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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姐妹


    初一方是新岁, 晨起,各位命妇入宫,拜见太后和皇后。


    云舟与太后又坐在了一个屋里, 因着外人多,太后倒也未曾刁难她什么。


    云舟从宁和宫出来,回凤梧宫, 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晨霜微笑着在凤梧宫门口迎她。


    云舟欢悦地跳下凤辇, 跑过去一下捉住晨霜的手, 把她带去私密的寝殿。


    “你挽发了,你和岷山王……”


    云舟兴奋劲过了,才看见晨霜挽着妇人的头发。


    晨霜笑了:“只是扮一下装作岷山王的内眷, 萧锐想带我来见你, 才出的这个主意, 我本来还怕他得带我去见太后,还好不是王妃就不用去, 我可不信太后会给我好脸色。”


    晨霜是爽朗性子,与云舟说话越发不拘小节。


    云舟看她生龙活虎的样子非常欢喜, 她问晨霜:“姐姐是决定要跟着萧锐了么?”


    晨霜垂眸:“我要是个男子, 大约会想做官, 大干一番事业, 但女子生路太少了, 放眼望去, 整个胤都, 女子安身立命, 又有哪里比得上岷山王府呢?况且他接了我母亲出来, 于我是大恩, 纵是叫我以身相许, 我也无甚委屈的了。”


    云舟微微蹙眉:“你现在有我,不必为了报恩嫁人的呀,你要好好选。”


    晨霜突然掩口笑起来:“我选谁?我心里又没有别的情郎,哪像你这小东西,才十岁心里就知道装着陛下了。”


    想来,是萧锐把自己说过的话告诉了晨霜。


    叫晨霜这么一打趣,云舟闹了个大红脸,扭捏道:


    “说你和岷山王的事,你扯我做什么?再说谁说我十岁心里就装着他?十岁知道什么,姐姐真能胡说。”


    晨霜看她羞涩的样子,咯咯笑个不停。


    她想了想说道:“其实你当时和我表哥定亲,我就隐隐觉得不合适,我表哥是温吞水的性格,或许你嫁给他也能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但等年纪大了,回想一生,还是会有遗憾的。


    现在看来,我的直觉也不是没有理由,你心底里喜欢的是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像陛下那样的男子。”


    云舟微笑,算是默认,然后她抓起晨霜的手说道:


    “姐姐,你愿嫁萧锐我也支持,你放心,我既掌了凤印,必不叫你受了委屈,你若想要王妃之位,我就把王妃之位送到你手中。”


    晨霜听着云舟目光坚定地说出这话来,心下感动,她摸了摸云舟的头发,柔声道:


    “旎旎可真是长大了。”


    小的时候,都是晨霜保护云舟,怕她柔柔弱弱的被人欺负,永远站在前边为她出头,云舟想起小时候姐妹俩一起长大的时光,那样无忧无虑,她忍不住抱住晨霜撒娇:


    “其实我不想长大,我就想永远躺在阿娘和姐姐怀里。”


    晨霜抚着这娇弱小皇后的后脑勺,接着打趣:“你现在可以躺在陛下怀里。”


    云舟想都不想:“我不躺,他可讨厌了。”


    小钗见了晨霜也很高兴,前后跑跑颠颠地张罗着小厨房做些晨霜爱吃的东西。


    云舟与晨霜一起用午膳,云舟道:“说起吃这一条,宫里真未必比得上岷山王府,萧锐比陛下还会享乐。”


    晨霜在王府中已经生活了一段时间,她一直住在关雎阁里,深知云舟所言极是,道:


    “萧锐因着你的原因把我安置在关雎阁,奉我为上宾,确实看出他吃穿住用都是极讲究的。”


    云舟放下了筷子,正色道:“有件事,我不知道萧锐告诉姐姐没有,我去岷山王府为妾时,一直称病,并未与萧锐有过男女之实,姐姐心里不要有芥蒂……”


    晨霜伸过手来,拍拍云舟的手,说道:“我信你,但即便是有,又有什么?无论你还是我,或者任何人,嫁给萧锐,都不可能有你和陛下那样的感情,因为萧锐的心和情能分成许多份,不会专许给一个人的,我要心里计较这些事,根本不会决定跟他。”


    “晨霜……”云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番话有点伤感。


    晨霜笑了:“不过,我可不是那受人随意摆弄,只会受气的女子,萧锐他纵然出门见个清秀的卖花女也要心生怜爱,只是心里想想也罢了,可不能叫我知道,不然可没他的好果子吃。”


    云舟想着,人与人不同,所看重的也不同,晨霜虽不看重萧锐是否专情,但生就一副强势性格能管得住他行为,倒也是互补的一对。


    相比她柔弱身躯之下的倔强性子,其实晨霜爽朗之下是一种智慧的取舍。


    待过了晌午,萧锐要离宫了,晨霜便于云舟依依惜别,回岷山王府去。


    回程与萧锐同乘一辆马车。


    萧锐今天头一回看晨霜的妇人打扮,有些看呆了。


    而且她的头上还戴着他送的芙蓉簪子。


    晨霜瞧萧锐那俊秀脸上的傻样子,问道:“殿下看什么?还瞧我与妹妹有三分像?”


    萧锐忙道:“不是不是,你与旎旎并没有什么相同,性子截然相反,我可不会搞混。”


    说完,突然想起自己叫皇后的小名很不应该,捂了一下嘴。


    不过又疑惑道:“我刚才在昊天宫,也曾顺嘴说岔了,但我皇兄只是看了我一眼,并没有生气训斥我,我觉得皇兄脾气比原来好了。”


    晨霜心里偷笑,这呆货,人家是知道你这前夫不过是个摆设,对你这弟弟宽容些罢了。


    嘴上说道:“陛下一定是受了皇后性子的影响,我妹妹嫁给陛下,无论于公于私都是有益的,若窝在岷山王府才是大材小用。”


    萧锐点头:“你说得很对。”


    二人一道回了岷山王府,晨霜急着将妇人发髻拆了,脚步匆匆地回关雎阁,但路上恰好遇见了灵灵。


    灵灵除夕夜叫萧锐当着众人的面批评了琴艺,今天一大早就起来练琴,她以舞乐娱人作为生计,但其实一点也不喜爱弹琴跳舞,觉得很辛苦,只一心想攀上贵族公子做妾室好享受荣华富贵,而整个胤都的世家公子哪个也没有萧锐的地位高,脾气好,这么好一颗大树,谁人不想攀?那不比每日辛苦弹琴强百倍?


    她甩着练琴酸痛的手腕正好瞧见一副贵妇装扮的晨霜,心里酸得紧,忍不住上去说两句,她拦住晨霜的去路,道:


    “晨霜姑娘是进宫见皇后娘娘去了?听殿下说皇后娘娘是神仙似的美貌,我是没那个福分,有个这样的好姐妹,手指缝里施舍一点,就是岷山王殿下这样的好郎君。”


    施舍两个字将云舟借萧锐救晨霜的一片好心全给颠倒了。


    早些时候嫣红也用类似的话试探过她,但这种刺人自尊的挑拨离间用在她暮晨霜这里可不好使。


    一方面她对云舟的好意深信不疑,另一方面,她是个极务实的性格,没空矫情一些他有几分真心爱我这样的事情。


    晨霜扶了扶头上的芙蓉簪子,对灵灵微笑道:“瞧你也怪可怜的,是自小到大遇见的姐妹都是坏人,一点真心也没见过,把好意做施舍,可不配得好东西。”


    “你……你还不是岷山王妃呢!”灵灵气结,心想,什么好意?本来就是施舍,是暮云舟搭上了更高的皇帝陛下,才把不稀罕的岷山王推给自己的姐姐,好做炫耀,女人争好男人的攀比之心她见过太多了,哪有什么姐妹真心,真是可笑。


    这时灵灵的身后走出另一个弹琴的女孩子,那女孩有些胆小,不怎么说话,但弹的一手好琴,此刻出来瞧见灵灵似要与人吵架,便上来道:“灵灵姐姐,不是说歇一会就练我教你那个指法吗?怎么还不回去?”


    谁知灵灵一把甩开她的手道:“谁叫你假好心?你安的什么心我还不知道?不就是昨天殿下夸了你两句琴艺好,就到我面前来显摆,可不是你真心教我!”


    “不是的,我是真心想教会你……”那女孩辩驳道。


    灵灵冷笑:“也不找个镜子照照,你充其量也就算个平头正脸,殿下连我都瞧不上,你弹了几个破曲,就能瞧上你了?”


    那女孩被她的贬低给气哭了,场面愈发混乱,好在嫣红听见吵闹过来,因她现在管着家,所以说话还有些分量,她将那两个人都叱责了一通,打发回屋去了,又笑着对晨霜道:


    “姑娘别恼,殿下早晚给这几个都送走,到时候就清净了,以后姑娘做了王妃,谁还敢放肆呢?”


    嫣红是个识时务的人,本来还想劝退晨霜,这回发现似乎一切已成定局,立刻投靠过来,为晨霜鞍前马后。


    待送晨霜回了关雎阁,吴婆子还叹气,对嫣红道:“看你是认了这位做主母了?”


    嫣红理了理鬓发:“这位是个厉害的,原先没下决心留下,如今决定留下,就要使手腕了,我一个做奴婢的伺候谁不是伺候?干嘛和她打擂台?”


    吴婆子无奈一笑:“你倒是想得开。”


    嫣红道: “我要是想不开,当时在北燕就被遣出去了,想得开是福,过日子就完了。”


    ……


    云舟送走晨霜,还有些伤感,她正对窗坐着发呆,忽然听见萧铮的声音。


    “你猜猜,我今天听见谁叫你旎旎?”?0?8?3?4?0?4у


    云舟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进来的,听他话里话外又是要没事找事做筏子,好找理由磋磨她。


    她便学起晨霜的样子道:“你就是欺负我在深宫里是聋子瞎子,你们男人一天在外头有多少花头我也不知道,你反过来还找我的不是。”


    作者有话说:


    萧铮:每天找老婆挑事,挨骂就是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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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反省


    萧铮不料招来她的还击, 蹙眉道:“我在外头有什么花头?”?0?8?3?9?0?2?0?5


    云舟也学他平时里那不讲理的样子,边把玩着衣带边说道:“我怎么知道?前两日还听你夸小钗长得讨喜,在外头还不定夸谁呢?你自己反省去吧。”


    萧铮听云舟提小钗就知道她不过是故意呛他, 并非真的为什么事生气,于是附和道:


    “我得如何反省皇后才能消消气呢?”


    他一手将云舟的小脸托起,让她冲着自己, 俯身靠近她, 脸上的笑意也随之加深, 然后吻住她的嘴唇。


    这吻不像在床笫间时有那么浓厚的欲/望和侵略性,又轻又柔,异常缠绵, 云舟渐渐沉沦其中不能自拔, 直到萧铮松开了手, 她的脖子还是保持着仰起的姿势,张着小嘴, 微微地喘/息。


    “你……”


    云舟一丝一缕地找回神智:“你就是这么反省的?”


    萧铮的姆指在她柔软的下唇揉过,问道:“这个反省不满意?那你说说要罚我点什么?”


    他的眼中甚至闪烁着期待的光……


    云舟:“……”


    既是要耍小性子, 岂能顺了萧铮的意, 去罚他些情趣之事?自然要逆着他的心思。


    于是云舟道:“你这几天都不许来凤梧宫了。”


    萧铮道:“今天是初一。”


    每逢初一十五, 皇帝是必须来皇后处的。


    云舟忘了这茬, 只好改口道:“明天之后, 上元节之前都不许来。”


    没想到萧铮倒答应得爽快:“好, 都听旎旎的。”


    “不过……”


    萧铮指尖闲闲地刮着案上茶碗的边沿, 轻轻地说了一句:


    “皇后听没听过一句话?躲得过初一, 躲不过十五?皇后的惩罚其实也是一种情趣。”


    云舟从这句话里隐隐约约听出一点威胁的意味, 心里咯噔一下。


    萧铮的下一句话就印证了她的直觉。


    “不对, 初一也躲不过。”


    然后他断了这个话茬, 再不提了,反叫云舟心里发慌。


    她暗暗地想,自己信期未过,左不过就是像前日一样,他还能怎么招呢?


    这一下午二人就这么在各怀心思中度过。


    晚上,萧铮被太后请去在宁和宫中用晚膳,回来时,已经快要下钥了。


    云舟偷偷观察萧铮,发现他不紧不慢地沐浴更衣,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稍稍放下了心。


    直待两人躺下,萧铮才忽然将她搂紧些,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


    云舟小声道:“我这才第二日。”


    萧铮又吻了吻她的眼睛,温声道:“我知道,咱们不做那事。”


    他语声温柔极了,听起来完全无害。?0?8?0?4?2?5?0?7


    那刻的云舟还不知道。


    事情可怕就可怕在他这承诺上。


    萧铮的吻落下来,就像下午时一样,温和如春风化雨。


    一块颤抖的乳酪,入口甜而润,很快在口中融化。


    云舟忽然分不清今夕何夕,是哪个年岁。


    按照以往,接下来,萧铮会开始新的探索。


    果然,云舟迷糊中,感觉到了空气中的凉意。


    看着云舟逐渐意乱神迷的反应,萧铮那神情温柔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坏笑。


    他突然停止了亲吻。


    凑到云舟耳边,说道:“今天就到这吧,我们睡觉。”


    云舟睁开迷离的眼睛,一时不能明白这话的意思。


    直到看到萧铮规规矩矩的躺了回去,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


    她和萧铮在一起,每次得到的,都比她想要的要多得多,这就使得她通常是迷乱的,并不能清晰分明地分辨每一种细微感受,而是在混乱的洪流中被携裹着胡乱往前,直达终点。


    这是头一次,她受到了冷落。


    这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云舟稍稍翻了个身,贴住萧铮的胳膊,想寻求点帮助,但是又不知怎么开口。


    最后只能扯一扯他的袖子,娇颤颤地瞧着他,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萧铮睁开那双狭长的眼睛,明知故问道:“怎么了?睡不着?”


    云舟的手似无意划过他的胸膛,没有说话。


    其实他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云舟不好过,他更不好过。


    不过萧铮作为阴谋的主导者,还是很沉得住气,他也翻过身侧躺,勾了勾云舟的下巴,恍然大悟般道:


    “我知道了,是旎旎心疼我,想帮帮我吗?”


    云舟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又被他拽住了手,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欲/望的囚笼里逃了出去。


    最后萧铮温存地吻了吻她,以做感谢。


    然后真的睡觉了。


    被牢笼困住的只有云舟自己。


    云舟暗自委屈地抿了抿嘴唇……


    第二日,萧铮一早起身回了昊天宫。


    云舟的绮念虽然已经随着睡眠消退了,但有一口闷气,始终没处发泄。


    萧铮当真听她的话,上元节之前都不打算来了。


    薛尚宫来过,说萧铮亲自去了都城外春江支流的堤坝巡查,近日确实非常忙碌。


    云舟找不到他什么错处,也见不到他的人,这点委屈和闷气,也就搁住了,但是搁住了,不是没了,而是在心中不被注意的角落慢慢发酵……


    萧铮出了城,带了工部,户部和河务的官员去巡视春江。


    李斯之伴驾在侧,陪着萧铮瞧了几处堤坝,听见萧铮问道:“王知钰此次朝户部请了多少款子?”


    户部尚回道:“此次修堤,请款二十万两,比臣估算的要少一倍,王侍郎说前朝投了那些钱都叫人贪没了,二十万两若全用在刀刃上,修皇城外这一截江堤尽够了,陛下南兹那边还没有定数,总要想着多为陛下节省些银子才是。”


    萧铮笑了笑:“他倒是会体谅朕。”


    王知钰官职比其他几位大人都低,所以一直不曾近前,此刻萧铮夸奖了他,他才得以上前谢恩。


    君臣在江堤畔正说着话,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微微的骚乱,因为距离远,在对岸,所以听不太真切。


    萧铮便命人去查问,过了一会,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说是对岸的农户家里有小孩子在江上打冰陀螺,不小心踩碎了冰面,差点掉到江里去。”


    “人可救上来了?”李斯之问。


    “那孩子腿脚灵,刚下水就趴在冰面上爬上来了,已经被村民送回去,没什么大碍。”


    几位随行的官员这才松了心,大年节的,陛下出来巡视,若是听到人的死讯,可太不吉利。


    户部尚书说道:“这附近的村民常常来江边玩耍,夏日里溺水的孩子也不在少数呢,这农户父母年节忙,孩子也看不住了。”


    时辰差不多,皇帝一行人要起驾回宫了,王知钰偷偷退到后头,问起那禀报的人:“是多大的孩子把冰踩碎了?”


    那人回道:“看着不大,六七岁吧,挺瘦小的,我过去的时候,看棉衣湿了一半,倒是没什么事,王大人,卑职可不敢胡乱隐瞒,和陛下说的都是实话,那孩子真的没事。”


    王知钰不是觉得这人话里有假,而是奇怪,刚刚过完新岁,按理说,冰面还算厚实,不应该被几岁的孩童踩碎啊……


    他回眸又瞧了瞧江上,摇摇头,怕皇帝又有话问他,赶紧快走几步追队伍去了。


    对岸的村子里,柴火灶上烧着一锅热汤,因着才过完年,汤锅里还煮着一块肉。


    裹着被子的小男孩被那肉香味勾引地跑到厨房来,灶台边的孩子娘气得拿勺底子揍他:


    “新棉花絮的棉衣你就给我湿半截,这会又祸害老娘的新棉被!你娘我一年攒二斤棉花容易吗?你这败家的小畜生,看我不打死你!”


    男孩子嬉皮笑脸地躲着,一边躲一边喊:“娘,不怪我,每年都那么玩,谁知道今年的冰变薄了呢?”


    孩子娘也有点后怕,瞅着儿子也怪可怜的,便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给他:“快点喝了,喝完回去躺着。”


    男孩子美滋滋喝了一碗香喷喷的肉汤,放下陶碗往外头走,正好瞧见阿爹从外头回来,赶紧告状:“阿爹,娘拿勺子给我头上打个大包!”


    他阿爹便说和道:“他娘,你也不要打他了,今年的江面是有点怪,有的地方薄,不小心一脚就踏空了。”


    孩子娘说道:“呦,那是不是上游天热的早,今年春江要早开化了吧?我阿公说他小时候有一回就是这样,那年春天就发水了。”


    孩子爹也被肉香吸引到锅边看:“我看今年修堤了,应当没事吧?”


    孩子娘推开他:“别凑这瞧了,马上开饭了,今年要是收成好,把房顶修一修,再过年多买几斤肉。”


    小男孩盖着棉被躺着,忽然听见有人敲窗户,打开一瞧是自己一起玩耍的小伙伴。


    其中一个女娃问道:“哎,你没事吧?”


    男孩摇头:“没事,等衣服烤干了我就出去找你们。”


    女娃点头,忽然鼻子嗅了嗅:“你们闻没闻到一股下雨味?”


    两个男孩子挠头:“村里过年都是下雪,哪有下雨味?”


    女娃没受到认同,她也没回嘴,只是抬头看看天,不太晴朗,似乎要下雪,但她就是闻到雨味了呢……


    ……


    皇帝初登基,礼部安排了上元节时,皇帝皇后出宫,驾临青云楼,受万民朝拜,与民同乐。


    这种众星捧月的场面自是需要一番细致安排,包括帝后的装束都有极大的讲究,必要在百姓心里留下可服可敬的印象。


    云舟这日试了新凤冠,众人退下后,她打了个哈欠。


    云舟道:“才新岁就犯了春困了。”


    小钗机灵答话:“人说得了相思病就爱发呆犯困,我看娘娘是多日不见,思念殿下了。”


    作者有话说:


    咚咚


    @熙桃见果


    第73章 、上元


    小钗说完, 见云舟居然没有反驳她,只是端详镜中的自己,于是再接再厉道:


    “上元节陛下就能和娘娘一起看灯会了, 到时候娘娘穿这身华服,天姿国色,陛下灯下看美人, 定是百般喜爱。”


    云舟听小钗越说越夸张, 终于出言打断她道:“尽胡说。”


    虽是反驳着, 但到底还是又将口脂抿了一抿。


    上元灯会,是个举国同庆的日子,此日没有宵禁, 城中诸门洞开, 酒楼瓦舍更是彻夜歌舞, 不眠不休,街上鱼龙光转, 灯影成河,百姓摩肩接踵, 瞧着各色热闹, 挤丢了鞋子, 踩脏了裙子都是常事。


    工部营造司为贺新帝登基, 在这大胤元年的头一个上元节, 打造了一座大型灯楼, 灯楼是渭水之神神像, 正对皇帝即将登临的青云楼, 寓意渭水神女来贺, 萧铮的登基乃是天命所归。


    民众为了一睹帝后圣容, 早早就在青云楼下等待。


    对面的临芳斋里头也有许多官宦家的夫人小姐在雅间里等着看热闹。


    坊间都传当今的皇后娘娘姿容绝世, 男人看一眼就心动神摇,而且这位娘娘手段颇为厉害,身为亡国公主逃过做奴婢的命运,勾引上了风流的岷山王,但又暗中与皇帝藕断丝连,引诱皇帝不顾伦理,兄夺弟妻,还在宫中挑唆皇帝与太后,气得太后大病,只是萧铮太过爱她,竟将这妖姬硬是抬举成皇后。


    民间私下里还信誓旦旦她如何一边做岷山王的宠妾,一边暗中派人给军中的皇帝写信,大诉倾慕之情。


    这些编排难说其中没有北燕派在推波助澜,以此抹黑皇后的形象。


    但没有官方有力的文字,这些事终究只是茶余饭后百姓口中的香/艳佚闻,与话本子差不多,有人信有人不信,传来传去不过图个乐子。


    所以今日的青云楼下,比起尊贵的皇帝,人们心中更想看的其实是传说中的皇后娘娘,看她是否有那样迷惑人心的美丽。


    时辰一到,渭神灯楼层层亮起,随后数朵烟花也冲天而上,在幽深天幕上炸出点点金色星芒。


    民众随之激动地欢呼起来,此时,帝后登上了青云楼。


    比起萧铮的墨色衮服,云舟的皇后装扮颜色上更为耀眼。


    皇后的礼服乃是礼部尽心设计,将魏后与北燕大妃所穿的两种制式进行了融合。


    保留了仙袂飘举的大袖和披帛,同时也将北燕喜镶珠玉的特点融合,在衣裳的领口,镶边,腰带处施满璀璨的珍珠宝石,流光溢彩,贵重异常。


    楼下众人抬头仰望。


    对面临芳斋里的夫人小姐们,在皇后出现后也都打起了帘子,仔细瞧着这位皇后娘娘,到底如何出众。


    云舟站在青云楼上,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面上不表,心中难免紧张。


    此时微凉的手被人握住。


    萧铮朝她笑了笑。


    因有一定距离,众人其实看不太清皇后容貌,能看见的只是华贵无伦的衣饰和冠冕,那盛装下的一张小脸,模糊看着是个美人,但看不分明。


    “皇后娘娘仪态万方,你看她耳旁的垂珠,动都不动,多么端谨。”有人这样说。


    “可惜看不清美人面目,或许长只是清秀罢了。”也有人这样说。


    直到萧铮执着皇后的手,扶在栏杆上不松开。


    众人又议论起来。


    “瞧,陛下手都不愿意松开。”


    “皇后娘娘当真是得盛宠,陛下宠爱成这样,怎么可能只是清秀?必得是个绝色啊!”


    这些话都是窃窃私语,但高处的云舟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


    皇后是帝王的装点,皇后的美貌也需帝王的爱重来做注脚……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突然想起冕图青茵。


    她缓缓回眸,看到萧铮关切的眼神,便也笑了笑。


    “皇后娘娘笑了!”


    “笑得好似神女。”


    “你看得清吗?”


    “看不清也知是美人。”


    接下来,皇帝赏万民,从青云楼上撒了福钱,又引出一波山呼万岁,随后教坊为皇帝表演的花车也行置此处,众人终于不再关注皇后,开始享受节日,观看歌舞。


    听过一曲,帝后至青云楼内歇息。


    徐勿引着帝后坐了,叫人端上糕点来,一一试过了毒,才呈给上人。


    云舟发现楼中备下的果点都是宫里带来的,是平时常吃的几个式样,于是尝了一口又放下了。


    萧铮看了,了然笑道:“你这馋猫是不是想吃外头的东西?”


    云舟点点头:“叫人弄一点来吧,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尝尝鲜吗?”


    雍容典雅的皇后娘娘眼睛亮晶晶,撒娇似地扯了扯萧铮的袖子。


    萧铮忽然觉得,莫说一点民间的小吃,就是云舟此刻让他把龙椅让给她,他恐怕也会抱着她坐上去。


    底下人得了令,立刻换了衣裳扮成普通百姓出去搜罗民间的新鲜玩意。


    云舟听着外头表演的唱词,说道:“我对这座城的了解真是不多,做公主那些年除了去国寺,从来没出过宫,倒是国破之后有机会去看了一次眷河,真的很热闹。”


    萧铮瞥了她一眼,哼道:“嗯,和萧锐,玩得颇开心,还抱在一起。”


    云舟疑惑回眸:“我们哪有抱在一起?”


    萧铮眼前出现一幅画面,画舫的船舱外,一男一女凭栏,男子笑呵呵搂住女子的腰……


    “怎么没有?”萧铮揽住她的手骤然收紧了,“就这样搂。”


    云舟总算想起那天的事情:“我那是摔倒了……你看见了?”


    她惊讶极了,难道当时萧铮就在眷河沿岸看着她吗?


    萧铮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不然,我为什么第二日就去了岷山王府?难道我还真稀罕看地里挖出的金子?”


    云舟都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只得扭过头去:“你还敢提呢,无礼至极的霸道鬼。”


    萧铮忽而玩味道:“你猜猜今天楼下这些百姓怎么说咱们?”


    云舟嗤道:“能有什么好话,说你兄夺弟妻不要脸,说我狐媚惑主呗,但反正我狐媚是假的,你不要脸是真的。”


    萧铮正要赌她这刁钻的小嘴,忽听徐勿道出去采买东西的人回来了。


    为着谨慎,外头摊子上买的吃食还是一一验过了才奉上来。


    萧铮遣退众人,看着云舟好奇地尝一味桂花饮。


    那是对面临芳斋的一种米酒,十分清甜,颇受贵族女眷的喜爱。


    云舟也喜欢,连饮了三杯。


    “这么好喝?”萧铮问。


    云舟欲倒一杯给他,忽然被萧铮抱了起来,让她侧坐在腿上,环住她的腰。


    冠上的珠串像受了惊吓似的,纷纷地乱摇,云舟忙拿手去扶。


    萧铮此时捧住她的脸,尝了下去。


    她口中,满是桂花香气。


    放在以前,在外头,云舟定不可能纵他如此。


    但今日也不知怎么了,许是多日未见,真像小钗说的,自己没出息,得了那相思病,竟然默许萧铮的荒唐行径。


    两人耳鬓厮磨,唇齿相戏。


    而隔着一扇窗,外头就是万千百姓……


    分开时,云舟喘着气,羞赧道:“口脂……”


    说完拿着绢帕在小瓷杯子里沾了些酒水给萧铮脸上那暧昧的红痕擦去了,之后她又起身去铜盆的水中照一照自己,发现自己唇脂果然也是糊的,只得好生擦抹一番。


    淡粉的绢帕沾染了一片胭脂色,上头的桃花看起来动人极了。


    “回宫吧。”萧铮声音低沉,似一种诱哄。


    云舟不吭声,垂下眼,只是将小手搭在萧铮的手上。


    十五月圆,银盆似的月下,百姓欢呼娱乐,而帝后从青云楼离开,上了皇帝的马车。


    眼尖的宫人发现,皇后那冠冕上的珠串乱了,紧紧搅缠在一处。


    夜风不似前些日子冬季干冽,偶尔从车帘外透进来,感觉有些潮湿,叫人呼吸起来很是清爽。


    萧铮嗅着车厢里淡淡的桂花味,心便有些沉醉,他道:“你信不信,不出几日,胤都的衣裳铺子一大半都得在赶制和你今日相似的衣裳?”


    自来宫中女眷的衣饰妆容都会被民间争相模仿,云舟此次在青云楼露面,帝后又大秀恩爱之情,效仿之风只会更狂热。


    云舟扯着自己的衣摆瞧着:“我有个妖女的名声,城中的贵妇千金不见得愿意模仿我。”


    萧铮笑:“你瞧着吧,以你一人之力,以后北燕和魏人姑娘们都要混穿对方的衣裳了,这对大胤来说是好事,算皇后的大功一件。”


    马车将二人一路送到凤梧宫门前。


    “皇后可还记得,咱们的十五之约啊?”萧铮问。


    云舟脸上发烧,装傻:“我和你哪有约?”


    “没有吗?那我还是回昊天宫吧。”


    “陛下爱去哪去哪。”云舟嘴上豁达着,脸上的神色是有些不高兴了。


    头还没低下,手忽然被握住,耳边传来萧铮的低语:“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从初二到现在,我想了你半生了,你看我,可变成个老头了?”


    云舟噗嗤一声笑了:“你和谁学得这些花言巧语?”


    他气息渐近:“是桂花酒喝得有些多了,醉话。”


    作者有话说:


    萧铮是懂得土味情话的。(狗头)


    第74章 、诡计


    不知跟出去伺候的人, 回来给凤梧宫传了什么话,宫人们今日手脚格外麻利,迅速地伺候完洗漱就知趣地退了出去。


    底下人心知肚明的默契让云舟脸上发烧。


    她磨磨蹭蹭地反复梳着柔顺似缎的头发, 坐在妆凳上不动。


    萧铮不耐烦,一把将她从镜前抱起来,扔到了榻上去。


    云舟在柔软的被褥间打了个滚, 顺势钻了进去。


    她将自己裹起来, 嗔道:“几天不见, 陛下发什么疯?”


    胭脂红的锦被,衬得云舟眸含秋水,面若海棠。


    萧铮不言语, 也干脆利落地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他一来, 那一床海棠花, 全叫他的男子气息给揉皱了,委委屈屈碎成一滩娇美的慌乱。


    他接着青云楼里的旖旎, 夺取着云舟唇/齿间的甘美,被子下的大手, 开始做乱。


    云舟的心脏跳得像只小鸟那样急, 几乎要从胸膛里撞出来了, 她只好恍惚地望着帐顶的繁复细密的花纹。


    萧铮趁其不备, 向下缩进了锦被中去。


    少女的肌肤还带着沐浴过后的一点潮湿, 格外的柔软。


    一只慵懒而不怀好意的狼在生机勃勃的草原上, 发现一窝馋人的小兔, 兔子毛色雪白, 碰一下便颤巍巍的, 小兔子们无助地吱吱叫着, 试图逃跑, 怎么也逃不过坏心眼的饿狼的嘴,只好任其将自己吃干抹净了。


    云舟看不见萧铮,她仿佛是自己躺在床上,在做一场无比真实的绮丽梦境。


    终于蛟龙入潜渊,施云布雨,腾起千层巨浪。


    云舟半个月以来的空虚终于得到了慰藉。


    可萧铮着意吊着她的胃口,云舟想起小的时候自己逗小白兔,就会在兔子面前拎着美味的胡萝卜又拿开不给兔子吃。


    一次两次可能是巧合,三次四次云舟就发现他似乎是故意的。


    意识到这是他的恶作剧,云舟含嗔带怨的看着他。


    萧铮便引导道:“旎旎要怎样?说出来。”


    云舟快要哭了,她叫了一声世子哥哥,妄图用之前的旖旎让萧铮先投降。


    萧铮果然被叫得心中一荡,差点就要上钩,但还是忍住了:“你求求世子哥哥……”


    云舟简直恨他,但他又一次在关键时刻停下,她终于彻底投降,哭泣着求他:


    “世子哥哥……求求你了……”


    这是云舟第一次在这种事上求他。


    “都听旎旎的。”他总算胜利,便哄她。


    随后他携着她穿过层层迷雾,终于扣开了那道门。


    那是前所未有的快乐,云舟高高地仰起头……


    浪尖打下,云舟缓了好久好久,才终于恢复意识,发觉自己躺在萧铮的怀抱里,十分温暖。


    然而理智回归后,刚才那些被耍弄的怒气也回归了。


    云舟气鼓鼓地坐起身,扯了榻里另一床被子猛地扔下了床,然后使了吃奶的力气将萧铮推下了榻。


    “走开!你睡地板,不许上来!”


    萧铮虚拢了件袍子,瞧着榻上那吃饱喝足就翻脸不认人的小美人,觉得有趣极了。


    “旎旎好大的胆子啊。”


    云舟才不怕他,唰的把床帐的两层帘子都放了,眼不见为净。


    不一会外头传来萧铮的低语:“早晨放我回去,别叫宫人看笑话。”


    云舟哼了一声,翻身睡觉去了。


    到了后半夜,外头忽然传来雨水敲落的声音,那雨声越来越密,将萧铮吵醒,他翻身坐起来,为一旁酣睡的云舟掖了一下被角,披衣起身。


    他顺手执起一尊烛台来到窗前,打开窗户的一瞬间,手里的烛火就被窗外扑进来的冰凉而潮湿的雨气卷灭了。


    是真的下雨了……


    萧铮皱起了眉头。


    上元节夜里下雨,这样异常的天气,很有可能会带来难料的灾祸……


    他将窗户关上,门外响起了徐勿极其微弱的声音:“陛下,有急报送进宫来。”


    除了军报,会半夜送进宫的,只能是某地的天灾。


    萧铮走出去,吩咐小钗进去伺候,云舟若没醒,就不要打扰她,然后他跟着徐勿去了承天殿。


    “陛下,春江那边发水了……”徐勿低声道。


    萧铮问:“王知钰那个堤修的怎么样?”


    徐勿缩起了脖子:“回陛下……堤据说是……冲垮了……”


    萧铮的脸色骤然间冰冷下来,比这漫天的冻雨还要冷上几分,他眉目如刀,厉声道:“叫王知钰滚过来见朕!”


    在消息抵达萧铮这里之后没一回,春江决堤的消息同样也被送进了宁和宫中。


    荻珠点亮了榻边的灯火,悄声唤醒了太后,将消息转达。


    太后穿着寝衣,披上一件棉氅,也叫人打开窗户瞧了瞧:“春江边的老百姓这夜可不好过啊……这些魏人果然是不会尽信给皇帝办事,亏得皇帝如此抬举信任他们。”


    荻珠不敢让太后久吹风,赶紧将窗户关了,服侍太后回去躺下,一边整理被角一边道:“娘娘,这些魏臣自己不尽心,搞出了祸患,倒是咱们的好机会。”


    太后沉思一会道:“明天一早,传庆国公来见我。”


    ……


    天蒙蒙亮时,王知钰还溃决的春江旁组织抢修还能抢救的堤坝,他此刻已经浑身湿透,骨头都冻僵了,脖子转一转都费劲,刚才从前边撤了一点,便见远处一辆马车正在泥泞中艰难行来。


    王知钰见到救星似的,连忙迎上去:“李相!您老人家怎么到这来了?”


    李斯之在马车里气得直咳,他怒道:“你个糊涂东西!这是能省钱的事情吗?想让皇帝夸一句,就投机取巧,现在怎么办?等着陛下亲手砍了你吧!”


    李相的话还没说完,替萧铮传旨召王知钰的天使也到了。


    王知钰领了旨,知道自己是凶多吉少,于是跪求李相:“老师,无论如何救救学生!”


    李斯之颤抖着手指:“你……你就祈求陛下还能念着你那修堤的本事,再多留你两年脑袋吧,要是陛下一怒,什么也不念,老夫就只能给你寻一副棺材板了!”


    王知钰被召回胤都,刚交代了情况就被萧铮下了大狱,比起处置这个王侍郎,萧铮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一时顾不上他。


    之后几日,胤都渐渐有了传言,说皇帝刚登基就有如此异常天灾,恐怕是皇帝做了什么引起上天不满。


    萧铮阴沉着脸色坐在龙椅上,没有说话。


    这时,便有北燕臣子趁机进言说恐是皇后德行有亏,不堪为后,上天才降怒。


    一直沉默不语的萧铮这下骤然动了怒,挥臂便扫落了金案上的文房四宝。


    “此事与皇后有什么关系?胡言乱语!”


    李斯之开口道:“陛下说得对,此事与皇后娘娘无关,莫要无故攻讦。”


    庆国公冷笑一声:“李相,此番天灾加人祸,这人祸就是您的好学生王侍郎搞出来的,李相还是想想自己的错处吧。”


    崔元弼咳嗽两声:“各位都别吵了,听陛下说。”


    萧铮长吸了一口气,有些无力道:“是朕的德行有亏,朕明日便去奉天台向上天告罪,以安民心。”


    那北燕臣子还想再拽一把皇后,刚要发言,被庆国公使了个眼色,叫他退了回去。


    庆国公上前道:“臣愿与陛下随行。”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御驾就出了宫,此行轻车简从,仪仗都先行等在奉天台,只有几个近臣策马跟随,马车出了宫门,见朱雀门外城墙根底下,坐着一大群衣衫褴褛的难民。


    那都是胤都附近春江水患受灾的百姓,家被冲毁,逃难到这里来的。


    一个夫人见到马车,一下扑上前来,哭道:“好心的老爷小姐,给点吃的吧,一路逃过来,就进不了皇城,没有饭吃,我不吃孩子总要吃,您瞧瞧那孩子吧,我们整个村子都给冲没了,一个铜板都没有抢出来,我们本来也不是要饭的,实在是没法子了,您就给点吃的吧!”


    马车停下,萧铮挑起车帘,那妇人见车中不是是个魁梧男子,有些畏惧,但还是泪眼迷蒙地瞧着他,指着不远处自己的孩子。


    一个很瘦的女孩子,面上脏兮兮的,正呆呆地望着他们。


    天气寒冷,流民都一撮一撮凑在一起,不时传来各种哭声,婴儿的,女子的,崩溃的男子的……


    庆国公上前来,将荷包交给随从,让他去远处把钱发一发,其他几个随行的官员也都如此。


    “城外没有设粥棚吗?”萧铮问。


    庆国公上前:“估计这些难民昨天晚上才到,还没来得及,今天应该就能设上。”


    说完,叹了一声:“这王知钰可把百姓坑害惨了……”


    作者有话说:


    @熙桃见果


    第75章 、求情


    春江决堤, 沿岸许多村落被毁,百姓流离失所,但这些事情对于胤都的豪门闺秀们来说, 紧紧只是一场不合时宜的雨罢了。


    皇后自登青云楼露过面后,高官贵族的女眷们都纷纷效仿她的装扮,城中几个著名的衣裳铺子, 裁缝的剪刀都忙到起了火星子, 只为给贵女们赶制新衣。


    凤梧宫里, 因为萧铮交代过宫人,不要提起前朝的事叫云舟烦心,所以无论是春锦还是小钗都只挑好事和她说。


    春锦和小钗与云舟说起这事哄她开心, 春锦道:“任旁人如何效仿, 咱们娘娘的美是独一份的, 谁也学不去。”


    云舟被欢声笑语包围着,这心里总是发慌, 不是为着自己,她其实大概知道春江溃堤的事, 萧铮正处理的焦头烂额, 他是真心的忧国忧民, 为着这水患也不知这几日睡得好不好。


    晚上, 云舟独自入眠, 睡梦中感觉身边一挤, 她知道是萧铮回来了。


    她往里头让了让, 嘀咕道:“别挤我呀。”


    “还为那天的事生气呢?”萧铮点了点她的鼻尖。


    云舟感觉萧铮的手很凉, 终于睁开眼睛, 帐子外头, 隐约能看见窗纸外极其朦胧的微弱天光, 夜都快过去了。


    “外头又冷起来了,可不能让我睡地上了,你想冻死你的夫君。”萧铮控诉道。


    上元几天异常的回暖之后,温度又再次降下来,雨又变成了雪,到了早晨,天气格外冷。


    之前有一次惹了她之后,她就把他赶下地去睡地板,第二天一早,萧铮重新爬上床诉苦,她把小脑袋缩在被子里,一双大眼睛眨了眨,还是嘴硬道:“昊天宫有暖榻,你怎么不回去?”


    萧铮听了,冷哼一声,把手伸到被子里去:“给我暖暖。”


    云舟最怕痒了,何况是冰凉一双手,慌忙往里躲,但萧铮专往她怕痒的肋下袭击,云舟躲也躲不开。


    她控制不住地发笑,最后没有办法,只好拢住萧铮的胳膊,把他的手揣在怀里,气喘吁吁道:


    “我给你捂捂还不行吗?快别呵痒了,笑得我肚子疼。”


    门外候着的内监听见了里头嬉笑之声,知道皇帝醒了,试探着说道:“陛下,是晨起的时候了。”


    里头默了一会,才唤人进去。


    宫人们目不斜视地伺候,发现榻下扔着一床棉被。


    没人觉得皇帝会睡在地上,还以为是前夜闹的什么花样,几个宫女互相使着暧昧的眼神。


    今次萧铮以为云舟还在生自己的气,毕竟他还没来得及哄,自己半夜就匆匆离开了,又一连几日不见,这可是个记仇的小东西。


    然而这只是萧铮度君子之腹,云舟可没有他想的那样铁石心肠,此刻碰到她冰凉的指尖,只觉得心疼。


    她拉住他的大手,将被子盖在他身上:“我给你暖暖。”


    萧铮钻在温暖的被窝里,看着云舟还有些惺忪的睡眼,心中比喝过一碗热汤还熨帖。


    他脑袋动了动,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闭上眼睛睡着了。


    也没有睡多久,萧铮就又起床去早朝。


    云舟白日在凤梧宫中,想写几笔字静静心,于是叫小钗研墨,笔刚拿起来,还未落下,忽然殿外宣薛尚宫求见。


    薛采仪面带急色,进殿便跪道:


    “娘娘,陛下盛怒,要将工部负责修建堤坝的王侍郎,和几个主事处死,李相叫奴婢来传话,说这万万使不得,让娘娘想想办法,哪怕暂压一压陛下的怒火,叫他们能觐见求情也好!”


    云舟撂下笔,让薛尚宫起,叫人上了茶,这才坐下,问道:


    “修建堤坝乃是关乎民生的大事,王侍郎偷工减料,敷衍陛下,还信誓旦旦说今年再加固后,必保数年无逾,如今看来,竟是瞎话,这是欺君之罪,何况又害了多少百姓?处死了也不算冤。”


    薛尚宫回道:“李相说,此事工部无人敢喊冤,但也确实事出有因,王侍郎也有苦衷,绝不是贪没银两,中饱私囊之辈。”


    云舟蹙眉:“什么苦衷,说来听听。”


    “娘娘,春江之水患自前朝起就没有断过,堤坝本来也建了,后来不过是修补,但王侍郎初接此务时,天下南方未定,国库必须留足军费,所以当时工部能得款项并不多,王侍郎想着,他们水利一科也研究出一修建堤坝的新法,比旧法更坚固,不如将款项多留在后期使用新法,若二次修补完成,可保几年无逾是真话,并非欺君。”


    云舟闻言道:“所以他就简单的补了补旧堤坝,以为能挺到二次修补的时候,但没想到今年春天,回暖的太快,大水提前冲下来了。”?3?5?0?4?0?4γ


    薛尚宫道:“李相的原话正是如此,陛下前日查抄了王侍郎家,并没抄出什么东西来,可见他不是那蠹禄之辈。”


    云舟喝了一口茶:“心倒是不算坏,只是结果不好。”


    薛尚宫点头:“这是王侍郎心存侥幸,考虑不周,如今搞的百姓流离失所,砍几个脑袋也不冤,但是娘娘,如今北燕人削尖了脑袋想往六部塞人,旁的也罢了,北燕自古旱的多涝的少,水利一块,他们是门外汉啊,水利科几颗脑袋不值钱,但若让不懂行的人来指挥,结果岂不是更糟糕?不如叫王侍郎带着几个主事,戴罪立功,将堤坝以新法修完了吧,或杀或剐,再行处置不急。”


    云舟想了想,问道:“李相想让我做什么?”


    薛尚宫道:“李相说,陛下不过是心疼百姓,一时震怒,若能容得些时间晚些发落,自然想得到其中利害,只是盛怒之下能安抚君心的只有皇后娘娘一人,遂托奴婢来求娘娘。”


    “如今陛下正要处置人?”云舟问。


    薛尚宫回道:“陛下昨日亲眼瞧见的城外流民惨状,今日朝上庆国公又奏报具体的伤亡,陛下怒火难平,此刻承天殿可谓乌云盖顶。”


    云舟点点头,吩咐小钗:“你去一趟承天殿……”


    承天殿里,桌上的折子此刻撒了一地,可见君王之怒,王侍郎被从刑部大牢带出来,匍匐在地,瑟瑟发抖,他一句也不敢辩驳,生怕皇帝觉得他狡辩,越发决意处死了他。


    正在此时,外头传话进来,说凤梧宫来人求见。


    萧铮挥手道:“叫他们等等,待我先发落了这几个逆臣!”


    门外响起个清脆的声音:“陛下,凤梧宫小钗求见,皇后娘娘让奴婢送了件东西给陛下过目。”


    萧铮顿了顿,道:“进来。”


    小钗进来,将托盘里的荷包奉上。


    萧铮认得那红色荷包,他见云舟在昊天宫里从头开始做的。


    “你们娘娘有什么话?”


    小钗回道:“娘娘说,这荷包绣完了,东西也装进去了,还没给陛下看过,娘娘问问,陛下喜不喜欢穗子的花样。”


    萧铮也不甚懂这些东西,看着那花结倒是眼熟,随口问道:“这是什么结?”


    小钗道:“回陛下,如意同心结。”


    他曾随口说过,没想到她一直记着呢。


    萧铮冰冷的面色终于缓和下来,浑身的杀气也淡了。


    小钗按着吩咐,又道:“娘娘说,凤梧宫里今天烫热锅子,她等着陛下回去吃,吃完手就不冷了。”


    萧铮闻言,忽然想起什么来,唇边漾起一丝笑容。


    他起身道:“那就先吃饭吧,晚些再处置这帮东西。”


    他一回凤梧宫,鼻端就嗅到有凝神静气功效的花草熏香,云舟亲自迎上来:“政事再忙也得吃饭呀,快洗手。”


    春锦端着铜盆在一旁,云舟亲自伺候他洗手,这份温柔殷勤叫萧铮忍不住说道:“皇后要为魏臣求情?”


    云舟放下帕子道:“王知钰该死几回的,我为他求什么情?只是他死之前,总得好好谢罪,那堤坝新法研究出来难道丢在那?总得叫他教出两个接班的再死。”


    萧铮道:“这还不是求情?皇后如今还有空管魏臣,你既然知道王知钰的事,自然也知道有人要给你泼脏水,你还不紧着远离是非?”


    云舟执箸,边说边给萧铮布菜,声音不疾不徐:“天灾都能扣在我头上,脏水岂是我做缩头乌龟就能躲的开的?我的名声我自己赚,只是王侍郎的命,不用我说,陛下冷静下来也知道他死不得,春江附近的百姓都是魏人,魏人安土重迁,这回成了流民但心里都还想着回去,总得把冲毁的地方重修回来才好,杀一个王知钰容易,眼下再找一个可难呢,到底哪样才是真的对百姓好,陛下心里清楚的很。”


    萧铮细瞧了瞧她,忽然道:“你在这后宫里是屈才了,应该直接到前朝管事。”


    这话说的不知是夸是贬,云舟反应倒平淡:“反正我不会因为怕你怪我妄议朝政就不与你说心里话,你要是不爱听,我以后不说了。”


    三言两语的,把后宫干政说成夫妻之间的心里话,萧铮简直想贴着她的心房瞧瞧,他的皇后长了几个心眼。


    最后他只是道:“行了,你的话我听进去了,动不动又要生气,我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有六个时辰要想怎么哄你这气性大的小东西。”


    云舟小口吃菜,娇甜一笑:“谁叫陛下可以挑的时候不好好挑,挑了个小脾气最多的当皇后。”


    这话说得俏皮,使萧铮忍不住伸手在她的脸蛋上揉了一把。


    萧铮饭后又回了承天殿,云舟叫来春锦:“你派人去岷山王府,给晨霜带句话。”


    作者有话说:


    皇帝:睡地板可以,但别人看见不行,朕是要面子的人。感谢在2023-01-12 21:00:00~2023-01-13 23: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76章 、赈灾


    承天殿中, 皇帝已经离开,王侍郎还是很久都不敢动。


    萧铮走过时,袍袖从王侍郎头顶拂过, 王知玉只觉得后颈一凉,仿佛那脑袋要不保,立刻恐惧地缩紧了脖子。


    待殿里鸦雀无声许久, 他才确定皇帝是真的走了。


    他终于泄了力气, 匍匐在地的身子一歪, 倒在了地面上。


    官服贴在身上冰凉,他这才发现,自己出的冷汗, 将衣服都湿透了。


    皇帝要将他暂压刑部, 听候处置, 他的这颗人头,算是又得以多保全一日。


    刑部官员有几位他的同科, 对他自然多些照拂,压他去牢狱时也未戴枷锁, 路上还同他说话。


    “王知钰, 你这命可真够大的。”


    王侍郎后怕的直发抖, 点头道:“我以为陛下会直接提剑砍了我……”


    那同僚低声道:“是老师求到了皇后娘娘那, 这才暂时保下你, 一会老人家要见你, 你且好好与老师商议个对策才是。”


    刑部大牢阴暗潮湿的长廊里, 穿暗红官服的老者坐在看守的椅子上看着王侍郎走来。


    是李相。


    王侍郎见到恩师, 如见亲父, 登时落下泪来。


    “知钰多谢老师相救。”


    “你可真糊涂啊, 你想用最少的款项, 办最好的事,得陛下看中,但不能冒这样的风险啊,你可知皇帝为何如此大怒?乃是庆国公抓住陛下前日途径城外的机会,安排了受灾的流民在朱雀门外头哭嚎,一群的老弱病残,那样的惨状叫陛下亲眼看见了,能不大怒吗?你七分的罪也变了十分!”


    王知钰这才晓得此事还有推手,他朝李相磕头:“北燕人必要我死,老师救救学生吧!”


    李相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胡子跳了跳,叹道:“好在你是水利的行家,为师总算也有几句话能为你求情的,如今只看皇后娘娘能将陛下安抚到什么程度了……”


    离了刑部大牢,李相回到府邸,因为王侍郎这事不小,早有几个门生在相府等待。


    众人听了现在的情况,都微微松了一口气,觉得尚有转圜的余地。


    其中一人感叹:“多亏老师当时压宝了皇后娘娘,咱们魏人总算有个靠山。”


    李相面色并不怎么欣慰,那苍老的额头反而蹙出更深的纹路来。


    有人懂李相的忧虑,说道:“后宫的娘娘能给咱们说话,自然是好事,但我猜老师的忧虑,是娘娘做到的太容易了,若是亲自去温言好语劝上一番,那是帝后和睦,但据说娘娘只遣了个丫鬟,就轻易将陛下叫走了,这就……”


    历来读书之人,最讲中庸,凡事不足则焦,过度则畏,皇后对皇帝有太大的影响,在他们这些人眼中并不是什么好事。


    前朝臣子最厌恶后宫干政,即便他们有时需要那石榴裙的庇护,但这不影响他们厌恶那石榴裙,觉得于风骨有亏,更怕自己高傲的头颅,永远被罩在那裙摆之下。


    其中自相矛盾之深意无人深究。


    第二日清早,凤梧宫中,帝后很和睦的一起用早膳,云舟夹了个油酥卷给萧铮,温柔道:


    “不为前朝的事生气了吧?多吃点东西,心情就好了。”


    萧铮把她伸去小碟的筷子擎在空中,对她挑了挑眉。


    云舟抿抿唇:“你是三岁孩子吗?还叫人喂饭?”


    萧铮扔擎着筷子不动。


    云舟无奈,只好将食物喂到他的口中去。


    萧铮这才有些满意了,自己下筷子加菜。


    云舟抬眼看看他,指了指碗里的粥道:“陛下觉得这米可好吃?”


    萧铮看看碗里雪白的大米,宫里进贡的米,自然是最好的,没有难吃的道理。


    云舟道:“听说去岁南边风调雨顺,收的米都比平常好,不止咱们宫里的,百姓吃的也一样。”


    萧铮点点头:“若年年如此便好了,可惜老天阴晴不定。”


    云舟道:“可也事在人为啊,哪能全等风调雨顺呢?渭水流至南方,在度州,青州有两渠,分了多余的雨水灌溉农田,如此调度方才解了雨季旱季不均的问题,人的才学能力,也不能忽略呀陛下。”


    萧铮听她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忍不住笑道:“你这聪明鬼,我都说了,你的话我都听进去了,你今早又绕这么大一圈,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那南方两渠都是王知钰修的,你是在这翻来覆去的提醒我王知钰立过大功劳呢?”


    云舟见他碗里空了,又夹菜道:“他无论在哪朝为臣子,给皇帝分忧都是他分内的事,谈什么功?我只不过觉得,他这侍郎虽做的糊涂,但水利一事上,着实无人出其右,我只是怕你睡了一觉又改主意了,才唠叨唠叨。”


    萧铮看住云舟的眼睛:“这些话是你想的还是李相想的?”


    云舟在这样的目光下,没有任何畏惧,她握住萧铮的手:“这是李相的话,但这话没错啊,陛下心里明白着呢,我过问前朝的事也不为着自己,我暮氏现在难道还能扶得出外戚吗?我是坦坦荡荡为天下魏人撑腰,这不也是陛下的意思?况且那些前朝的魏臣对后宫女人又敬又厌,岂能真与我同心?以我对他们的了解,我真管得多了,哪怕是帮他们,早晚也要被参一个后宫干政,所以我什么都敢说,也不怕陛下生气。”


    云舟这话很有几分通透和胆气,但听在萧铮耳中,只觉得她话里的每一个字背后都是心酸。


    她是个孤苦伶仃的皇后,二十岁的女孩子,国破家亡,长得这样瘦弱的一方肩膀,义无反顾的担起了魏人的命运,而其中的褒贬和误解,又都自己默默地消化了。


    萧铮觉得心中酸胀,又紧又痛,将面前的人揽进了怀里,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仿佛她刚才是在诉苦。


    萧铮抚过云舟单薄的脊背,说道:“他们不与你同心,我与你同心。”


    云舟一直对自己的处境看的清楚,刚才的一番话本也不是为了诉苦,但此刻依偎在萧铮的怀抱里,整个人软了下来,好像竟真的有一点委屈了。


    她往萧铮的肩窝里拱了拱,闭上眼睛。


    未来的路上,有多少风刀霜剑,这个怀抱都会做她的避难所吧?


    ……


    岷山王府此刻也同样在用早膳,晨霜在关雎阁里和母亲一起用,刘妃见她有些忧愁的神态,便问道:“一大早上不高兴,这是怎么了?”


    晨霜道:“没什么?只是偶然间听到关于旎旎的话,北燕人整日盯着她,没一句好话。”?0?8?3?4?0?4?0?3


    刘妃叹道:“她在风口浪尖,也是没法子的事。”


    晨霜气馁:“如今我是什么也帮不上她。”


    正好嫣红来关雎阁正好走到窗根下,听见晨霜抱怨北燕人,有点尴尬,便等了片刻才进去。


    “晨霜姑娘,我来还花样子的,你们接着用早膳不用管我。”说着对刘妃行礼,“夫人。”


    晨霜让了坐给她,嫣红坐下:“我看晨霜姑娘在屋里闷得很,城中的闺秀这几日办的宴会也不少,怎么不出去逛逛?”


    晨霜低头道:“听说春江发水,这两日很多逃难的流民聚集在城外?”


    嫣红道:“可不是?说什么的都有。”说道这,她宽慰晨霜:“关于说皇后娘娘的那些,姑娘不用放在心里,陛下圣明,对娘娘颇有回护,亲自去奉天台告罪,你看这两日天气又恢复正常了,谣言过几日也就散了。”


    晨霜知道嫣红是北燕人,也不好在此事上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嫣红灵机一动道:“晨霜姑娘若不想出入宴会,不如去求殿下在城外办个粥棚,给外头老百姓施粥去,咱们殿下心善,这种事上不吝钱财的。”


    晨霜眼睛一亮,与母亲对视一眼,见刘妃神情颇为支持,正要说话,窗户外头忽然有人来报:“姑娘,宫中皇后娘娘给您带了个口信。”


    晨霜出去一趟,回来时脸上笑意盈盈:“咱们竟然跟皇后娘娘想到一块去了。”


    当日里,城中贵女的圈子里就炸了锅。


    皇后凤驾驾临青云楼那天她穿的那身礼服很受贵女们的追捧,此番春江水患,皇后体恤灾民流离失所,号召城中贵眷多在城外赈济灾民,出银两最多的门庭,皇后会将青云楼那日的礼服和凤冠赐予该户未嫁的贵女,特许作为日后出嫁的凤冠霞帔。


    其次皇后的镯子,耳饰,戒指赏赐颇多,便不是出银钱最多的,也赏一样物件,做与添妆。


    所赐东西价值不提,皇后再受争议毕竟是国母,所赐本就是一份荣光,谁不想要皇后娘娘亲赐的添妆?便是北燕闺秀也动了心。


    凤喻一下,赈济灾民成了风,大小粥棚纷纷在城外支起来,除了粥棚,还有施棉衣的。


    岷山王府弄了几千斤面粉做饽饽,中间抿上一勺荤油,比米粥顶饿,一时之间棚子外排起了大长队。


    篷子后不远一辆马车停着,晨霜坐在马车里朝外看,询问萧锐:“殿下可告诉他们该说什么话?”


    萧锐道:“当然,你仔细听听。”


    只见那发饽饽的家丁每发一个人便要说一句:“皇后娘娘赏。”


    一对母子领了饽饽,还端了晚热粥,边走远边道:“还得是咱们魏人才能想着自己人。”


    “娘,这是岷山王府的棚子,岷山王是北燕人。”


    “不是说岷山王要娶皇后娘娘的姐姐吗?那还不得是咱们魏人的公主在他们面前说好话?”


    “娘说的在理。”


    第77章 、惩治


    皇后拿凤冠霞帔鼓励赈灾的事, 传到了宁和宫中,太后也得到了消息。


    荻珠有些不忿:“皇后看着每日里悠哉悠哉不做什么,其实惯会收买人心, 慎刑司那边传来话说如今宫人们都夸皇后性子贤德宽仁,好像咱们宁和宫多亏待了她们一样。”


    太后幽幽道:“赈灾总不是坏事。”


    荻珠觉得,自从围场归来, 皇帝来和太后说过一番话后, 太后的心气好像弱了不少, 她叹了口气:“只可惜,庆国公大人好不容易使的一计,连夜将半路的灾民用马车运过来, 给陛下瞧, 陛下马上要斩了那王侍郎, 可以好好挫挫魏臣们的锐气,可惜了, 叫皇后给搅合了。”


    这话倒是戳中了太后的遗憾。


    “我哥哥这回做得不错,聪明多了, 借力打力, 用魏人自己的错处捅他们一刀, 咱们手上也干净。”


    荻珠不平道:“本来那王侍郎必是没活路了, 谁知道皇后又去掺和上一脚, 陛下在凤梧宫中过了一夜, 难免被她灌迷魂汤, 日后再处置, 王侍郎戴罪立功, 必会从轻发落, 真是浪费了国公爷的一番筹谋。”


    太后拨着手里的念珠子, 垂目道:“她这样摆弄皇帝,以为能在臣子那里落得什么好么?不过叫人越发生出忌惮之心。”


    荻珠道:“那就叫皇后随心所欲下去?”


    话说道此处,外头通传徐良来拜见太后,他弓着身子进来,给太后行礼:“太后娘娘不仅赐酒,昨日老奴的生日娘娘居然还记得,叫人赐了一桌席面,老奴何德何能得此荣宠,惭愧至极呀。”


    太后赐他坐,荻珠便搬了秀凳过来,徐良再次谢恩方才坐了,太后道:“你伺候老大君一辈子,伺候的尽心,该当关照你些,尚宫局那边换了掌事尚宫,你和魏人可还配合得当?”


    徐良笑着,脸上神色古怪,眼角挤着几条笑纹,嘴撇成为难的样子,似乎在斟酌词句,最后只是说道:“薛尚宫得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器重,比起愚钝的老奴肯定是强十倍百倍,薛尚宫给承天殿和凤梧宫通消息,省去咱们陛下和皇后娘娘多少误会?是个能人不假。”


    太后本是闭目,此刻睁开眼睛问道:“皇后与朝臣联络,是通过谁?”


    荻珠答:“还能是谁,就是这个总领尚宫薛采仪,不是奴婢嘴毒,此人实是个魏人余孽,只认皇后那魏女当主子,陛下又多有纵容,对她的逾矩视而不见,如今在宫中,咱们北燕人宫人,可是一直被她压着一头。”


    荻珠作为宫女,论品阶也是在薛采仪之下,自有许多不服,加上薛尚宫令她财路受阻,提起皇后她尚不敢太造次,但提起薛采仪,自然要狠踩一番。


    太后道:“皇后与皇帝说什么私房话咱们没有立场管,但一个奴婢敢涉党争,真是胆大包天。”


    荻珠和徐良互相看了一眼,知道再说多了不合适,都不再言语了。


    王知钰被关进刑部大牢后,皇帝单独召见了李相。


    许人求情就等于态度软化,这是个信号,于是朝廷上,敢于为王知钰求情的人就更多了。


    最后,由刑部定了罪责,暂缓王侍郎的刑罚,叫他戴罪行事,将功补过,溃堤之罪,容后发落。


    由于王知钰已经是戴罪之身,已经做不得侍郎,所以在工部与此事无涉的给事中里提上一人,暂代侍郎之职。


    就这样,一场大风波,化成了一簇小浪花,渐渐地平息下去了。


    春江岸的堤坝,还在循序渐进的修建,新法比旧法坚固,后来又下了一场大雨,新修的那一截效果颇佳。


    受灾轻的村落陆续回归,开始筹划春耕,朝廷发了安家银,还放了一批春耕的种子,鼓励村民重建。


    发水之前差点掉进冰窟窿的男孩一家也拉着板车回了旧房子,淹没人的水退去,露出早冲掉了茅草的光秃秃的屋顶。


    他阿娘插着腰:“他爹,咱是修屋顶还是盖房子?我看底下梁柱好像还行呢,东西是都没了。”


    男孩的爹抹一把拉车流下的汗:“等村里旁人家回来一起慢慢商量吧。”


    ……


    期间云舟与南兹又通了几封信,知道如今她的大皇兄在兄弟之争中落败后,这么久了还是没有踪迹,估计是找不到了,现在的南兹王城中传言他的二皇兄每日不是喝酒就是发疯。


    云舟捏着信纸,情绪翻涌,一时找不到出口。


    她沉默了一会,将悲哀的情绪抚平,想着接下来要考虑的事情。


    云舟曾经问过母亲,如果有机会,赵氏想不想和童氏一起掌握南兹国?


    赵念去问过了赵氏的家主,得出了肯定的结论。


    以如今南兹的局势,待混乱平息,势力分配定要重新洗牌,像赵氏这样大族世家,若不在乱局里摘得果实,恐怕会被后起新贵彻底逐出局去,何况他们赵家还掌握着一个可以用来与皇帝交换权柄的秘密,此时不用,难再找到合适的机会。


    乱世所迫,母亲家族已经难以明哲保身,赵氏是不得不入局了。


    云舟揉着额头,望着窗外春风吹拂之下即将生发的嫩柳。


    虽然初春是发过一场水灾,但后来真正春汛时,春江倒是安澜,春耕也有序的开展起来,前朝议事的重点就转移到了南兹来。


    虽说萧铮似乎是想让童氏掌南兹国,不起兵刃,但朝中也有主张干脆举兵南渡,一举将南兹收服到大胤版图之中的。


    两种主张都有各自的道理,一时也没有个定论。


    静谧的午后,燕子咁泥归来,在凤梧宫轩窗之下筑巢,温煦平和的春风里,云舟闻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这时,小钗忽然惶急地跑进来。


    “娘娘,不好了!薛尚宫被抓起来了!”


    “是承天殿那边的小宫女冒死来传话的,说是今天早上,宁和宫召了薛尚宫去,后来又召了好几个人证,说是薛尚宫擅动国库宝物,最后太后说,也不是大事,念在她尽心尽力服侍皇后,打发去慎刑司打三十大板!”


    擅动国库宝物,想来就是薛尚宫曾给云舟私自拿出来的那副玉甲,但现在追查起来,定不是为了这点小事,恐怕是别的什么触怒了太后,多半和自己有关,太后要断她一臂,用来敲打她。


    小钗担忧道:“三十大板,也不知道薛尚宫挺不挺得住?”


    云舟不乐观地摇头:“太后实际是冲着我来的,就是要她死……”


    小钗听了更加慌起来:“那怎么办?娘娘去求陛下吧!”


    “不行,太后既然治罪,又开过恩,陛下知道又能说什么?难道不许太后惩治宫人了吗?”


    云舟想了想,吩咐小钗:“预备凤辇,去慎刑司。”


    ……


    薛采仪在宫中几十年,心知肚明自己这罪是怎么回事,她也并不慌乱。


    她被除去外氅,只穿单衣,春寒料峭,身子被冻得微微发抖。


    通常情况下,总领尚宫受罚,底下人都是手下,常常走个形式,轻轻打完了也就算了。


    她目光扫过两个行刑的太监,这两人一看就是北燕人,恐怕还是太后的心腹,二人冷漠地看着她,摆明了不会给她放水。


    这是太后有意地安排。


    这时东边排房里一扇小门打开,走出一个人来,倒是个熟人。


    蕊娘。


    蕊娘当时诬告云舟偷凤梧宫的银子,薛尚宫念她犯得不是大错,主动说将她调离承天殿,才使得萧铮没有处罚她,如今没想到,蕊娘不但一点好也没记,还恨上了她。


    蕊娘看了眼薛尚宫的狼狈样子,笑起来:“薛尚宫职位高,好久不见我这小人物了,可还记得我?我被你贬到这处血腥地时也没想到,有一天要给您查板子数啊。”


    她兴致勃勃绕着刑凳走了一圈:“我这人吧,心软,最见不得血腥,所以查板子不用看的,用听的,我听到,就作数,听不到计错了,薛尚宫可莫怪。”


    说完了,走到那行刑的太监身边,在他手上摸了一把,两人对视,眼神暧昧,分明是有些见不得人的关系。


    薛采仪心下了然,知道她是嫌做慎刑司宫人没体面,不想安静地等待放出宫去,攀高枝的心还没死,于是跟了北燕的太监,打算从太后那边谋个出路。


    “你就这么恨我?”薛尚宫有些痛心。


    蕊娘道:“本来我和你也没什么仇怨,我只是不服,那暮云舟都从天上都掉下来了,凭什么又上去?你抬举她的样子,令我恶心。”


    薛尚宫冷冷地看着她:“皇后娘娘的名讳也是你叫的?”


    蕊娘冷笑一声,一把将薛尚宫按在刑凳上:


    “真是条好狗!不过太后吩咐了,我的耳朵灵不灵,就看你能不能吐点皇后的不是,你自己掂量吧,你自己的命和皇后哪个重要?”


    说完,转身回了房中。


    两个太监握紧了板子,使足了力,毫不留情打下了第一板。


    薛尚宫只觉得腰上一阵剧痛,骨头都发出咔嚓一声。


    但房里的蕊娘,沉默无声,没有计数。


    第78章 、凤怒


    刑杖接连落下来, 没有任何手下留情,但每落几下,蕊娘才记上一个数。


    她数到十的时候, 实际上已经打了三十杖。


    狰狞的血色从薛尚宫的衣裳底下透出来,她趴在凳上,已经几乎昏死过去。


    行刑的太监停了手, 蕊娘从屋里走出, 来到薛尚宫旁边, 探了探她的鼻息,然后从旁边的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哗啦一下浇在了薛尚宫头上。


    初春的水, 冰冷刺骨, 一下将薛尚宫激地倒吸一口气, 醒了过来,呛咳了两声, 抖得越发厉害。


    蕊娘蹲下身凑近薛尚宫:“怎么样,再这样给你二十杖, 恐怕你就要上西天了, 想清楚没有?皇后平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不管大小, 说出来就留你一命, 她和南兹逆贼有什么联络?和前朝官员又如何联合起来蛊惑陛下?随便说一个, 我这就放你走。”


    薛尚宫嘴唇动了动, 蕊娘听不清, 又凑近了些。


    没想到, 薛尚宫突然啐了她一口, 带血的口水吐在蕊娘的衣襟上, 惊得她向后一退。


    “给脸不要脸,接着打!”


    慎刑司里,平时宫人不算少,只是今天大伙都知道太后要处置人,一个个明哲保身,管事的干脆称病躲开了去,一些洒扫的小宫人也不敢露面,缩在两侧排房里不露脸。


    偌大一个慎刑司庭院,竟只有三个人作威作福。


    薛尚宫已经发不出什么声音,像一个没有痛觉的躯壳。


    她恍惚地想着,今日,可能实在是等不到皇后娘娘了……


    枝头雀儿被肃杀之气惊起,扑动着翅膀逃离了这血腥味弥漫的地方,空气中只剩下沉闷的杖刑之声,和蕊娘计数时尖酸刻薄的声线。


    “十一,离三十杖还远呢。”


    ……


    行至凤梧宫门口,云舟忽然想到什么,一个转身,对着凤梧宫大殿周围的虚空喊话。


    “跟着本宫。”


    说完,云舟转身上了凤辇,立即朝慎刑司去。


    果不出她所料,慎刑司外,有宫中禁卫把守,禁卫军前头,站着个有些佝偻的身影,是内监总管徐良。


    徐良面上恭敬笑着,苍老如干树皮似的脸上挤出横七竖八的褶皱来。


    “皇后娘娘,慎刑司这种地方太血腥,脏了娘娘的绣鞋,可进不得啊。”


    春锦和小钗跟在云舟身后,春锦之前一直在薛尚宫手下,受到颇多照拂,与其情意深厚,她忧心薛尚宫的性命,急道:“徐总管,皇后娘娘的路你也敢拦?”


    徐良轻蔑地瞪了春锦一眼,依旧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老奴可没有那样的胆子,是太后娘娘的懿旨在慎刑司处置罪奴,不许任何人打扰,老奴也没有办法,只能斗胆得罪皇后娘娘了,娘娘要是不高兴,去宁和宫里与太后她老人家说道说道,老奴得了太后的准话,立刻带娘娘进去。”


    他还故意拉着长音,语气阴阳怪气。


    小钗气得不行:“去宁和宫再回来,人都死透了!”说着,就要往前冲。


    然而徐良身后的禁军忽然拔出了佩刀。


    他们虽然不敢对皇后拔刀,刀锋都冲着小钗,几排人堵在那,一堵墙似的,拖延着时间。


    云舟从凤辇上下来,面色冷冷的,没和徐良说什么,只是一挥手,身后突然从宫墙上跳下两个黑色的身影。


    其中一个正是玄羽。


    玄羽站在云舟身前,缓缓拔出了剑。


    徐良本来还颇得意,在见到玄羽的一瞬间脸色忽然黑了下来。


    云舟眼眸微挪,从徐良脸上转到他身后的禁军脸上:“本宫倒要瞧瞧,今天谁敢和乌鹊营拔刀。”


    禁军侍卫们不安地面面相觑,但太后的命令他们也不敢违背,真是进退两难,只是就算他们迟疑不让,普通侍卫如何是乌鹊营的对手?


    “玄羽,开路。”


    “是,娘娘。”


    玄羽在瞬间出手,捏住一名侍卫的脖颈,指尖不知如何使力一按,那人便瞬间失去了战斗力,瘫软着倒了下去。


    他带着乌鹊营的手下,像破开空气的利刃,毫无阻碍的向前清出一条道路。


    云舟带着春锦和小钗,在黑衣人开出的路上畅通无阻的疾行,三片柔美的衣角在春风里随着急切的脚步翻飞。


    云舟几乎跑了起来,凤冠的垂珠摇曳着,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


    慎刑司内,薛尚宫又受了十杖,那太监停下来看蕊娘。


    若一句也问不出来,怎么去向太后邀功?


    蕊娘又气又急,欲动手去薅起薛尚宫的头颅继续逼问,尖瘦的手指刚抓住她的头发,她忽然间眼前一花,一影金黄色华丽光芒倏忽之间跃入眼帘。


    没等蕊娘反应过来,只觉胸口一记闷痛,她已被人踹翻在地。?0?3?3?9?0?2?0?9


    蕊娘大惊,而后大怒。


    “谁……”


    她刚要破口大骂,结果看清了来人,将话硬咽了回去。


    将她踹倒的,正是如今凤梧宫的主人。


    云舟看着倒地的蕊娘,只觉胸口激荡,她从小到大,从不苛待宫人,更没对宫女动过手,这是她第一次亲自教训下人。


    她也顾不上蕊娘,三两步走到刑凳边,俯下身在薛尚宫身边唤了一声。


    “薛尚宫,你听得见吗?我来了,没事了。”


    薛尚宫耳朵微微动了动,而后扒在凳沿的手指颤了颤,但没能睁开眼睛。


    “快把薛尚宫扶到屋子里去,马上去御医院叫人。”


    一名黑衣人脚尖一点,领命往御医院去了。


    春锦心细,带了一个大氅出来,赶紧裹住薛尚宫,想把她背起来,送到旁边屋子里去。


    一旁的蕊娘说话了:“娘娘,奴婢奉太后之命杖刑犯事的宫人,皇后娘娘这样违抗太后的旨意,恐怕不好吧。”


    春锦手上一顿,看向云舟。


    云舟脸色冷得像冰,骤然爆发呵斥道:


    “低头跪着!你没资格和本宫说话!”


    蕊娘一愣。


    小钗帮着春锦将薛尚宫的胳膊绕在自己脖子上,扶着她起来,往屋里去。


    薛尚宫稍有清醒,知道皇后来了,虚弱道:“慎刑司蕊娘……方才直呼皇后名讳……娘娘……”


    蕊娘当即反驳道:“你这老货一派胡言!”


    两个太监也纷纷道:“娘娘,薛采仪不满太后的恩德,在此血口喷人,奴才们在这,什么都没听见。”


    云舟站在庭院中央,环顾一圈,道:“慎刑司没有旁人了吗?”


    话音飘落在庭院中,无人回应。


    云舟不紧不慢地对剩下的玄羽吩咐:“给我搜。”


    蕊娘闻言一抖,她抬头看着云舟,有些惊恐。


    这不像她认识的那个暮云舟……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怕……(/紅/樓/渎▽//家/)


    玄羽踹开了几间屋子的门,从最边角的那间搜出几名洒扫的小童。


    那不过是几个十一二岁的小太监,此刻被拎着后领子扔出来,吓得浑身乱颤。


    春锦这时安顿好了薛尚宫,走到几个小童面前道:“这是皇后娘娘,若问你们话,如实回答,不然小心你们的脑袋!”


    云舟将耳畔的垂珠理正,沉声问道:“薛尚宫所言可属实?慎刑司蕊娘可曾直呼本宫名讳?”


    那几个小童,平时惧怕跋扈的蕊娘,现在问话的又是直视都不敢直视的皇后娘娘,一时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这……奴才……”


    “不用害怕,如实回话。”云舟对几个小童并不那样冷冽。


    平静的语气有一定的安抚的作用,几个小童里终于有个大些的开了口:“回皇后娘娘,奴才听见了,蕊娘确实直呼娘娘名讳……”


    蕊娘嗷地尖叫了一声,骂道:“下贱货!栽赃于我,太后饶不了你们!”


    云舟猛然回身,从玄羽手中夺过长剑来,唰的一下搭在蕊娘的颈侧。


    她并不会使剑,但萧铮交过她弯弓,她控制着自己的手腕,剑锋紧紧擦着蕊娘的脖子,在上头划出一道血痕,看着蕊娘的脸被吓得彻底失去了血色。


    “对本宫言语不敬,何罪?”云舟问。


    小钗声音清脆地答:“掌嘴五十。”


    云舟将目光向那两个太监扫去,命令道:“你们两个,去给她掌嘴。”


    那个与蕊娘有私的太监明显犹豫了一下,想说点什么,但看见云舟身后那高深莫测的黑衣人,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卷起袖子,朝蕊娘走去。


    蕊娘往后缩了缩,她摇着头想躲,但被小钗上去一把从后头按住脖子,动弹不得。


    那两个太监面色也很不好看,但皇后此时发了狠,太后也不在跟前,形势比人强,也顾不得什么情分了,二人轮流删了蕊娘两巴掌。


    蕊娘只觉得左右脸上像被砂纸磨过一般,火辣辣的疼,忍不住骂那太监:


    “胆小怕事的没根的东西!打了我,保得你多活几天?窝囊废!”


    云舟懒怠听她污言秽语,她对小钗道:“你来计数。”


    小钗想起,自己为公主拿银子,明明是拿的双鸢阁的东西,蕊娘告发时,为了加重罪责,污蔑说是她偷了凤梧宫的东西,要不是云舟去找当时还是渤阳王的萧铮,一力承担下来,恐怕自己不定被打多少板子呢?


    这种天生坏心眼的东西,到哪里都要给人使绊子,如今又来害曾经关照过她的薛尚宫,此等忘恩负义之辈,区区掌嘴,她还觉得轻了。?0?1?3?4?0?5?0?7


    云舟叫她计数,她自然有样学样,那两个太监打了好几下了,小钗只给计一个。


    五十下打足了,小钗才数了不到一半。?3?7?3?8?0?6?0?9


    这时云舟命人停下,朝蕊娘问道:“我问你,薛尚宫的刑用完了吗?”


    蕊娘的嘴角被打裂了,她恶狠狠地瞪着云舟,嘴硬道:“不过打到二十下,娘娘要违抗太后的旨意,提前把人带走?”


    云舟嘴角的弧度越发冷下来,她一挥手,示意继续。


    又打过几轮,蕊娘的脸全都肿了起来,耳朵嗡鸣,理智渐失,开始不管不顾地发起疯来。


    “出身高贵又怎样?落难的凤凰不如鸡,那夜造反的人闯进慈航殿,你还不定被谁糟蹋过,兄弟的床榻轮着上,比我们奴婢还下贱!”


    作者有话说:


    云舟:老虎不发威,当我是HelloKitty。


    第79章 、戴罪


    她这疯话, 把那两个太监吓得不轻,没想到这个蕊娘平时惯会争强卖快,是这么个蠢货色, 荐她给太后办事,真是大大的失策。


    小钗听不下去了:“娘娘,堵了她的臭嘴吧!”


    云舟听了那些诋毁污蔑, 脸上倒没什么愤怒之色, 她指到一位小童, 吩咐道:


    “打盆水给她照照。”


    那小童不敢怠慢,用个木盆从大缸里打了水,端在蕊娘脸前。


    蕊娘以为要浸死她, 先还挣扎, 后来瞥见水面上那张脸, 瞪大了眼睛,待确认了那肿脸血面的恶鬼是自己, 当即崩溃地哀嚎了一声。


    “啊——!”她挨打的时候都没有这一刻万分之一恐惧,连怒火, 也被恐惧冲灭了。


    她忽然伏在地上大哭道:“娘娘开恩, 别打了, 奴婢的脸要毁了, 薛……薛尚宫打满了三十杖了, 奴婢查着呢!娘娘开恩!”


    蕊娘原是有些容貌的, 大魏没亡的时候, 她是瑶贵妃宫中的人, 眼瞧着贵妃如何受宠, 嫉妒地红眼, 但贵妃防备她, 不叫她在前头伺候,她没有机会攀上高枝。


    后来瑶贵妃失了宠,她心中大快,做第一个落井下石的人,巴巴地跑去冷宫告诉她魏帝又宠幸了谁,把瑶贵妃说得心灰意冷,没了生机。


    再后来大魏亡了国,她本要逃出宫,但被一个内侍坑了没跑出去,后来她受薛尚宫照拂,让她在承天殿伺候。


    年轻英俊的新主自然比那衰老的魏帝强百倍,她动了心思,想着时间长了,可以引诱萧铮,飞上枝头,锦衣玉食,作威作福,结果又来了个处处特殊的暮云舟。


    高高在上的公主好不容易掉下云端陷入泥潭,凭什么不被踩死?凭什么还能被渤阳王看上?蕊娘心里一万个不平。


    后来她栽赃云舟不成,薛尚宫虽没有处置她,但把调去了慎刑司,慎刑司这地方,整天只能见到犯事的宫女太监,蕊娘后宫梦断,因此恨上了薛尚宫,之后云舟封后,她更加嫉妒地咬牙切齿,每日在梦里诅咒这些断她前路的人。


    前段日子,她知道太后与皇后不和睦,于是又起了心思,主动和北燕太监苟且,投靠了太后,想着把薛尚宫拉下来,太后会恩赐她重回承天殿。


    可是如果没有一张美丽的脸,她就彻底没机会了,这成了执念。


    以至于在她神情恍惚的时候,死都不怕,只怕毁容,嘴里念着:“太后会让我回承天殿……”


    春锦在一旁瞧着,恨道:“你就是神仙模样,陛下也看不上你那颗丑陋的心。”


    慎刑司一场喧嚣在蕊娘的崩溃中尘埃落定,门外一直偷偷观察的慎刑司主事见事情完了,才终于马后炮地出现,跪下大吼道:


    “奴才失职,管教出这等刁奴,冲撞皇后凤仪,罪该万死!”


    云舟不想与他多计较,只交待道:“那两个太监包庇蕊娘污言秽语,一并杖刑。还有……”


    她回头看了一眼蕊娘:“把她看好,她方才口中念太后二字,本宫明天再来审她,看她敢攀扯太后什么?”


    那主事一愣,随后应道:“是。”


    御医抬了担架,将薛尚宫接去医治,春锦跟在担架后头一起走。


    云舟目送着薛尚宫出去,这才往外行去。


    小钗跟在后头,不忿道:“那蕊娘骂娘娘的话,都够砍头了,娘娘就这么轻易把她处置了?”


    云舟迈过门槛,发出微微一声低叹,语气颇有些怜悯,但话语叫人心里发凉,她说:“我不动手,她也活不过今晚……”


    云舟回到凤梧宫,步上门前的阶梯时,云舟才意识到,自己手中还紧紧提着玄羽的佩剑没有松开,那薄而锋利的剑刃上,还凝固着一丝猩红,那是蕊娘的血。


    云舟有些恍惚,她愣愣地看着那丝血迹,感觉那红色化成了一条狰狞吐信的小蛇,朝着她的手腕游了过来,想要盘上她的手臂,紧紧地辜住她。


    云舟忽然觉得很害怕,下意识将剑柄松开。


    那剑没有落地,而是被玄羽接回了手里,他低声道:“娘娘?”


    云舟一个晃神,清醒过来,她回身往承天殿的方向望去,又低头看向自己微颤的手。


    生杀之权……


    当她以皇后的身份高高在上的将剑抵在别人脖子上的时候,她是真的想让那个人死,仿佛对方的生命只是一个随时可以夺取的不值一提的物件。


    而且她也真的将对方推入了死地,虽然不是用那把手中的剑。


    云舟低头看自己的手心,她的手在越发厉害的发颤。


    人是会被权力侵蚀的,她真切感受到了那种感觉……


    越是处于权力顶峰的人,越需要有一个声音在身旁提醒他,提醒他保持清醒……


    云舟缓了缓神,问玄羽道:“怎么是你在这?”


    玄羽回答:“守卫娘娘的人是轮换的,我也在其中。”


    自从云舟封后,萧铮就派了乌鹊营暗中保护凤梧宫,以免她被前朝党争牵连,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云舟之前也从没在凤梧宫外见到过他们,今天是第一次唤他们出来。


    她对玄羽点了点头:“叫人守好宫门,谁来也不见,陛下也不见。”


    玄羽道:“如果陛下一定要进来呢?”


    云舟道:“你们自然不能拦他,只需要传我的话给他就是。”


    说完,她一路回到寝殿,将凤冠一摘,忽然觉得疲惫到脱力。


    小钗跟在后头问道:“娘娘要做什么?”


    云舟躺回榻上去:“我得睡个饱觉,明日还有得折腾呢。”


    ……


    薛尚宫被抬回住处,御医来诊治过,开了煎服的药剂和涂抹的伤药。


    春锦一路跟着薛尚宫回来,指挥着薛尚宫的小丫鬟把药煎上,自己挽了袖子处理薛尚宫的外伤。


    她动作细致,伤药涂上伤口很快发麻,薛尚宫多少喘上一口气来,有了说话的力气。


    “你是伺候皇后娘娘的,现在来伺候我,我怎么生受?”


    春锦眼睛微湿,她压了压嗓子里的哽咽,说道:“娘娘重视薛姑姑才派我来照顾你的,姑姑这是说的什么话?”


    薛尚宫吃力一笑,苍白的嘴角微挑:“你好好跟着皇后娘娘,她是个好主子。”


    春锦上完药将被子极轻地盖在薛尚宫身上:“薛姑姑还有空操心别人呢,没听御医说吗?你这伤外伤还在其次,若是损了腰上的经脉和骨头,恐怕以后走路都困难。”


    她把御医的药方拿来瞧,朝屋外煎药的小丫头喊:“你可瞧着点火候,火太大伤药性的。”


    小丫头在窗棂下答应一声,声音听上去也是拐弯的,春锦便道:“你的小丫头在外头偷着哭呢。”


    “她是个机灵的,再大些也送去承天殿历练历练。”薛尚宫流露出一些慈母式的表情。


    春锦看见薛尚宫的枕头边有一对绣了一半的护膝,瞧着是给她自己绣的,她顺手拿起来接着做,有些感慨。


    “薛姑姑,你不后悔没有嫁人生个自己的孩子吗?二十几岁离宫的时候出宫去寻个合适人家成亲,如今该在享天伦之乐,就不必在这遭这份皮肉之苦。”


    薛采仪趴在枕上,似乎想起了年轻的时候:“要说皮肉之苦,挨板子可能比生孩子还轻些呢。”


    春锦拿针的手一顿,倒没想到薛尚宫会把生孩子和上刑放在一处比较,生育子女从来是大喜事,谁会把这事和受刑罚相提并论呢?


    但一细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自来死在生养上的女人比被打死的女人要多的多,可不都是皮肉之苦么。


    薛采仪闭目养神,说话的声音小而平和:“我从小就自认比别人聪明些,但出身低,又是女儿身,也没机会正经干点什么,被爹娘送进宫做奴婢就算改了命了,二十五岁放出宫的时候我要是回去嫁人了,就是接着过我娘的日子,我总觉得不甘心,魏帝那样难缠的皇帝我都能在身边服侍的没有错处,我多有能耐啊,回去嫁给我们村里的谁值得我去伺候?不如这辈子就留在宫里一直伺候皇帝,我命好,又赶上大胤陛下这个好皇帝,我私下说一句我也于社稷有功,觉得心里一点也不亏,我这一生见过的人,参与的事,我娘这辈子做梦也梦不着,我们老家最有地位的乡绅也连边都摸不见,这还不值吗?”


    春锦若有所思,她将绣活放下:“薛姑姑是有见识的,我们要学的还多着呢,而且您虽没有孩子,但我们这些被您关照的小宫女啊,心里有您,我娘死的早,您就把我当女儿看就是了,说句僭越的话,就是皇后娘娘也是拿您当个长辈看呢,不然不会那么直接冲过去救您,我可没见过她提剑要杀人的模样,可见是气极了。”说着握一握薛尚宫的手。


    薛尚宫听她提到云舟,露出些担忧的神色:“娘娘为我冲动了一回,接下来又得往后退了。”


    ……


    果然,次日,荻珠就出现在了凤梧宫外。


    昨日太后知道皇后大闹慎刑司的事,就遣她来,她在门口吃了个闭门羹,连凤梧宫通传的人都没见到,玄羽不在,门口两个黑衣人铁塔似的一言不发。


    他们不是寻常宫人,除了皇帝的命令别人都吩咐不动,就算太后也一样,荻珠无法,只好今晨又来。


    这回,门口的黑衣人倒是不见了,只是没等进去,就见云舟穿着斗篷从里头出来,她素衣素面,脂粉未施,是要出门的样子。


    云舟见了荻珠倒客气:


    “荻珠姑姑,本宫有重要的事去承天殿,姑姑先回吧。”


    荻珠还没等说话,云舟的凤辇已经走出去了……


    “这皇后是要狂妄到底了。”


    荻珠难以置信地喃喃,但又觉得不对,皇后这一身过于素净了,也不知去承天殿干什么?想了想还是回去回禀太后再说。


    承天殿里,萧铮才下朝,他坐在案后,御笔刚拿起来,就听外头通报。


    “陛下,皇后娘娘在外头脱簪待罪呢!”


    作者有话说:


    薛尚宫语录:“只要心里有你,苦肉计多少回都有用。”


    云舟:“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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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章 、赐浴


    萧铮知道薛尚宫之事后, 昨天晚上去过凤梧宫,只是没有进门。


    当时玄羽不在,他的手下转述了皇后的话, 然后一脸为难地看着皇帝。


    尽管是萧铮告诉他们来做凤梧宫的暗卫,就要听皇后的吩咐,但如果皇后的吩咐, 和皇帝的意愿产生冲突了呢?


    比如皇帝想去看看皇后, 而皇后说她谁也不见……


    为难, 实在为难,乌鹊营的黑衣人看着面无表情,实际上心中十分忐忑, 垂在身侧的手悄悄地抠指甲。


    但萧铮只是站在门口并没有要进去, 他默默在宫门口停留了一会, 也不知在看什么,然后回了昊天宫。


    皇后与太后之间的冲突, 其实是前朝暗流的缩影,是不可避免的。


    而云舟她有自己想做的事, 所以她不能只当一个受丈夫宠爱的妻子, 只顾自己的享乐而不去管外头天翻地覆, 谁死谁活。


    她可以有很多绯闻和传言, 但大事上, 她的行为必须是一个说过得去的皇后, 这就代表着, 她更多时候必须在种种规则里行事, 做一些看起来很委屈的妥协。


    云舟不见他是因为, 有些桥她必须亲手搭好, 然后才有皇帝顺水推舟的空间。


    比如现在, 她为了保护自己在意的人触犯了太后的权威,是不孝,于是她就要主动来脱簪待罪。


    云舟将氅衣脱去,只穿了一袭素色的常服,端端正正地跪在承天殿外。


    她朗声道:“臣妾年少无知,行事冲动,未曾过问缘由就干扰太后处置宫人,昨夜静思己过,自觉此举乃是不孝,有失皇后之德,感于太后从前教诲,自责不已,遂特来承天殿请罪,以全孝悌,望陛下责罚臣妾,正臣妾之德行,以宽慰太后之慈心,臣妾日后必将谨言慎行,垂范于世。”


    殿内的萧铮,听见了外头的声音,把悬停逐渐干燥的笔尖重新沾了朱砂,道:


    “由她跪上一会吧,不然就白来一趟了。”


    云舟自请了罪,就不再说话,安静地跪在外头。


    外面没了动静,殿内香炉青烟袅袅,看起来很是平静。


    但萧铮的小动作,还是无意间暴露出一些焦躁来。


    他时不时的看一眼更漏,又看看殿门,如此反复,越来越频繁,最后,他忽然问道:


    “这更漏可是准的么?”


    徐勿答:“陛下,准的,才过了一刻钟。”


    萧铮不语,继续低头批折子。


    又过了一会,他又想起什么,吩咐道:“去外头看看,皇后今日穿的什么?”


    徐勿听了,赶忙出去看过了,回来禀报:“陛下,娘娘穿的月白绣兰花袄裙。”


    萧铮蹙了眉头:“真是胡闹!”


    “传朕的话,朕命皇后把氅衣穿上。”


    皇帝的命令从承天里传出来,一旁的小钗连忙把衣服给云舟披上:


    “娘娘,我都说了,你就穿着外衣陛下还能说你心不诚吗?何必冻着自己这么半天。”


    云舟回头朝她笑笑:“开恩是开恩,一开始还是按规矩来的好,待罪难道还要舒舒服服的?再准备点干果零食可好?”


    小钗看她还有闲心开玩笑,心情也好了些。


    云舟想起,当时自己拿双鸢阁银子的时候,也是这样,为了躲开真正对自己有恶意的人,就先下手为强找萧铮领罪,这一回算故技重施。


    时间一刻一刻的过去,云舟膝盖跪得发疼,她悄悄用披风往腿下垫了垫。


    这时几个臣子进殿与萧铮议事,发现皇后在此,赶紧停下行了大礼,才进殿去。


    承天殿的门,开了又关阖,云舟知道萧铮就在那屏风后,只是屋里太暗,她看不清。


    门开的一瞬间,萧铮隔着屏风看见了云舟一晃而过的淡薄身影,也看见了天空落下的零星雨点。


    天渐渐暖了,但雨水还很凉,虽然是微雨,细如牛毛,但仍然满带早春的寒气。


    云舟的衣衫很快沾上一层潮气,又湿又冷,存了一冬的地气往上返着寒潮,侵袭着她的膝盖,云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朝臣知道皇后在外头,皇帝心绪不宁,他们说什么话要常常重复,因为皇帝老是听不清。


    最后几个大臣出来,再次遥遥向皇后行礼,他们不敢在殿前私议,都只相互使个眼色,直到远离了承天殿才低声交谈起来:


    “脱簪待罪,大折皇后的颜面,为着什么事啊?”


    “你不知道?听说是昨日太后处置宫人,娘娘去看,结果有个小宫女冲撞凤驾,皇后娘娘一生气,就没顾规矩,扰了杖刑,其实不过是小事,如何值得脱簪待罪?”


    “太后一向最重脸面,十分严苛,想来皇后娘娘也不好过。”


    “要我说句大不敬的,这次太后有些太过了,何以把皇后吓成这样?皇后可是大胤的国母!”


    “皇后如此敬奉太后,是她的孝心,该当彰表才是。”


    “皇后的行止录里,自然会记的嘛。”


    几个大臣到了宫门外各自拜别,很快把这宫里的新鲜事也带出宫外去了。


    如此,半个时辰过去,萧铮终于是坐不住。


    那承天殿的大门开了,皇帝的身影走入了细雨向云舟走了过来。


    云舟睫毛上凝了一颗小水珠,像滴眼泪似的,在羽睫上滚动,她仰头眨着眼看他。


    “陛下要回去了?”云舟问此刻在她面前蹲下身的人。


    “你呀……”萧铮叹了口气。


    “陛下……陛下!”


    云舟一下横抱了起来,压着嗓子低呼一声。


    “陛下这是承天殿!”


    萧铮不理会她的提醒,抱着她往御撵走去。


    “我还得去太后那请罪呢。”上了御撵后,云舟道。


    萧铮将自己的披风脱了,又给她裹上一层,拢住她冰凉的手。


    “脸都冻青了,还请罪呢,去龙华池泡泡热水吧。”


    他将云舟送回昊天宫之后立刻就去了宁和宫。


    太后早知皇帝会来,那暮云舟一早跑到承天殿去唱大戏,必要让皇帝心疼不已。


    太后冷笑:“哀家还没怪罪皇后呢,她倒搞得隆重,跑去找你请罪,哀家不宽慈些,岂不是要被说苛待晚辈?”


    萧铮微笑道:“母后怎么可能不宽慈?皇后体弱,此番折腾,身体承受不住,母后定然体谅的,不会再让她来宁和宫再请罪了,对吧?”


    萧铮和颜悦色,将宽容慈爱的高帽稳稳地戴在了太后的头上。


    太后明知道他这话不是真心的,但终究是不可能和自己的亲生儿子太过为难,她不得不对皇后做出些体谅的姿态来。


    她叫过荻珠:“传我的话,叫皇后好生休息吧,她的孝心哀家知道了。”


    萧铮道:“不必叫荻珠姑姑跑一趟,皇后此刻不在凤梧宫,在昊天宫龙华池,朕回去把母后的话带到就是了,皇后必然感激涕零。”


    说完起身走了,脚步颇为匆忙。


    荻珠语气有些不平:“皇后就仗着陛下的宠爱不把太后放在眼里,陛下也是的,皇后自己都觉得自己做得不对,脱簪待罪后就赐浴龙华池,这是赏是罚呢?”


    太后抚弄着房中的花草,道:“这段日子我冷眼瞧着,其实皇帝在前朝还是平衡得很好的,每叫魏人出了风头,也必要提携一下咱们北燕的肱骨,他懂君王的制衡之术,私下对皇后的宠爱并没有影响太多朝局。”


    荻珠一愣,倒没想到太后说出这些话来。


    “娘娘您现在跟原来不一样了,要奴婢说句不中听的,不似原来有手段了。”


    太后道:“你竟是个死心眼,我为母族筹谋不假,但皇帝是我的儿子,他铁了心要平衡燕魏,我原不知他如此坚定,但事已至此了,做母亲的为何要推翻儿子的筹谋?我要做的也是平衡,平衡母子之情和我母族的利益。”


    荻珠有些懵了:“那……娘娘以后再不管皇后了?”


    太后将长斜了的花枝掰下一截,道:“敲打不敲打,要看皇帝在前朝怎么做了,难道我是每日在宫里无聊才去为难另一个女人吗?”


    “没有皇帝撑着她,她就轻的像一缕空气,除非她除了皇帝的宠爱之外还有旁的实实在在的支撑,就像老大君的魏妃,好歹还有两国关系的名头,可惜暮云舟连这也没有。”


    昊天宫中,云舟第一次来龙华池,之前萧铮提过,但云舟总觉得萧铮说这话时没安好心,所以一直没有在这里沐浴过。


    小钗倒是帝后大婚时就来过一次,她服侍着云舟更衣下水,玲珑曼妙的身躯很快隐没在蒸腾的雾气之中。


    四角的水兽在汩汩地吐着热水,云舟有些僵冷的身体在热水里渐渐舒展,毛孔里残存的寒意被渐渐驱散。


    她舒服地叹了一口气,靠在玉璧边缘仰头闭目。


    “小钗,你看着我点,别让我睡着了滑下去呛水。”云舟真的觉得通体舒畅快要睡着了。


    小钗在池子边撒花瓣:“嗯,我和娘娘说话。”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频率越来越低,云舟迷迷糊糊,感觉小钗好像半天没说话了,然后忽然听见一阵水声。


    原来她的肌肤和白玉池壁一样白……


    这是萧铮走进来时的第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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