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的前几天,陵江淅淅沥沥下了许多天的雨。
梅雨季节来临,是一年中最叫人头疼的时候,太阳躲在云层后,天一直都是灰蒙蒙的,连带空气都潮湿无比。
于是趁着调休天难得放晴的时候,温意拍死几个蟑螂后,又把家里做了大清洁,忍痛开着空调全屋通风。
好在这个房子里有烘干机,不至于让衣服一直布满潮气不干。
原房东应该是男性,房子装修和顾连洲那一样,黑白两色,冰冷简单,温意盘算着过段时间等天气放晴之后去买一些盆栽回来装饰房间。
白天累了一天,一夜无梦,睡意沉沉。温意第二天被闹钟喊醒的时候,觉得整个胳膊从骨子里泛着酸和疼。
她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双手举过头顶,扎扎实实地做了个拉伸。
背上包出门的时候,温意看着对面紧闭的门,想起自那天吃火锅之后好几天她都没见到过顾连洲。
她工作忙且时间不规律,想必顾连洲也是,所以即使面对面地住着,也常常是错开的。
温意蹑手蹑脚走过去,把耳朵贴到门边,屏住呼吸妄图听到屋内动静。
可惜门的隔音效果太好,听不到一点声音,她不能确定顾连洲是没起还是人不在家。
不过没关系,至少现在,他就住在她对面,开门就能看到的地方。
都云城离医院很近,五分钟地铁,五分钟步行,比原来省去将近一小时的时间。
温意刚在办公室坐下,薛幼仪打着哈欠进来:“早。”
“早,”温意拿了支笔挂在胸前口袋:“你今天有手术吗?”
“有啊,”薛幼仪揉揉眼睛:“上午有一台,你呢?”
“我没有。”温意嫣然一笑。
“那中午等我一起吃饭嗷,我想吃楼下那家拉面。”
“好。”温意表示收到:“我提前去帮你买,你安心做手术。”
谁知中午的时候又下起了雨,温意下楼买面的时候忘记带伞,蹭着也在面馆里的同事的伞回医院。
刚回到医院,天空一阵电闪雷鸣,雨势噼里啪啦地大了起来。
温意把面放桌子上,急急拿毛巾擦干身上溅到的水,薛幼仪去关值班室的窗户,雨珠不管不顾地砸着窗,天空乌云遍布,才中午十二点却像阴沉得像晚上一样。
“又下雨,烦死了。”薛幼仪抱怨,“陵江有好天吗,我今天早上看到出太阳了,把被子抱出去晒,结果现在又下雨,肯定又湿透了。”
温意刚脱完白大褂,去拿衣架的手愣在半空中,薛幼仪的话忽然让她想起来她家里的窗户是开着的。
“我家里窗户也是开着的!”她一拍脑袋,囫囵把白大褂挂起来,“完了完了,我现在要回家一趟。”
“诶诶诶!”薛幼仪拉住她,“姑奶奶,你去哪,你看现在的雨下得多大,还刮着风,就你这小身板出门估计就被风刮走了。”
“那怎么办。”温意垮下脸,忧心忡忡地看向窗外,雨势越发大,狂风卷着树叶一波波拍打玻璃窗,看起来极为危险。
她早上出门前分明看过天气预报的,确定没有雨才把窗户打开通风透气,哪知夏天的雨像川剧变脸一样,翻篇得又急又快。
薛幼仪也跟着叹气:“我刚给邻居小姐姐发了信息,让她帮我收一下被子。今天周六,你要不问问你邻居上不上班?”
“不过你现在刚搬过去,认识邻居吗?”
这句话给温意问得一愣,她顿了下才道:“认识。”
“那你发个信息问问。”薛幼仪说。
认识归认识,但——
温意不确定顾连洲在不在家。
她开始回忆自己有没有在沙发和椅子上乱扔衣服,有没有什么是不能被他看见了。
雨下得越来越大,温意眉心皱成一团,心一横,决定以房子为重,硬着头皮给顾连洲发了个信息:
【你在家吗?】
发完,她关上手机,坐下拆面的打包盒和筷子,面还没有坨,温意拿筷子搅几下,桌子上传来两声震动。
顾连洲:【在】
【怎么了?】
两条信息跳在锁屏之上,温意瞄一眼,连忙放下筷子,拿起手机朝外走。
“诶,你不吃饭了?”薛幼仪嘴里还咬着面条喊她。
“我邻居回信息了。”温意摇摇手机。
来到值班室外,温意关上门,背靠着墙,心跳莫名有些快,低头打字:【那你能帮我个忙吗?】
他只回了很简单的两个字:【你说】
温意抚平心跳,按下语音键,压低声音:“雨下得太大了,我家里窗户没关,你能帮我关一下吗?”
几秒后,那边很快跳出一个字:【好】
掉下的头发被拨到耳后,温意继续发:【密码是103100】
这次,她等了一会儿,才等到顾连洲的回复,他好像正在起身往她家里走,语气显得很随意,却是叮嘱的口吻:“下次不要用生日做密码,不安全。”
语音转文字,温意足足盯了那行字几十秒。
10月31是她的生日,她亲戚朋友不多,极少有人记得,顾连洲只是很多年前见南熹给她过过一次生日,居然到现在还记得。
更多人记得这个日子是因为万圣节。
她揉揉因为盯屏幕太久而有些酸涩的眼睛,转身回到值班室,薛幼仪正在看着一档综艺吃饭,抬手招呼她一起看:“邻居在家吗?”
“在。”温意拉着凳子坐到他旁边。
“你邻居男的女的?”
“男的。”她顺口答。
“你说什么!”薛幼仪惊声,吓得温意差点被呛到,“你邻居男的你让他进你家啊,你们才认识几天啊。”
温意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姐姐,你差点吓死我。男的怎么了,就是关个窗户而已。”
“就关个窗户!而已?”薛幼仪不可置信,摇温意的肩膀,“不是温意,你是单纯还是傻,你拿个镜子看看自己的脸,你告诉我哪个男的会对你没有非分之想,拜托你有点安全意识好不好。”
温意口中的饭都快被她晃出来:“他不会的。”
“你怎么敢确定。”薛幼仪瞪大眼睛,“温意,你该不会这几天就喜欢上你那个邻居了吧,那顾警官怎么办?”
这下温意是真的呛到了,止不住地咳嗽,小脸咳得通红:“薛幼仪,你胡说什么。”
“我说顾警官啊,你之前不是喜欢他吗……诶你干嘛?”
温意白了她一眼,拿起桌上的手机:“信息。”
发来微信的人正是刚才薛幼仪口中的顾警官,温意点开对话框的时候还有些心虚,顾连洲给她发来了一段视频。
她静音观看,视频是顾连洲绕着她家里拍了一圈,让她看看还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温意发了个感谢的表情包过去。
没一会儿,顾连洲又发了条语音过来。
当着薛幼仪的面,温意点了语音转文字,内容是问她什么时候下班。
她不知道顾连洲问这个干什么,如实说了时间。
他很快回复,一行很简单的字:【雨下得太大了,等我去接你。】
温意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迟钝地回了一个好。
雨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停。
温意下午没有手术,只在值班室值班,到了下班的时候,她和前来值夜班的同事交接完之后,便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东西都装齐之后,她想了想,从包里翻出一支口红,对着镜子薄薄涂一层。
温意皮肤白,杏仁眼柳叶眉,唇色淡淡,不笑时一身白大褂精致疏冷,可稍微涂上些口红之后,整个人便如画卷着色般生动鲜活起来。
她下楼去大厅等顾连洲,给他发信息说不必把车开进车库,到了医院门口她再出去就好。
天色暗沉沉的,雨势未见减弱,傍晚医院来来往往的人本就多,又因为大雨难行,大厅里边慢慢汇聚了很多人。
温意从椅子上起来,把位置让给一位老人,自己靠着门旁边的角落等。
低头看了一眼手机,顾连洲还没有回她的信息。
温意没有多想,以为他在开车没空看手机,于是戴上耳机打开最近在看的美剧继续看。
她工作忙,很少有时间能完整地看完一部剧,通常都是吃饭的时候用零碎的时间看十几二十分钟。
一集四十八分钟看完,温意腿站得有点僵,她调整姿势揉了两下腿向外看去。
雨势渐弱了,不知道是不是下了一天下尽了,临近晚上反而变小了。
打开手机里的微信,顾连洲还是没有回信息。
温意的手指停在对话框上。
这不是顾连洲的风格,他一向是言出必行且守时的人,不回信息也不出现,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温意皱紧眉头,拨了个电话过去,果不其然是没有人接。
听着电话里长久的无人接听,她心一紧,刚想给韩木也打个电话过来,手机里忽然进了个医院护士的电话。
“温医生,你走了吗?”
“还没,怎么了?”
严静语速很快:“谢天谢地您还没走,普外打电话希望您去一趟会诊。”
“好。”听到有病人,温意一时顾不上其他,转身上电梯去普外病房的楼层。
普外一整层都乱糟糟的,到处都是脚步声,护士台的人见她来,连忙快步带她去病房。
时雨的病人突发胸痛,温意检查了一下,没什么大事,时雨放下心来,送她出去。
楼道里乱糟糟的,护士们步伐凌乱,来往的还有几个民警。
温意过来的时候就好奇了:“发生什么事了?”
时雨双手插在口袋里,无奈歪头:“有个小孩跑丢了,正找着呢。”
“跑丢了?”温意微讶。
“是啊,”时雨苦笑:“昨晚半夜送来急诊的孩子,六岁,腹痛,是阑尾炎就送来我们这了。昨天不是我值班,我早上来的时候听说那孩子趁他妈打盹的时候跑出去了,现在还没找到呢。”
温意蹙起眉:“监控也没找到吗?”
“东西两边楼梯的监控前几天不是被医闹的砸坏了嘛,还没人来修呢。”时雨揉揉额头:“孩子妈妈急疯了,我们普外一下午都乱糟糟的。”
“辛苦了。”温意拍拍她的肩。
“习惯了。”时雨舒出一口气,振奋精神:“我还有个病人,就不送你了。”
“没事。”温意看了眼手机,还是没有任何顾连洲的信息和电话。
再抬眼的时候,她愣在了原地。
顺着时雨走远的方向,走廊尽头是一个穿着长相皆温婉成熟的女人靠着墙,低头掩面,肩膀一耸一耸,像是在哭泣。
女人面前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手里拿着纸巾,面色沉郁,眉间紧蹙。
后面有两个护士推着轮床跑过来,一面走一面高喊着“让一让”。男人见状,手轻搭着女人的肩,拉着她避去一旁。
那人正是上一秒温意还在心心念念担心他出事的人。
女人的泪痕还没止住,呆呆看着顾连洲,他把纸递到她手里,动动唇说了一句话。
温意从未像此刻如此痛恨自己的好视力,她看出了顾连洲说的那几个字是:
有我在,别担心。
有普外的护士从温意旁边经过,见她神色苍白,不由得关心一句:“温医生,你怎么了?”
温意缓慢地眨了一下眼,手指过去:“他们是家属吗?”
“是啊,”护士露出和时雨一样的眼神:“就是他们孩子走丢了,正找着呢。”
整盆整盆的冷水蒙头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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