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入V
隐素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但她知道她又做梦了,还梦到了那个疯子。等她醒来后发现自己还在穆国公府的客房,眼皮子发沉好像还没睡够。不由得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让自己清醒过来。
上门做客竟然能睡着, 这也是没谁了。好在没人进来,也没人发现,否则她真是丢脸丢到国公府了。
她揉了一把脸, 伸着手脚在客房中走动几圈。心想着要是谢弗再不来, 自己是不是应该可以走了?
鱼缸里的鱼儿搅起鱼尾打了一个水花,点点水滴溅到她脸上。她下意识用袖子一抹, 脑子感觉清明了些。
正打算找个借口走人时, 便感觉有人进来。
视线中是白衣墨发的如玉公子,润泽流光,堪比天边明月。他缓缓走进来时,似有万千星光汇聚一身。
这世上有一种人,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单单是存在便能让人感受到什么叫美人如画,胜却无数景致风光。
隐素看着他走近, 听着他对自己道歉。
两人也不过是见过几次而已,委实算不上熟。
隐素也为那次糖人的事道了歉,又表达了自己的关心后告辞。
大郦虽民风开放,但未婚男女私下往来依然多有忌讳。谢弗也未多作挽留, 派了马车送她回去。她几乎是小跑着出了国公府,自是没看到谢弗眼底的幽暗。
一路上她连声哈欠,险些又睡着。无奈之下翻着自己的眼皮, 强撑着回到伯府。还没到家,远远就看到等候在门外的父母和弟弟。
傅小鱼满眼骄傲地看着自己的姐姐, 眼睛里全是崇拜。他可听夫子说了,他姐不仅证明了自己的清白,还狠狠出了一把风头。听说他姐的师父是什么曾相国,夫子说到曾相国时那激动的模样,就差没跪在地上磕头。
傅氏夫妇之前也是从儿子口中得到的消息,他们二人哪里想得到,自家女儿早年在寺庙里的师父居然会是曾相国。曾相国之名,哪怕历经几代帝王仍旧如雷贯耳。若没有他的贤能助君,就没有景宏之治,更没有大郦百姓如今的安居乐业。
当下傅荣就赶去颂风阁,却在半路上碰到了林清桥,这才知道女儿去了穆国公府。如此一来,夫妻俩都有着同样的担心,生怕女儿又对谢世子生出不应该有的心思。
秦氏拉着女儿的手,忧心之余既为女儿有那样一个师父而高兴,高兴之后又是埋怨她主意大,这么大的事都不和他们商量,最后她说了和傅丝丝一般无二的话。
与佛有缘,一生的命运都与佛息息相关。
隐素忽然就想到了梦里那满墙的佛经,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
当夜入梦,又见疯子。
她已经认命了。
所以以后碰到谢弗之后千万不能中途睡一觉,否则就会连梦两场。
“你又是谁?”男人眼底眨着诡异的幽光,放肆而兴奋地看着她。
又?
她心下纳闷,不经意看到自己身上的白色寝衣。她脑子里“轰”一声炸响,这…这是她现在的样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
竟让她在这男人的面前大变活人!
亏得这只是一个梦,否则她还不被当成了妖魔鬼怪。
她沉浸在自己的震惊中,没有注意到男人眼底的变化。当剑气寒光划破她的思绪时,她又在男人的手中看到了那把长剑。
“我知道是你,你以为变了一个样子,我就认不出你了吗?”
这疯子知道是她!
既然如此,那她也不会再费心编什么故事。
“没错,就是本仙女。我们仙女时常变化外貌,这没什么稀奇的。”
这还不稀奇?
谢弗眼底幽光更盛,初时出现在自己梦里的少女衣着怪异不得体,他以为是隐世不出的异族之人,多方暗寻未果。
后来他反复推敲细节,终于得出一个结论:所有的不寻常之处,只在他认识的人中多出了一人,除此之外并无其它异样。若他白日与其说过话,夜里必会梦到那奇怪的少女。
事实证明,他猜对了。
所以他猜对之后,此女便在梦里现出真正的样子。
就是这位傅姑娘!
“哦?你说你是她,我如何信你?不如我把你的皮剥下来,看看里面是不是一样?”
妈呀。
死变态好吓人。
明明是他说他知道自己是谁,怎么又不信了,还要剥皮,太可怕了!
隐素下意识抱住自己的身体,“天上也有天上的法则,不是想变就变的。苍穹之大,各有天地。我们去到一个天地便换一副面孔。你之前见到的是我在另一个天地的模样,先前因为延时之故,所以我未能及时更换面容。你现在看到的样子,就是我在你们这个天地的样子。”
从一个天地到另一个天地,不就是借尸还魂!怪不得不再痴缠戚堂,怪不得性情大变,原来是换了一个人。
什么仙女,什么拯救他,这小骗子还真是张口就来。
内室的烛光透进黑色的幔帐,光影斑驳而诡异。男人难得的沉默,反倒让隐素的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她在这男人的眼皮子底下换头又换脸,彻彻底底变成另一个人。如果这不是梦,那该有多可怕,她一定会被当成邪物给活活烧死。
“你别害怕,我们神仙有无数个样子,这没什么好意外的。”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害怕?”
也是。
这人就是一个疯子。
刚才还说要剥她的皮,该害怕的人应该是她。她怎么这么倒霉,做不了美梦也就算了,竟然还噩梦连连。
“你不害怕就好,反正无论我是什么样子,我就是我。”
“我就是我?”
他是他吗?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穆国公府的世子爷,他真的是吗?
隐素见他不说话,胆子大了一些,“换人换皮不换骨,你们凡人也未必只有一个样子,就算是外表一样,但不少人存在两副面孔或是多个面孔。有人以善良示人广施善举,实则内心无比阴暗坏事做尽。有人看似温和无害,私底下却是杀人如麻。所以哪怕人有千面,骨子里却只是他自己。”
“说得好,此言甚得我心。”
他就是他!
看来这疯子赞同她说的话,隐素觉得自己很是不容易。转念一想她的话连一个疯子都认同,那她说的话得有多惊世骇俗。
她正思量着,男人突然欺身过来,玉骨般的手指划过她的下巴,按在她的唇上,赤目中火光大盛。
“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看看是不是和我的一样。”
她的心忽地像是被人揪起,拉出长长的血丝。然后那绷紧充血的丝像断了的弦,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铮鸣。
要命了。
疯子果然就是疯子!
……
傅荣早起开门时,又被跪在自家门前的人吓了一大跳。
跪在伯府门口的是琴夫子,不过她已经被学院辞退,身上穿的自然不再是学院夫子的青色衣衫,而是一身雪白的素服。
傅家门口跪了这么个人,自然引起不小的动静。
五味巷住的人杂,来往进出没有那么多的大规矩,闲人也有不少。自从傅家搬过来,街坊们没少在背后嚼舌。
最早的是傅家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后来是傅家姑娘痴缠侯府公子,再到那日发生的打架斗殴事件。
别看那日不少人站在傅家这边,痛斥那些达官贵人恃强凌弱,但大多数人都是存着看戏心态,私下都认为傅家得罪了国公府,怕是落不了好,一个个恨不得躲着走。
颂风阁的事暂时还没有传开,许多人并不知道隐素的师父是曾相国。眼下大清早的又来这一出,多少双眼睛里都闪着八卦的光。
“这人好像是德院的夫子,她跪在这里做什么?”
“听说这夫子被德院给辞了,应是和傅家姑娘有关。”
“这傅家一天天的事真多,也不想想梁国公府是什么门第,哪里是傅家能得罪的。且看着吧,指不定哪天就大祸临头了。”
“不是还有思妃娘娘吗?”
“你们知道什么,听说太后娘娘最不喜欢圣上从民间带回去的那些妃子,尤其是思妃娘娘。”
议论声中,伯府的门开了。
出来的不是傅荣,也不是秦氏,而是隐素。
琴夫子一抬头,看到的就是缓缓朝自己走来的红衣少女。少女容色极好,眸色清而淡,眼神平静而坚定。
饶是不少人见过隐素的真面目,此时再见依然大受惊艳。
傅家这个女儿,以前根本就是真人不露相。如今再看这般好颜色,何愁没有好姻缘。只可惜傅家得罪了梁国公府,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留在京中。
隐素走到琴夫子面前,缓缓蹲下。
二人齐平,琴夫子发现自己竟然无法与之对视。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乡野村姑竟然师从曾相国,还是柳太傅和赵山长的师妹。她若是早知这层关系,无论如何也不会犯糊涂。
“傅姑娘,我是来请你回学院的。”
“但你看上去并不是心甘情愿。”
“傅姑娘,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按照学院的规矩,可能其中有什么误会,让你觉得我在针对你。如今我已被学院辞退,你还不满意吗?”
隐素看着她,平静的目光中泛起一抹嘲讽。明明最是娇憨不知世事的年纪与模样,却无端让人觉得心生畏惧。
“万事有因果,一切皆是你自己咎由自取。人有喜好厌憎,你不喜欢我是人之常情。我也不是金银珠宝,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欢。但你是一个夫子,当你站在夫子的位置上去针对一个学生时,你就已经不配为人师表。”
琴夫子瞳孔巨震。
谁说这位傅姑娘又蠢又傻的?
“傅姑娘,我…”
“你我原本无怨无仇,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可谓是两败俱伤。试问夫子,你真的到了容不下我的地步了吗?还是说因为别人的暗示才针对我?”
琴夫子不能回答。
她能说她是想讨好有些人吗?
能进学院当夫子本就不是容易的事,所教的学生个个出身不错,显赫者更是不少。她若是不能让那些人满意,又如何能一直留在德院。
“傅姑娘,所有的过错都是因为我失察,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你说的对,是我不配为人师表。我求你回学院上学,莫要再闹下去,这样对大家都好。”
事到如今,那些在背后算计人的人还是有恃无恐。以为推出一个琴夫子,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吗?
“你以为她们真的希望我回去吗?”
“她们不是亲自来请过你吗?”
隐素轻轻摇头,怜悯地看着琴夫子。
“她们是在以退为进,真正的目的就是阻止我重回学院,因为我一旦我就这么回去了,那么就证明她们不仅错了,更坐实她们暗中针对算计我的事实。更何况我是曾相国的弟子,还是赵山长的师妹,我若是回到德院,岂不是压了那些人一头,你觉得她们希望我回去吗?”
“你…你是说…”
“琴夫子是聪明人,你应该知道如果想阻止我重回学院,还有一个更好的法子。那就是在此之前彻底坏了我的名声,让我再无可能回学院。而这个阻止我回去的关键所在,就是琴夫子你!”
琴夫子的呼吸变急,胸口如鼓风。
她惊愕之时,隐素却笑了。
“你且猜一猜,那些人会怎么做?”
琴夫子心口泛着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少人对着她们指指点点,众人只看到她们在说话,却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所有人都以为她们还要僵持时,就看到琴夫子爬了起来。
没有争吵,没有哭喊。
琴夫子就那么走了。
门后面的傅荣长长松了一口气,闺女说有办法将人劝退,他这心里还老大的不放心,如今看来他闺女是真的大好了。
不仅清明了,还颇有几分手段。
到了下午,昨天的事忽然就传了开来,整个五味巷都在议论隐素师从曾相国以及她在颂风阁大出风头的事。原先还躲着傅家人的街坊们,恨不得敲开伯府紧闭的大门一问究竟。
“听说圣上也去了,还对傅家姑娘大加赞赏。”
“听说了,我还听说圣上身边跟着的就是思妃娘娘。”
“哎呀,你说这傅家的祖坟是冒了什么青烟,怎么傅家的姑娘一个比一个有出息。若是我也生了这样的姑娘,我还稀罕儿子做什么。”
议论声中,安远侯府的马车停在伯府门前。
这下又不知红了多少人的眼。
上官荑算是伯府的常客,傅荣和秦氏夫妻俩也没有最开始的诚惶诚恐,也能将她仅当成自家闺女的朋友。
昨日之事传开后,雍京城的世家圈子都炸了。
多少人震惊,多少人感慨,还有多少人悔不当初,尤其是德院的那些学生。有人遗憾没能在隐素落难时与之相交,有人庆幸没有跟着宋华浓那些人对隐素落井下石。至于那些请愿隐素退出学院的人,一个个是悔青了肠子。
“谁让他们之前狗眼看人低,现在傻眼了吧。尤其是宋华浓,听说她都疯魔了,天天嚷着要和你拼命,真是可笑至极。”
隐素失笑。
傅家根基浅是事实,也就是这阵子大家会有震动,等过些日子想来就会恢复如常。世家经过几代人的积累和经营,绝对不是可以轻易撼动的。哪怕她如今有曾相国弟子之名,在梁国公府那里也是不够看的。
上官荑的消息灵通,很快就说到了琴夫子。
“琴夫子以前何等体面高傲的一个人,如今竟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她挨家挨户地跪求了一遍,怕是将那些人都得罪了。她已经被学院辞退,又闹了这么一出,日后没有哪家敢请她教习,她算是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
琴夫子从伯府离开后,直接去了那些请愿隐素退学的学生家门口。一家家挨个个跪过去,一声声道清自己的委屈,说她是被众人连累,恳请那些人出面弥补自己的过错。
她这么一闹,将局面搅得更乱。
隐素对此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显然琴夫子是一个聪明人,这招看似断了自己的后路,其实是绝处逢生。
若不如此,琴夫子很有可能会死在伯府门前,成为那些人阻止她重回学院的把柄,毕竟崇学院不可能要一个逼死前夫子的学生。
琴夫子求完所有参与请愿劝退隐素的那些德院学生后,终于病倒了。她病倒之前还向赵熹上了罪己书,一是悔过自己身为夫子的失察,二是痛斥自己没能及时阻止那些心存偏见与针对的学生,言辞之恳切之后悔让人动容。
赵熹召集崇学院所有学子,当众读了她的罪己书。
德院未参与请愿者一个个激动无比,道是有些人存心坏了德院的风气和名声,到了这个地步还不知悔过。
听说当日德院分为两派,进行了一场较为激烈的骂仗。最后还是顾兮琼站出来当了和事佬,主动担当起承担请隐素回学院的领头人。
“就她会做好人,明明她当初也是请愿者之一。以前我还不觉得她会装,如今瞧着再也没有比她更能装的了。”这是上官荑的原话。
很快顾兮琼等人就堵在了伯府外,如同那天一样。
围观的人不少,其中有不少的生面孔,皆是孔武有力的男子或是身强体壮的妇人。不消说,这些人都是各家安插在人群中的仆从,防的就是怕再发生上次的打人事件。
“这些德院的学生怎么又来了?”
“傅姑娘可是曾相国的弟子,听说她弹琴弹得极好,那曲子能把人听哭。这些人不如傅姑娘,当初就想着逼走她,现在她们知道傅姑娘是曾相国的弟子,必是知道怕了,我呸!”
“这些个世家姑娘,没想到一个比一个黑心肝。不如人就想逼走人,真是太坏了。”
一个黑脸壮实的婆子瞪了这说话的妇人一眼,“不知道,就别瞎说。”
“谁瞎说了?你们谁啊,怎么没见过?”
“少管闲事。”
妇人不干了,当下就要去撕那黑脸婆子的嘴,两人很快扭打成一团。
不知是哪个人报了官,很快官府的衙役就到了,人群乱成一团,那些各家安插的人见势不妙,只好先走为上。
“怎么办?万一伯夫人再撒泼,我等要如何是好?”有人忧心不已,更是后悔不已。早知会有今日,她们又怎么会在劝退书签字,更不会落到如此难堪的境地。
梁姑娘遭了那样的事,梁二夫人不仅砸了伯府的门,还进宫找太后诉了苦,到后来却没了动静。本以为有人质疑傅姑娘的人品,只要证明傅姑娘品性不佳,也就能间接证明她们没有错。
谁能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傅姑娘的名声不仅没坏,反而越发的好了。如今她们亦是骑虎难下,退也退不得,进也无法进。不仅自己左右为难,家中长辈更是责备颇多。
顾兮琼望着伯府的大门,道:“祸水当道清贵折腰,可怜我等自幼饱读诗书,知礼而守矩却不想被人欺辱至此…”
这时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傅姑娘已经回学院了!”
众人皆惊。
傅隐素回学院了,那她们闹这么一出岂不是笑话!
所有人都看着顾兮琼,顾兮琼准备好的话才说了一半,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好一个傅隐素,居然摆了她们一道。
“早知她自己回去了,我们又何必在这里丢人现眼。”不知谁小声嘀咕了这么一句,立马得到大家的赞同。
此次行事领头人是顾兮琼,尽管无人敢当面指责她的不是,但已有人心中多少有些不满。上回来伯府相请虽是宋华浓主的事,可她们卖的大多是顾兮琼的面子。这次若不是顾兮琼对她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挨个相劝,她们真不愿意来。如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谁的心里也不舒坦。
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时,隐素正面无表情地坐在谢弗的对面。
她也是没有料到,赵熹和柳夫子二人一唱一和,一个说她既然会书琴,应该通棋画。另一个说想见识见识她的棋风,便有了这让她避之不及的局面。
两位师兄摆明是想让她出一出风头,却不知她心里的苦。
对面坐着的男子白衣墨发神清骨秀,静如冰壶玉衡,动若轩然霞举。其目净如湖,似有明月在湖中幽幽潜伏。
不是病了吗?
怎么这么快就好了?
黑白分明的棋局,谢弗执黑子,她执白子。
那黑曜石的棋子在透骨寒玉的手指映衬下,分外的润泽深沉。随着对方将黑子落下,似有什么东西击打在她的心上,她心口莫名一窒。
梦里那个疯子就是用这双一模一样的手捏着她的下巴,按着她的唇。那么的恐怖阴森,又有种诡异的暧、昧。像是渗了毒的蜜糖,让人胆战心惊之余,又生出不应该有的错觉。
幸亏只是一个梦,若她是在谢弗眼皮子底下换了一个人,只怕是这位世家出身的玉面公子会被自己吓到心疾复发。
有清风拂过,带来淡淡竹香。面面而坐的男女一人白衣重雪,一人红衣浓艳。远望青竹滴翠,红白相间,说不出的色彩和谐,道不尽的意境如画。
顾兮琼她们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那红白相得益彰,如雪如梅。
“傅隐素,她竟然和谢世子一起下棋!”
“我们好心好意去请她,她倒好,一声不吭自己回来了,合着是耍我们玩,简直是欺人太甚!”
有些人本就心里憋屈,此时看到隐素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更是觉得被羞辱。尤其是隐素的对面还坐着她们心中的男神,自然是一个个眼睛都红了,恨不得用嫉妒的刀将隐素凌迟。
这个傅隐素真是太过分了!
赵熹和柳夫子等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匆匆而来的这些人,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棋局上。棋局黑白分明,虽没行几步却以看出白子的发力不足。他们看着那明显在纠结的少女,皆是眼神微妙。
难道师父没有教过小师妹下棋?
隐素小脸皱着,犹豫着将方才落下的棋子撤回。
众人惊愕。
她竟然悔棋!
谢弗抬眸,眸色依旧清如镜湖。
很显然,他应该也没想到隐素会悔棋。
哪怕他的眼神十分温润柔和,隐素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原因无它,还是因为他和梦里的疯子长得一模一样。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仿佛所有的伪装都无所遁形。
所有人都震惊时,林清桥夸张的笑声十分突兀。
无论换成哪个人能有机会和益之对弈,无不是恨不得使尽浑身解数展现自己的优点,哪里会做出悔棋这样的失礼之举。
偏生傅姑娘不仅做了,而且还一脸的无辜。
这位傅姑娘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小师妹,你这棋不会也是师父教的吧?”柳夫子老脸都红了,他还想着让自家小师妹再次一鸣惊人出出风头,谁能想到小师妹居然是个会悔棋的臭棋篓子。
赵熹也是一脸复杂,对自家小师妹的行为有些没眼看。
“不是。”隐素摇头,“师父没有教过我下棋,我是和山里的猴子学的。”
老僧人常在山中静坐一人下棋,山里通了人性的猴子学着人的样子坐在老僧人的对面,抓耳挠腮地落子又悔。小女童就蹲在猴子身边,被猴子着急的模样逗得咯咯笑。
记忆如同一幅画卷,慢慢展开出让人怀念的过往。一幕幕出现在隐素的脑海中,如同她亲身经历。
“哈哈哈…”林清桥笑得直不起腰来。“和猴子学的,和猴子学的……傅姑娘你可真是处处让人意外。”
赵熹和柳夫子也有几分忍俊不禁,心下也是跟着松了一口气。
幸好,恩师的英名没有受损。
早知小师妹棋艺如此不佳,他们也不用费这番心机,没得让小师妹失了面子。
谢弗镜湖般的眼中荡起微微的鳞波,温润之中似乎也有淡淡的笑意。如同暖玉升烟美不胜收,令人沉醉其中。
隐素心下惊艳,暗道这位谢世子其人如玉,当真是人间美好,不愧是崇学院之光。如果入梦的是这位世子爷,那该有多好。
“傅姑娘,如今你还是德院的学子,岂可在对弈之时耍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传将出去必会连累我德院所有学子的名声。”
顾兮琼的声音,瞬间让气氛变得不同。
有些人同仇敌忾,如看败类一样看着隐素,仿佛隐素就是上不了台面的烂泥,生生拖累了整个学院的档次。
众人气愤之时,顾兮琼已款步上前,那得体的姿仪优雅的举止,无一不彰显出书香门第的风骨与世家贵女的风采。
“傅姑娘是我德院学子,她的一应言行都关乎我们德院的体面。我愿代她向谢世子道歉,也愿代她同谢世子再对弈一局。”
林清桥极不客气地一声轻笑,朝隐素猛眨桃花眼。
隐素倒是不意外,谢弗可是顾兮琼的白月光,顾兮琼想在心上人面前表现一番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踩着别人上位的姿态,尤其是这个别人是自己的时候,还真是让人怎么也舒服不起来。
她就是一个工具人,决定权在谢弗。
所有人都看着谢弗,企图在他那皎月宁人的脸上瞧出些许的波澜。众人注视之下,他缓缓开口,声音如清泉击石。
“既然顾姑娘想维护德院脸面,何不亲自同傅姑娘对弈一局以作示范?”
隐素原本以为他是不想掺和女人之间的争斗,然而当顾兮琼坐下后,他却是站在了自己身后,无形中表明了立场。
众人又是一惊。
无数双带刀的眼睛看向隐素,隐素只能木着一张脸。
最难消受美人恩,旁人哪里知道她心里的挣扎。谢弗刚一站到她身后,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因为她又想到了梦里的那个疯子。分明最是蓝田美玉的男子,竟能让人无端感受到压迫与窒息。
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谢弗确实没有开口,但那如透骨寒玉一样的手指却是直接指引她该在哪里落子。
这一举动,又让众人大惊。
“谢世子,我…我自己可以的。”隐素实在是压力太大,小声道。
“我觉得你此时应该需要一位军师。”
谢弗微俯着修长的身体,眼底幽光乍现。从他的视线看去,是少女没什么发饰的头顶以及光洁的额头和泛着淡粉色的耳垂。
小骗子在害羞!
若是知道他本来的面目,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隐素稍有迟疑,不想竟与那寒玉般的手碰在一起。电光火舌的刹那,像是流星划过心间,又像是暴雷击在脚边,心悸一阵高过一阵。
她不由自主身体抖了一下,只能努力板着小脸。在别人看来能得谢弗如此相助,那可是求之不得的福气,但这种体验对她而言无异是一种折磨。
几次谢弗微俯身指引她落子时,她都有一种对方在故意撩她的混乱。一时间梦里梦外交错着,她头皮都在发麻。
“傅姑娘,专心。”
这声音该死的好听,字字钻进她的耳朵里,那温热的气息如同情人的唇在她的耳垂拂过,不仅烫了她的耳朵,还烫了她的心。
谁不专心了?
这位世子爷难道不知道自己这张脸多有杀伤力吗?任是哪个姑娘被这样一个男子无意识地撩拨着,只怕早就恨不得化成一滩春水。
二人一红一白,靠得极近,既交相辉映又不掩对方光芒。这般画面落在旁人眼中,有人觉得赏心悦目,有人觉得极其刺眼。
“谢世子你这么做,是否对顾姑娘有失公允?”有人实在没忍住发问。
谢弗是整个崇学院之光,亦是无数人仰望的存在。这般天边明月的男子,哪怕是与低贱之人一起被人议论都是亵渎,更遑论是如此的亲近。
他对隐素的维护与另眼相看伤了很多人的心,这些人未必是为顾兮琼而不平,她们为的是自己内心的爱慕。
“此局无关输赢,仅是为了让傅姑娘知道对弈应有的章程而已。”
谢弗话落时,似有风起。他说无关输赢,那就是无关输赢。他说是想让隐素了解章程,那就仅是了解章程。
那发问的女子红了眼眶,像是受到极大的打击。
顾兮琼落落大方道:“多谢世子指点,想来傅姑娘以后应该知道如何与人对弈。日后大家同为德院学子,还望傅姑娘多多包涵。”
她一句话,蓦地挑动有些人原本怨怼不平的心。
一个乡野出来的女子,先前痴缠戚二公子丑事做尽,谁知一转眼竟与她们成为同窗。好不容易被她们赶出学院,谁能想到她会是曾相国的弟子。不仅有柳夫子和赵山长相护,就连谢世子也处处示好。
凭什么!
“傅姑娘!”有人高喊。“你回学院为何不说一声,害得我们在伯府好等。”
“就是,你明明能自己回来,却不和我们说一声,分明是想看我们的笑话。”
“你这么做就不怕寒了大家的心吗?”
一声声的质问,如同众人请愿那日。
但隐素不再是孤立无援,也不再是身无倚靠。即便柳夫子和赵熹不开口,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她的师兄们。
她不紧不慢地起身,茫然地望了一下天,似乎是在回想什么。“我卯时三刻出的门时,并未看到你们。你们若是早点去我家,兴许还能碰上。我爹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怪只怪你们起得太晚误了时辰。”
“傅姑娘,你分明是故意的。你既然要回学院,难道不应该说一声吗?”
“回不回学院是我自己的事,你们是我的家人还是学院的管事?学院既不是你们家开的,我为什么要和你们说?”
“你…你就是想看我们出丑!”
“你们出不出丑与我何干!就算是出丑了,那也是你们自找的。我还没说你们拉帮结派堵我家的门,你们倒怪起我来了。你们扪心自问,是我让你们请愿的吗?是我让你们去请我回来的吗?”
众人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顾兮琼道:“傅姑娘,此前皆是误解,我们已经向你道过歉,你何必得理不饶人。”
隐素娇憨点头,似是极为认同她的话。
“她们欺负我,我心里不痛快。我占着理呢,为什么要放过她们。”
“傅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
“你说的也对。”隐素又点头,对那些人道:“你们应该向顾姑娘多学学,她是多么的善解人意多么的知书达礼。这些事都是她出的面,她也出丑了,但她却无怨无悔,还两边相劝,她才是真正的大好人。”
隐素一口一个大好人,表情真诚。
林清桥摇着扇子,桃花眼灼灼。“傅姑娘看谁都像好人。我有个朋友想知道,不知傅姑娘上回说的那位叫田寡妇的好人,现在如何了?”
隐素下意识看向谢弗,心道林清桥说的朋友不会是谢弗吧。
谢弗也这么八卦吗?
她装模作样地一声惋惜。“好人也会没有好报,像田寡妇那样的好人,最后却被狗咬死了,她死的真的好惨。”
林清桥又是一阵大笑,对着谢弗挤眉弄眼。
“益之,你说说,看这样的好人落到如此下场,可是因果报应?”
“有因有果,死得其所。”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般无情的话竟然会也自谢世子之口,是她们的耳朵出问题了吗?
隐素无端感觉后背一凉,脑海中浮现出梦中那个疯子的模样。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感受到一丝杀意。
顾兮琼的眼中终于有了波澜,她望着谢弗,似幽似怨。
谢世子居然会如此偏袒傅隐素!
为什么?
傅隐素哪里好了!
“佛祖以身饲虎,因此功德无量。那田寡妇死于恶犬之口,想来是此生积善圆满,来世必有福报。”
谢弗一解释,众人这才醒悟。
如此一说那田寡妇确实是死的好,有人跟着附和,一口一个死得好,听在顾兮琼耳中如根根芒刺。
她望着那一身雪色的男子,眼神渐有恍惚。
良久,她看向隐素。
“宋姑娘被打之后生了惊厥之症,傅姑娘在正式回学院之前,还是应当先去看望一番,免得落人口实。”
“顾姑娘真是一个大好人,事事都喜欢操着心,处处为别人着想。你这么累这么辛苦,我瞧着觉得你不容易。佛经里说善恶有轮回,前世造孽今生还债,也不知道你上辈子到底做了多少坏事,怎么这辈子总有操不完的心。诶!”
最后那声叹息无比的真情实感。
隐素说这番话时不看别人,目光一直在顾兮琼身上,自是没有错过对方在她说到上辈子三个字时那突然紧缩的瞳孔。
果然如此。
怪不得。
这下可有意思了。
第28章 反撩
顾兮琼有一个秘密, 一个谁也不能说的秘密。
她是重活一回的人。
上辈子她爱慕谢弗,一门心思想要当穆国公府的主母。可是还不等她靠近谢弗,谢弗却因为心疾而英年早逝, 留给她的只有无尽的怀念和相思。
原本她是看不上戚堂的, 因为戚堂纵有昭院三杰之名,但却只是一个侯府庶子。若不是戚堂倾心于她,又逐渐崭露头角, 她根本不会同意亲事。
成亲以后, 戚堂对她可谓是千依百顺。她一直以为对方心里只有她一人,哪怕她心里始终有忘不了的人。雍京不知多少女子羡慕嫉妒她, 羡慕她慧眼识人, 嫉妒她能独得丈夫的恩宠。
她也一直这么以为。
直到她无意间发现的一个东西,那是一块早已发硬发黑散发着古怪气味的桂花糕,被她那贵为武仁侯的夫君珍藏在无人能碰的暗格中。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戚堂心里也有难忘之人。
重活一回,她不想再委身戚堂。
上辈子她不屑和傅隐素这样的低贱之人打交道,此女痴缠戚堂时她并不在意,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难缠。
“我好意提醒傅姑娘同国公府化干戈为玉帛, 却不想傅姑娘会这般恶意揣测,还扯什么前世今生。纵然如此,我敢说自己问心无愧,至于是非对错自有公道在人心。”
“我说什么了?”隐素一脸茫然, “我不是一直在夸顾姑娘是好人吗?为什么顾姑娘觉得我是恶意?”
“人心最是难测,我相信日久自会见人心。”
“可能是我太笨了,顾姑娘说话越来越让人听不懂了。你什么都是对的, 可是我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错。”
她就是一个早死的炮灰,对书里后来的剧情完全没有影响。也不知这个女主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要针对她一个无关紧要的女配。
难道是因为男主?
那也不应该啊。
此时戚堂正隐在人群之中,目光定格在那红衣少女身上。他听到身边有些同窗小声的感激之言,也听到一些赞美之词。他还听到有人小声议论那少女和谢世子,诸多猜测诸多说法,让人无从辨证。
他心中涌起说不出的酸涩,竟是忽然不知为什么感到难过。那个原本满心满眼只有他的人,或许再也不会有了。
隔着人群,其实隐素已经看到了他。
毕竟是男主,自然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那出色的长相,忧郁的气质,哪怕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上来看,也会被这样的男子吸引目光。
“你们看她那个样子,怕是对戚二公子还念念不忘。你说她哪里来的脸,一个乡下来的低贱之人,竟然敢朝三暮四。一面对戚二公子欲擒故纵,一面又想攀扯谢世子,真够不要脸的!”
“无知之人最无畏,她怕是以为京中的世家公子都是肤浅之人,只看得见她胸前的两块肉,不在意她脑子里全是草。”
“嘘。”
隐素低头,她确实胸前有料。
顾兮琼将一切尽收眼底,心下冷笑。这辈子没有她,她倒要看看戚堂能不能当上武仁侯!既然有些人郎有情妾有意,她就成全他们。
“傅姑娘可别忘了去看宋姑娘,若是不认得国公府的路,你可以问戚二公子。”
梁国公府和武仁侯府离得近,仅一墙之隔。
“我倒是忘了,侯府的路傅姑娘熟得很,想来是不会走错的。”
顾兮琼这话一出,引来有些好事之人的哄笑。
这些人却是忘了,隐素已不再是以前那个出身低可以任人欺负的人。她如今顶着曾相国弟子之名,上面还有两位德高望重的师兄。
柳夫子和赵熹一直没有出声,但并不代表他们会看着自己的小师妹被人嘲笑。柳夫子皱着眉,川字眉心都能夹死蚊子。
“你们身为崇学院的学子,难道不知何为尊师重道吗?”
所有人皆惧,一个个低下头去。
柳夫子本就不是普通的夫子,他可是皇帝的老师,哪怕是退出朝堂亦保留太傅之职。他看似语气并不重的一句话,却似重石砸在人心。
读书之人最重师道,若不敬师长之名传扬出去,岂不是自断前程。
“你们是学院的学子,而她是赵山长的师妹,按理你们该称她一声小师姑。”
小师姑!
隐素都惊了,何况是其他人。
“小师姑,长醉这厢有礼了。”
林清桥一开口,跟随者不少。
这些人一口一个小师姑,隐素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爽翻了天。原来这就是翻身把歌唱的感觉,往后她就是这些人的小师姑了。
“小师姑。”
清泉入耳的声音,简直是好听至极。
众人亲耳听到谢弗叫她小师姑,一个个傻了眼。她也有点傻眼,刚才谢世子叫她什么?她是谢弗的小师姑!
谢弗镜湖般的眸中荡漾着笑意,似湖面被春风吹起的涟漪美不胜收。这双眼睛看着她时,她像是被春风扫到,瞬间心花都开了。
这下跟着叫她小师姑的人更多,一声声的你追我赶。
柳夫子抚着胡须看着隐素时,是满眼的欣慰。再看向德院那些人时,眼中明显多了几分凌厉。他的小师妹,岂是这么好欺负的,有些人莫不是当他这个大师兄是死的。
他故意抬出赵熹而非自己,实则是因为皇帝。他这些年所教的学生不知多少,哪怕同为他的学生,谁也不敢和皇帝称师兄弟。所以这种事推赵熹出去比较合适,否则按理皇帝还应称小师妹一声小师姑。
赵熹早已心领神会,此时才慢条斯理开口。
“柳先生说的极是,若是依礼制,你们确实该称我的小师妹一声师姑。只是我们学院招收学生不论身份,也就免了这些虚礼。但礼数虽免却在,望你们谨记。”
众人齐齐称是。
隐素对赵熹和柳夫子的相护很是感激,她之所以主动回学院一是顾忌皇家,二就是不想让这两位师兄为难。
崇学院隶属皇家,如果她愤而退学的事被有心人再利用,恐怕传来传去就会变成她对皇家的不满。她不能拖傅丝丝的后腿,也不能消耗太后娘娘对秦氏的交情。
如今她顶着柳夫子和赵山长小师妹的名头,有些事便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不管不顾。至少在大面上,她不能让自己的师兄们难做。
柳夫子和赵熹一出面,有些人总算是认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现在的隐素再也不是从前的隐素,不是她们想欺就能欺的。
但依然有人怨恨更深,等到柳夫子和赵熹走后不满问她,既然她要回来,为什么不等众人前去相求时正好顺着台阶下,如此一来彼此的面子上都过得去。
她木着脸,露出茫然之色。
“你们不给我好脸,我为什么要给你们面子。”
一句话怼得那人脸色通红,恨恨地咬牙切齿。
顾兮琼一直掐着掌心,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傅隐素怎么如此走运。明明前世里什么也不是,这一世不仅才名外露,且还攀上了柳夫子和赵山长。
难道这一世和之前会有不同?
不。
不就是一个傅隐素,哪怕是和她有同样的奇遇又如何,一个乡野出来的浅薄女子,怎么可能改变前世的一切!
“傅姑娘,你准备何时去看望宋姑娘?”
这么急吗?
看来女主真是半点也见不得她好过,生怕她顺顺利利地回到学院,明目张胆地要把她往坑里带。
隐素抬头望了望天,又看看了刚才叫她小师姑的那些人,最后回头问林清桥,“林公子,今日黄历可宜登门道歉?”
林清桥桃花眼眨啊眨,他是该回答宜还是不宜呢?
“我出门急,忘了看。益之,你可看了?”
众人齐齐看向谢弗,谢弗却只看着隐素。
隐素也是没想到林清桥这么会甩锅,果然朋友就是用来出卖的。
“宜。”
一个宜字出了口,隐素只能去。
梁国公府位列三公之一,其底蕴深厚自是不必说。门庭显赫高墙威严,仅从气势上已能窥见一斑。
一行人浩浩荡荡,沿途不知吸引多少百姓凑热闹。
来之前隐素已让小葱回伯府取了赔礼,她先是在梁国公府的门口站了一会,然后将赔礼放在台阶上,随即转身便要离开。
“她怎么不进去?”有人问。
有人疑惑,“不是说赔礼道歉吗?哪有人送礼送到门口就走的?”
隐素不理会这些议论声,施施然地慢慢往回走。那飘逸的红衣,闲适随意的姿态,好似在踏春赏花。
“傅姑娘,既是道歉,你为何不入梁国公府?”
真是哪哪都有这个挑事的女主。
“礼尚往来而已,宋姑娘当日也是在我家门口闹事。这事顾姑娘是亲眼所见,顾姑娘不会忘了吧?”
顾兮琼一脸严肃,“傅姑娘,你这么做,让宋姑娘如何原谅你?”
“原谅?”隐素一脸惊讶,“我做什么了?竟然需要得到她的原谅?我之所以来,卖的可是你的面子。你不能可着我一个老实人欺负,亏我还把你当好人。”
二人正说着话,梁国公府的大门开了。
一个管事打扮的婆子揭开了礼篮的巾子,一看之下勃然大怒,瞬间就把篮子扔在地上,白玉般的豆腐撒了一地。
围观之人一片哗然。
见过礼轻的,就没见过送礼送豆腐的。
民间有些地方将吃丧席称之为吃豆腐,可见送豆腐实在是不太妥当。尤其是这礼还只送到门口,且送礼之人还对着人家的大门行礼,怎么想都觉得怪异。
这哪里来赔礼道歉的,分明是来添堵的。
“诸位看看,这就是承恩伯府的礼数。他们家夫人将我家小姐打了,派个不知事的小辈出来顶事也就算了,送的礼竟然是豆腐,根本就是在咒我家小姐。”
这话是说对了。
隐素还真想诅咒宋华浓。
“做豆腐的豆子是我和我娘一粒一粒挑出来的,磨豆腐的水也是我娘亲自打的。我爹磨的豆浆点的卤,待豆腐成型之手由我娘亲手挑选出最好最嫩的送来赠礼。请问我们如此诚心,这礼有何不妥?”
“没听过给人送豆腐的,你们分明是恶心人。”
“我们家穷,祖上三代都是靠磨豆腐为生。豆腐就是我们家最金贵的东西,你们嫌弃也就算了,为何要将豆腐给扔了?豆腐喻意清白,我是想还你家小姐清白,让她以后清清白白做人,没想到你们不要清白,非要颠倒黑白做人,诶。”
那婆子气得浑身直哆嗦,早就听说傅家一家子的下贱玩意儿,最是蛮横不讲理,没想到这傅家姑娘瞧着憨憨傻傻的,居然如此伶牙俐齿。
她家小姐被打成那样,傅家人想用几块豆腐摆平,别说是国公爷,就是他们这些当下人的都不能忍。
“你…你给我等着,我们梁国公府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这时梁国公府内传来喧哗之声,很快一道粉色的身影冲了出来。哪怕是脸上蒙着纱巾,隐素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是宋华浓。
宋华浓这几日都快要疯了。
她被人当众殴打羞辱,母亲只知装病不露头,父亲也不知是顾忌什么不肯为她出面。她一想到那天的情景,恨不得将傅家上下碎尸万段。可恨的是二婶进宫告状之后没了下文,她等啊等,等来的竟是傅隐素成了曾相国的弟子。
“傅隐素,我和你拼了!”
隐素早有防备,轻巧躲开。
几个婆子丫头死死抱住宋华浓,任凭宋华浓拳打脚踢。宋华浓恨恨地瞪着隐素,那凶狠的模样像是要扑过来咬上一口。
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难道还要咽下这口恶气吗?
傅隐素!
傅隐素!
隐素不怕她,凉凉地看着她发疯。
今天来的不仅有德院的学生,还有昭院的人。放眼望去一片的白,其中几道身影很是显眼,因为昭院三杰全部在场。
“好,好。”宋华浓已经气到失了理智,她磨着牙,“你不就是仗着宫里的思妃娘娘吗?我且等着,等着能动你的那一天。今日我动不了你,我还动不了你的丫头吗?你们上,给我将那丫头活活打死!”
那些人一听,犹豫一会后朝小葱扑过来。
小葱和隐素都很能吃,力气也比一般人大,但四拳难敌众手。很快隐素就被人死死困住,小葱则被人按在地上。
在所有人看来,宋华浓打的不是隐素,而是一个下人。下人乃贱籍,没有几个人会在意。哪怕是处处替隐素出头的林清桥,也站着没动。
小葱自小挨打挨惯了,只顾抱着自己的头,任由那些下死手的拳脚打在自己身上,她一声也没吭。
如同她和傅家人相遇的那天,她也是这样抱着头被人拳打脚踢。
“啊,你们快看,傅姑娘是不是疯了!”
“天哪,她在做什么?”
“她怎么能咬人,这成何体统!”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那个发疯的红衣少女,她像是开了挂的疯子一样扑了上去,毫无章法地对着那些人又咬又踢。
那些人到底忌惮她的身份,她因此大杀四方。很快国公府的婆子丫头退到一边,目光惊疑地看着她。
小葱抱着头蜷着身体一动也不动,直到隐素上前抱住她,她才惶然地抬头,接着是咧嘴一笑。“小姐,我不疼的。”
此时的隐素头发零乱毫无仪态可言,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把将小葱抱起。
“今日之事,我记下了。”
“一个下人而已,本小姐打了就打了,你能耐我何?”
“世人都说梁国公府家风清正,原来是纵奴行凶的积恶之家,难怪能教出宋姑娘这等小人行径之女,我算是见识了。”
隐素抱着小葱一步步往出走,人群自动让开一路。那零乱的青丝,不整的红衣,原本最是狼狈的姿态,却无端让人生出敬畏之情。
经过顾兮琼时,她停了下来。
“顾姑娘,你是不是命里带扫?我怎么觉得谁听你的话都会倒霉。”
“傅姑娘,你说的是什么话…”
顾兮琼惊愕地发现,很多人看她的眼神不对。
这个傅隐素,一定是故意的!
人群外,一辆华贵的马车赫然出现。
一只透骨寒玉的手掀开帘子,露出一张皎月明玉的脸。
“傅姑娘,不介意的话我送你们一程。”
隐素当然不介意,今天她已经和谢弗说过话了。虱子多了头不痒,也不差这一句两句的。她道了一声谢后,抱着小葱就上了马车。
林清桥原本要追过的,等看到穆国公府的马车之后便停了下来。他桃花眼闪啊闪,说不出来的潋滟无双。
看来益之是真的动凡心了。
那位傅姑娘还真是一次一次让人意外,为了一个下人撒泼打架,怕是整个雍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
一路上隐素没怎么说话,她就静静地抱着小葱。倒是小葱十分不好意思,不停小声说自己没事。
“傅姑娘会打架?”谢弗问。
“不算会,就是逼急了。”
“兔子急了还咬人,这么做没错。”
隐素诧异,这话实在不像一个世家高门出来的公子会说的。难道他不应该说哪怕是逼急了,也不应忘记礼数和仪态吗?
“多谢。”
“在傅姑娘心中,谢某可是不知变通之人?”
“当然不是。”
谢弗笑了。
小骗子刚才睫毛抖了一下,显然是在撒谎。
无妨。
梦里的小骗子好玩多了。
傅荣和秦氏见女儿抱着小葱回来,皆是大惊。夫妻俩一心全在隐素和小葱身上,自然没有注意送她们回来的马车。
小葱伤得不轻,所幸她知道如何护住自己,并没有伤及要害。
隐素给她上药,在看到她身上那些老伤时,心都跟着发颤。这些伤有深有浅,年代各不相同,一看就知早年挨过不少打。
秦氏在一旁心疼不已,对宋家诅咒不断。
自从小葱来到傅家后,傅家上下都未将她当一个下人。她和主家同吃,平日里不是跟着秦氏就是跟着隐素,宛如傅家的另一个女儿。
因着在傅家养了肉,圆脸瞧着和秦氏有些许的相似,每每一起出门总有人误以为她是秦氏的女儿。
她吃惯了苦,挨惯了打,原本是不会哭的,但是不知为何看到自家夫人眼底的心疼还有给自己上药的小姐,她突然好想哭。
隐素以为她疼了,下手更轻。
她呜呜着:“我不疼,我一点也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呢?
秦氏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下来。“那些天杀的,他们怎么下得了手!早知道我就跟你们去了,那个姓宋的就是欠打,看我怎么用大嘴巴子抽她!你这孩子也是命苦,怎么就没投个好胎,小小年纪就被卖了,你那该死的父母有种生怎么没种养!”
小葱也跟着哭,这些年她被卖来卖去,不是被人打就是被人骂。她这么能吃,她猜她的亲生父母肯定是很穷养不起她,所以才把她卖了。
如果不是遇到小姐一家,她可能早就被人打死了。
秦氏骂宋家,骂小葱的亲生父母,也不怎么的骂着骂着就想到了过去。她抹着眼泪,泪汪汪地看着隐素。
“你小时候我就害怕,害怕你傻傻的被人拐了。你又傻又能吃,我怕你挨打挨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看到小葱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你,我的心都快疼死了…”
隐素:“……”
想感动,又感动不起来。
这可真是亲娘。
她忽然想到梦里的那个疯子,那一身纵横交错的伤疤比小葱的更为触目惊心。如果他真是现实生活中的人,那他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他长着和谢弗一模一样的脸,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
这或许就是同人不同命吧。
等等。
她在想什么?
她怎么能同情一个疯子!
这真是太应该了,不管那人有过什么样的经历,在她这里都只是一个动不动就大开杀戒的疯子。
日暮时分,宫里有赏赐送来。传话的人说是思妃娘娘给自家侄女压惊,绫罗绸缎贡果点心药材补品应有尽有,还有一把名贵的瑶琴。
外人听闻傅家之事,无一不感慨傅丝丝的得宠。只有傅家人心知肚明,若无陛下的同意和太后娘娘的默许,傅丝丝一个宫妃哪里敢随意赏赐娘家。
秦氏未曾见过这么多的好东西,眼睛都不知道该怎么看。不停拿着那些绫罗在隐素身上比划,磨刀霍霍要给她做新衣裳。
她看着那把瑶琴,头有点大。这歉也道了,她该回德院上学了。只要回德院,难免会和谢弗接触。
为什么她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梦到那个长得像谢弗疯子?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结束她和疯子的梦中相遇?
还有为什么会是谢弗?
谢弗一睁眼,如愿以偿地看到想看到的人。
素衣乌发的少女,轻敞开的衣襟中还能窥见一抹艳丽的红。那紧闭的眼睛微颤的睫毛,还有小巧的鼻子和樱红的小嘴,再无白天的疏离矜持,离他是如此之近。
小骗子。
又见面了。
隐素闭着眼睛不愿意睁开,直到温热的气息近了。谁来告诉她,为什么疯子的气息和谢弗的那么像?
她豁然睁眼,瞳仁中放大出男人的模样。眼尾还泛着红,神情邪魅中带着几分懒散随意。她的目光下意识落在男人精致的锁骨处,顺着露出来的皮肤还可以看见隐隐的疤痕。
“你以前是不是吃过很多苦?”
谢弗眸色微变,红色骤隐,黑雾袭来。
小骗子难道猜出了什么?
“是啊,我小时候天天被人打,还被狗追着咬。”
怪不得。
也是个可怜人。
“收起你眼里的怜悯,信不信我现在就挖了你的眼睛。”
又是要剥她的皮,又是要挖她的眼睛,她就不应该可怜一个疯子!
“我不是同情你,我就是觉得有点难过。如果那时候有人护着你,你就不会被人打了。如果那时候你有能力,你就可以打回去了。”
如果没有那样的经历,你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谢弗垂眸。
那漫天的火烧光了他的过去,也埋葬了他的秘密。可是他在黑暗中活了那么多年,哪怕是站在天光下也无法得到解脱。
像他这样的人,从出生就是一个错误,不值得人同情,更不值得人怜悯,因为他死后注定要下地狱。
“你会打架吗?”
“会。”
白天还说不会。
果然是个小骗子。
“那如果打你的人是你的父母,你会打回去吗?”
父母?
隐素惊愕,所以这个疯子身上的伤是被自己的父母虐待所致。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她以前可没少听过禽兽父母的事,对于那样的人能反抗就反抗,难道还要一边挨打一边愚孝吗?
“如果能打,那当然打回去!”
父母怎么了,不是天下所有的人都配得这两个字。
“说得好!”
她看到男人又笑了,阴森之中却有些许欢喜。
“那你当时打回去了?”
谢弗眼底幽光漫延,“没有。”
可能是当时年纪太小,一个小孩子怎么反抗得过大人。
“我把他们都杀了!”
隐素倒吸一口凉气。
她怎么就忘了,这个就是一个疯子!
疯子行事不能以常人度之,脑回路更是崎岖险峻。她还在可怜别人年纪小不能还手,谁能想到这人直接开杀。
“小仙女,你快夸夸我,我是不是做得极好?”
小骗子,吓坏了吧?
这样都受不了,以后可如何是好?
隐素心都凉透了。
她刚才还同情这个疯子,转眼就被打脸。看来基因遗传很重要,尤其是暴虐因子。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这疯子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这样一个人,难道还指望念几句佛经就能将其感化吗?
谢弗一把拉开黑色的幔帐,灯火瞬间照了进来。
隐素下意识用手挡着光。
满墙的佛经仿佛在嘲笑她,嘲笑她自不量力,嘲笑她异想天开。更像是无声哭泣,悲哀于它们自己所有的圣洁都被一个疯子所沾污。
“我读了很多的佛经,也抄了很多的佛经。佛说杀身成仁,舍己为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仙女以为,我杀死自己恃强凌弱的父母,可是在行善事?”
隐素根本张不开口。
她身体都是僵的,呼吸时心口都泛着冷。
那玉骨般的修长手指捏着她下巴时,她仿佛能听见自己心里的哀嚎。她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梦?
“仙女,为什么不回答我?”
这让她怎么回答!
“仙女的心里在想什么?”
另一只玉骨般的手覆在隐素心口处,还压了压。
她这是被人吃豆腐了吗?
她脑子里不太合时宜地想起别人议论她的话,说她仗着胸前这两团肉就要如何如何。她还想到傅丝丝说的男人都喜欢胸大无脑的女人,皇帝老儿也一样。
那么疯子呢?
谢弗眸中暗红翻涌,手下的触感让他似被什么东西灼伤。他猛地收回自己的手,紧紧地曲成拳。
隐素被他扫倒在锦被上,茫然地看着黑色的帐顶。
所以她是被轻薄了,又被嫌弃了?
什么狗男人!
气氛一时安静到诡异,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疯子在问自己。
“仙女有名字吗?”
“名字就是一个代号,我们都是方外之人,早就不在意这些凡尘俗事,你叫我仙女或是小仙女都可以。
她依旧躺着不动,男人俯视着她。这么近的距离,她不仅清楚看到对瞳仁中的火光,还看到自己的样子。
“那仙女可知我的名字?”
这是个好问题。
隐素也想知道。
“我说了名字就是一个代号,你可以是张三也可以是李四,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是任何人。”
谢弗低低笑起来,这个小骗子一张嘴,说的话真该死的合他的心意,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是任何人!
“那仙女会怎么称呼我?”
“我无所谓,看你喜欢。我可以叫你张三也可以叫你李四。”
“这两个我不喜欢。”
疯子不喜欢,那她当然不敢叫。
“那你喜欢什么?”
“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隐素点头。“什么都可以,一个称呼而已。不管是官人公子,冤家死鬼,或者是相公夫君。只要你喜欢,我怎么样都可以,就算是每天换一个称呼,我也可以全力配合你。”
“那就叫夫君。”
“……”
不是吧。
她这是被反撩了!
第29章 娘子
翌日, 她是被小草叫醒的。
睁开眼看到自己熟悉的香闺,她茫然了好一会儿。小草不停在她耳边念叨,叽叽喳喳一时问她要不要带琴, 一时又问她要不要带笔。
赖了半刻钟的床后, 她认命地起身。穿好崇学院管杂务的胡夫子派人送来的院服,她在傅荣和秦氏夫妇满是骄傲的目光中告别。
朝阳初升,晨光正好。
越是快到崇学院, 她的心就越急, 下了马车之后匆匆而行,生怕碰到不该碰到的人。那个疯子确实是不杀了, 但是越来越邪性, 幸好她还没来得及叫出那声夫君就醒了。所以能不遇见谢弗就别遇见,能不和对方说话就尽量不说话,得过一日是一日。
她一进教室,气氛为之凝结。
不过是几日不见,众人仿佛对她宛如初见。
那一身的白穿在她身上说不出的好看,明明是雪一样的白,却愣是让人错以为桃花盛开。极至的娇美又极至的灵动。
有人惊艳, 有人嫉妒。
一道饱含怨恨的目光如影随形,来自蒙着面纱的宋华浓。
隐素装作不知,只顾自己整理随身学具。
上官荑神神秘秘凑近,低语:“宋夫人都被她气病了, 她还有脸回来上学,也不嫌丢人。若不是当年宋夫人自己的亲生女儿丢了,她怎么可能被记为嫡女!”
宋夫人原有一个亲生女儿, 不想三岁那年走丢了。后来梁国公怕妻子忧心太甚,作主将一名庶女记在宋夫人名下。
这些年来作为国公府大房唯一的嫡女, 宋华浓没少耀武扬威,得罪的人也不少。她本来就不是正经的嫡女,以前她处处摆着嫡女的架子也不过是虚张声势。此番丢了大脸,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看她的笑话。
哪怕是蒙着面纱,也挡不住她难看的脸色。
她知道嫡母不喜欢自己,如果不是父亲压着,她连应该有的体面都没有。她被打之后,嫡母称病不见人,父亲也嫌她丢人现眼。
所有人都怕得罪思妃和傅隐素,压根不在意她的感受。有人告诉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思妃总有色衰爱驰之时,傅隐素愚不可及,迟早有一天会让柳夫子和赵山长失望,到时候才是她解心头恨之时。
在她死瞪着隐素时,隐素忽然回给她一个冰冷的眼神。她受了惊讶,又气又恼,牙齿恨得咯咯作响。
傅隐素!
她一定会报仇的!
上官荑又压着声音问隐素,“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同?你看那两人的衣着,是不是很眼熟?”
隐素顺着上官荑的指引看去,在一片白衣院服中看到两抹红。确实是很眼熟,更眼熟的是那两人也系着同色的抹额。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那两人初时有些不敢对视,后来又挺直后背仿佛是在向她炫耀什么。
看来她不在的这些天,德院仍旧流传着关于她的传说。
“你再仔细看看,还有什么不同?”上官荑的声音越发神秘。
还有不同?
隐素皱眉,一片的白衣中夹杂着两抹红,明明只有两个颜色,她忽然觉得有种争奇斗妍的错觉。
好似众人都精心打扮过。
“是不是发现了?”上官荑兴奋不已。“你可知为何?”
隐素摇头,一副愿闻其详的乖巧模样。
上官荑突然手痒,恨不得捏捏她娇嫩的小脸。这位傅姑娘还真是让人说不上来,有时瞧着娇憨如懵懂稚子,软弱怯懦又可欺。有时看上去又有着久经历练的老道世故,打起架来更是不要命。
自从琴夫子被学院辞退之后,德院的琴艺课程暂由昭院的张夫子代授。张夫子为人清高随性,仅亲授了一次课就将这差事扔给了自己的学生。
所以这几日来授过课的有戚堂和云秀,而上一堂课来的是林清桥。几人可是昭院三杰,云秀既是皇子之身又是云家的家主,单是这样的身份地位已经引得无数姑娘为之倾倒。戚堂是侯府庶子不假,可是那通身的忧郁气质最能激起姑娘们的爱意与怜惜。便是一贯风流示人的林清桥,也是爱慕者众多。
这三人轮流来授课,搅起德院一池春水。
女为悦己者容,一众德院女生们自是个个精心打扮,一眼望去花枝招展。便是淡雅端庄不在意者如顾兮琼,头上也多了一根簪子。
隐素了然。
“你猜今天来的会是谁?”上官荑不时朝外面张望,今日又有琴艺课,所有人都在猜会是谁来授课。
左不过就是那三个人。
“谁都可以。”
反正隐素没什么想法。
“按轮着来,应该是戚二公子了。”
戚堂么?
隐素无所谓,她对戚堂没有任何心思,对那些人也是如此。如果非要说有一点,那就是俗人的爱美之心。
她正摆弄着那把傅丝丝送的名贵瑶琴,便感觉空气忽然静了下来,然后她听到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有人激动不已,“那…那不是…”
有人兴奋难抑,“难道今日给我们上课的是谢世子?”
她下意识朝外面看去,只见一道芝兰玉树的身影将过竹林。一片葱翠之下,那一身的重雪越发的飘逸温润,似和煦的风,又似捉摸不定的云。
我去!
她刚还在心里说只要不是这个人,谁都可以。
要不要这么玩她!
谢弗进到教室,那双镜湖般的眸子环顾众人时,恰如春风拂面。他解下背上的古琴,盘坐在席上。
没有一句话,也没有任何的提示,那透骨寒玉般的修长手指拨动着琴弦,很快便有高山流水般的琴音缓缓泄出。
一曲终了,众女痴迷。
“诸位今日习此曲,多加练习即可。”
琴谱发放,很快教室里一片琴声。
一人弹琴,哪怕是弹得不怎么样,多少还能有些情境。一群人弹琴,又不整齐又不划一,听着既零乱又无章,甚至可以说是魔音穿耳。
上官荑还能混在琴音中滥竽充数,隐素却是不能。她指法都没掌握,纵然有心浑水摸鱼无奈连水都下不了。
她低着头假装很认真的研究琴谱,心里祈祷谢弗不要注意她。
无奈天不遂人愿,当谢弗站在她身后指点时,她的心像是被劈成两半,一半在透心凉,一半心飞扬,着实体会一把冰火两重天的刺激。
教室里不知不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这边。
谢弗仿佛不知,还动手教她指法。如此手把手的教学,难免会有肌肤相触之时。尤其是当那寒玉般的手轻轻覆在自己手上时,她又生出不该有的错觉。
“如此,可是会了?”
她埋着头,不敢回答。
只要不和谢弗说话,她就不会梦到那个疯子。
谢弗冰玉相击的声音还在耳边。“可是嗓子又不舒服了?”
小骗子果然早就猜到他们梦中相见的契机!
梦里还敢撩拨他,说什么叫他死鬼冤家,相公夫君都可以,怎么白天就这么怂了?这可不成,若不能梦里相会,他岂不是无趣得很。
“寒露尚有,傅姑娘夜里可不要贪凉。”
隐素头埋得更低。
她哪里贪凉了?
如果梦里那个疯子像谢世子这么温柔就好了。
“谢世子,我有一个转音怎么也练不好,你能指点一二吗?”
是顾兮琼。
关键时候还得是女主。
隐素在听到顾兮琼的声音时,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所以说可恨之人也有可用之处,搅屎棍也能当柴烧。
她却是不知道自己细微的表情尽收谢弗眼底,那镜湖的湖底翻腾着,似有巨大的怪兽在躁动不安。
不急,这一天还长着呢。
小骗子,你是逃不掉的!
顾兮琼的话成功引领了风向,谢弗给她解惑之后,便不断有学生提问,一直到下课谢弗都不得空,也再没有机会关注隐素。
隐素既乐得轻松自在,又有点小小的遗憾。这位谢世子是崇学院之光,哪怕是借了这光多看几眼也是受益匪浅。
可惜她没这个福气,承受不了这耀眼的光。
“你刚才怎么了?”上官荑凑过来,眼里全是羡慕。“谢世子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
“我害羞。”隐素还低着头,作害羞状。
“也难怪,那可是谢世子。你看看那些人,一个个面泛桃花,好像和谢世子说一句话就跟吃了龙肉似的大补。”
龙肉?
这形容也是没谁了。
上官荑还在念叨,“我就不行了,我不敢和谢世子说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他就觉得害怕。”
隐素朝外面看去,谢弗人已快出竹林。
那追出去的人不是顾兮琼,还能有谁。顾兮琼不知和谢弗说了什么,然后对方婉拒了她手里的东西。
“也只有兮琼姐姐那样的人,才配和谢世子站在一起。有些人低贱如尘泥,也敢妄想天边明月,当真是可笑至极。”
宋华浓的话一出,无数双眼睛齐齐看向隐素。
很显然,那低贱如尘泥的人指的正是她。她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准备去食堂吃饭,经过宋华浓身边时,她低低骂了一句蠢货。
“你…你骂谁蠢货?”
“谁应声就是骂谁。”
宋华浓气得浑身发抖,面纱下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她最讨厌别人骂她蠢货,因为她偷听过嫡母也用这两个字骂过她。
隐素看也不看她一眼,出了教室。
一路不停,径直去到食堂。
不过几日的工夫,她眼尖地发现来食堂吃饭的学子们一个个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许多。
等她去盛饭时,想不到还有人主动和她打招呼。老厨子看到她时还笑了笑,将她碗里的饭压得实实的。
她一转头,竟然看到了顾兮琼和另一位女同学。她们正坐在云秀和姬觞的那桌,桌上摆着满满当当的美食。
既然那里有人坐了,她只能是另找位置。
“傅姑娘,这里。”有人小声朝她招呼。
她笑着过去,“秀才,谢了。”
李茂顿时闹了一个大红脸,方才他真是鼓足了勇气,没想到傅姑娘真的给他面子。傅姑娘可是曾相国的弟子,还是柳夫子和山长的小师妹,他们在私底下那可是要称呼一声小师姑的。
他红着脸,将位置挪了挪。
因着最近吃饱了饭,他的脸色也不似以前的那么腊黄,两颊也生了一些肉,看上去不再给人尖嘴猴腮之感。
这一桌不仅有他,还有戚堂。
戚堂气色好了一些,但眼神忧郁如故,看了一眼隐素后什么也没说。隐素不矫情,共桌吃个饭而已,她可不觉得有什么。
所谓食不言寝不语,这些学子们吃饭时鲜少交谈。所有人面前都是寡淡的水煮白菜外加一个炖萝卜,唯有云秀那桌色相味俱全。
闻着那鱼香肉香,平日里觉得不错的饭菜也变得有些难以下咽,不少人心中隐有幽怨,却也不敢表露出来。
顾兮琼隐晦地往这边看了一眼,暗道就算有人和自己一样有奇遇也不怕。上辈子傅隐素死得那么早,哪里会知道无论是十一殿下还是谢世子后来也死了,更不可能知道最后坐上龙椅的会是如今最势微的十殿下。
“顾姑娘就是太心善了,哪怕是被人误会也不解释什么。我却是看不惯的,有些人上下嘴皮子一碰,恶心的话就出了口。他们哪里知道顾姑娘的为人,见到路边的乞儿都愿意伸手相帮。我可是亲眼所见顾姑娘给了咱们学院附近的那个跛腿老乞丐一百两银子,让他回老家买个宅子置办几亩田地养老。”
“那老乞丐原来是得了顾姑娘的恩惠?”这是姬觞的声音,带着几分憨气。
“举手之劳而已,我只是见那老乞丐风烛残年,心里不太落忍。想着略尽绵薄之力,但求问心无愧而已。”
“顾姑娘可真是一个大好人。”
隐素没忍住,险些笑出声来。
她埋着头,肩膀耸动着。
顾兮琼是重生之人,必是断定自己此举能讨好姬觞,却不知姬觞此时杀人的心都有了。那学院附近的老乞丐,正是姬觞安排的眼线。费尽心机掩人耳目布下的棋子,没想到被人挑了,这位将来的帝王岂能不恼火。
你有重生先机,我有上帝视角。若是相安无事也就罢了,若是真要针锋相对,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傅姑娘,你怎么了?”李茂问。
“我…我太感动了,顾姑娘真是一个大好人。”
戚堂拧着眉头,他怎么觉得傅姑娘是在笑。
隐素笑得差不多了,换了一个表情抬头。她眼睛里隐有泪光,这是笑出来的眼泪。只是旁人不知,还当她是真的大受感动。
她隐晦地看着戚堂。
你老婆要给你戴绿帽子,你知道吗?
戚堂误会了她的眼神,以为她是有话要和自己说,便在她回德院的路上等着她。她在看到对方的那一刻,下意识抬头望了望天。
天空碧蓝如洗干干净净,白云如纱飘飘渺渺。
嗯。
是个好天气。
“傅姑娘,你…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隐素想了想,取出一物递给他。
那物用布包着,层层打开之后赫然是一块发黑发硬的东西。
戚堂方才心中划过一丝欣喜,那种隐秘的欢喜来得措不及防,他知道他在期待着傅姑娘如从前一样关注他,追着他给他送东西。
当他看到这个味道古怪的东西时,他的眼底只有错愕。
这是何物?
“戚二公子可还记得十一年前的事?”
十一年前,正是戚堂和生母被接回侯府时。
他的生母被嫡母所不容,母子俩一直被养在京外。若不是他幼年便崭露聪明才智,父亲根本想不起他们母子。生母对他期望甚高,唯一心愿就是盼着他出人头地,日后不被嫡母左右。哪怕是临死之前,还在忧心他的前程。
也正是在他们回到侯府的半年后,生母就病逝了。
回顾他和生母住在京外的日子,他很多都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回京的那条路很长,他怀着满心的期待与激动。可能是他太开心了,平日里自己都舍不得吃的桂花糕,他也能大大方方送给一个陌生的小女孩。
“当年你和你姨娘途经陲城,曾向路边的一个小女孩问路。为了答谢那小女孩给你们指路,你给了她一块桂花糕。这事你可还记得?”
“这是…?”
所以傅姑娘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
“这就是当年的那块桂花糕。”隐素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而我,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
他惊讶。
傅姑娘真是当年的小女孩。
一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而已,他没想到对方居然会留着当年的那块桂花糕,更没想到这块早已干硬的糕点会回到自己手中。
所以傅姑娘是从那时候起就喜欢他?
他心中涌起窃喜,声音中带着几许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期待。“想不到你还记得我…你竟然一直都留着这块桂花糕。”
“是啊,我一直都留着。”
原主小时候偶尔会偷溜下山玩耍,那日恰好碰到问路的母子俩。仅是那么一面之缘,她却是将戚堂记在了心上。
时隔多年傅家人进京,她于人群中一眼认出戚堂,从此开始漫漫痴缠之路。最后她为戚堂挡剑身亡时,才将这个东西还给戚堂。
“我以前太小,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我一直都记得你,舍不得吃这块点心。你可知那日我认出你时有多高兴,我以为这是我们的缘分。我知道你肯定不记得我了,我就想着能多接近你多讨好你,你就会认出我。”
那个痴情的原主,至死都念念不忘当年给过自己一块桂花糕的人。哪怕是到死的那一刻,满心眼里都是这个人。
世人笑她痴,笑她傻,却不知她只是追着生命中仅有的光,不知疲倦地追上去,哪怕头破血流,哪怕付出生命。
可惜啊,男主一直没有认出她。
戚堂从没想过当年的小姑娘会找他,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可恨,他为什么没认出来?如果他认出来了,是不是就不会躲着傅姑娘,是不是就会无惧别人对他的嘲笑?
“傅姑娘,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你不用说对不起我,你没有对不起我。这世上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我很感谢你曾带给我的美好回忆。我也很抱歉此前对你带来困扰,以后不会了。”
戚堂忽然好想告诉她,如果她愿意的话,自己不会再嫌她了。
这时有人过来,哪怕是同样的白衣,那人的风姿依旧一骑绝尘。卓然如茂林修竹,行动似明月照影。
是谢弗。
谢弗是来找隐素的,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隐素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话: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看来她是躲不过去了。
一个是国公府嫡子,一个是侯府庶子,谢弗一出现,戚堂心里的自卑就冒了头。谢世子对傅姑娘的偏顾,他是看得清清楚楚。相比谢世子,自己似乎什么也帮不了傅姑娘。
这一刻他深深痛恨自己的无能,如果他不需要仰人鼻息,那么他是不是就可以大声告诉傅姑娘自己的心意。
以前傅姑娘追着他缠着他的时候,他是那么的不为所动。若是他现在改变心意,旁人定会以许他是贪图傅姑娘如今的身份,想借傅姑娘的身份得到柳太傅和赵山长的扶持。
他纠结时,谢弗已至跟前。
“傅姑娘,原来你在这里。”
所以谢弗真是来找自己的。
隐素第一次觉得这人出现的频率有点高,说好的高不可攀的神秘白月光,怎么变成随地可见的地上霜了。
人都怼到她眼前,她总不能装看不见。
她只能装作惊讶的样子,问:“谢世子,你找我有事?”
谢弗极其温和地看了戚堂一眼,戚堂却好似感觉到灭顶的碾压,不得不识趣告辞。他的心是酸涩的,是难受的,脚步却是越走越快。
清风徐徐,叶影横斜。
风吹起二人的衣,如翩然起舞的两只白蝶。叶间的光影在他们身上流转着,好比是斗转星移的流年如梦。
玉骨般的手中,是一个玉白的瓷瓶。
“这是润喉膏,冲水服下即可。”
原来这位世子爷是来给她送药的。
真是有心了。
隐素莫名生出一丝愧疚,谢弗是何等皎月般的人物,从始至终对她都未有过任何偏见。她还躲着避着,真是太不应该了。
她接过瓷瓶,再三道谢。
消受了这美人恩,她得好好想想梦里怎么应付那个疯子。但愿疯子是个忘性大的,忘了让她叫夫君那一茬。
她前后分别和戚堂谢弗见过,落在有些人的眼中简直是怒火中烧。那窥探的眼睛被嫉妒染红了眼,恨不得用眼刀子将她刺穿。
“好一个不要脸的!她真当雍京是陲城那样的小地方。光天、化日之下不知检点,妄想自己不该妄想的人,简直是无耻至极!”
“可不是,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就算是空有一个曾相国弟子的名头又如何,一个不入流的伯府之女还敢攀高枝,当真是可笑!”
这两个说话之人,一个是宋华浓,另一个是宋华浓的跟班孟蓁。
隐素心道小葱被打的仇她还没报,姓宋的竟然不知死活撞上来。来得好还如来得巧,既然如此她就不客气了。
“你…你干什么?”孟蓁惊恐地看着她朝宋华浓走去。
宋华浓见隐素来势汹汹,心里也有些发怵,一想到这是学院,哪怕是有柳夫子和赵山长护着,对方应该也不敢对自己动手。
“傅姑娘…”
她一张开嘴,只见隐素就捏住了她的下巴。在她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隐素一个使力卸了她的下巴。
孟蓁刚想喊,隐素一个眼刀子过去。
“闭嘴,不想和她一样就好好看着,若是敢出声信不信我也卸了你的下巴!”
这话真是又狠又冷,吓得孟蓁腿都软了,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巴不敢出声。她可是见识过隐素在梁国公府门口大杀四方的,那样的狠劲哪怕是看着都替那些人疼。
隐素的手顺下来,“咔咔”两声又卸了宋华浓的两只胳膊。她的力气极大,宋华浓根本挣脱不掉。唯有两双惊恐愤恨的眼睛在转动。恨不得将隐素瞪出一个窟窿,却又生出浓浓的恐惧。
这个傅隐素,她怎么敢!
“这世上怎么会有像宋姑娘这么蠢的人,我都警告过你了,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听不懂人话!你知不知道自己像什么?一个跳梁小丑而已,真以为我怕了你,怕了你们国公府不成!”
隐素说完手那么一托,宋华浓的下巴安上了。
“傅隐素!你给我等着…”
“咔”
“还敢叫嚣,真是不知死活。”隐素又卸了对方的下巴,看着对方吊着下巴和手臂的样子,她的目光越发冰冷。
宋华浓都快气死了,吊着下巴发出“啊啊”的声音。
“来,声音叫大一点,最好是把人都引过来,让他们看看你这位国公府的嫡小姐此时的模样,枕想必明日便会传遍整个雍京城。”
隐素这么一说,宋华浓不敢叫了。
孟蓁都快吓死了,不仅腿软身抖,甚至吓得险些尿出来。
这个傅姑娘真是太可怕了!
“现在听得懂人话吗?”隐素轻蔑问道。
宋华浓一脸的屈辱,胀红着脸。她下巴脱着,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两边流下来。两只胳膊耷拉着,就算不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如今有多不堪。
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愤怒与害怕在纠缠不休。如果不是隐素提溜着她,她恐怕已经瘫倒在地。
形势所迫,最后她只能不甘不愿地点头。
隐素又问:“我打你了吗?”
宋华浓咬着牙,摇头。
还真不是打,可是比打更让人愤怒。
“很好,那你等会可别到处嚷嚷,说我打你了。”
宋华浓还能如何,又点头。
隐素看向一旁扶着树快要晕过去的孟蓁,“孟姑娘,若是宋姑娘等会胡言乱语,你可得替我做证。”
孟蓁一脸哭相,她真是吓死了,好怕自己也会被卸下巴卸胳膊。在隐素凉凉的目光中,她只能点头。
如此隐素这才将宋华浓的下巴胳膊复了位,宋华浓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在听到隐素吐出来的“滚”字之后落荒而逃,恨不得多生出几条腿。
“欺软怕硬的怂货!”
隐素出了一口恶气,别提心情有多畅快。
下黑手的感觉可真爽!
谁知一个不经意的转头,她居然又看到了谢弗。初时她还以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后再看,那温润含笑的男子可不就是谢弗。
所以刚才她的所作所为都被这位世子爷给瞧了去!
哦豁。
社死现场。
“傅姑娘,之前我忘了告诉你,那药一日三次。”
原来谢弗去而复返,是为了告诉她怎么吃药。
怎么就这么寸!
“谢世子,那个…我就是吓一吓宋姑娘。我可没打她,下巴和胳膊脱臼是常有的事,安上之后不疼不痒的,你说是不是?”
这话说的她自己都心虚,谁没事脱臼玩。但她没打宋华浓是事实,在这一点上她半点也不觉得理亏。
她本以为以谢弗之心如明月,必是十分谴责她的行为。她都做好了被教做人的准备,没想到对方听完她竟然在认真思索,然后说了一句“不无道理。”
正是这四个字,听得她是心花怒放。
谢世子这个人,能处。
她满心欢喜地告辞,却不知光影斑驳间谢弗镜湖般的双眸中已是腥风血雨。
这个小骗子,原来不仅人有双面,性格也有双面,所言所行居然如此合乎他的心意,当真是好极。
他望着那快活似小鸟的身影远去,扬了扬嘴角。
隐素都想好了,如果梦里的疯子还让她叫夫君,那她就叫呗,反正也不会少一块肉。她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一睁开眼看到的不是黑色的帐顶,而是满眼的红纱时,她还以为自己做错了梦。
这入眼所及的红艳丽如血,瞧着只有诡异之感。更诡异的事,向来只着黑色里衣的男人也穿了一身的红。
这是闹哪一出?
“你…”
“叫夫君。”
“夫君。”
不就是一个称呼而已,叫就叫吧。却不想男人在听到她叫了一声夫君之后,眼底的幽火如烟花绽开。
“娘子。”
娘子?
这个疯子乱叫什么。
谁是你娘子!
第30章 身世
男人红衣墨发, 如盛开在暗夜中的食人花。微敞着襟领处隐见纵横的疤痕,似食人花在伸出长长的舌头。
极致的恐怖,又极致的艳丽。
他眼中幽火像是映出无数魅影, 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你唤我夫君, 那你就是我娘子。”
这么说也是。
隐素望着眼前红衣墨发的男人,这张和谢弗一般无二的脸,此时阴森中又给有人一种诡异的惊艳。
这张脸就是好看。
会不会就是因为这张脸太好看, 给她的印象太深, 所以她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做着如此荒诞的梦?
怪只怪她当时嘴欠,她是怎么想的, 怎么会脑子抽了想到去撩一个疯子。傅丝丝说男人都喜欢女人胸大无脑, 因为那些人都是正常人。
而眼前这个,就是一个疯子!
所以她是自己挖的坑,然后把自己埋了。
要命!
“今日是我们的大喜之日,请娘子更衣。”
更…什么衣?
一条红艳艳的吊带裙在男人的手中被抖开,正是睡裙的样式。她眼皮抽了抽,这疯子赤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不会是想让她当场换衣服吧。
谢弗修长的手指挑着吊带裙的细带子, 如此怪异大胆的衣着,当真是伤风败俗,小骗子此前到底是何方人氏。
“我为娘子准备的喜服,娘子喜欢吗?”
“……”
“娘子不说话, 可是太过惊喜了?”
这疯子哪只眼睛看到她高兴的,什么惊喜?惊吓还差不多。真是疯人说疯话,只管自己疯言疯语。
更疯的是, 这男人见她不动,居然想动手替扒她衣服!
她赶紧说她自己可以, 在男人幽暗的眸光中低头装作害羞的样子。正当她慌乱地接过裙子时,只听到男人一声极轻的“嗤”笑。
“娘子害羞了。”
谁害羞了!
死变态。
脱了寝衣还有小衣,又不是直接坦诚相见,她有什么好怕的。
谢弗见她真的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换衣服,眸底的幽光暗了暗。
寝衣脱下后,是她自己都为之惊叹的好身材。她鬼使神差地抬了抬眼皮,恰巧看到男人微微别着头,耳根泛着红。
这可真是奇了。
疯子表情似乎有隐忍害羞,还有别扭和倔强,一点也没有之前的可怕,甚至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可爱。
可爱?
她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赶紧套上换好穿好睡裙。一个喊打喊杀,如疯如魔的疯子怎么可能可爱,她肯定是眼花了。
“娘子真好看。”
算这疯子眼不瞎。
一只透骨寒玉般的手将她下巴抬起,她被迫与男人直视。
男人的眼睛是诡异的红,瞳仁却是黑得吓人。红红黑黑的交映中,似有幽火在其中。所以说一个男人长得再好看也没用,如果是一个大疯批,谁还在乎他是美是丑,胆子小点的早吓死了。
“娘子想不想看看自己的样子?”
“……”
谢弗修长大手一扬,原本闭合的红帐瞬间打开。映入隐素眼帘是一面巨大的镜子,还有两只正窜着火苗的龙凤喜烛。
他眸底幽光沉沉,眼前的一切证明自己所料不差。所以入睡之前他的房间里有什么,在梦里也会出现。
看来这梦是属于他的,他才是梦里真正的主宰者!
那镜子极大,清清楚楚地照出他们此时的模样。红衣墨发的男子,原本神清骨秀的长相染上了如疯如魔的邪气。男子怀中的少女肤白如雪,最是清灵娇妍的容貌多了几分冶艳。
隐素脑海中突然冒出几个字:魔鬼和天使。
“你看我们是不是很般配?”
不。
只有吓人。
“日后我们夫唱妇随,我杀人你递刀,我挖坑,你埋尸,如何?”
“……”
疯子!
男人捏着她下颏的手动了动,食指按在她唇上。
镜子中的男女望着彼此,仿佛有无数红丝在他们呼吸间交缠。艳丽的红映着这一室的喜庆,像极染血的夜。
金杯晃动着烈酒,酒香醉人。
“喝下这交杯酒,自此以后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记下了吗?”
什么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他是人还是鬼,他自己知道吗?
隐素心下不满,这是她的梦。在她的梦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包括这个疯子。所以如果非要说谁是谁的人,那也只能是疯子是她的人。
“不喝这杯酒,你也是我的人。”
看来小骗子还没认清事实的真相。
无妨。
迟早有一天她会明白的!
“…叫夫君。”
“夫君。”
隐素接过酒杯,两人交杯而饮。
诡异的气氛中,她清楚地看到男人不仅红了耳根,甚至连整个脖子都跟着红透。
疯子真的在害羞!
一边邪魅狂狷,一边面红耳赤。明明让人害怕,却又莫名让人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纯情,这样的疯子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
天还未亮,伯府的后院已经亮起了灯。寂静的夜里,推磨的声音厚重而缓慢。随着石磨转着圈推动,乳白的豆浆从圆盘四周流出。
地上摆放着好几只大木桶,有的里面是泡好的豆子,有的盛放的是磨好的豆浆。豆子特有的清香飘散在空中,不时传来几声低低的说话声。
“当家的,我这心里怎么老觉得不踏实。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一家人还不如一直待在陲城,安安分分地过着咱们的小日子,总好过现在成天提心吊胆的,没睡过一天好觉。”
傅荣:天天睡得叫都叫不醒,呼噜打得震天响的那个人是谁?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来都来了,那我们就想办法在京城站稳脚。”
“这样真的能行吗?你不怕别人说三道四,万一传出去我怕丢了思娘的脸。”秦氏说着,看向那堆大大小小的木桶。
原本搬到京城后,因着家里也有爵位,再磨豆腐卖不太好。是以这些日子以来傅荣每天一般只磨一桶豆子,当作是闲来打发时间。谁知昨天他忽然变了主意,泡了足足六桶豆子,说是要准备在京城重操旧业。
“行与不行,试过才知道。我算是看明白了,在京城里讨生活,要么是有权要么是有钱。咱们家这样的人家,没权没势的,真要有个什么事只能使银钱。正是因为思娘和素素,我才要赚更多的钱,否则一旦有个什么事我们求人都张不了嘴。”
秦氏愣了。
她呆呆地看着自家男人,好半天才跺了跺脚。
“当家的,我听你的。你说的对,没银子什么也干不成,有钱能使鬼推磨,以后真有个什么事有钱总比没钱好。素素不是喜欢那个谢世子吗?如果以后我们家有钱了,给她攒着厚厚的嫁妆,就算嫁不进国公府,那也能寻个不错的人家。”
夫妻搭配干着活,在豆浆的清香中热火朝天。京城不比他们以前生活的小地方,莫说是偌大的雍京,便是将他们居住的城东走个来回也够呛。
秦氏盘算着手里的银钱,准备租赁一个铺子。如果有了铺子,也就不用傅荣一个人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傅荣想了想,也觉得既有稳定的铺子,同时又走街叫卖,生意肯定更好一些。
他们定了主意,讨论着在哪里租赁铺子合适。
“爹,娘,若是只租铺子,做好的豆腐拉过去也是两头跑,还不如买一处带铺子的宅子。”
“素素,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秦氏心疼道:“家里的事情你别操心,我和你爹自有主意。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先租铺子更稳妥一些。”
其实就是没银子。
“娘,我有银子。”
隐素说着,转身就回到自己的房间,不到半刻钟再回来,手里拿着好几张一百两面额的银票。
傅氏夫妇皆惊。
“素素,你哪里来的钱?”秦氏惊问。
隐素凑到她耳边低语几句,只见她的脸色由惊到喜,然后又皱起眉头,“这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东西送了我,那就是我的。”
“正是这个理。”秦氏乐呵呵地笑起来。
原本家里有傅丝丝给的那些赏赐,若是换了银子也能用。只是秦氏一心想把那些好东西留给女儿做嫁妆,也就舍不得拿出来当卖。
一家人商议之后,傅荣和隐素父女俩出去牙行询问。
牙纪带着他们看了几处,要么是后院没有水井,要么是水井枯了。豆腐坊第一重要的就是水,水的问题得不到解决,宅子的位置再好也白搭。
一天下来一家也没看中,父女二人准备明日再换个街市寻找。不想他们又碰到了昨天的牙纪,牙纪欢喜地告诉他们有人要卖宅子,那宅子不仅位置不错,最紧要的是后宅还有一口甜水井。
父女俩也很高兴,跟着去看那宅子。还真如牙纪所说位置极为不错,因着一些有人居住保持得也不错。屋里屋外收拾得很干净,院子里还种了一棵石榴树,树上此时正结满了果子,瞧着好不让人喜爱。
只一眼隐素就看中了。
后院的那口井果真是甜水井,喝在口中有回甘,最是上等的水质。用这样的水做出来的豆腐,会更嫩更好吃。
听牙纪说这屋主是京外人士,以前因为行商落脚买下这处宅子。如今准备归家养老,所以才准备卖掉。
一问价格,还很适中。
屋主给的价格是七百两,还到六百六十两成交。
牙纪跑前跑后十分殷勤,谈成之后赶紧带他们去衙门过户办契,拿到地契房契时,一家人都很激动。
秦氏更是抹起了眼泪,因为这是他们在京城真正意义上的房子。伯府是他们住着,但是所有权归朝廷所有。若是他们傅家被收回爵位,那么只能从伯府搬出去。如今有了这宅子,哪怕是这爵位没了,一家人也有落脚的地方。
隐素感慨无论在哪个时代,房子才是百姓们的底气。六百四十两银子,普通人举全家之力一辈子不吃不喝也买不起。
收拾好铺子之后,便是取名字。
傅荣说叫傅家豆腐,秦氏说叫美人豆腐,夫妻二人争来争去,还是隐素一锤定音,就叫伯爷豆腐。
“会不会不太妥当?”傅荣问。哪怕是今时今日,他对自己伯爷的身份还没有完全适应。
“这是噱头。”隐素说:“别人一听这名字肯定会问,为什么叫伯爷豆腐?然后他们就会知道豆腐铺子的东家是一位伯爷。你们想想看,普通老百姓若是知道他们吃的豆腐是伯爷亲手磨出来的,你说那豆腐是不是和别的豆腐不一样?”
秦氏一拍大腿,“还真是这个理。”
人都有好奇之心,开店除了产品过关,噱头也能锦上添花。
如此名字便定下,就叫伯爷豆腐。
傅家在京中没有亲朋,开张时也没人可以知会,不想却是有人上门贺喜。
林清桥和上官荑两人能来隐素不意外,她意外的是柳夫子和赵山长。虽说他们有师兄妹的名头,但内心深处她压根没有把这两位长者当成自己的同辈人,更没想过会和他们平常往来。
傅荣和秦氏紧张到话都不会讲,他们是听说过女儿有两个师兄弟,可是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想会和柳夫子和赵山长这样的人物打交道。
柳夫子看出他们的拘谨,直说是师兄妹之间的往来,让他们不要客气。
赵山长抚着短须,望着铺子墙上的菜谱。菜谱上都是一些家常豆腐菜的做法,有麻婆豆腐、豆腐羹、小葱拌豆腐、鱼头烧豆腐和凉拌豆皮丝等。
他凝视着那菜谱的字,其形飘逸如风,极为灵动。
“小师妹,这是你的字?”
隐素点头。
柳夫子也看过去,一看之下惊叹连连。“小师妹这手字既有老师的风骨,又有自己的灵气,可谓是自成一派。极好,极好!”
所以小师妹入学当日故意用花符体写字,恐怕就是不想出风头。如果不是有人再三相迫,或许他们根本不自己知道还有一个小师妹。
傅荣和秦氏听到他们夸自己的女儿,自是一脸的与有荣焉。若非女儿清明,他们竟是不知女儿不仅弹琴弹得好,还写得这么一手好字。
如果不是佛祖保佑,如果不是他们傅家的祖坟冒了青烟,哪里会有这样的造化。他日回到陲城,不仅要去寺里添香油还愿,更要好好祭拜祖坟。
看完铺子,一行人又参观了后院。
柳夫子连连说宅子卖得好,是难得布局风水都上等之地。他这么一说,喜得傅荣和秦氏都合不拢嘴。
小小的豆腐铺子开张,来贺喜的竟是好几个的大人物,附近的百姓争相奔告,不少人都想尝尝这伯爷亲手磨的豆腐是什么味道。
“看来外面传的都是真的,我亲眼看到柳太傅和赵山长去贺喜了。”
“我也看到了,还有那个林家的公子和安远侯府的姑娘。这傅家也不知祖坟是冒了什么青烟,怎么好事一桩接着一桩。”
“那我可得赶紧去卖块豆腐尝尝,说不定还能沾沾他们家的好运气。我这辈子还没和贵人说过话,想不到还能吃到伯爷亲手磨的豆腐。”
买豆腐的人渐多,铺子外被挤得水泄不通。
柳夫子和赵山长不便待太久。隐素给他们的的回礼除了新鲜豆腐,还有一些豆制品干货,并一一附上一份菜谱。
他们一走,上官荑的话才多起来。
林清桥趁着空当,小声问隐素,“益之没来,你是不是很失望?”
隐素望天,她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林清桥总把她和谢弗扯在一起。谢弗就是天上的月亮,哪怕是掉进水里了,也不是她这样的野猴子能够捞得着的。
她刚要回答,便听到穆国公府来人了。
来人是受谢弗之托,特地来送贺礼的。
这下林清桥更有话说了,“你看,我说得没错吧,益之果然对你不一样。”
“就是,我也看出来了。”上官荑赞同道:“你看那个顾兮琼平日没少贴上去,谢世子愣是同她避讳得紧。我还是第一次见谢世子主动和一个姑娘走近,他肯定对你不一般。”
他们俩都这么说,隐素还能说什么。
她让那送礼之人也带去一份回礼。
那人回去复命时,谢弗正和穆国公夫人一起吃茶。
穆国公夫人对傅家的回礼极有兴趣,拿着那菜谱看了好几遍,“傅姑娘这手字写得真不错,瞧着灵动飘逸。也不知先前那些传言是怎么回事,竟是将她传得又蠢又傻,当真是传言误人。”
谢弗也看到了那字,字确实不错。
传言并没有误人,谁也不知道有人会生生换化成另一个人。
正如他一样。
“这菜谱不错,晚上就让厨子做一桌豆腐宴。”穆国公夫人又道。
“母亲安排就好。”
穆国公府常年镇守边关,府里也就母子二人。谢弗是佛门俗家弟子,初一十五都要茹素。穆国公夫人曾陪儿子在寺里住过好些年,早已是常年吃素。
一桌豆腐宴,皆是用隐素的菜谱制作而成。这份菜谱是隐素单独写的,除了豆腐菜外,还有几道以形乱真的素斋。
府里的厨子本就精通做素斋,有了这份菜谱如虎添翼。放眼望去,一道道素斋形同荤菜,让人食指大动。
穆国公夫人吃得极为开心,席间试探过自家儿子几句,见谢弗并未表现出对隐素的爱慕之情,心中又有些许疑惑。
难道是她猜错了?
有心再问什么,但见自家儿子面有倦色,想着这孩子陪了自己一整天,又是念佛又是吃斋,便紧着让他回去歇息。
等谢弗离开后,她重重一声叹息。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重了。”
她这话是对身边的心腹婆子说的。
那婆子叫石娘,闻言低喃,“世子爷小时候吃了那么多的苦,心思重些也难免。”
“是啊。”穆国公夫人望着外面的夜色,神情似悲似恸,眼眶中已有泪水。“这孩子极为出色,温和有礼,允文允武,国公爷都夸他有出将入相之才。若是我的长生还在…应该也没有他这般出类拔萃。”
“夫人,世子爷是小主子送到你身边的尽孝的,他越是出众,就越是说明咱小主子有孝心。这是他的福报,也是您的福气啊。”
“你说的对,这是我的福气。如果没有这孩子,我这些年可怎么活。”
她的长生自一出生就有心疾,太医都说是早夭之相。她不信邪,带着儿子住到寺庙,寄希望给上苍佛祖,保佑她的长生能活下去。
但是所有的心血都是徒劳,她的长生最终还是走了。她不愿接受那个事实,发疯似的点了上千盏长明灯,给佛祖供奉上无数祭品。
那一夜下着大雪,雪色在黑暗中映着光。她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慢慢靠近,那身影和她的长生很像。当时她激动得心都快跳出来,冲过去一把将那孩子抱住。
不是她的长生,是一个和长生年龄相仿,眉宇间有些相似的孩子。她笃定那孩子是长生送到她身边的,也就是她的儿子!
“世子爷是个好的,夫人你该放宽心才是。”石娘劝道。
“我…知道他是个好的,放眼整个雍京城,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孩子。谁不说我有福气,能有如此出色的儿子。”穆国公夫人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我只是怕他忧思伤身,慧极伤心,诶。”
叹息声中,谢弗已回到自己的院子。
青铜马面的灯台上,烛光照得一室如白昼。寸寸光亮从巨大的镜面折射出各异的影子,如同光怪陆离的异世。
他用手指勾着那件红色的吊带裙,幽光在他眸中跳跃,映着诡异的红色,像极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闻到淡淡的香,香气好像从手中散发。他凑近闻了闻红色的裙子,将其揉成一团塞进怀中。
那双幽异的眼睛慢慢清澈,不多会的工夫已如镜湖。
紫檀木桌上,平铺着一幅画。
正是他此前送出去的那幅竹林美人图。
小骗子竟然将画给卖了!
当真是好极了。
他凝视着画中的美人,忽然拿笔开始在画上动作。约摸是不到半个时辰,画卷上多了一个人。那人蹲在红衣美人的脚边,手里握着一条铁链。
赫然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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