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柏办事的速度很快,第二日便领了两个手脚灵活,做事得力的小丫鬟到了她的院子。
两个小丫鬟,一个叫晴雨,一个叫晴雪。
至于秋香,宋也本想将她送走的,但见着温迟迟喜欢,秋香心思单纯,便也没有再去管,左右园子里多一张嘴少一张嘴吃饭并没有多重要。
温迟迟见着院子里来了两个小丫鬟,没说什么,只是说不必跟着她身边伺候,便自己搬了一张椅子坐在院子里中。
几天尽是阴沉沉的天,今日好不容易出了一次太阳。光线很足,却不强烈,照在人身上只觉得暖洋洋的,很适合小憩一会儿。
她在家中没有燃炭的习惯,但此时在宋也的园子中,他为人矜贵,性子又强势,昨夜宿在她的屋子见着没有燃炭,便吩咐下人送了好些银骨炭过来。
今早室里便立刻燃了炭火,暖暖的阳光从雕花窗户跳进来,洒在她面上,让温迟迟困得不行,再也没法继续手上的绣活。
她叫底下伺候炭火的小丫鬟将炭火停了,小丫鬟蹲在地上的铜盆前用火钳拨了炭火好一会儿,还是没将炭火彻底停了,反而在对上温迟迟眼睛的时候面露了一丝犹豫胆怯之色。
温迟迟刚想问怎么回事,话到了嘴边,心中便明白过来了。
无非是她的主子宋也的缘故。
宋也看起来桀骜不羁,但其实骨子里恪守的是京中儒者士大夫的一套教训,御下严苛,从不容许后宅内院出丝毫的差池。
今晨他便吩咐人送了几大篓银骨炭过来,显然是不悦的意思,不说白天停了炭火被宋也撞见,便是有心人拿盆中余下好些炭火去说事,怪不到温迟迟头上,却要给小丫鬟板子吃的。
温迟迟不因她违背自己之事而计较,毕竟她也未曾将她自己当做这里的主子,便自己搬了一张椅子去了庭中,一边晒太阳一边忙活手中的绣活。
腊月里,此时已经将近年关了,纵使阳光暖和宜人,却也遭不住本就寒冷的天气。
脑子是清楚了许多,不再犯困了,手上却逐渐冰凉了起来,温迟迟停下了手上的绣活,对着手上和了一口热气,又搓了搓耳垂,抬头的时候就见着晴雪来到了自己面前。
她手上端着一碗黑黢黢的汤汁,恭敬地垂首道:“温姨娘,这是主子将才吩咐下去的,奴婢伺候您用。”
温迟迟听见她那一声温姨娘之时,眉头微微拧了拧,才将注意力放在她手中的汤汁上去。
“这是药?”隔那么远,汤药里边泛的苦气她都能闻见。
晴雪点了点头,见着温迟迟脸上没有不悦之色,才如实道:“是,主子说家中还没有嫡子,您不能越过去,这才不得已委屈姨娘了。”
温迟迟明白了过来,她手上拿着这是避子汤,晴雪前半句是话宋也的原话,但后半句话却是她宽慰自己,劝着自己喝药的罢了。
温迟迟将手上的做到绣绷放到针线篓,接过晴雪手上的药干脆地喝了下去,喝完后将空的药碗递给了晴雪,“多谢你了。”她朝晴雪柔和一笑,便拿起了绣绷继续干活。
晴雪见着面前的这位姨娘和颜悦色,待人和善,心中便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意,有心宽慰她几句,却不料她忙着手上的绣活,头抬也不抬,像.......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她张了张嘴,应了一声,将药碗端了下去后便拿了个汤婆子递到温迟迟手边,静静地守在一旁看温迟迟做绣活。
本目光落在她栩栩如生的绣样与那一双纤纤玉指上,看着看着便被她垂眸时睫毛微翘扑闪的样子所吸引。又见着面前的女子蛾眉螓首,肤若凝脂,气度似水,与世不争却美的不可方物。
温迟迟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抬起了头问,“怎么了?”
晴雪连忙收回了目光,因自己的失神不好意思,声音低低的,说话却十分诚恳。她夸赞道:“姨娘你真好看。”
温迟迟被晴雪夸的不好意思,低下头去,倒是才过来的晴雨暗中戳了戳晴雪的袖子,将她拉到一旁,教训她道:“做主子的岂是你我一个小丫鬟能打趣的?你今日夸姨娘长相貌美,那你明日少不得另寻一项夸赞,否则不就是在戳姨娘的痛处么?”
晴雪与晴雨是京中来的,国公府里头的家生丫鬟,也知道士农工商,对上京那些钟鸣鼎食的世家而言,商贾之流是最末等的,若是溢美容貌之辞对着京中贵女说,便是锦上添花,动动嘴便能哄得她们喜笑颜开。
然而身份上的鸿沟犹如天堑,既无法跨越,也无法磨灭,温姨娘是长得美,丝毫不输京中贵女,甚至比国公府的几个姑娘还要更有风韵一些,可是以温姨娘的身份来看,晴雪这无心之话不正是在暗示以她这样的身份,能高攀上京中的簪缨世家、皇亲国戚只是因着一张脸么?
晴雪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温姨娘本就长得美。”
晴雨扯了一下晴雪的胳膊,“温姨娘性子好,可你也不能因此伤了她的心或是让他人将温姑娘看扁了去。郎君的夫人还未进门,郎君能破了规矩纳了姨娘,又从府里拨咱们来伺候,可见是对姨娘有几分上心的。你可记着了,话从嘴里说出来前先过闹思量,万不能打了郎君的脸的。”
晴雪知晓这消息传到京中的时候,虽没人敢置喙丞相之事,但二房三房底下的小丫鬟却敢在拿这事私底下打趣的,若不是主子瞧不上商户女的身份,下人会有微词么?那些下人可都是会看碟下菜的。
晴雪将晴雨的手握在手中,讪讪道:“好了姐姐,我知晓你的意思了,我也是当真觉得姨娘好看,才说出这般没过脑子的话,你饶了我吧,我下次一定会注意的。”
说罢,一边揽着晴雨往前头去,一边回头瞧了一眼,见着温迟迟仍旧在安静地做着绣活,一脸恬静的样子,便觉得她不与她计较当真是良善,心中又滋生出了几分好感。
温迟迟是没往心里去,实则她根本没想到这方面,她压根不在乎,又怎会刺痛她的心呢?
她又忙乎了一会儿,待到将手帕上的一丛兰草绣完才终于歇了口气。
兰草叶片绰约多姿难绣,其飘逸秀丽之态亦是难以勾勒出来,更遑论其“坚贞还自抱,何事斗群芳”【注】的气质内涵。她往日里做绣活都是拿着底样描摹的,此时没有底样,又是自己估量着下手,做的也不是很好,针脚拐弯处还有些僵硬与毛躁。
温迟迟随手将这方帕子放在针线筐中,在椅子跟前四处走动,准备缓解周身疲倦与酸痛后再将帕子叠起来收好,却未曾想被远处匆匆跑来的秋香吸引了注意。
温迟迟连忙稳住她,问她:“发生了何事?”
“姑娘您的随身衣物是不是还放在当初你住着那间客栈里头呢?”
温迟迟点了点头,“是。”那日被宋也带走仓促,她便没去收拾,何况几件衣裳都不是自己贴身衣裳,尽是徐府给做的,她不喜,便也没想要拿回来。
秋香忙点头,“是了,只是姑娘你怎么没给银子抵房费呢?客栈里头的人拿着您的衣裳找到您家里去了!”
温迟迟眉心跳了跳,当下便明白了过来,她当天房费当天结,若是说还差什么银子,无非是见着自己的衣裳落在那儿,便借着这个由头,想在自己身上再捞些银子罢了。
此时宋也不在府中,府里的下人见着她要出门也不敢拦着。
温迟迟到温家门口的时候,见着客栈里讨钱的小二掂了掂手上的银子,一脸高兴地从门里出来,便知道温家给了钱了。
没有闹事就成,温迟迟远远地瞧了一眼,便转身跟着秋香走了。
才走了一半,便听见了身后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转头一看,便是阿云。
“娘子说姑娘在外艰难,您回家吧,”阿云见着温迟迟执意不肯,微微叹了口气,将手里的荷包放在温迟迟手中,“这是五十两,您先拿着用。”
“姑娘可别推脱,娘子说您若是不收的话,她会问心难安的!”
温迟迟自然地接过荷包,拿了两两碎银子,又将荷包递了回去,淡笑道,“好了,我收了,你可以回去交差了。”
阿云跺了跺脚,见着实在劝不动温迟迟,便也就罢了,她又将袖子里的信放到了温迟迟手中,悄声道:“姑娘,这是前日寄到温家的信,署名只有一个‘何’字,娘子叫我带给您。”
温迟迟浑身僵住,待到阿云走了很久之后才回神,她当即带着秋香去了街角无人处,将信来回抚了两下,才颤抖地拆开,心跳了嗓子眼。
她先飞速地扫了一眼,又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下去,眼泪却止不住地掉。
有两滴落在了信纸上,她意识到了时候的晕开了,她连忙将信收了起来免得泪花再将她这万般珍视之物打湿。
信的署名是何濯,是阿濯,信中说他在战场上立了功,如今被提拔为中郎将带领军队支援征战漠北的天下兵马大元帅,这一战成了便回来娶她。
其实何濯还隐了一些话,他与天潢贵胄的付家合作,付家答应了,只要他照着他的意思做,他便应允他的一切要求,所以这一战归来,他便风光地娶她。
温迟迟垂下眼眸,可是她如今.......
掉了会儿眼泪,哭着便又笑了,她其实不在乎什么嫁不嫁的,只要他还活着,过得好不就够了么?
她将信收的小心,擦拭了眼泪,便往院子赶过去。
到了斜月苑的时候,便见着宋也漫不经心地坐在她搬的那张椅子上,半眯着眼睛晒太阳。
温迟迟视线才落到他手上摩挲的兰草帕子上,便见着他睁了眼睛,冷眼睨她:“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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