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妃说话的语气,让云舟感觉受到巨大的羞辱,这屈辱感在回去的一路上变成怒气,都被她转到萧铮的身上去了。
她回到值房,一夜辗转,大妃轻蔑的眼神始终在脑中挥之不去。
第二日,云舟来到临风阁外的湖畔,只身站在湖边,一颗一颗的往水中掷石子。
这时候,她像个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孩子,那些理智隐忍都给抛在了脑后,她愤愤地想:
什么生了孩子要送到宁和宫去?谁要给他生孩子?她现在是一个宫女,又不是他的嫔妃,难道她暮云舟还要不清不白的给男人生孩子吗?
如果他胆敢……
胆敢……
她就跳到这湖里,一了百了!
云舟的手紧紧捏着石子,忽而又惊觉,自己为什么想的和景阳一样了?
受到欺辱,只先想着伤害自己……
云舟抬手,狠狠将石子丢向湖面,扑通一声,溅起一朵高高的水花。
“那我就阉了他!”
云舟胸口起伏,咻咻地喘着粗气。
她觉得大妃带给她的羞辱都随着石子被丢了出去,她渐渐又恢复了理智,变回了那个沉着冷静的暮云舟。
她还要回承天殿去当值。
然而刚一转身,便被惊得呆在原地。
萧铮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的。
他正靠着一颗柳树,抱臂看着她,道:“小小女子,行事倒是心狠手辣。”
云舟僵硬地行礼:“殿……殿下。”
萧铮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承认吧,就算我怎样了你,你一不会去投湖,二不会直接向我动手报复,你是个心机深沉的人,只会忍辱负重想着怎么让我不知不觉的死无葬身之地。”
云舟垂首装傻道:“不知殿下所言何意,云舟听不懂。”
萧铮看着她小小的头顶:“你若冲着我也罢了,但我不允许你报复大妃。”
云舟抬眸,看着萧铮道:“我若使心机要报复谁,也定是因为先被深深伤害,甚至危及性命,殿下的意思,就是大妃会先害我。”
萧铮沉默片刻,道:“我不能保证。”
云舟的心,异样的酸涩,她无声冷笑:“殿下多虑了,我不过一介奴婢,如何敢谋害大妃?恐怕若大妃因我出了什么事情,殿下会亲手活寡了我。”
说完,云舟又深深行了一礼:“奴婢告退。”
奴婢二字,像一把剑,刺进萧铮心里。
或许是过去的相遇,她身上那种美好而矜贵的气质太过深入人心,萧铮不愿看她被打碎了脊梁骨的样子。
他不愿意让她跪,更从来不让她自称奴婢,纵容她在他面前不守礼法。
但现在,过去那一段随性平静的日子,恐怕不会有了。
“我会保住你。”萧铮对着云舟的背影说了一句。
云舟离去的身影顿了一顿,然后她转过身来,裙摆波动,风将她的声音送进萧铮的耳朵。
“奴婢感激涕零。”
那日不欢而散之后,云舟称病,向薛尚宫告了几日假。
而萧铮在她本该当值的时候也不叫其他人轮换过来,只叫徐勿进来伺候。
但是徐勿一个内侍,端茶倒水,研墨点朱,自然没有红袖添香的乐趣,萧铮整半日都蹙着眉。
案上传来轻微一点响动,是徐勿换上茶水,上好的碧螺春,馨香浮动。
徐勿少在屋里伺候这些,所以格外警醒,见萧铮一抬眸,连忙殷勤道:“殿下还要什么?”
以往的午后,政务疲累时,云舟来换茶水,抬眼就是她那清雅秀丽的小脸,如今一抬眸换成徐勿的短胖脸盘,对比有些明显,大煞风景。
萧铮支额:“你站远些,在这里十分扰人。”
徐勿简直冤枉死了,他站在旁边,除了方才之外一声没吭,如何就扰人?这位爷竟连气也不让喘?
以前在军营,都是他打点起居,那时也没见大殿下嫌弃他呢。
心里委屈,面上可不敢露,他赶紧退后几步,隐到柱子后头去了。
过了一会,萧铮又不知想到什么,干脆将徐勿遣了出去。
他唤了玄羽进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玄羽的一身黑衣,道:“给我准备一套这身衣服。”
云舟告了假,但其实并没有真的生病,她只是不想见萧铮。
值房狭小,长时间待着,心境也不阔朗,她收拾了一下,打算去双鸢阁看看。
宫中没有妃嫔,双鸢阁这些日子只有简单的打扫,并不精细,许多地方都蒙了灰尘。
云舟见四下无人,将门窗关紧,过了一会才重新打开,她坐在窗边榻上望着庭院。
小时候自己常常和晨霜在这里奔跑玩闹,依稀间,愉悦的笑声仿佛还回荡在庭院里。
她好想念晨霜,好像救晨霜出来与她重聚,可是她现在指望不上萧铮。
萧铮对她的喜欢,就像喜欢一只小猫小狗,心情好时宠爱纵容,心情不好对她提出的请求也是视而不见。
他明知道她想离开这里,想和母亲去南兹国,但是他不允许。
而自己要不要去求和,要不要去卑躬屈膝,起码哄得他高兴,将晨霜从奴籍中解脱出来?
云舟心里乱极了,她趴在窗边,埋首在臂弯之中。
直到日落西斜,她才起来,整了整鬓发离开。
出得双鸢阁,云舟走了几步,总觉得有些异样,仿佛有谁在看着自己,但回头寻觅,却并没有人。
云舟继续低头走路,行至一处宫墙夹道,忽听有人唤她。
“前边那位姑娘。”
云舟回头,见到一位矜贵公子站在身后不远处,笑盈盈的。
云舟认出此人,行礼道:“见过岷山王殿下。”
来人正是萧铮的胞弟,岷山王萧锐。
萧锐人不似其名,身上一点锐气也无,他悠闲地走近,道:“那日宴席,多亏姑娘救我兄长。”
云舟道:“奴婢不敢。”
萧锐笑道:“在我面前不必谨言慎行,如此紧张,本王向来不拘小节,可不是那动辄挑人错处耍威风的人,尤其是对美人。”
说完怕她不信,居然做了个鬼脸。
纵然他五官俊秀,挤眉弄眼也还是颇滑稽,云舟忍不住低头笑了。
萧锐见博得美人一笑,脸上颇为高兴,反对她作揖道:“今日不能陪美人多聊,只能先告辞了。”
云舟福礼作别,待萧锐走远才转身前行。
这位岷山王的性情与他哥哥可真是大相径庭。
想到萧铮,云舟就心里发沉,忍不住叹了口气。
回到值房,遇见春锦去打水,云舟便也提了水桶和春锦一起去。
云舟自小没干过活,身体又弱,一桶水拎的颇吃力。
回来敛了要洗的衣裳,坐在地上搓洗,手上的伤口还没好全,力气使大了撕裂开,血珠子流出来将盆中的水染红。
云舟第一反应不是手疼,而是迅速把衣裳从盆里拎出来,怕着了颜色。
从前的衣服都归浣衣局洗,她从来不知道要保持露出的那一寸衣领和袖口雪白,需要多么辛苦。
旁边的春锦见了连忙去房中拿药,给她包扎。
“你那衣服我一会顺手给你洗了吧。”春锦说。
云舟摇头:“不用,放那吧,明天我再洗好了。”
月色下,两个少女轻轻絮语,矮墙后一个黑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夜色离去……
大妃因病着,专心养病,并没有再提过要见云舟,一段时日里,都相安无事。
这一日,荻珠端了煎好的汤药送到大妃榻前。
大妃喝了一口,紧蹙起眉头:“真是苦。”
荻珠笑道:“知道大妃好甜,厨房早做润怡汤了。”
大妃这才笑了,说道:“你倒机灵,我正想北燕这口。”
想了想又道:“你吩咐下去,这汤也多做些,分给宫人们尝尝,如今这宫里也该有些咱们北燕的习俗才是。”
荻珠答应着正要退下,又被大妃叫住,遂又转回身来。
大妃喝着药,若有所思:“荻珠,你亲自送一碗去,给暮云舟。”
荻珠一怔:“那奴婢需要在汤里……”
大妃却摆手道:“我才认了她服侍铮儿,难道转头就去投毒不成?不过送与旁人一样的,只不过……”
她将荻珠召到近前,附耳交待,荻珠听了,领命而去。
润怡汤是北燕的传统小吃,是一些红枣,蜂蜜,其它的甜果子熬制而成,上至宫廷,下至草民,都常喝此汤,口味甘甜,老少皆宜。
膳房将汤熬好了分送到各宫去,承天殿的那份由新顶上蕊娘的秋蘅端来。
她先奉了一碗到萧铮案上,放汤时,手却迟疑了一下,临时又换了另一碗。
这小动作落没逃过萧铮的眼睛,他审视秋蘅问道:“另外一碗是谁的?”
秋蘅不敢看萧铮的脸,低头道:“大妃娘娘说,喝这甜汤不拘贵贱,要与宫人同乐,奴婢已经喝过了,另一碗是云舟的。”
说到这里,云舟正好办完差事入殿来。
这些天,她都不愿与萧铮说话,进门的时候听外头人说发了汤,正口渴,便直接走到案前,行礼后将秋蘅手上托盘里自己那一碗拿走了。
秋蘅现在本不该当值的,萧铮有些奇怪。
他又问道:“你自己亲自取来的吗?”
秋蘅回道:“是宁和宫荻珠姑姑送来的。”
云舟端着汤,还未绕过屏风,忽然手上忽然受了一道击打,疼痛之下,那汤碗翻倒,汤水全洒了。
细看地下,是萧铮将手上的毛笔掷了过来,砸翻了她的碗。
云舟惊怒回头,却看到萧铮的面色冷如冰霜,手甚至微微在发颤。
秋蘅吓得立即跪下。
“滚出去。”萧铮冷道。
秋蘅逃也似得出了殿。
云舟从没见过萧铮这副样子,他此时的情绪,比起愤怒,似乎更像一种恐惧。
云舟惊疑道:“难道这汤里有毒吗?”
萧铮不与云舟多说,只是召了御医过来。
然而,御医验了碗底的残汤,结果却并不像萧铮所想,这不过是一碗寻常的甜汤罢了,并无异常,更无投毒。
萧铮遣退了御医,但脸色并没有缓和,反而像是被激发了某种深藏的痛苦。
云舟忍不住走近他身前,声音放得柔缓:“殿下,以前,曾经发生过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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