?回, 提起她死了的女儿,何?平安没有半点?印象,她不解道:“你不是说我只有一个儿子吗?怎么又多?了一个女儿?”


    “你原先有过一个女儿,只是不幸夭折了。丧子之?痛,你竟也忘了?”


    他坐在床边,耐心地给她喂药,见她仍是记不起来, 言行举止都不似作假, 便?改口道:“我跟你开玩笑的。”


    何?平安当下?有些出神。


    这之?后她偷偷问遍了身边的所有人,但所有人的口风都是一致的。


    何?平安终于放下?心。


    她如今就像是在做梦, 眨眼间就过上了梦寐以求的日子。


    因着枕边人对她无微不至, 她渐渐地也放下?了防备, 等身子养好了,便?学着料理家事, 将冬郎带在身边开始抚养孩子, 这期间大事没有, 小事且不赘述,只说李小白那里。


    除夕夜他狠心给了自己一剑, 将尘柄断去之?后,险些把?命也搭上了。


    成碧送他就医, 虽说把?命保住,但自此绝嗣。


    李小白养好伤,辞了都督府的职,他离开京的那一日,没有一个朋友知晓,到了江边,却见成碧早已恭候多?时。


    他请李小白在渡口边的茶馆里小坐了一会?儿。


    茶馆一旁靠着一家买羊肉的,这时节大锅就摆在门口,卖起热腾腾的羊肉汤,两人在靠窗的位置,茶香全被?肉汤的味道盖住了。


    成碧穿着绿罗縼子,头戴一顶瓜皮小帽,他偷偷瞄着李小白那儿,先嘘寒问暖,等戏做足了,方才?叹了口气,步入正题:


    “表少爷受了重伤,日后打算去何?处谋生计?”


    “又不是缺胳膊少腿,我好端端的一个人,去哪里都饿不死。劳你关心了。”


    成碧压低声音道:“你不会?是想要进宫罢?”


    “成大哥在说笑,若是给自己一刀就能进宫,那这天底下?无路可去的男人,不都进宫了。”


    成碧:“表少爷从军十余年,现如今就这般走?了,就没有一点?不甘心么?”


    “我家道中?落,无权无势,早就没了那些争强好胜的心思,我若不甘心,难不成你还要给我争一口气?”


    李小白捧着茶盏暖手,微微笑道:“说起来我差点?忘了,除夕那夜,还要多?谢你送我去医馆,不然就死在表弟家里了。”


    成碧见他也学会?了阴阳怪气,厚着脸皮道:“上回是府内的下?人瞎了眼,实在对不住表少爷,咱们少爷已将那些下?人狠狠罚过赶了出去,今日少爷遣我来这渡口送你,就是想要向你赔礼道歉。”


    “受不起,免了罢。”


    李小白说着便?起身站了起来,他扭头瞧着窗外初春的光景,微微一叹:“成大哥你不必知道我去哪里,天大地大,我也不知自己将要去何?处,如今不过顺水而下?,他日逆流而上,也说不准。”


    成碧记在心里,当他还想卷土重来,于是笑眯眯道:“那我在这里祝表少爷一帆风顺。”


    他跟在李小白屁股后面,等出了门,朝左边挥了挥手,未几?,就见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从一旁的羊肉馆里跑了出来。


    李小白看?见六尺,万分?的无奈,他问成碧:“这就是赔礼?”


    成碧双手奉上一只锦匣:“这是一些金银细软,还望表少爷收下?,此去山高水远,若无钱财傍身,恐怕寸步难行。”


    李小白笑道:“多?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他不曾多?看?六尺一眼,意外的绝情,六尺看?着他将要远去的背影,一狠心,用力抓住了他的袖袍,开门见山道:“我要跟表少爷一起走?。”


    李小白:“无根浮萍,不值得?你跟我虚度光阴。”


    “我心甘情愿。”


    李小白回头见她一脸坚定,遂拔剑出鞘,一剑斩断了袖袍一角。


    “余生我只愿一人浪迹江湖,”


    六尺眼眶发热,江风拂面,她哭得?一抽一抽的,手抓着那一片布,喊着李小白的名字,周遭人看?过来,但李小白再也没有回头。


    成碧叹了口气,见他如此决绝,有些意外。


    成碧伸手把?六尺拉起来,给她把?眼泪擦了擦,嘀咕道:“这男人断了根,竟就跟从前大不一样了,怪不得?宫里的太监那么难相处。”


    六尺:“你闭嘴!呜呜呜——”


    成碧被?她一斥,哼笑了一声,在旁怪笑:“我就不闭嘴,表少爷今儿拒绝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是你脑子不清楚,我说句大实话,就凭表少爷的人品样貌,他没了根,照样有一堆比你貌美的女人倒贴,你还是快歇歇罢,如今老大不小,真想嫁人,我改日给你挑挑。”


    六尺捂着耳朵,哭得?更厉害,成碧嘿嘿笑了两声,让人把?她抬回去,自己则在江边看?着船只离岸,顺水而下?,直至无影无踪。


    李小白究竟去往何?处且按不表,只说正月过后,何?平安身子渐渐养好,等着天气暖和起来,她带着冬郎出去踏青。


    顾兰因让山明跟着她,以防路上有闪失。


    山明一向是个闷葫芦,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小少爷也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这一路便?只有何?平安跟八尺在那说话。


    一行人到了山寺,烧过三炷香后,说来也巧,陆家的几?个妯娌今日也在,人群中?瞥见了何?平安,先还唬了一跳。


    “那是四弟妹?”


    窦氏跟见了鬼一样:“她不是跟着四弟出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林氏也是愣住,之?前她将何?平安丢在花会?上,使人绑了去,照理说已经是凶多?吉少了,怎么如今还好端端地站在那儿,身边牵了一个孩子?


    林氏皱着眉,心下?惴惴不安,她若是真被?陆流莺救了回来,为何?这一年的工夫陆流莺没来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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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弟混不吝的人,虽惹了人命官司,但咱们公爹一向偏爱他,说不准他早就回来了,不过是公爹瞒着咱们而已。”


    大嫂谢氏听罢,摇了摇头:“她若真是四弟妹,哪里会?有这么大的孩子,瞧瞧,那孩子也有五六岁了,可四弟妹嫁过来,才?两年不到。”


    林氏笑道:“既然怕看?错了,那咱们不如走?近再仔细瞧瞧。她若真的不是四弟妹,那也是冥冥之?中?的缘分?所在,试问这天底下?,何?曾有过这般相似的人物?”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朝着这边便?走?了过来。


    彼时何?平安正在躬身祈福,冬郎靠在她身旁双手合十,见有人靠近,喊了何?平安一声。


    穿着水杏色交领春衫的女人慢慢抬起头,今早上顾兰因给她梳了一个三绺头,鬓边簪了几?朵银粉色的西府海棠,自打失忆之?后,她面上的愁色一扫而空,整个人的精神气都变了,林氏见她的第一眼,便?觉得?自己这次是猜错了。


    “这位娘子,咱们方才?远远瞧着觉得?你好生面熟,原以为是相熟的朋友,不想是我们看?错了,失礼失礼。”


    何?平安:“今日寺里人多?,不怪诸位娘子。”


    谢氏摇了摇头道:“并?非是人多?的缘故,你这眉眼,你这身量,跟我们认识的那位比起来,简直是一模一样,不知娘子可有一母同?胞的姐妹?”


    何?平安摸了摸脸,失笑道:“天底下?哪有这样巧的事,我和我夫君原是南方人,不久前才?带着孩子来了京城。”


    窦氏闻言笑眯眯道:“那说起来真是缘分?,咱们家的四弟妹,跟你就像是亲姊妹,她若是在,保准让你吓一跳,也会?跟咱们一样,心想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相似的人。”


    “当真?”


    “千真万确,咱们三个好端端拿这个骗你?”窦氏摸了摸冬郎的小脑袋,见日头大了,提议道,“这位娘子若是不嫌弃,不如与咱们一起在这寺中?走?一走??”


    何?平安这些日子养病,周围也没个知交好友,正闷得?慌,见她们衣着锦绣,周围的丫鬟也规规矩矩,不像是坏人,便?牵着冬郎欣然答应。


    走?在路上,林氏问起她的名姓,何?平安正要回答,她身后的七尺忽然道:“回夫人的话,咱们少奶奶姓赵,老爷是翰林院的顾侍读。”


    何?平安微微蹙着眉,瞥了她一眼,低斥道:“多?嘴。”


    而窦氏不曾看?见,听罢只抚掌大笑道:“原来是你?我当时谁。”


    何?平安疑惑不解,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装:“怎么了?”


    林氏也掩嘴笑了笑:“你还不知道?你夫君顾侍读可是咱们京城出了名的痴情种。当初他中?了探花之?后,有不少人想给他说亲,但都被?他一一谢绝了,说是此生唯你一人,不知道伤了多?少人的心。”


    何?平安像是头一次知道这样的话,她望着脚下?的石阶,有些出神。


    “少奶奶小心!”


    何?平安心不在焉一脚踩空,往前一扑,多?亏有六尺将她及时拉住。


    “如何??怎么样?”众人纷纷关切道。


    何?平安捂着脚踝,神情痛苦,咬着牙为难道:“好像是脚扭了,疼得?厉害,恐怕不能再跟着姐姐们一起去吃斋饭了。”


    “脚扭了,让丫鬟背着你,快快去请大夫看?看?,一顿斋饭罢了,这寺里斋饭虽是一绝,可你的身体要紧,我叫丫鬟替你拣一份,回城的时候送到你们府上,妹妹不必自责。”谢氏道。


    何?平安吸了口凉气,面带歉意,窘迫道:“今日实在扫兴,还请见谅,那我就先回去了。”


    六尺背着她,等远离这些贵妇人,何?平安问七尺:“我何?时姓赵了?”


    七尺不敢瞧她的眼,低头战战兢兢道:“这都是婢子胡乱说的,怕那些人心思不纯,适才?有所隐瞒。”


    “我原先都不知道,你考虑得?竟这样周全。”何?平安叹了口气,似乎是话有所指。


    日午的时候,众人回到了六元巷子,瞧着坊间那家卖糕点?的铺子,何?平安忽然有些嘴馋了,便?把?驾车的山明喊住。


    见她掀开车帘利索地往下?一条,六尺吃了一惊:“少奶奶你这脚没事?”


    何?平安笑了笑:“没事,我只是不想吃那寺里的素斋罢了,找了个借口先行一步,这会?儿闻到那铺子里的香气,临近日午,有些馋了。


    坊间的糕饼铺子是顾兰因开的,里头的掌柜已经到了养老的年纪,如今胡子花白,头发快掉光了,还是个老花眼,远远地看?见人来,先大声招呼了一句。


    何?平安嗅着糕饼的香气,拣了好多?,老掌柜见状,攀谈道:“少奶奶这回挑这么多?,是不是又要去看?小姐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何?平安动?作一顿,她还没来得?及问,八尺斥道:“您老都糊涂了,说不清话就别说话了。咱们府上三个孩子,少奶奶一向又公平,不挑多?一点?怎么分?。”


    老掌柜张大嘴,见山明朝他使了个眼色,当下?惊出一身冷汗。


    “我这、这翻过年,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记性也这么差,咱们铺子里糕点?做得?好,每日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一时记岔了,姑娘快别跟我一般见识。”


    何?平安见他老得?厉害,没有放在心上,今日拿糕点?依旧是记账,看?着那厚厚的账本,她漠然不语。


    顾兰因傍晚回来。


    山明在门边等着他,一边走?一边把?今日在府外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通通说了出来。


    得?知何?平安在寺里遇见了陆家的人,那老掌柜又说错了话,顾兰因停住脚步。


    黄昏庭院柳啼鸦,穿着常服的男人立在芭蕉树下?,他原是要去书房的,听罢转身便?往蟾光楼跑。


    “少爷!”山明睁大了眼,见他身影转眼就消失在了门后,焦急道,“少奶奶在书房!”


    没过一会?儿,顾兰因折返回来,斥道:“为什么不早说?”


    山明挠了挠头:“我正要开口,您就跑了。”


    顾兰因:“还不是你嘴笨?把?成碧叫来!”


    山明拍了拍嘴,一溜烟就跑了,没过一会?儿成碧就到。不过望着书房里的两个人影,他缩了缩脑袋,先揣着手蹲在门外听动?静。


    刚才?山明火急火燎地找他,他就知道少爷如今有些难伺候了。


    书房里,灯盏明亮,伏案小憩的女人被?他的推门声吵醒。


    顾兰因见她伏在自己杂乱的书案上,抬眼上下?查看?一番,发现书籍摆放的位置被?动?过了。


    “今日怎么想着来书房?有事找我?”


    何?平安睡眼惺忪,摇着头,望着他不说话。


    顾兰因微微笑道:“今日有人得?罪你了?”


    何?平安从手边的书籍里抽出一张画像:


    “这是赵婉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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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婉娘……是谁?”


    顾兰因抽出那张画像,伸手点?着她的眉心:“睡糊涂了?这是你。”


    一百三十七章


    何平安听?罢, 将那张画像又仔细看了看。


    纱窗外,翠竹下,虫鸣微弱, 隐隐还能听见不远处的池塘里,传出蛙声。


    一盏灯烛照出两人纤长的影子, 书房里安安静静的。


    良久, 便听?她笑?了一声, 将那张画像丢在了他脸上。


    “你骗谁?”


    顾兰因垂着眼帘,将那飘落的画纸接住。


    他微微挑着眉,半点不恼,柔声道:“你这样说,我?倒是记起了一点。”


    顾兰因握着她雪白的腕子,指尖慢慢往上攀附,像是藤蔓一般, 最终将她紧紧缠在?怀里。


    他的动作不急不缓, 声音分外柔软。


    “这张画还是在?浔阳的时候,为你而?作。你那时候, 不是这身衣裳。”


    他慢条斯理地解开她的春衫, 咬着她的耳朵, 察觉到她的躲闪,顾兰因松开了手。


    他坐在?交椅上, 怀里的女人衣衫半褪至肩下, 他笑?盈盈道:“你说不像, 是这衣裳不像吗?”


    何平安不语,顾兰因俯身吻住她的唇, 端的是柔情似水的模样。


    书案上杂乱的书籍都被垫在?身下,风声飒飒, 正酣之际,烛台灯燃尽了。


    黑暗里,他微微喘着气,汗湿的手指摸到了她的眉眼。


    看不见何平安的脸,顾兰因轻声问道:“方?才一声不吭,你在?想什么?”


    “是在?想赵婉娘?”


    顾兰因凑在?她的耳边道:“她已经死了。”


    他拥着何平安,泄了之后,抽身而?去,抬手将另一盏灯点燃。


    暖蓬蓬的烛光亮起,照亮了她的脸庞。


    看着顾兰因,发髻散乱的女人手指慢慢收拢,她身上的汗珠往下滚落,打?湿了桌案上的画纸。


    何平安擦了擦眼,恍然间才发现这十?二年过去得太快了。


    ……


    屋檐下,成碧正在?弯腰听?墙角,发觉脚步声渐近,立马闪开。


    顾兰因一推门,他就像是刚到一样。


    何平安穿着水青的长身褙子,从他背后走出来。


    星月朦胧,想来明日有雨,成碧在?那里絮絮叨叨说着近来庄子上的农事。


    何平安听?着听?着,不妨顾兰因忽然叫了她一声,她方?才回过神,趋步到他身边。


    蟾光楼里,冬郎已经先吃过晚膳回琼珠院了。


    丫鬟从里将春台搬出来,摆在?杏花树旁。


    树前那一汪泉水清澈极了,数点花瓣漂浮其上,却?没有一条鱼在?其中。


    何平安掷酒杯打?破了水中的倒影,开玩笑?道:“水至清则无鱼?”


    “不过是怕鱼腥气罢了。”


    顾兰因重新取来一只青花瓷酒盏,敬她,何平安却?推说醉了。


    “滴酒不沾,如何就醉了?”


    何平安站起身,踹了他一脚:“还不是你的缘故,下次我?可不敢再?去你的书房。”


    顾兰因笑?了笑?,见她摇摇晃晃立在?水边,将她拉到身旁。


    “当心别掉下去了。”


    何平安揶揄了他一声,两人在?树下用?过晚膳且不再?表,只说时间飞快,展眼春去,熬过一个严夏之后,京城又入秋了。


    何平安生辰那日,她起了个大早。


    先去了庙里给?她娘亲上香,还是上次那座山寺,因是初一,人难免有些多?。


    八尺等几个丫鬟虽然都在?周围,但人多?的时候,几个人就像是水中的砂砾,一冲就散了。


    “少奶奶?”


    听?着身后的呼喊声,何平安头也不回,奋力挤进大雄宝殿,先去上香。


    一炷烧给?她娘亲,一炷烧给?她女儿。


    望着云遮雾绕的大殿,她竟是从未有过的安宁。


    不妨身后又有人来喊她。


    “平安。”


    她微微一诧,不等转身,就被人用?力拽住。


    山寺里,人流如潮,他挟着她顺流而?下,等到了偏僻的地方?,这才松手。


    何平安猛地转过身,一脸惊恐。


    就见那男人穿着素面石青直裰,原本阴柔的面上,因多?了一道疤,显出几分杀气。


    他说:“这才几年不见,你就不认得我?了?”


    “你是谁?”何平安摸着脑袋,皱眉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将我?拽到此地?”


    陆流莺闻言,仿佛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我?是你夫君,你怎会不记得我??”


    “夫君……我?夫君是六元巷子的顾兰因,在?翰林院供职,前途无量,你、你是谁?别乱说话!”


    看她结结巴巴,又分外抵触的样子,陆流莺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顾兰因这狗东西害死了你女儿,你如今失忆后,竟把这也忘了,你和他之间,也算是有深仇大恨了,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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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胡说!”


    “我?难得回京,哪有工夫跟你说这些胡话。”


    陆流莺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人,见她不似作假,此刻是真?不记得自己了,心冷了半截。


    他赶在?何平安逃跑之前,将她死死拉住。


    “我?当真?是你夫君。”


    “我?呸!”


    陆流莺想把一切都告诉她,但见她是左耳进右耳出,只顾着骂自己,心里也憋了一股气,最终一拳打?在?树干上。


    秋日里黄叶翩翩落下,正是秋高气爽的日子,何平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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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被他堵住去路,却?还死死瞪着他:“我?只有一个夫君,你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野汉子,休要多?嘴了。”


    陆流莺气笑?了:“好好好,我?是个野汉子。”


    他从衣襟里取出婚书来,递给?何平安:“你瞧瞧,等回去了,让顾兰因也拿出一份婚书来,你再?瞧瞧那婚书上,写的是你何平安,还是赵婉娘。”


    何平安半信半疑地接过。


    陆流莺还记得今日是她生辰,将一早备好的生辰礼也给?了她,但何平安并不领情。


    陆流莺无奈,只能再?收回来,说是先替她存着,但那字里行间的意思,傻子也能听?出来。


    何平安瞥了他一眼,警告道:“你以后不许来找我?。”


    陆流莺笑?道:“你管得着吗?”


    “你——”


    “嘘,有人来了。”


    陆流莺拉着她躲起来,两个人在?山后灌木丛里藏着,就见几个小?沙弥蹦蹦跳跳从山道跑了过去。


    陆流莺想起了冬郎,便问道:“你那个儿子,如今可还听?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冬郎乖巧伶俐,还用?你来问。”


    陆流莺嗤笑?出声:“上梁不正下梁歪,仔细叫顾兰因带坏……”


    他话说到这里顿住。


    原来是何平安捂住了耳朵,一点没听?进去。


    陆流莺看着她如今鲜活的样子,笑?了笑?,倒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听?见不远处有丫鬟寻来的声音,他怕叫人看见,于她名声有损,便先行一步。


    草丛里,穿着黛色短袄的女人静静瞧着他的背影,察觉到他将要转身,又连忙低下了头。


    陆流莺给?她的那份婚书,她翻来覆去看着,指尖落在?两人的名姓上,她轻轻吐了口气,最后用?力撕成两片。


    日光洒在?碎金上,看着撕出的毛边,何平安眼神呆滞。


    等丫鬟再?寻来时,她已然将其埋在?了土里,跳出了这一片灌木丛。


    八尺问道:“少奶奶怎么到了这里?”


    何平安将刚才草里捡的几颗栗子拿出来,一面走,一面解释,未曾察觉到,已经离去的男人,在?她走远之后,又折返回来。


    他看着那块被翻过的土壤,眼里意味不明,风里漂浮着草木的气息,他斜倚着树,心里猜不透她的心思。


    良久,陆流莺听?着寺里的钟声,蹲下身来,慢慢将她埋物的坑挖开。


    ……


    这一日顾兰因提早回来,一家人为何平安庆生。


    这些年风风雨雨过来,独独今岁,顾家最是祥和,何平安当真?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待冬郎好,冬郎却?只亲近顾兰因跟成碧。


    到冬至那日,何平安依旧是早早带着冬郎去上香。


    今日她上三炷香,望着袅袅烟气,何平安闭上眼,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虔诚极了。


    身旁的冬郎已经快八岁了,要是小?渔儿也还活着,也不知是什么样子。


    她在?寺里的放生池中,放了几条锦鲤。


    冬郎看在?眼里,一脚将脚边乌龟踢飞。


    嘭地一声,水上冒出好大一朵水花,何平安唬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


    “手冷。”


    何平安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我?记得你是最不怕冷的了,今儿早上起得早,等回去了,你再?睡一觉罢。”


    冬郎默不作声,回去后却?是先去顾兰因那里交功课。


    父子二人如今也没有多?少话说,十?句里头,九句都是谈论课业,但跟从前相比,已然是多?了不少的温情了。


    批完他的功课,顾兰因问道:“今日想吃什么?我?等会儿从你师爷那里回来,给?你捎上。”


    冬郎想了想,写下水晶糕三个字。


    顾兰因看着他的字,摇头道:“难看。”


    “父亲能看懂,就行了。”


    “你是话里有话?”


    顾兰因瞧着他这个儿子。冬郎如今年纪虽小?,但有时候三言两语之间,总是容易让他多?想。


    冬郎对?上他的眼,难得一笑?。


    “我?除了水晶糕,还要吃小?鱼饼。”


    听?见那个鱼字,顾兰因眉头一皱,正欲斥他,但想到这是冬至,又是他生辰,到底是忍住。


    冬郎见状,适才道:


    “娘今天在?寺里放生了几条锦鲤。”


    “那又如何?”


    “我?好久没吃鱼了。”


    “你这一辈子最好都不要吃鱼。”


    但话虽如此说,顾兰因回来却?还是偷偷给?他带了。


    冬郎在?他书房里偷吃完,心满意足,再?看着顾兰因,心里对?他的些许敌意似乎也跟着这一包小?鱼饼被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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