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燃的身高在初三来完姨妈后,就彻底停止增长了。
168的个子属于中庸之道,高中的隋燃并不满意这个身高,因为高挑的裴冬青站在校门口来接她放学,总像棵树一样,过于惹人注目。只要她们站在一起,那明显的身高差会让外人一眼分明,她俩不是一家人。
隋燃不想让别人认为,她和裴冬青不是一家人。
“你离我远点站。”
隋燃将书包交给姐姐,自动退开半米远,以保持距离来打消别人对她们身高的比较,这像是胜负欲,又像青春期突如其来的闷气。
裴冬青不解,皱眉看向身后的妹妹,“你发什么神经?”
“天气太热,两人站在一起闷得慌。”
“闷?”裴冬青往妹妹的校服看去。
隋燃身高虽然停止增长,但胸.部却还在发育中,妹妹的夏日校服微微透亮,白色吊带若隐若现,普通校服长裙被她用发夹折成了中短裙,头发也动了心思,与马尾女孩扎的不同,是另类的绒软丸子啾啾。白花花的双腿穿着搭配好的中袜,就算今日是酷暑,隋燃爱漂亮始终多过爱凉快。
裴冬青认为这周末应该带隋燃去趟商场,挑更合身的内衣。
“隋燃!你等等我。”
一个男孩急冲冲从校门跑来,嘹亮嗓音穿透裴冬青的耳朵,她听到有人喊隋燃,自觉停了脚步,隔着距离站在树荫底下等。
“你周末有空吗?我们去书店捏陶瓷杯。”
说话的男孩面容硬朗,穿着脏乎乎的校队球服,左手抱着篮球,运动完脸上湿汗津津,说话时用宽肩将额头的汗蹭掉,整个人湿漉的要命。
“你就不能用纸擦擦吗?”
隋燃虽嫌弃般咂嘴,但还是友好地掏出纸巾,抽了一张递上前,“你把脏汗蹭到眼睛里,会得角膜炎,上个学期我就是这样感染的。”
男孩得到女孩关心,眯眼咧开嘴笑起来,他手掌触碰着纸巾边缘,无意划过了隋燃纤细的手指尖,掌心热汗起了雾围拢在纸巾旁边。
“我周末….可以约你去捏陶瓷杯吗?”
男孩的目的性太强,隋燃不知为何扭头看了眼站在树荫底下的裴冬青。
裴冬青穿着白t恤、牛仔裤,树影摇晃在挺拔又细净的身体上,她单手领着隋燃的书包静静站着,脸上分不出喜怒,不言语不表态。
不管是对男孩,还是捏陶瓷杯,隋燃显然都没什么兴趣。
捏陶瓷杯是没手机的高一小孩,用来打发周末时光的娱乐项目。从裴冬青年代就开始流行,如今风靡多年还是乖学生的主流项目。只是隋燃小学四年级,裴冬青就带她去玩过了,裴冬青不仅给她捏过陶瓷杯,还给她做了小猪存钱罐。
可隋燃也没立刻回绝,“我这周末想去游泳。”
男孩咬着嘴唇,思考过后不打算放弃,“那我和你一起去游泳吧,我也会游——”
“她要上补习班。”
裴冬青垂眸,伸出胳膊向隋燃招手,平静语气带着察觉不出的催促,“走吧,司机在等了。”
隋燃对着男孩笑,“暑假,等暑假我有时间——”
“学校附近限停。”裴冬青突然厉声打断妹妹的话,但沉默半秒她又变得温柔,“等你们周一有空再说。”
“好。”
隋燃点头,刚想挥手和男孩说再见,却被裴冬青大步走向前,直接按住了手腕,纤软的手贴合在隋燃的手腕外,生生捏压出一道细痕。
裴冬青拽着她头也不回的走。
“你刚刚骗人对吗?我周末明明没有补习班。”隋燃侧身暗声问。
裴冬青走到车旁,拉开车门,等妹妹先坐进去,才缓缓开口说道:“从这周末开始就有了。”
隋燃对这个噩耗感到震惊。
她诧异了好一会,随后立马双手搂紧姐姐的胳膊,蹭在她身上撒娇,“初中暑假你不是答应我了嘛?以后都不给我报补习班了!”
“不是我给你报的。”
裴冬青从口袋掏出湿巾纸,牵过隋燃搂在胳膊上的手,将她的手背搭放在自己掌心中,眼神瞟着指尖开始擦拭。
“那是谁给我报的?”
隋燃不关心姐姐给她擦手的动作,她满脑子都是即将失去的周末时光,嘴巴着急问道:“是爷爷?还是裴叔?”
“裴斯。”
隋燃怔住,“裴斯哥?!”
隋燃想起上周五全家一起吃饭,她听说裴斯要去俄罗斯出差,立刻在餐桌上撒泼打滚要裴斯给她带手伴礼,甚至为了得到异域礼物,特意腻腻歪歪对佩斯喊了声:哥哥。
这是来自哥哥的报应。
“啊啊啊啊啊,他干嘛要给我报补习班啊,上班挣钱了也不用这样给妹妹花钱吧,他不是给我买过小梳子了吗?我不需要他的礼物了。”
裴冬青听着隋燃的抱怨,手中的动作却不停,仔细地将隋燃一根根手指擦干,擦了一遍又擦第二遍,直到把隋燃擦痛,倒吸口冷气把手从裴冬青掌心抽回来。
“哇!你这是在钻木取火吗?擦得我好痛!!”
裴冬青把头扭向窗外,手中攥紧那团湿巾纸,转移了话题,“裴斯看到你成绩单了,所以特意托了人,找了年级主任来给你一对一辅导,怕你考不上大学。”
“什么?!让虎头给我辅导?”
虎头是隋燃为年级主任起的外号,她不喜欢这个男老师,甚至可以用厌恶来形容,心头憎恨与委屈掺杂扭曲,她顾不上手疼用力拍着座椅皮,对开车秘书喊道:“王叔你路边停车,我要离家出走。”
裴冬青听妹妹着急吃瘪的语气,皱紧的眉头松动,忍不住笑,“谁离家出走喊这么大声?”
隋燃见姐姐笑,气急败坏地喊道:“我非常讨厌他!要是他来辅导我数学,我成绩只会比现在更差!”
裴冬青刚舒展的眉头又重新拢紧。
她扭头看妹妹,严厉溢于言表,“隋燃!”
全名一出口,隋燃怔愣。
裴冬青两手搭在膝盖上,看着妹妹逐渐泛红的眼眶,严肃发问:“你觉得用自己学习来威胁人对吗?”
「对吗?」
裴冬青的批评和教育,都是用对吗开始,对吗结束。
「你觉得这样做对吗?」
「那以后我们是不是不能这样了,对吗?」
裴冬青自她上了初中后很少这么连名带姓的斥骂她,如今连理由都不问就随口批评她,隋燃理解不了,她浓密的睫毛挂着隐隐泪珠。
“他喜欢体罚学生,还用脏话骂过我,我….我不喜欢他有错吗?你现在是不是只会关心我的学习,是不是我考不上大学,就要去当没人要的小孩了?就不配做你和裴斯的妹妹?”
裴冬青被突然爆发的隋燃吓了一跳。
尤其是那句:没人要的小孩。
裴冬青本就敏感,心悬在喉,被突兀地揪紧。
她手不自觉开始往妹妹头发上靠拢,却被隋燃一把推开,“他体罚过你?”
隋燃双手抱着头窝在角落,眼泪哗啦啦往下掉,头发黏糊着眼泪纠缠在一起,她语气跟着抽搐,“我送同桌去医务室回来迟到,他罚我在太阳底下站了半节课….我说了自己的理由,他还嘲笑我成绩差,说我每天光顾着和一群男孩玩,也不知道我是抱着什么心思和男孩玩,说不知道家里是怎么教育我的。”
裴冬青手指尖掐进皮椅,阴着脸淡淡问了句:“他还说什么了?”
她了解隋燃。
隋燃性格倔强坚韧不爱哭,可一旦哭起来谁也止不住,她会把距离上一次哭到目前为止,受过的委屈通通细数一遍。仅凭男老师两句话,绝对不可能让隋燃放在心上,惹她这么厌恶老师,一定是对方对隋燃有过有严重伤害。
她猜出了几分,却不敢往下猜。
隋燃泪痕落在胸前湿透了衣服,却始终不肯抬起头给裴冬青看她的脸,她哭的凶,耳朵跟着粉红,她磕磕绊绊地用气音说:
“我说….家里教育我要…平等对待每个人,和男孩女孩玩都一样,他就让我写检查,说我….说我….”
说我不要脸,说我是没人要的小孩。
隋燃确实没法亲口说出后半句,她极力忍耐的情绪终于失去了控制。
那是会把她淹没的海浪、冲垮她美好童年的雪崩,它会收走绚烂的蝴蝶翅膀,只徒留下孤独和害怕,它充斥着尖叫、排斥,它让事实变成致命的咒,从青春此刻开始诅她永远可怜。
裴冬青被隋燃哭声扰得心乱,愤怒凝结成一张网将她罩住,浑身内脏都跟着颤起来。
她急忙挪动身体,用胳膊夹紧逐渐失去力气的隋燃,她让她依偎在自己怀里,伸手拥白t恤上擦干妹妹脸上的泪,她慌张的哄道:“没事的,说不出就不说了。”
隋燃被姐姐一抱,更是委屈的放声大哭。
她没听见裴冬青的后半句。
“不会再有人丢下你,你永远是我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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