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人之过而连累全族,文广源知道从今往后他不仅不能立于世,还不能容于家族。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在看到人群中有人挥了一下手中的东西时而咽了回去。


    那是他最为疼爱的幼子满月时就戴着的长命锁,锁头下面吊着的络子是他妻子亲手所结,他绝不可能认错。


    很快他就被冲进来的侍卫像拖死狗一样拖出去,哪里还有之前的倨傲神气。


    柳夫子和赵熹等人拥簇着皇帝,君臣几人热烈地讨论着隐素刚才弹的那首曲子。趁着这当口,傅丝丝将自家侄女拉到一边,怒其不争地嗔怪几句。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那个文什么的说曲子是他,你让他证明给你看哪。你还傻乎乎地证明给他看,亏得你还有几分本事,否则吃了亏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隐素默默听着,看着极其乖巧。


    傅丝丝媚眼如丝,将她上下扫了一遍。“这次可真是长脸了,难怪早年那算命的说你这辈子的命运都与佛息息有关,看来果真是没错。”


    还有这出。


    隐素自然是不知道的,因为原主的记忆中没有这一茬。


    “小师妹。”柳夫子笑着朝隐素招手,示意她过去。


    姑侄二人一齐上前,只听到皇帝就着方才那首曲子问了好些话。隐素一一回答,听得皇帝频频点头,眼底的赞赏之色渐深。


    “不愧是曾相国的关门弟子,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皇帝都对她如此赞赏有加,一时不知多少羡慕。谁也想不到,一个乡野出来的姑娘竟然师从曾相国。


    且不说皇帝的赞赏和傅丝丝这层关系,便是有柳夫子和赵熹那两位师兄,这位傅姑娘以后怕不是要在京中横着走。


    柳夫子和赵熹等到恭送完皇帝和思妃娘娘,这才得空好好和自己的小师妹说话。师兄妹几人的话题自是围着曾相国,时而怀念时而感慨,眼眶红了又红。


    “小师妹,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们。”柳夫子说,“之前那件事你不用管,我和你二师兄必定会帮你讨个公道。”


    他说的那件事,是指隐素离开崇学院的事。


    “山长,柳夫子…”


    “叫什么山长,又不是在学院,我是你大师兄。”


    “对,大师兄说的对,又不是在学院,我是你二师兄。”


    好吧。


    “大…大师兄,二师兄,那事不用你们出手。学生之间的矛盾学生自己解决,若是夫子们插了手事情反而复杂。你们放心,我占着理呢。”


    柳夫子笑了。


    赵熹也跟着笑了。


    他们的小师妹,怎么会是好欺负的。


    师兄妹几人说话时,顾大学士正和自己的女儿顾兮琼准备离开。眼看着快出颂风阁,顾兮琼突然回头。


    那红衣的少女不知说了什么,引得赵山长和柳夫子都笑了。哪怕是站在当朝太傅和一山之长的面前,竟然不见半分怯态。艳逸的身姿,随意的仪态,红色的发带不时晃来晃去,说不出的飘逸雅致。


    顾兮琼眼神微闪,回头跟上顾学士。


    赵熹柳夫子和隐素出颂风阁时,阁中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从喧嚣到安静,之前的那场热闹仿佛是一场烟火。


    两人都想送她回家,被她拒绝。


    这时林清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说是可以送她回去。林清桥是学院里的杰出学子,尽管他外表看似风流放浪,但赵熹和柳夫子都相信他的人品。


    隐素也不是全然不知好歹之人,心想着谢弗既然病了,想来是没有跟着林清桥。顺风车不搭白不搭,何况极有可能是专车。


    上了马车,果然没有看到谢弗。


    她不太厚道地想着,谢弗这一病短时间应该不会再出门,那他们也就碰不上,对她而言算是一个好消息。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当马车行至半路时,林清桥提出要去看望谢弗。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隐素面有难色,直说自己贸然跟去不合适。


    林清桥二话不说,就和她翻旧账。


    那日她拿糖人砸了谢弗,可是亲口说过要上门道歉的。如今谢弗病了,正是最合适的时间。她借口说自己没备礼,林清桥却说人到了心意也就到了,礼不礼的无所谓。


    她心都凉了。


    早知如此,她还不如厚着脸皮让两位师兄送。林清桥这个搅事精,干嘛总想把她和谢弗扯在一起。


    “林公子,这不太好吧。谢世子本来就病了,想来没精力应付我这个不速之客。”


    林清桥桃花眨到飞起,“相信我,益之最想见到的人就是你。”


    我信你个鬼!


    这个林清桥哪只眼睛看出来谢弗想见她了?


    路上她几次想下车,都被林清桥给拦下,还美其名曰她身为曾相国的弟子,万没有说话不算数的道理。


    好吧。


    算他狠!


    马车一路没怎么停,居然真的到了穆国公府门口。望着那高墙石狮,还有龙飞凤舞的护国神府四个大字,隐素深深感受了阶级尊卑。


    来都来了,她反倒不怎么怕了。左右梦里那疯子也不喊打喊杀了,不就是念个佛经,她一个寺庙长大的人没道理会犯怵。


    两人刚进国公府,谢弗竟然出来了。


    白衣胜雪,那脸色比雪还白,比玉还透,一看就是病了。


    “长醉,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说今日家中有事吗?”


    长醉是林清桥的字。


    林清桥连眨几下桃花眼,尔后似是明白了什么。他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益之这个大闷骚果然对傅姑娘另眼相看。


    “对,对,你不说我还忘了。我答应我母亲要陪她一起看账的,你们慢聊,我先走了,等会记得派个车送傅姑娘回去。”


    隐素一个头两个大,这都是什么事。


    林清桥这家伙,怎么如此不靠谱,强拉硬拽把她弄过来,结果这人拍拍屁股走了,剩下她和谢弗大眼瞪小眼。


    她本打算就站在这里寒暄几句后走人,不想刚刚问了一句“身体怎么样了?”,就听到谢弗不停地咳了起来。好容易等咳完了,谢弗一脸歉意地说自己要先去喝个药,命人将她领去客房。


    穆国公府的客房极大,一应布置精巧雅致。幽香袅袅说不出的好闻,墙画摆饰各有各的妙处。斗彩鱼缸中养着两条锦鲤,自在地嬉戏吐着气泡。


    桌上摆着干果攒盒和四色点心,她咽了咽口水。出来这么久,又那么一通大折腾,她是真的有点饿了。


    不知过了多久,谢弗还没来。现在走吧,又不合适。这么干等着,她等得都困了,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哈欠。


    国公府的下人们都很有规矩,除了端茶送水进来过,一直都守在客房外。她没什么形象地趴在桌上,眼皮子也跟着慢慢合上。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闻到一股说不出来的香味。再一睁眼,她看到的是黑色的帐顶和赤眉红目的男子。


    “你来了。”


    这声音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阴森。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有些东西还真是该死的灵验。她才和谢弗说过话,打个盹的功夫都能梦到这个疯子。


    好困。


    哪怕是在梦里,她感觉自己的眼皮子都撑不起来。左右这疯子也不杀人了,她干脆将眼睛又闭上。


    “我好困。”


    “仙女也会困?”


    隐素实在是困得厉害,像是在呓语:“仙女也要吃喝拉撒的,下次吧,下次我再给你念经。”


    黑沉沉的床帐,遮住所有的光线。床上的少女红衣墨发和衣而卧,那娇憨的小脸玲珑的曲线,与原本衣不蔽体的怪异少女无丝毫相同之处。


    男人眼底的红丝渐渐散去,不多会的功夫净如明湖。暗暗绰绰的幽影中,原本杳蔼流玉的五官一半隐在阴暗中,如同覆着阴森恐怖的傩面。


    果然梦如镜像,一切皆有影踪。


    仙女?


    呵。


    小骗子。


    终于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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