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剥茧
◎你宁愿和杀人犯的儿子待在一起,也不愿就救你弟弟是吗◎
那天周惮还是没有和顾云合一起回去。
他跟着追到酒店楼下的黎容淑回了宁圳, 但并不知晓黎容淑和顾云合已经见过了面。
顾老爷子逝世,按照遗嘱划分股份产业,集团内部正是权力更迭换代、人心惶惶的时候。
也就免不了有居心叵测的人蠢蠢欲动。
黎容淑说的话不假,周惮确实是叫人抓住了点把柄。
先是年三十抛下等待着他的李小姐飞回宁圳, 打了原本想要同周氏强强联合的李氏集团的脸, 后又是在顾老爷子的守灵期间擅自离开, 落下个不孝的口舌。
要知道,就连黎容淑在葬礼上都硬生生地憋出了几滴泪水。
最近集团内部又有人揪出去年他两次进派出所的事情, 直接对他能否在未来担任集团继承人这一身份表示质疑与担忧。
再加上各路媒体捕风捉影,各处闲言四起。
就连方一可都在往上浏览到了相关报道, 发消息来问顾云合怎么回事。
顾云合这段时间也忙着在给顾云昌筹钱, 应接不暇。
那天黎容淑来了贡县以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找她,而是找的顾母和顾云昌。
所以才有了顾母突然打电话叫她回去这件事。
但她最终没有答应黎容淑的条件。
顾母和顾云昌虽然都极其眼红这笔钱,但碍于那天顾云合回来时沉下去的脸色,他们俩都只得憋着声不敢说话。
更别提劝顾云合答应黎容淑的条件了。
过后,黎容淑也没再找过她。
只是偶尔午夜梦回,顾云合会偶然想起临下车前, 黎容淑最后说的那句话-
这天晚上顾云合是被顾母的电话吵醒的。
顾母在那头哭声说, 家门口又被人泼了红墨水,还放了个纸盒子, 他们没敢打开。
这个点已经没有回去的大巴车了。
顾云合打开手机,想看看现在有没有回贡县的专车, 她之前存过专车公司的联系方式,就是为了防患突发情况。
指尖划到通话联系人那里,她微微顿了一下。
最近的通话记录里, 前几个都是周惮。
他说过如果有事就给他打电话, 他随时都在。
明明这人最近自己都自顾不暇了。
顾云合垂眸, 掠过周惮的号码,继续往下翻找着专车司机的联系方式。
她不想再麻烦周惮了。
他已经为她做得够多了。
找到联系方式后她打了电话过去,专车公司很快就给她安排了司机。
挂了电话,顾云合收拾了一下。
感叹号被她吵醒,喵呜跳到她肩膀上,用铜铃般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像是不懂为什么她这么晚在收拾东西。
顾云合提了提唇角,似乎是想笑一下。
但她这才发觉,在连续多日的焦虑和隐隐约约的不安下,自己几乎笑都笑不出来了。
她最后提着行李关了灯,把猫砂和水、猫粮都换了下,然后摸了摸蹲坐在的门口的感叹号的脑袋。
她轻声说:“明天你爸来的话,你就变成我的样子骗他。”
讲完后她自嘲地提了下唇角。
砰一声,出租屋的门被关上了。
半夜高速路上没什么车,顾云合一路畅通无阻地回了贡县。
她在电话里让顾母直接报警,一旁的顾云昌绝望地说要是报警了说不定会被报复得更严重,那群人在警局里也有关系,他不敢。
顾云合下车后付了钱,拒绝了司机帮她把行李提上楼的好意,自己提着上了楼。
家门口的红漆是被擦掉了,但还是残留着一大股刺鼻的味道。
顾母所说的他们没敢打开的盒子正放在门口。
顾云昌站在门口走来走去焦虑地挠头,顾母坐在沙发上擦着眼泪。
瞧见她回来,顾云昌抬起脑袋叫她:“顾云合你……”他突然顿了下,改口,小声喊了句,“……姐,你回来了。”
顾云合撩起眼皮盯了弟弟一眼,没说话。
她说着就要去掀开那个盒子的盖子。
长相乖巧的女孩面无表情。
“姐!”顾云昌颤颤巍巍拦着她手,“万,万一里面是什么炸弹毒药怎么办……”
他和顾母一直不敢打开,就生怕里面是什么害人命的东西。
顾云合盯他:“有这想象力你怎么不去写小说?”
怎么想也不可能装着这些。
顾云昌抖了抖,没再吭声。
顾云合打开了盖子。
出乎意外的,盒子里面只装了一张纸。
顾云昌变白的面色慢慢恢复正常,他松了口气,尬笑一声:“害,就一纸条,我还以为……”
他说着伸手去把那张纸条拿起来。
纸条上写着有字。
他笑着去看上面的字。
然后下一秒,男孩刚刚恢复正常的脸色一下子又变得惨白。
“儿子?”顾母察觉到不对,也往那张纸条上看。
上面写着:
——后天最后的期限,不还钱后果自负。
明明前几天那群人还说过给他们一个月的期限还钱。
突然一下子缩短到后天。
想起那群人的手段,顾云昌全身发抖起来。
他在游戏厅里亲眼见过的,也是有个人欠钱不还,被那群人拉到后巷一顿毒打,扒光了全身的衣服,用马克笔在身上写满了欠钱不还的大字。
当时有人发现躺在后巷昏迷不醒的那个人后,打电话报了警,但后面也就不了了之了。
他下意识抓住顾母的手:“妈,怎么办?”
顾母看着那纸条,同样大脑一片空白。
这一段时间以来,为了偿还儿子欠下的钱,她是殚精竭虑想尽了一切办法,厚着脸皮把周围能借钱的人全部借了个遍。
本来想着这一个月的期限,再加上突然回来的顾云合的帮助,再怎么也能还上一部分。
可是那群人给他们的期限却突然缩短到了后天。
“妈也不知道……”顾母无措地喃喃,目光无意识转向顾云合。
再看见顾云合的那一瞬间,她眼睛突然一亮。
她扑过去抓住顾云合的手,像是看到救星一样:“云合,你想想办法,去找那个女人……”
顾云昌祈求地望向自己的姐姐。
他说:“姐,我求你了!你是没见过那群人的凶残模样,在他们眼底根本,根本就没有法律这两个字……”
答应黎容淑的条件,收下她的钱。
离开周惮。
这样一切问题都能解决。
不光是顾云昌欠下的账能还完。
周惮也能同李氏集团的千金联姻,那么这段时间他陷入的风波也能消失。
一切的一切,只用她答应黎容淑的条件。
顾云合站着没动,任凭母亲和弟弟拉着自己的衣角。
她不会答应黎容淑的。
她不想离开周惮。
顾母瞧着她没反应,几乎是声泪俱下般:“云合,以前是妈妈对不住你……这次,这次妈和你弟弟是真的没办法了,你就答应那个女人的条件,帮帮你弟弟,好不好?”
顾云昌也红着眼看向她。
顾云合不吭声。
顾母扯着她的手:“妈知道这么多年委屈你了,妈知道错了,再怎么样云昌也是和你血肉相连的弟弟……以后妈一定对你好,行吗?”
向来外强中干的顾母还是头一回在自己女儿面前露出如此神色。
她提起唇角,似乎是想笑一下来缓和自己极尽崩溃的内心:“云合,你看,这些桌上的菜……”
顾母指着桌上自己新买回来的蔬菜。
顾云合顺着母亲手指的方向看去。
“这些,竹笋、茄子……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菜,妈想着你回来了,专门去买回来给你做的。”
像是急于想要自己说的是真的一样,她又提起那袋玉米,“云昌喜欢吃水果玉米,但妈知道你不喜欢吃甜的,所以都买的不甜的糯玉米……”
顾云合神情有些恍惚,随即一阵莫名的悲哀涌上心头。
所以你看,顾母一直都记得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的。
但从小到大,家里的饭桌上盛的都是顾云昌喜欢吃的菜。
说来也是可笑。
在他们有求于她的今天,她才得到曾经最想要的,母亲姗姗来迟的爱。
她目光淡淡落在饭桌上。
饭桌上除了顾母买来的菜,还有几沓报刊旧纸。
那沓报纸顾云合挺眼熟,是前些天她在卧室整理东西时整理出来的旧报纸。
上面的标题她还记得,周氏集团在什么山区进行旅游度假村建设。
当时瞧见周氏集团,她还多看了几眼。
另一沓旧纸是从顾母的房间里整理出来的。
像是什么合同。
“我不会答应她的条件。”顾云合移开目光,听见自己开口说。
她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妈,还有其他办法,你先冷静好不好……”
一想到后天是最后的期限,而现在他们攒的钱只有欠款的十分之一不到,顾母哪里还冷静得下来。
她甩开女儿来扶自己的手:“哪里还有其它的什么办法?!”
说完她走到窗边,双手扶住窗沿,深呼吸喘着气。
顾云昌怕母亲想不开,还颤巍巍地拉住了顾母的衣角。
夜半三更,整栋楼只有这间屋还亮着灯。
寒风在外呼啸而过,吹得有几层楼高的大树哗哗作响,如魑魅魍魉在扭动身躯般。
屋内没人再说话,只有那张写着最后期限的纸条静静落在地上。
像是无声的死亡宣告。
顾云合垂眸,目光又无意识落在那两沓旧报纸和合同上。
这次她终于看清了那两份合同的标题。
那是一张死亡赔偿金的合同,还有保密书的合同。
两份合同的时间是十多年前,签字人是顾母。
也就是这时,一直扶着窗沿的顾母恢复了呼吸,她慢慢转过身,看向坐在桌边的顾云合。
“顾云合。”她嘶哑出声,叫自己女儿的名字。
这位年过半百,在丈夫逝世以后独自抚养一双儿女长大的女人面色平静。
平静到……几乎是有点可怕的地步。
顾母开口说,语气带着近乎孤注一掷的绝望。
“你宁愿和杀人犯的儿子在一起,也不帮忙救你的亲生弟弟吗?”
屋外忽然猛的一声惊雷。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更
第52章 山雨欲来
◎偏偏是周惮◎
十多年前冬季, 紫云山山区发生了严重的泥石流灾害,共致4死10伤。
遇害人员除一位当地原住民外,都是周氏集团外聘的广告摄影组工作人员。
紫云山人烟稀少,自然环境受人为影响小, 生态良好, 加之得天独厚的地形地势, 气候宜人。
周家看上了这片山区,承包下后决定在当地打造综合性旅游度假村。
一个度假村的建设, 前期必不可少的就是广告宣传与推广。
顾父就在当时的广告摄影组里面。
前几天紫云山下了雪,半山腰至山顶处有积雪。
摄影组出发当日, 组内人员预测到有气温异常升高的情况, 向集团反应,请求延后进山拍摄。
周氏集团正处在资金链紧张,与对家企业竞争最为激烈的时候,急需度假村建设项目来留住股民,所以整个企划部日夜不停进行策划书编写,简直一刻也不敢耽搁。
那天摄影组人员上报的延后拍摄请求, 只是组内有经验的摄影家根据气候变化推测出来的, 并无专业科学依据,所以被黎容淑以拍摄事宜刻不容缓且无科学依据回绝了。
于是当天摄影组在一位熟悉山路的当地村民带领下进山拍摄。
下午气温陡然回升, 积雪融化,泥石流滚滚而下。
……
周氏集团为息事宁人, 给出了相当丰厚的赔偿金,黎淑容亲自出面与所有遇难者家属调解,签订了谅解书与保密合同。
也就是从那年起, 顾云合失去了父亲。
再没有人摸她的脑袋说云合这么厉害以后一定能成为大画家, 她的书包里再也不会放着小熊饼干。
前些日子黎容淑找到顾母和顾云昌的第一时间, 顾母就认出来了这是当时出面调解的那位周氏集团总经理。
黎容淑同样记得他们。
当时遇难者家属里面,就数顾家条件最为艰难,母亲没有稳定的工作,小儿子刚出生,女儿还在上小学。
顾家的赔偿款也是最高的。
因为当时说出气温有可能异常升高的那位摄影师就是顾父。
顾父本可以选择不去的,但为了全组人的安全,还是毅然决然进了山区。
受伤人员从泥流中被救出来送往医院的时候,黎容淑也在,当时她正忙着周旋于相关政府部门、听闻风声的媒体以及集团董事之间,打着电话,正好路过某个病房门口。
秘书在一旁小声说到病房里这位就是当时上报说气温有可能异常升高的那位摄影师,也是这次为保护同事,受伤最为严重的那位。
她下意识就跟着多看了几眼。
男人面上插着氧气罩,脸色苍白,浑身上下都是泥泞和血迹。
病床的一旁还站着一个白净净的小姑娘,眼里包着泪水。
她没想到的是。
十多年后的今天,那个哭得双眼红肿的小姑娘会和自己儿子纠缠到一起。
算是孽缘。
祸障-
从周家老宅出来时是下午。
周惮把手机拿回来后给顾云合打了个电话。
顾云合没接。
他干脆直接开车去了她出租屋,砰砰砰敲门。
同样,没人应。
只有一点点猫爪子挠门的声音,应该是感叹号还在家里面。
出租屋两把钥匙,一把在顾云合手里,另外一把他放在了临江壹号。
周惮骂了声,又跑回去拿了钥匙过来开门。
客厅还保持着他前几天从这里离开去老宅的样子,靠枕胡乱叠在一起,上面丢着几件两人的衣服,是他们晚上在客厅看电影时胡闹间不知不觉脱下的。
饭桌上防蚊罩还罩着没吃完的菜,已经有点味道了。
很明显这几天屋主人就没在客厅里活动过。
没有人。
只有感叹号从沙发上跳下来蹭他的小腿。
周惮扫视了一圈客厅,又去卧室里看了看。
卧室里顾云合的衣服、书本都还在,身份证也老老实实躺在柜子里。
明明一切都表示着女孩还没走,但他心里却蓦地产生一种山雨欲来的不安感。
不接电话,也不回信息。
又是像上次她回家看顾父那样。
偏生还是在这种节骨眼上。
感叹号跟着探头探脑地进来,盯着他喵呜一声。
周惮回忆了一下学校里成天和顾云合待在一起的那个女生的名字。
他拿着手机,面无表情开始翻通讯录。
方一可还在老家。
看清给她打语音电话的人是谁后,她嘴里刚喝完的一口奶茶差点没喷出来。
她一边喃喃着“卧槽周惮给我打语音干嘛”一边点了接听,然后小心翼翼喂了一声。
“顾云合?她没在宁圳啊,说不定回贡县了……”
“你等等啊我给她打个电话试试……”
在对面说了“不行她也没接我电话”后,周惮用力摁下了手机上的结束通话键-
宁圳冬天的天气比其它季节都要怪。
白天的时候还是暖阳高照,晒得人暖洋洋的,正月的寒气都祛了一大半,晚上一声雷后就突然下起了暴雨。
电闪雷鸣,吹得江边老树使劲摇晃,生怕扭不断腰一样。
顾云合突然想起很久前,周惮生日,她跟着他一起回临江壹号的那天。
她站在大平层的落地窗前,对他指着江边路面上的树说这些树像是小火柴人。
当时周惮一边笑着一边凑近来吻她嘴角。
周惮专门打过招呼,所以临江壹号一楼的管家认得她,在她刚刚不知不觉走到临江壹号门口的时候,给她开门摁了电梯。
她坐到了顶楼,用指纹开了锁。
金刚没在,或许是被周惮安排的人接走了。
然后她面无表情坐在偌大的落地窗前,又想了许许多多。
她想起顾父被警铃轰响的急救车拉进医院的场景,下半身被压到变形,纱布也挡不住鲜血一个劲地往外冒。
又想起第一次在周惮口中听到黎容淑这个名字时产生的怪异感、那天在贡县家的卧室里收拾出的旧报纸上面的标题,还有黎容淑来找她时,在车上所说的最后那一句话……
种种迹象。
其实老天早就在告诉她了。
只不过她没去想,也没敢去想。
世界这么大,偏偏是周家。
偏偏是周惮。
她大脑放空靠坐在落地窗边,蜷缩着,把头埋入双膝之间,像是个没有灵魂的布娃娃一般。
“滴。”
门口传来指纹验证的声音。
在看见客厅灯亮着的那一刻,周惮鞋都没换就直接跑了进来。
顾云合抬眸望向他,涣散的眼神一点点聚拢。
屋外还下着大暴雨。
从宁圳到贡县,又从贡县到宁圳。
男人衣服湿透完了,平时嚣张竖起的黑发也被雨水打湿,一缕一缕垂在额前。
唯独那双桃花眼里凛冽半分不少。
周惮发尖还在滴着水,一滴一滴打在顾云合手臂上,凉得惊人。
“去哪儿了?”他嘶哑着嗓子问她。
像是火山濒临爆发前最后的平静。
顾云合扭过头去,咬牙不吭声。
周惮把她从地上强行拉了起来。
找人时硬生生憋了快一天的暴躁情绪终于有了宣泄之处。
落地窗砰一声巨响,两具身躯重重抵在上面。
周惮去咬她唇,野兽猎食般鲁莽又冲撞。
顾云合还是不说话,被他吻得眼角通红。
她心里瞒着事。
周惮在第一眼就看了出来。
他知道她消失的这一天一定和这事有关。
但顾云合不说。
就死倔。
“顾云合——”
最后他掐着她腰,狠声:“你说不说?”
窗外雷电轰响,密布般的雨顺着风猛烈撞击着落地窗。
这句话像是戳到顾云合哪个点了一样,她睫毛猛地一颤,反客为主往周惮唇上重重一咬。
她红着眼,颤抖着说:“……有本事你来啊。”
周惮一滞。
卧室门被一脚踢开,重重撞上墙后又反弹回来。
柔软的床塌猛地下陷,女孩乌黑的长发铺在床单上。
周惮欺身又吻了过来。
她也跟着不服输似的双手环上他脖颈,去吻他。
爆发在沉默中的不止这些,还有很多说不出口的东西。
这段时间两个人在心底都藏着事。
他们在相拥,相吻。
灵魂越过躯干抵命缠绕,不死不休,互相誓要把对方融入彼此般。
屋外大雨还在持续不停地下着,像是要把这一个季度的雨都下完一般。
顾云合只觉得自己像是一艘在风浪中摇摆着、岌岌前行的小船。
起伏间,她长发散在身前,又被周惮拨开。
炙热又疯狂的吻一路向下,从额头,到鼻尖,到唇角,到下巴,再到脖颈,而后,幽泉深水叮当作响。
顾云合十指陷入他发间。
感受着男人柔顺的头发在指尖滑过,她闭上眼,咬牙撑着不出声。
周惮又俯上来,用手指摸索她的唇瓣。
湿润又柔软的唇瓣被她自己咬得红肿,还破了点皮。
男人指节扣进她唇间,低声叫她:“出声,别憋着。”
他唇间也还泛着水光。
她的。
顾云合被亲狠了,咬他手,全身上下不可自抑地弥漫起红色,终于泄出来了点声音。
“不是没开窗么。”周惮垂眸瞧了眼,凑到她耳边低语,笑得顽劣又轻佻,“怎么雨都飘进来把这儿全弄湿了。”
顾云合半羞半恼去拧他手臂,又被男人擒住手越过头顶压着,动弹不得。
床头柜拉开又合上。
塑料包装被哗啦一声撕开。
男人靠过来的时候,顾云合浑身一颤,没忍住呜咽。
在各方压力滚滚而来的当下,他们暂且逃离凡尘,偷渡到情爱的彼岸,做了一回彼此的共犯。
……
最后失去意识的瞬间,周惮俯下身来吻她。
“顾云合。”
她听见男人隐忍且颤抖的声音:“别他妈想走。”
作者有话说:
尊敬的审核员大人,敏感词敏感句已经全部删了,所描写的都是脖子以上内容所描写的都是脖子以上内容所描写的都是脖子以上内容
第53章 冬天
◎恍惚间她又回到十多年前的冬天◎
再睁眼天还没亮, 雨还在下着,只不过小了些。
顾云合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有两个人给她发来了消息。
一个是顾云昌,问她在哪里, 说要债的那群人给他发了见面还钱的地址。
另一个是黎容淑, 告诉她回贡县的车已经停在楼下了。
她翻身下了床。
远处江面还在粼粼泛着光, 银华倾泄,一点点从落地窗透进来, 照在熟睡的周惮身上。
男人鼻骨高挺,眉眼深邃, 俊俏得不像话。
是她最喜欢的模样。
顾云合趴在床边看了他很久。
一寸一寸, 像是要把男人的样子永远记在心里一样。
床头柜上的安眠药被她拿起,丢进了垃圾桶。
丢东西的时候顾云合往卧室柜子上瞧了一眼,看见了周惮生日那天她送给他的小汽车模型。
模型被摆在柜子上最显眼的位置,一眼就能被看到的那种。
上面没落灰,明显屋主人一直珍重地在保管着它。
她鼻子一酸,瞥开了视线, 又回到床边。
颤抖的吻混着眼泪一齐落在男人嘴角。
她想起不久前, 大年三十的晚上,缤纷的烟花在窗外绽开, 周惮站在她楼下,身前摆着十多二十箱的烟花, 轻笑点烟,玩世不恭的模样。
那时候大型烟花都快卖断了货,要搜罗这么多箱, 得跑遍全城才能买到。
零点钟声敲响的那一刻, 他许了愿, 愿她岁岁平安,永远不和他分开。
原来老天爷也不是所有愿望都能帮人实现的-
不知过了多久雨才停,窗帘被拉开的时候外边已经天光大亮。
周惮睁开眼的时候黎容淑正站在他面前。
他一怔,随即猛地向身侧看去。
床的另一边早没了温度,就连人躺在上面的印记都消失了。
不知道女孩是多久走的。
“别找了。”黎容淑扫过他脖颈上的痕迹,面色冷漠。
周惮声音还是哑着的,问:“她人呢?”
黎容淑不说话,只将一袋文件丢到他面前,然后转身出了卧室。
周惮一顿。
心头不好的预感山呼海啸而来,他拿起那文件袋。
嫌一圈一圈解开扣线太麻烦,他直接使劲把袋子撕开,拿出了里面的文件。
周氏集团紫云山度假村广告摄影组名单
死亡赔偿协议书
谅解书
还有几张打印出来的聊天记录截屏。
聊天记录的最后,黎容淑给顾云合转了账,顾云合收下了。
看着上面清清楚楚印着的黑字,他终于明白过来昨天顾云合被他折腾得那么狠也不肯说出来的事情是什么。
她那么倔的一个人。
推开卧室门出去的时候,黎容淑放下手里的茶水慢慢向他看来,不急不缓说:“现在知道真相了?我早说过你们两个不可能……”
瞧着自己儿子披上衣服捞过车钥匙面无表情往外走的动作,她话说到一半顿住。
紧跟着她脸色骤变,似是不相信在一切都成定局的情况下他还想着要去把人追回来。
从查到顾云合身份的那一刻起,黎容淑就做好了局。
她先是找到了顾母,让顾母认出她是当年周氏集团负责度假村项目建设的责任人,并且告诉顾母只要让顾云合和周惮离开,她就会支付顾云昌所欠下的债。
这样顾母就能对顾云合说出当年顾父死亡的真相,逼得顾云合在心里与周惮产生隔阂。
然后她又找到放债给顾云昌的那批人,给了他们好处,直接让他们把要求顾云昌还钱的日子提前,从而使得顾云合不得不接受她的钱以解燃眉之急。
最后再找到顾云合,说只要她答应离开周惮,她就给她这笔钱。
所以果然如她所料,顾云合收下了她的钱,答应离开。
“你给我站住!”黎容淑铁青着脸起身,她讽刺道,“你以为现在这种情况下,那女孩还会想要和你在一起吗?”
周惮一声不吭地推门离开-
贡县的天同样阴沉沉的,乌云笼罩在城市上空像是要掉下来一样,空气沉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顾云合看着顾云昌发给她的地址。
那群人约着在这里还钱,不转账,只收现金。
“姐……真的能行吗?”顾云昌提着沉甸甸的麻袋,在她身后小声问,声音打着颤。
顾云合脸上没什么表情,让他保持安静。
前面路口左转,穿过小巷,面前是一栋三层的烂尾楼。
烂尾楼四面通风,只有中间几根摇摇欲坠的承重柱支撑着。
待走到烂尾楼前,顾云合停下脚,让顾云昌给那群人打电话,让他们下来拿钱。
本来说好的是顾云合他们上到三楼去交钱。
顾云昌老老实实照办,打电话。
要债的那群人的头叫铁哥,并不知道其真实姓名,大家都这么叫他。
“喂铁哥……我们到了。”
顾云昌看着顾云合在手机上打的字,咽下一口口水强装镇定念,“你们,你们能不能下来拿啊,我昨天扭到了脚,不能爬楼梯……”
“没有报警!我们怎么敢……”
那边铁哥像是骂骂咧咧了几句,随即挂了电话。
“姐,他们答应下来了。”顾云昌说。
顾云合点了点头。
烂尾楼三楼大平台处,忽然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个脑袋,往四周都看了一眼。
这片区域是平地,除了烂尾楼以外再无其它可藏身之处。
探出脑袋那人仔细看了遍,回头说:“哥!没人,就只有那姐弟俩!”
不一会儿,铁哥他们从烂尾楼那边下来了。
一群面色凶狠的男人。
看着顾云昌脚边的麻袋,铁哥满意地笑了。
紧跟着他目光落到顾云合身上。
眼神贪婪又下流。
他舔舔嘴唇,笑着说:“顾云昌,没想到啊,你这个高材生姐姐居然长得这么漂亮。”
“等会把钱拿给我们后,要不跟着我们去爽爽?”
后面几个人也跟着低低坏笑起来。
顾云合红了眼,咬牙说:“你们这样做,就不怕警察抓你们吗?”
如此乖乖巧巧的女生红着眼,声音胆怯又娇脆,顿时让一群人兴奋得得意忘形。
“怕个屁的条子,那警局里的谁谁和我们铁哥可是打小穿一条裤兜的兄弟!”
后面有个面庞年轻的小弟说了个名字。
身旁有人撞了下他手:“把你嘴巴给我闭紧点!”
铁哥也警告式地睨了他一眼。
不过周围没有警察,他也不怕暴露出去。
顾云合接受着他们在她身上流连的视线,说:“我弟弟欠你们的钱,都在这里了。”
她说着就打开麻袋,里面红彤彤的一片。
那几个人眼睛都看直了。
铁哥笑着挥了挥手,派了一位小弟上前来拿。
下一秒顾云昌扯着麻袋猛地往后退,从口袋里摸出一小瓶高浓度酒精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浇在了上面!
“顾云昌!”
“你他妈想干嘛?!”
一群人一惊,破口大骂。
有几个小弟说着就开始骂骂咧咧撸袖口,想要上前来揍人。
“别动。”顾云合挡在前面,指尖打火机上蓝色火焰跳动。
她说,“再靠近一步,我让你们一分钱都拿不到。”
刚刚还红着眼的女孩忽然变了脸,面无表情挡在面前。
这句话的威慑力不小,小弟们脚顿在原地。
铁哥脸色慢慢沉了下来,心里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他阴沉着脸问:“你想干什么?”
如果最开始顾云合就用出不给他们钱的话术来威胁他们,或许他们还会不为所动,以为姐弟俩是拿不出钱找的借口。
但顾云合一开始就给他们展示了那一大袋沉甸甸的红票子,让他们知道了里面是真货。
还装柔弱降低了他们的警觉。
从而现在他们都不敢乱动。
顾云昌紧张得手都在发抖。
他从来没想过,记忆中向来安静内敛的亲姐姐还会有今天这一面,胆敢手无寸铁地威胁在贡县横行霸道已久的一群混混。
“我想知道,让你们突然提前还款期限的那个女人,承诺了你们什么好处。”顾云合开口。
她话语一出,在场的人都是一愣。
铁哥眯了眯眼,皱眉盯着她。
顾云合踢了一脚装着钱的布袋,继续开口:“说了,这袋钱就给你们,你们也不会有任何的损失;不说——”她扬了扬手里的打火机,“我保证你们一个子也拿不到。”
铁哥强撑着笑:“你以为我们这么多人就怕你们两个人的威胁?”
“你可以试试,是你的人快还是火燃烧的速度更快。”顾云合和他对峙着。
铁哥拧眉。
最终还是对钱的欲望战胜了一切。
他说了黎容淑来找他的事情。
反正那女人钱也给了,就算他们说了出来,天高皇帝远,她也找不着他们。
待他说完后,只见顾云合忽然颤抖着说了声:“跑!”
与此同时,呜啦呜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声音落地如枪响,姐弟两人拼命往后面跑去。
铁哥一群人脸色剧变,反应过来是着了这女孩的当。
“艹你妈敢耍老子!”
“给我追!”
顾云合从包里拿出录音笔。
铁哥在警局有关系,就算她报警说他们借高利贷,也只是空口无凭,扳不倒他。
于是她只能装柔弱使他们大意,用录音笔记下他们实打实的罪证。
同样,自从那天顾母打电话叫她回去,说放债的人忽然提前了日期的时候,她就猜到是黎容淑搞的鬼,果不其然刚刚被她从铁哥的嘴中诈了出来。
这份录音里同样有黎容淑的罪证。
虽然这点东西不足以能使黎容淑有什么损失,但一旦曝光出去,在周氏集团正值权力更迭局势复杂的现在,也够黎容淑喝上一壶的了。
顾母收下了赔偿金,答应了调解书,原谅周氏集团的过错。
可她做不到。
她没有办法做到。
那是她最爱的父亲。
那是最爱她的父亲。
她只能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内,想出这一点点卑劣的办法,企图报复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
身后是铁哥一群人骂骂咧咧地猛烈追逐,前方是一辆又一辆呼啸奔来的警车。
顾云合拼命跑着,只感觉双腿都不是自己的。
她耳边只剩下风声,死死逮住自己手中握着的录音笔不松手。
只要再跑快一点点,只要警车再开快一点点……
那些阴暗的,见不得光的东西终将暴露在阳光之下。
“哗——”
她背后忽然一道亮光闪过。
一把又长又锋利的匕首出现在她身后。
铁哥阴着脸,眼看着高高举起匕首就要向她刺来——
刹那间鲜血四溅,滚烫又鲜红。
——周惮挡在了她的后面。
紧跟着男人一脚将铁哥踢翻在地,连同着那把匕首一起。
顾云合被他护在怀里。
……
“不准动!警察!”
“所有人原地抱头蹲下!”
警车停下,所有警察一窝蜂涌了上来。
……
顾云合快要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也要快看不清面前的人。
她眼前是大片大片的被泪水模糊了的红色。
她颤着手去堵周惮的伤口,可鲜血还是使劲往外冒着。
周围人声吵成一片。
“——快通知救护车!这里发现伤者!”
“——小姐麻烦你让开!伤者现在急需平躺!”
“——纱布!谁有纱布!”
周惮还在咳嗽,嘴边也咳出鲜血。
他张口,像是想说话。
只是他一张口,话语就被涌上来的鲜血打断。
周惮叫了声她的名字。
顾云合泪水大滴大滴往下落着,她哭着叫他。
她说:“周惮,周惮你别说话……”
她使劲掐着自己的手心让自己冷静,可是根本无法冷静下来。
又是冬天。
恍惚间她又回到十多年前的冬天。
大片大片的鲜血从病床上顾父的身上渗出,她拉着顾父的手无助呐喊,痛苦哽咽。
记忆与面前的景象慢慢重合。
周惮像是笑了下。
他说:“这一刀,能不能抵周家的债?”
后面的话他再没力气说出口。
他还想问,如果能抵,那你能不能不走。
第54章 迫降
◎在异国他乡土地上痛哭失声◎
那天下午一拨人奔向医院, 一拨人奔向警局。
……
录音笔被交到了警局。
铁哥一群人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黎容淑那边也因这次事件收到集团内老董事的抨击与指责,周氏集团股价一降再降。
周惮恢复得很好。
那一刀没有刺中他身上要害,贴着内脏而过, 只是因为刀口太深所以出血过多。
他身体素质好, 再加上周家不要钱似的往医院砸着营养品和进口医疗器械, 几乎是手术结束后的第三天,就能下地走动了。
顾云合来医院的时候, 正好听见住院部这层楼导诊台里坐着的两个值班的年轻小护士在讨论。
说是单人病房里那个长得最俊俏的帅哥终于能下地走动了,好多今天没值班的小护士都跑回来上班, 就为了看他一眼。
“听说他是周氏集团的少爷哎。”
“那怪不得成天一群保镖在他病房前站着……”
顾云合脚步一顿。
值班小护士看见了走出电梯的她。
一位护士笑着给她打招呼:“你又来了呀!”
这几天她们都能看见这个长相乖巧的女生来这层住院部看望病人。
但却不知道她究竟是来看谁的。
因为女生每次都只是站在走廊上, 手里也不像其他来看望病人的人拿着花或者水果,就单单拿着一封信。
然后沉默地在走廊里站很久。
顾云合提起唇角笑了下,算是回应。
她走近导诊台,把手里的信给了她们。
“你好。”
她说:“可不可以,帮我把这个东西送到一号病房?”
小护士想了下,想起一号病房里可不就是她们刚刚还在谈论的那个帅哥。
她还想说什么, 但只见那个女生已经转身坐电梯走了。
于是她起身, 去送了信。
病房前的保镖见她穿着护士服,胸前还卡着工作牌, 侧身让她进去了。
进去的时候那帅哥正坐在窗台边。
碎发散在额前,桃花眼懒洋洋耷拉着, 兴是做手术这几天忌口的缘故瘦了点,下颌都变得更为立体清晰了不少。
果真是帅的,怪不多那么多同事宁愿不休假也要回来看上一眼。
小护士心里在想。
瞧着她进来, 男人以为是来换药的, 就要往病床上走。
“哎!不是换药, 还没到换药时间。”她出声,把手里面的那封信递了出去,“有人来让我给你的。”
男人盯着那封信,半响,才抬手接了过来。
可能是错觉或者眼花,小护士瞧着他手是在微微颤抖。
他只打开看了上面第一行字一眼。
下一秒风雨欲来。
男人整个眉眼顿时沉了下去,哑着嗓子问她,像是竭力忍着:“那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手背上青筋爆起,直接将那封信揉成了一团。
正好是在窗台边。
小护士余光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走出医院大门。
这里是三楼,能把下面路上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她被这帅哥突然沉下来的脸色吓到了,只伸手指了一下窗外大门处那个背影:“就那个女生,刚刚才来,给了我们这个就走了。”
男人从沙发上捞起外套就要往外走。
小护士喊了声:“哎你伤口缝线还没好,不能这么剧烈动作……”
门口五大三粗的保镖同样伸手拦住了男人。
他们说,少爷,夫人和周总让我们在这里守着您。
男人神色淡淡地退回了病房。
下一秒。
——小护士的尖叫声和一群黑衣保镖惊慌的脚步声几乎同时响起。
住院部在三楼,楼房外还有搁置空调外机的平台。
男人一手撑着窗沿,疯了般直接就从三楼窗口跳了出去-
医院离出租屋不远,顾云合走了没几分钟就到家了。
她进门脱了鞋,还没来得及再往里走,背后突然响起沉闷的敲门声。
她还没意识到什么,以为是昨天约定好的搬行李的人来了。
她去开了门。
周惮站在门外。
这是三天以来两人第一次见面。
男人一只手捂着腹部,淡淡说:“住院三天,你没来看过我一眼。”
顾云合垂眸,睫毛跟着一颤,不吭声。
两人仿佛心照不宣般。
没有人提起三天前的事情,也没有人提起十多年前那场事故,以及十多年后,女孩姗姗来迟的一场报复。
但他们都知道,这件事情过不去。
顾云合终于开了口。
她咬了咬唇:“那封信……”
像是对于命运审判开出的一声枪响。
她话语刚落,周惮忽然暴怒似的把她压到墙上,随即窒息的吻铺天盖地落下来。
那封信的第一行,是五个字。
我们分手吧。
周惮疯了一样咬她,舌尖探进来几乎要汲走她口腔内一切氧气。
他咬牙切齿般:“顾云合,分手你他妈想都别想。”
顾云合被动承受着他的吻。
就在她眼前发黑快要缺氧窒息时,周惮才终于退出来一点点。
顾云合撇开头,说:“……我没开玩笑,周惮。”
又是那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表情。
“不可能。”
周惮直接出声打断她的话。
他死扯着她的手,眼睛盯着她。
顾云合没和他对视。
她盯着脚下的地板。
她慢慢开口,叫他:“周惮。”
“我做不到。”
就这么简简单单四个字。
周惮猛地红了眼眶。
他们都心知肚明,她究竟做不到什么。
一个是集团的总经理,在间接性致人死亡开出高价条件签订谅解书后,依然高高在上地活着,甚至带领集团蒸蒸日上;一个是小县城里作为家庭顶梁柱的父亲,遇难后徒留下孤苦伶仃的妻子和未成年的儿女。
顾云合抖了抖唇:
“你还有你的家族使命要去做,我也有我放不下的事情……”
“谢谢你帮我挡刀,还有你妈妈给我的钱我也全部让警察还了回去。”
她顿了下,终于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一拍两散,这样挺好的。”
周惮攥着她的手终于一点点卸下力来。
他咬牙,像是还想做最后的争取:“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收回这句话的机会……”
安静了很久。
顾云合垂下眼,轻声:“我们到此为止吧。”
出租屋的门砰的一声,打开又被关上了。
周惮靠在外边墙上还没走。
他听着里面传来女孩窸窸窣窣收拾行李的声音。
他慢慢把捂着腹部的手移开,低头看了看。
纱布上早就渗出了血-
几天后。
从家到机场,坐在车上顾云合没说过一句话。
她全程面无表情望着窗外,坐前面开车的出租车司机都没忍住回头盯了她好几眼,问小姑娘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顾云合摇了摇头。
……
飞机起飞那天,是周惮正式出院的时候。
脱下病服拆了线,男人又恢复了以往漫不经心,玩世不恭的模样。
他单手夹着根万宝路,性感吐出烟圈,青灰色烟雾缕缕上飘。
然后冲着面前站着等他的李氏集团小姐懒散地笑了笑。
两人头顶上空,国航飞机掠过广袤无垠的祖国大地,遥遥飞向远边的意大利。
……
同样也是这天。
顾云合乘坐的由宁圳市起飞直达意大利的飞机在途径某片海域时突遇海面强气流,机舱内失压,飞机侧翼断裂。
机舱内大人小孩惊慌叫着,头顶上氧气面罩下落,空乘人员在广播中竭力让大家保持镇定,机舱内慌成一片。
有人边哭边拿出纸笔,写起了遗书,很快周围人都同样效仿起来。
各种嘈杂慌乱中,顾云合在遗书上一字未落。
飞机急速下落、俯冲过程中,她始终面无表情。
直到最后,飞机成功紧急迫降在罗马机场、负责急救的人员围上来问有没有感到身体不适的时候——
这位从起飞到迫降全程冷静到可怕的女孩终于无可抑制地红了眼眶。
在异国他乡的陌生土地上痛哭失声。
也就是从这天开始,顾云合患上了恐机症,再也坐不了任何飞机。
第55章 生疏
◎抽烟只抽万宝路,一生不走回头路◎
五年时间可以改变的东西太多。
周边景, 身边物。
还有眼前人。
周惮说完就放开了掐着她脖颈的手,转身就要走。
顾云合皮肤还是同从前那般娇嫩,即使是在这样幽暗的环境下还是白得发光。
刚刚周惮就那么一掐,女人脖颈上瞬间泛起了红痕。
顾云合毫不在意般。
她没有主动追上去, 只是站在原地忽然出声问:“那个女明星是你现在的女朋友?”
她是指一路跟着周惮来拍卖厅, 在大厅遇见时亲密搂着他手的那个女人。
周惮脚步顿了顿, 随即他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样,扭头看了过来。
男人眼皮耷拉着, 视线从她泛着红的脖颈上一扫而过。
他说出来的每句话都仿佛带着刺。
“顾云合,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来问我这句话的?”
他说一句话, 顾云合面色就变白一点。
“拍卖会的委托人与负责人, 刚刚参与竞价的对家,曾经的校友?”
周惮手里还拿着烟,他抬手吸了一口,神色寡淡,烟头火星在黑暗中骤亮。
“还是五年前谈过一小段时间的前男女朋友?”
顾云合睫毛颤了颤。
她没吭声。
表情又倔又固执,如五年前两人分手时一模一样。
“不管哪一种, 好像你我二人现在都不是可以聊这些的关系。”
周惮嗤笑了声:“没记错的话当初是你提的分手。”
当初说要分手, 要走的人是顾云合。
他挡刀没能挽回她,最后多次低声哀求也没能挽回她。
甚至是在她走了几天之后, 他才从别人口中知道了美术学院出国交换的名单上有她的名字。
在那之前,她从来没告诉过他这件事。
兴许是早就存了要走的心思。
周惮说完, 自己都没忍住自嘲似的笑了笑,在一旁垃圾桶上摁灭了烟,转身走了。
垃圾桶上, 倒插着的烟头还在冒着熄灭后的余烟。
在昏暗的光下缓缓上升。
那是根万宝路烟。
顾云合站在原地, 盯着那烟头出神, 蓦地想起曾经有人给她说过关于抽万宝路烟的一句俗语。
——“抽烟只抽万宝路,一生不走回头路。”-
顾云合回去的白佶还正在找她。
瞧着她回来,白佶猛松了口气:“顾老师,您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
他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
“还以为什么?”顾云合坐下,问他。
白佶顿了下,小声朝某个专属看台那边看了一眼:“我还以为您是那件蓝宝石吊坠没拍下来,直接去找周总麻烦去了。”
他继续说,“不过我转念一想,觉得您也不像是那么冲动的人。”
顾云合在听他说完后愣了愣。
不冲动么。
她垂眸。
要是不冲动的话,她也就不会在得知此次《晨钟》是在LP拍卖的时候突然决定回来了。
顾云合顺着他的视线,往某个专属看台那边看。
看台两侧都立了屏风,但透过拍卖会内灯光,还是不难看出两道身影挨得亲密。
她慢慢收回目光,问:“你们这位周总……很了不起吗?”
白佶一听她这么问就瞬间来了劲。
周氏集团的企业文化看得出来熏陶得相当不错,这位集团下员工一提起自家老板那是两眼放光相当自豪。
“那可不!”
白佶拍拍胸脯道:“四年前周总大学毕业,进入集团从最基层干起,一路青云直上做到总经理,就跟不要命了一样拼,昼夜颠倒,常年带着团队四处跑业务拉合作,各种酒局应接不暇。”
“互联网、旅游、物流……带着集团吃下了好多在外人看来咱们根本吃不下的蛋糕。”
顾云合坐在软座里静静听他说着。
她表情平淡,好像就是在听别人说一件与她无关的人的往事。
“不过我还听集团里的前辈说过哈。”白佶忽然降低音量,靠近她,神神秘秘,“顾老师你听以后别往外说啊,这也是我偷偷打听来的。”
顾云合嗯了声。
“听说周总刚进集团的时候,曾经的黎总本来是想在基层多打磨他几年的,但谁都没想到周总会这么拼命……”白佶做了个夸张的表情。
“好几次周总直接喝到胃出血住院,第二天打着点滴起来又接着熬。”
“就好像……就好像是根本不在意自己命,能活多久算多久一样。”
所以拼到今天,整个周氏集团被周惮一人牢牢掌握在手中,他的势力盘根错节,就连曾经的黎总和老周总在董事会上说的话都不管用了。
顾云合听完安静了很久,然后慢慢摊开自己一直扣在腿上的双手。
她掌心一片鲜红。
不知道什么时候掐出了血。
白佶往她手心一看,惊呼了声:“顾老师!您什么时候受伤的!”
他忙去找消毒水和创口贴。
顾云合拦住他,说了句不用。
再过了一件拍品就轮到今晚的压轴品,也就是此次她负责全程拍卖跟进的圭拉契诺的《晨钟》。
此次回国她不仅需要全程参与拍卖跟进,还要负责油画后续一系列的权属移交以及一个月时间内的瑕疵修缮。
按照之前拍卖会这边给她的反馈,说是在看过图录之后很多老板都这幅画作感兴趣。
所以等《晨钟》最终被展示上台后,台下大家的拍卖热情确实都很高。
拍卖师在上面介绍完,又补充了句:“此次《晨钟》拍卖由圭拉契诺大师名下徒弟顾云合顾小姐全程跟进,另还附赠一个月内的画作修缮。”
意思就是在拍卖完后的一个月时间内,油画无论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顾云合解决。
顾云合起身,走到看台上朝大家笑了笑。
没想到作为意大利国宝级油画家的圭拉契诺大师有位中国籍的徒弟,还是位如此年轻淡雅的女人。
不少人在看见顾云合的脸后都暗自惊讶了片刻。
台下大家向她鼓掌以示欢迎。
《晨钟》起拍价为一千万,很快就飙升至一亿。
不少竞拍人望而退却,只有剩下几位老板还在竞拍,其中有一看起来就对字画古玩颇为在行的,也有大腹便便妄图以此来提升自身逼格的。
当然。
也不乏有在看见顾云合的脸后起了小心思的。
最后一锤定音,一位江南来的老板以三亿元的价格买下《晨钟》。
拍卖会结束,白佶领着顾云合往后台走,进行最后的委托手续的完成,以及和那位江南老板的交接,好完成日后一个月的修缮日期。
走到一半,顾云合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看着上面方一可的名字,顾云合一愣。
在意大利这五年,她几乎是断了同国内好友们联系的一切方式,每个月也只是定期往顾母和顾云昌的卡里打一次钱。
像是这样,她就能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走到一旁去接了电话,白佶站着等她。
“顾云合!”
方一可爆炸似的声音在那头响起,“你丫的还知道回来!”
今晚LP拍卖会上自然有不少媒体记者前来,进行直播采访或者拍照,在宁圳卫视直播播出。
他们这些从宁圳大学毕业后留在宁圳的的人自发形成了个社交圈,彼此间有点什么事,你传我我传他,很快一圈人就都能知道完。
今晚上不知道是哪位看电视的时候调到了宁圳卫视,刚好看见镜头里顾云合的脸一闪而过。
于是“顾云合回来了”这条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似的,很快就被传开了。
她手机号没有变,所以方一可一打就通了。
方一可开始絮絮叨叨吐槽她出国了以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许久没听见故友的声音,顾云合心里也是很触动。
一旁白佶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忽然上来说:“顾老师,谢老板已经在后面等您了。”
谢老板就是买下《晨钟》的那位江南老板。
顾云合点头,只得低声对着电话里还在哭诉她暴行的方一可说:“我还有点工作,等下再和你聊……”
方一可深吸一口气:“上学的时候你当学习狂,现在工作了又变工作狂,累死你得了!”
她冷哼几声,又说:“你是不是还在LP?等会我开车来接你。”
顾云合刚想说不用。
“不准拒绝!”方一可说完就挂了电话。
顾云合无奈弯了下嘴角,跟着白佶向后台走。
谢老板西装革履,戴着副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正在后台等着。
瞧着顾云合来,他笑着开口:“早有听闻圭拉契诺大师名下两位女徒弟极为优秀,今日看来果然非同凡响,就顾小姐这一身不俗的气质也是常人所莫能比的。”
顾云合笑了笑:“谢老板过奖了。”
工作人员拿来合同,签署后,谢老板掏出手机说:“顾小姐,咱们加个联系方式吧,日后要是有事我能直接找您。”
一个月的时间内,顾云合要负责油画后续的修缮和管理。
她说了声好,同谢老板加了好友。
谢老板笑着同她伸出手:“那就祝咱们相处愉快。”
顾云合伸手出去,两人握了下手。
也就是这时,谢老板突然朝着后面喊了声:“周总,您好啊!”
周惮止步,勾起唇角,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谢老板。”
他眼神似是不经意落在顾云合与谢老板交握的手上。
顾云合神色自若地收回手,没回头。
周惮身旁,娇滴滴的女明星也跟着捂嘴,笑着喊了声谢老板。
商场上哪个不是人精,懂得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谢老板笑着恭维:“周总今日亲临拍卖会,想必就是为了拿下那蓝宝石吊坠为博美人一笑吧?”
周惮轻笑:“哪比得上谢老板豪掷千金呢。”
“要说这千金也值啊,如此惊艳的画作,还有顾小姐为期一个月的专门修缮,怎么想也是笔划算的买卖。”谢老板说。
周惮这才眼皮动了动,眼神平静地落在了顾云合身上。
两人眼神片刻相接。
冷静的,波澜不起的。
像是不认识。
下一秒男人就笑着移开目光:“是吗,那听起来是很划算。”
“哎?难道你就是刚刚和周总竞拍那位219的顾客吗?”女明星看着站在一旁没吭声的顾云合,故作夸张地出声问道。
她亲密地搂了搂身边男人的手,做着亮晶晶美甲的手不经意抚摸过自己耳垂挂着的蓝色耳坠,“不好意思呀,我实在是太想要那个了,就让周总给我买下了。”
顾云合面色平静说了句没事。
“那行,周总您忙您的。”谢老板做了个请的手势。
周惮轻点头,抬脚向前走了。
女明星提着裙子跟上去,声音还远远地传来:“周总,人家今晚上想吃法餐……”
他没再看过顾云合一眼。
顾云合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轻微地颤了颤。
第56章 不识
◎周惮声音淡淡:大学同学,见过几面◎
那天拍卖会结束后方一可开车来接的顾云合。
拍卖会这边有给顾云合安排酒店, 方一可硬是拉着人走说今晚必须睡她屋两人好好叙叙旧。
加上顾云合也不是很想住在他们安排的酒店里,也就跟着方一可走了。
方一可把原来的短发留长了些,脸上也画着日常的通勤妆,一副在大城市里浸泡多年的打工人样。
毕业了干的工作和自己所学的专业对不上口的人比比皆是, 方一可就是其中一个。
路上顾云合听她吐槽完他们外贸公司的地中海老板, 接着又开始吐槽来自父母的各种催婚。
两人五年没见, 一旦聊上了还是熟络的样子。
但大多数时间还是方一可在逼逼叨叨,顾云合坐副驾驶上安安静静听着, 时不时跟着应和一句表示自己在听。
“当时校友群里说你回来了,我还没信, 直到有人发你在拍卖会的照片我才信你是真回来了。”方一可想着群里面那些人发的消息。
顾云合敏锐抓住重点:“校友群?”
“啊。”方一可应了声, “就毕业以后,还留在宁圳的一些人,我、季思雨、秦奋……还有经济学院的郭自横他们,拉了个本地校友群,平时也没什么人说话,最多也就是彼此之间想找点关系帮忙时群里消息才多一点。”
平时这个群聊基本都落在众人聊天列表的最下边, 今天傍晚的时候突然就炸了起来。
起因就是因为有人往群里面甩了一张顾云合回来参加拍卖会的照片。
那时又正好是群里各位上班狗、社畜的下班时间, 大家都纷纷讨论起来。
有的人在地铁上都快挤得不行了,还坚强地伸出一只手来发消息。
毕竟当年顾云合突然出国, 和周惮分手这件事情闹得挺沸沸扬扬的。
“群里就只聊了我回来这一件事?”顾云合盯着车中控台显示屏看,上面正放着首轻缓的意大利语歌。
还是她挺熟悉的一首歌。
那是她在佛罗伦萨学意大利语时学会的第一首意语歌。
也是她初到国外, 最抑郁的那段时间,一直单曲循环的歌曲。
“也不是全是……”方一可一边转方向盘一边小心翼翼打量着她神色,“还聊了聊你和那个谁。”
她低声问, “这能说吧?”
顾云合盯她一眼, 笑了笑:“你什么时候这么谨慎了, 我没事的。”
听她这么说,方一可胆子大了点:“最初其实大家都以为是周惮终于玩腻了把你给甩了。”
当时校园论坛里那个主帖名为“顾云合周惮什么时候分手”的高楼又被顶了上来,里面都在讨论周惮终于把顾云合玩腻了要换下一个对象了。
毕竟两人分手以后,顾云合选择出国离开,而周惮还是那副和以前如出一撤的放浪形骸样,很难让人相信是顾云合主动提出的分手。
“但是后来,又有人爆出来说周惮寒假期间因为刀伤住过一次院,还和你有关。”方一可慢慢回忆着。
后面传言就开始变得乱七八糟起来。
有说这刀伤是周惮以前的仇敌找上门,被捅了以后他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主动提的分手;也有的说是顾云合贪生怕死害怕被连累报复提的分手,众说纷纭。
“更离谱的,还有说是因为你想要分手,周惮不肯,你捅了他一刀以后才成功把他甩了的。”
方一可想起自己当年觉得最离谱的一个传言。
说出口后她自己都没忍住笑了笑,刚好到红绿灯路口,她踩了刹车,边笑边扭过头去瞧顾云合。
顾云合坐副驾驶上,垂眸,没吭声。
方一可笑容凝在脸上。
“艹……”她瞪大眼,颤颤巍巍,“这他妈不会是真的吧?!”
她脑子里开始想象顾云合顶着一张乖乖巧巧的脸拿着大匕首捅人的样子。
怎么想怎么惊悚。
绿灯亮起,后面车滴滴了几声。
方一可又赶忙松刹车踩油门。
“怎么可能。”顾云合终于出了声,她眼神落在窗外,宁圳市霓虹的城市夜色中。
周惮住院那道伤不是她捅的。
但她也确确实实,往他心上捅了最狠最深的一刀。
经年难愈的一刀。
……
直到车一路驶到方一可小区地下停车场,顾云合才又开口问了句:“你们那个校友群,周惮在不在里面。”
方一可按车钥匙锁门,过来帮忙提她的行李:“没在吧?我可从来没见他在里面发过言。”
提着行李进了电梯,她把手机拿出来,打开群人员翻了翻。
翻到最下面,没想到还真有个叫周惮的人。
“靠,还真在。”
顾云合靠电梯墙壁上,睫毛轻颤了颤。
那天洗漱完后两人躺一张床上,方一可非说周末要给她搞个接风宴,喊上季思雨,还有在隔壁市工作的陈安,就她们一个宿舍四个人聚一下。
顾云合同意了。
关灯以后方一可秒睡了过去,开始小声小声地打呼噜,到还是和以前在寝室里一样。
顾云合侧躺着,拿着手机在搜索引擎上搜了个人名。
然后从上到下,从第一页到十多页。
有关那人的每一条新闻她都慢慢看了过去。
有他西装革履参加周氏集团新品发布会的,有他捐献慈善项目的,也有各种晚宴上,他搂着不同窈窕貌美的女伴的。
最后实在是困得不行,顾云合才面无表情关了手机睡去。
回国的第一晚睡得不怎么安生,夜里她反反复复地做梦。
兴是方才在回来的车上方一可和她扯东扯西聊了一大堆的缘故。
梦里她拿着把又长又亮的匕首,面无表情对准周惮胸口刺了进去。
刹那间鲜血淋漓-
周末白天的时候顾云合去了外面找房子租。
潜意识她不想住在周氏集团名下拍卖会给她安排的酒店里,也不可能一直住在方一可家里。
这一个月时间里还是得找个地方住。
宁圳市还是没怎么变,最多也就是多了几条地铁线路,多修了几座高楼。
她在网上问了几个中介,都说暂时没有短租房出租。
在城里瞎逛了半天,才终于有个中介给她发来一套短租房的信息,说可以短租一个月。
看着发来的地址,顾云合顿了顿。
兜兜转转,地址居然是曾经她过年时租过房子的那个小区。
她坐了地铁过去。
中介在小区门口等她,是个挺年轻的女孩。
女孩叫李丝丝,说是高中毕业就来做中介了,上个月还是他们公司里的销冠。
见面后李丝丝带着她往里走,介绍着说虽然现在这小区位置偏了一点,但五六年前还是个非常好的地段。
顾云合说知道。
她还说当时门口有条直达宁圳大学三号门的地铁线,只不过随着宁圳大学三号门换了地方,这条地铁线也就慢慢冷清了下来。
李丝丝转过头来看她:“云合姐你居然知道,难道你是宁圳本地人吗?”
不过她转念一想,要是本地人的话也不会来找短租房来住。
果然顾云合摇头,笑了笑说:“以前在宁圳待过几年,后来就出去了。”
恍惚间她神情有片刻的落寞。
李丝丝没看见,点头哦了声。
越往小区里走顾云合越熟悉。
最后,李丝丝把她带到了17栋楼下。
顾云合却定定看着16栋的单元门。
新年钟声响,火树银花不夜天。
曾几何时,她就是站在16栋某层楼的窗前,惊喜看见了只为她一人而放的,足以照亮整片天空的烟花。
“云合姐!电梯到啦!”李丝丝在喊她。
顾云合回神跟了上去。
进了房子里面,李丝丝笑着说其实她也住在这一栋里,这间短租房还是她在小区业主群里问有没有人出租短租房才问来的。
顾云合略意外了下。
房子户型不错,看起来也很干净整洁。
顾云合早就过了经济拮据的年龄了,只看了价格一眼,当场和李丝丝签了租房合同。
签好字,李丝丝走到阳台边去个原房主打了个电话。
顾云合看了眼手机,方一可传了今晚上接风宴的餐厅地址在寝室群里。
陈安和季思雨都比了个OK。
她也发了句知道了。
李丝丝打完电话,往16栋那边看了一眼。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大多还是天真烂漫,对异性抱有极强好奇心的时候。
李丝丝走过来,神秘兮兮拉顾云合的手:“对了对了,云合姐,我还没给你说。”
顾云合瞧她一副神秘的样子,问什么事。
女孩脸还莫名有点羞涩的红。
李丝丝抬手往16栋的方向指了指,对她说:“16栋里面,住了个超级无敌大帅哥!”
顾云合笑了声。
她还以为什么事。
李丝丝看她满不在意的样子,急着:“真的超级帅!云合姐,我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看见那么帅的男人!”
她是三年前住进17栋里面的。
因为工作的缘故,她也是常年早出晚归的,所以深夜有些时候下班回来,就会在楼下和那个男人碰上。
深更半夜的,男人也不睡,就坐在小区的公共长椅上。
神情恹恹,脚边蹲着只黑色的杜宾犬。
起初她还以为是坏人,上了楼以后趴在阳台上看了男人一会儿,都准备喊保安来赶人了。
直到男人终于起身,牵着那条杜宾犬进了16栋的单元门,她才放下心。
偶尔有些时候,男人会带只胖橘猫下来坐着。
橘猫的脸中间还有个感叹号。
李丝丝刚想和顾云合分享那只长着感叹号的胖橘猫,接了她电话的原房主就进门来了。
于是她把这件事忘在一边,三方签合同,短租了这间房一个月。
完事后季丝丝说她就住在楼下,让顾云合有事可以来找她。
顾云合点头说了谢谢,然后打车去了方一可发的那家餐厅的地址-
餐厅在宁圳新起的一个CBD里,方一可说是今天才开业的一家网红店,生意特别火爆,她排了半天队才排上。
方一可三个人站在门口等顾云合。
等顾云合终于到的时候,陈安和季思雨尖叫着上来抱她,说顾云合你丫的终于舍得回来了。
其实大家都没怎么变,硬要说的话,则是气质更成熟了些。
不再是以前大学的时候稚嫩又敢冲敢闯的样子了。
但一旦故人相聚,彼此间又好像又有了活力起来。
方一可瞧着她俩的激动模样嗤鼻:“这么大的人了,还一惊一乍的。”
陈安和季思雨转过来对她做鬼脸。
顾云合看着想笑。
明明这人那晚开车来接她,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激动的模样比现在还要夸张。
“走走走进去啦!”方一可推着她仨往里走。
CBD中心初开业的网红店,又是周末,人流量大得不得了,放眼望去大堂里都是各种打扮时髦的年轻男女,人声嘈杂。
服务员领着她们四个坐在窗边。
窗边每一桌都用屏风隔开,看不见旁边桌的情况。
方一可豪气点了菜,说这个月奖金刚发,今晚她请客。
季思雨专业捧场说方老板大气。
成年人的桌上必然少不了酒水,方一可叫服务员拿来酒水单子来。
她,季思雨还有陈安三个都是常年聚一起的,对彼此的酒量都了解得很。
方一可抬头看顾云合,问:“云合,你能喝酒吧?”
她对顾云合酒量的印象还停留在五年前一杯倒的时候。
顾云合笑了笑:“能啊。”
她拿起桌上的大玻璃杯,掂了掂,说就这种杯子十杯不是问题。
另外三人瞪大眼。
方一可半信半疑,按着差不多能醉的那个样子点了几件酒。
结果几杯酒下肚,顾云合面上还当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季思雨说:“顾云合你行啊,感情是在外面喝五年洋酒把酒量练起来了?”
方一可坐在隔开窗前每一桌的屏风前面,刚想开口,就被一道声音打断。
“不好意思啊美女们,你们这桌有没有多余的板凳,我们这边还差——”
屏风被一只大大咧咧的手拉开,探出来个嬉皮笑脸的脑袋。
郭自横话说到一半,看见正坐在对面的顾云合的脸。
他瞪大眼,话瞬间卡在喉口。
顾云合神色淡淡地看着他。
“艹?”
郭自横抖了抖嘴,不信邪似的抬手用力揉了揉眼,“我他妈真喝多了出幻觉了?”
除顾云合外,这边三个人也一脸震惊。
通常来说,只要郭自横出现的地方,必然少不了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郭子你干嘛?让你借板凳看见美女说不出话了?”
诡异的寂静间,原本就被拉开了一半的屏风再被一个人彻彻底底地拉开。
唐毅旗没在宁圳大学的校友群里,自然是不知道顾云合回来的消息。
但当时顾云合和周惮分手这件事确实闹得沸沸扬扬,周边学校的人都知道不少。
他直接惊讶出了声:“顾云合?!”
顾云合抬眸,对上那双桃花眼投来的视线。
空气都像是在这两桌之间凝固了。
在场诸位的心里天雷滚滚而过。
唯独两位当事人神色自若。
那边桌上有方一可他们瞧着眼熟的,曾经宁圳大学的校友,也有些不认识的,估计是后来周惮他们在社会上结交的朋友。
坐周惮身边一火辣性感的女人好奇地左右看了看。
刚接的假睫毛又长又翘,像是两把扑棱的小扇子。
她捂嘴,靠近周惮,在这一片沉默之中终于出了声。
女人声音妩媚:“周总,这什么情况?大家认识?”
郭自横这个拉开屏风的“罪魁祸首”正挠头,还在绞尽脑汁试图想出一个完美诠释这个尴尬氛围的理由。
下一秒,周惮移开眼神。
他淡淡撂了句:“大学同学,见过几面。”
紧跟着,他又抬起眼皮看向郭自横,语调懒散,漫不经心的样子:“不是要找凳子?没有就去前台问问。”
他再没往顾云合这边投来半个眼神。
郭自横还愣着。
唐毅旗是个精明的,脑子一转琢磨出来点状况,踢了一脚郭自横,挤眉弄眼示意他把屏风拉上:“傻着干嘛,不是叫你去前台问问?!”
反应过来后的郭自横朝着顾云合尴尬一笑:“那个,那个你们慢慢吃哈。”
他刷地拉上了屏风。
空间又被割裂开来。
刚刚一切像是没发生过一样。
方一可几个也没想到如此戏剧性的一幕还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陈安咳咳了几声:“云合啊……”
顾云合提起唇角,问了句怎么了。
她拿起玻璃杯,笑笑,晃了晃里面的酒。
然后抬眸,扫了眼坐在位置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三位好友。
她听不出情绪地说:“继续喝啊,你们都愣着干嘛。”
第57章 戒烟
◎戒了◎
两位当事人怕是今天最淡定的。
“那行, 继续吃啊咱们,这菜都快凉了。”方一可招呼道。
季思雨和陈安眼观鼻鼻观心,动手夹菜。
顾云合神色淡淡,又喝了口酒。
明明刚才什么都还没听见的。
经过郭自横这么把屏风一拉一关后, 隔壁的声音忽然就变得突兀起来。
顾云合能听见唐毅旗的声音, 说等会儿吃完饭还要不要去哪里玩。
有人提议去俱乐部玩射击。
话音刚落郭自横就骂了句:“喝完酒玩个屁的枪, 滚犊子尽出些歪主意。”
顾云合顿了顿。
她想起第一晚住在方一可家的时候,拿手机搜过的关于周惮的新闻。
里面有一条, 说的是周惮在城郊开了家射击俱乐部。
这时旁边过道上传来小声的撺掇声。
“快去啊……”
“怕什么别怂,就她们四个女孩子。”
最后一句的指向性太强, 就差没指明是顾云合她们这桌。
顾云合扭过头去看。
过道上站着几个男生。
挺年轻的, 瞧着像是大学生。
其中一个戴眼镜的清秀男生和她对上了眼,然后刷地一下红了脸。
身后两个男生还在推他。
“快,就现在,人家都看着你了!”
方一可三个也跟着看过来。
眼镜男生支支吾吾走上来,就对着顾云合。
他挠了挠脑袋:“你好,我们是在玩真心话大冒险。”他回头指了指大厅里另一桌。
那一桌全坐着些年轻男女, 都看热闹似的盯着这边。
男生说:“刚刚我输了……他们叫我来要个你的联系方式, 可以给一个吗?”
刚刚周惮冷脸冷言的态度方一可是看在眼里的。
就算是顾云合先承认了是她主动提的分手,但再怎么着她还是站在自己朋友这边。
所以方一可重重咳了声, 提高音量:“你是来要我们家云合的联系方式的?”
戴眼镜男生红着脸点点头。
这羞涩的模样也是只有还未经社会历练打磨的时候才会有了。
刚刚还在隔壁大声嚷嚷的郭自横好像没说话了。
连带着隔壁一桌,好像都安静了下来。
顾云合轻声, 说了句好啊。
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
那男生说完下次有空联系后立马和伙伴退了回去。
只不过脸仍然是羞红的。
方一可又重重磕了一下杯底,高声:“来来来庆祝顾云合回宁圳这一个月顺利脱单啊!”
陈安和季思雨立马响应号召,举杯。
“第二春第二春!”
“男人千千万, 不行咱就换!”
顾云合和她们碰了杯。
最后吃完了饭, 四人在门口站着等车。
季思雨回租的房子, 陈安今晚住方一可家明天再回隔壁市。
其他三个人叫的车都到了,顾云合的司机还堵在路上,要晚点。
再三确认过顾云合没喝醉后,方一可拉着陈安上了车。
夏日的晚上还是有点冷,加上喝了酒的缘故,风一吹,太阳穴隐隐作痛。
顾云合缩了缩肩膀,站在原地继续等。
站着等了会儿,又有群人从餐厅门口走了出来。
郭自横和唐毅旗这两个最擅长插科打诨地走在最前面,周惮落在最后面。
还是那副混不吝的样,眉眼懒懒地耷着,散漫肆意,偶尔听到好笑处会提拉起眼皮来跟着笑笑。
只不过身上多了点生人勿近的味道。
正面碰上,再装不熟也不是个办法。
郭自横和她面对着面,下意识喊了声。
“小嫂……”
他一顿,随即悬崖勒马改口,“小学妹啊,在这儿等车?”
唐毅旗也朝她客套笑了笑。
顾云合嗯了声。
这就算是双方打过招呼了。
最后面,周惮的眼神在她身上一晃而过。
顾云合察觉到了。
她往旁边站了站,把门口等车的地方挪了点位置出来。
然后垂眸,看着水泥地面。
一群男人聊着,说等会再找个酒吧待待,难得的周末大家能聚这么齐。
声音顺着晚风一点一点传过来。
但顾云合总能从一堆声音里精准无误地听出来某个人的声音。
听着那熟悉的腔调,她垂在身侧的手轻动了动。
车到了,她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出租车扬长而去。
周惮靠在门口石柱上,从出租车离开的方向沉沉收回目光。
正巧郭自横撞他胳膊:“不是惮哥,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叫你几遍都没得个响。”
“唐毅旗搁那儿和他们商量着说去酒吧,你去不去?”郭自横边挑了根烟出来抽上,顺道也万宝路烟盒里滚出来一根给他。
周惮盯着那万宝路的盒子看了半晌,示意不抽。
郭自横还当他是喝多了酒现在烟瘾还没上来,神色自然地把万宝路烟盒揣了回去。
“那就是要去咯,我叫唐毅旗他们定卡座了。”郭自横说着就找唐毅旗去了。
等车的间隙,周惮掏出手机,点开某个群聊,不知道翻了些什么,像是在找着某条消息。
手机屏幕冷白的光打在男人面无表情的脸上。
……
唐毅旗这小子从小富二代暴发户的命,在吃喝玩乐这几件事情上就从来没亏待过自己。
今天他订的酒吧,又是宁圳市里消费颇高的一家店。
一群人走进去的时候酒吧经理笑着迎上来:“哎哟唐少,盼星星盼月亮可总算是把您给判来了!”
唐毅旗朝着后边甩甩下巴:“后面还跟着位您平时根本盼不来的。”
“啊?”
经理听他的话,转头向后望,瞬间望进一双深邃淡漠的桃花眼里。
宁圳市响当当的就那么几位,平时这些店里的经理老板早就把那几位的脸记得滚瓜烂熟。
经理瞳孔一颤:“哎哟周总!”
他脸快笑成朵菊花。
带着一堆贵客落座后,他连拉扯一旁的服务生,说给这卡座里的客人上最新鲜的果盘最纯正的酒。
周惮漫不经心应着。
“哦对!”经理一拍脑袋,叫回服务生,“把店里珍藏着的那几条烟也给带过来!”
服务生点点头应下,小跑去吧台。
“这不用!”
唐毅旗又喊住经理。
他可一直记得周惮抽烟只抽万宝路。
这么多年,这一圈人里谁不知道周惮抽烟的习惯。
平常大家散烟、送烟,轮到周惮时都会换成万宝路。
“这位爷抽烟只抽万宝路,你可得记着了,其它烟就用不着拿来了。”他对着经理说。
经理明显有点懵,但还是跟着点了点头,说:“行,我让服务生去看看有没有万宝路……”
“就拿其他烟也行。”
坐在众人最中间的男人忽然出声。
一群人都挺震惊的。
“什么时候改的,你不是只抽万宝路来着?”郭自横这个平时和周惮玩得最好的都不知道。
他疑惑问。
酒吧内光影明灭,照在周惮立体深邃的五官上。
他低头随散地笑了笑。
男人声音漫不经心,像是在说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戒了。”
第58章 五年
◎小没良心的◎
“戒了?”
唐毅旗在旁边睁大眼。
他可还记得周惮以前啥好烟都不抽, 就逮着万宝路猛抽的样子。
周惮无所谓应了声。
“那行,有啥烟都拿来吧。”唐毅旗对着经理挥挥手。
一群人喝起酒又慢慢进入了状态。
刚刚吃饭时做周惮身边那女人一直在暗戳暗戳地问周惮要联系方式和地址。
瞧那样子就是今晚想跟着周惮走。
这些女人眼睛最是毒,一眼就能看出今晚场内谁是最有钱有势的那位。
就在女人第十次开口,拿着手机二维码想让周惮扫了加好友后, 在一旁看了半天的郭自横终于没忍住开口。
他说:“妹妹你省点力气吧, 这位爷可不会加你好友的。”
女人一脸不解地问为什么。
她想说现在圈子里的男人不都这样, 单身的玩得花得不行,有对象的稍微收敛着点, 但仍是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路边再丑的花也能拿来尝尝。
“周总难不成结婚了?”她问。
印象里网上没报道过周惮已婚的消息。
郭自横睨她一眼, 笑笑不说话。
他没给这女人解释, 但话到底也是不假。
这几年,就算周惮身边不缺各式各样的女人围着,但没再带过任何一个女人回去。
起初郭自横还以为这人是短期时间状态没对,没想到还真就几年没碰过女人。
“惮爷。”
想到这儿,郭自横嬉皮笑脸地靠近,声音拉低, 十分欠揍地问, “这几年手动挡开爽了没?”
“滚蛋你给我。”
周惮笑,一脚给他踢去。
郭自横灵活躲开。
那女人计划了一晚上都没成功, 此时心情不佳起来。
郭自横干了杯酒:“别伤心啊妹妹,别管他了, 这人我瞧着好几天都没对劲,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吃错了什么药。”
他说着就去搂那女人肩膀,豪气道, “来妹妹, 哥给你再介绍点其他人, 没必要在这一棵树上吊死嘛。”
……
最后一群人喝到凌晨才回去。
唐毅旗有套房子也在临江壹号,不过不是周惮那种顶奢的顶楼。
他喝得醉醺醺叫人:“惮哥,咱俩一块车回去呗,就临江壹号。”
周惮正拿着手机叫车的手顿了顿。
一群人在他身后喝得东倒西歪的,连哭带嚎在酒吧门口围成一团,跟牛鬼蛇神没什么两样。
周惮算是为数不多还清醒着的。
这么些年,郭自横唐毅旗他们就没见这人喝醉过。
也不知道酒量是有多好。
周惮说了个小区名。
他回那儿住。
一旁抱着石柱企图缓解头晕站不稳的郭自横听着那小区名,砸吧嘴:“不是,惮爷,你怎么还住那老破小里呢?”
他一直以为周惮在临江壹号里面住着。
直到有一次有人提议开室内Party,商量着要去谁家办时说到了周惮家。
周惮当时说挺久没住那儿了,家里落灰挺多,大家也就换了个地。
后来他一问才知道,这位爷放着好好的江景顶奢大平层不去住,买了个老小区的二手房住。
听说当时那位房东还不肯卖,这人硬是出了快两倍的价格才买下。
而且住进去以后就再没搬过。
导致他一度以为这个老小区是个什么风水宝地,直到有次去了以后才发现根本就一普通小区。
“老子乐意。”周惮哼笑了声。
最后挺晚才回的小区。
坐电梯的时候老式电梯还在嘎吱嘎吱作响,一副快要报废的样子。
进屋的时候他顺手开了客厅的灯,趴沙发和地上睡觉的感叹号和金刚被他的动静吵醒了。
感叹号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懒洋洋趴下去呼噜呼噜继续睡了。
金刚倒还翘着尾巴来围着他转了几圈,闻他身上的酒味。
这时候酒意倒是昏昏沉沉地上来了。
不太想动,周惮走沙发前坐了下去,双手枕在后脑勺,仰躺在沙发上,闭了会儿眼。
脑子里五年前这间屋子里发生过的事情一件又一件走马观花似的晃过。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又起身去了阳台边上。
17号楼和16号楼客厅面对着,两栋楼之间就隔着片空地。
以前放烟花用的。
他往17栋那边某个窗口望了眼。
这么晚,各处家里早把灯关了。
整栋楼黑漆漆的一片。
周惮淡淡收回目光。
感叹号这时又不睡了,翘着尾巴优雅地走过来,灵活跳上阳台放着的茶几上。
周惮伸手想去把猫抱起来。
感叹号挪了挪身子不让抱,喵呜一声瞪着他。
他干脆大手一捞,强行给胖橘猫抱了起来。
还挺沉。
感叹号看着像是挺不乐意被他抱着,伸出爪子想挠他。
周惮逮住那只胖乎乎、软绵绵的猫爪子。
他啧了声。
“抱都不让抱下?”
感叹号被他全面桎梏着,只能不爽地发出呼噜声。
“五年了,还不让抱。”
他笑了声,又给猫放了下去,“小没良心的。”
最后那句话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隔天顾云合起了个大早,去楼下买了早饭。
包子只有奶黄包。
她不吃甜的,叫早餐店老板给换了个。
谢老板昨天发消息来问,让她来给《晨钟》摆在家里哪个位置给提点意见,他实在是拿不准,自己的艺术水平又有限。
越是有钱的老板越讲究风水协调这些。
吃完早饭,顾云合去谢老板别墅,参照着人家里的布局摆放,给说了几个位置。
谢老板在一旁笑呵呵听着,让站着的管家赶紧记着,等会叫人来挂上。
这时二楼楼梯传来一阵哒哒声。
一个十多岁的男生踩着楼梯走了下来,手里拿着个无人机问:“舅舅,这个怎么用不了了……”
顾云合凝了下眉,看着男生眉眼有点眼熟。
那男生也望向她。
然后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喊了她一声:“顾老师!?”
被男生这么脆生生的一喊,顾云合心底突然想起来个名字。
她试探性问:“秦子睿?”
五年前她还在宁圳的时候,寒假在美术辅导机构当老师时辅导过的一个学生。
除夕那晚还来给她送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
五年不见,当时那个上课老爱睡觉的小男孩长高了不少,不过这爱蹦蹦跳跳的性格还是没改。
秦子睿挺高兴:“顾老师,你还记得我啊!不过你怎么在我舅舅家?”
谢老板也挺讶异他们俩还认识。
他问自己侄子:“怎么,你和顾小姐还认识?”
“当时我妈送我去学画画,就是顾老师教的。”秦子睿回答。
“行啊你小子。”
没想到还有这份缘分在,谢老板拍拍自己侄子的背,“你知道现在顾老师有多出名了吗?”
秦子睿摇摇头。
“现在你顾老师可是意大利那边鼎鼎有名的女画家了!”谢老板笑着说。
“谢老板过奖了。”顾云合谦虚道。
“哇!顾老师你现在这么厉害了啊!”秦子睿惊叹,连那个坏掉了的无人机都管不上了。
知道了顾云合是来负责那幅他舅舅新买回来的油画大作后,秦子睿又缠着顾云合叽叽喳喳了半天。
聊了有好一会儿,想起什么,他又好奇问,“顾老师,你男朋友怎么没陪你来啊?”
他还记得当时几乎天天来接顾老师下课的那位大哥哥,老帅气了。
谢老板听了,也好奇回过头:“顾小姐有男朋友?”
可能年纪上来了就爱干这些,他还寻思着下次再叫顾云合来的时候,把家里海归回来还单身着的弟弟喊上,撮合撮合两人。
顾云合神色恍惚了片刻。
她垂眸,说:“……他有事。”
谢老板点点头。
把画挂好后,谢老板问她要回哪里,他安排司机来送。
刚刚来的时候也是谢家的司机接的。
顾云合说了个射击俱乐部的名字。
谢老板安排人送她去了那儿。
射击俱乐部在城郊,离别墅区挺近,不一会儿就到了。
顾云合下车说了声谢谢。
司机说您慢走。
顾云合抬脚往俱乐部里面走。
射击俱乐部是三年前以周惮私人名义开的,并非归属到周氏集团旗下。
当时大众对于俱乐部的印象还普遍停留在足浴、汤池这上面,倒还很少见过射击俱乐部的。
这玩意新颖,又带着点刺激,吸引了不少人前来。
所以说那人的商业敏锐度是远超常人的高。
俱乐部实行阶梯会员制,顾名思义充钱充得越多玩得能越舒服。
顾云合进前台的时候前面还排着几个人。
她排着等了会儿,才终于轮到她。
前台小姐笑说:“女士是第一次来我们俱乐部吗,这边实行会员制,您可以先看看这个单子。”
顾云合扫了眼。
她抬眼,目光又落到前台后面墙上。
墙上挂着不少照片。
都是周惮和一些叫得出名的成功人士的合影。
她听不出什么情绪地问:“你们老板平时有来这里吗?”
“啊?”前台小姐被她问得有点懵,但还是回答,“不好意思这位女士,我们老板来的时间不固定……而且老板的行程也不太方便告知,您是有什么事吗?”
确实是有不少年轻的女人为了追周惮来到这里,也有不少商业上有别心想要求合作或者和周惮攀个关系的人来这里。
但前台小姐怎么看,也不觉得顾云合是这两种人之一。
顾云合垂眸,说了句没事。
“那您是要办会员吗?”前台小姐问她。
顾云合指了价格最高的那个,神色挺淡:“就办这个。”
前台小姐眼睛一亮,明显看出这位是新来的大客户,忙应下给她办了会员登记手续。
办好了以后,前台小姐问她是否现在就进去。
“嗯。”顾云合应了声。
前台小姐拿起对讲机说了句话。
很快左边走廊就走来位服务生,朝着顾云合微微一笑:“顾小姐,这边请,您随我来。”
他领着顾云合往私人射击场走去。
第59章 靶场
◎他盯着站在门口的顾云合◎
俱乐部内靶场很多, 室内室外。
服务生把顾云合带过去的时候私人靶场里还有个男生正在练习。
男生戴着个眼镜,长相斯文清秀。
一般练习射击时旁边都会有教练带着一对一练习,但男生没有,他的教练只站在一旁看着。
男生射击手法娴熟, 明显是俱乐部里的老顾客了。
打完十发, 男生摘了耳罩, 往这边望过来。
顾云合和他对视上。
她想起来这是上次在那个网红店里输了真心话大冒险来要她联系方式的那位。
两人加了好友后交换了备注,男生名字叫季一汶。
季一汶瞧见她后挺惊讶, 问她也是这里的会员吗。
顾云合笑着摇摇头:“我是第一次来。”
季一汶哦了声,还是有点腼腆的样子:“我在这里一年多了, 倒是很少有见到女孩子来玩这个的。”
一旁的顾云合的一对一教练明显也认得季一汶, 说:“季先生确实是我们这里的老会员了。”
顾云合点头,走到射击位戴上保护装备。
她看了眼摆在面前的枪,刚想问问教练挑哪个。
季一汶站在她旁边的射击位上,开口说:“新手的话我比较建议你先玩这个,后坐力小,不容易震手。”
他指了指其中一把。
站后面的顾云合的教练同意地点点头。
顾云合试了试, 确实还挺上手。
两人就这样站在挨着的射击位上打了十几发。
顾云合第一次玩, 脱靶了不少,最好的成绩也只有七环。
季一汶笑着安慰:“没事, 新手都这样,我第一次来练的时候前十发没一个在靶上的。”
顾云合被他逗得笑了笑。
两人去后面休息室休息了一会儿。
服务生端过来水和一些小甜品。
这边射击俱乐部主要走高端路线, 服务相当到位,甜品造型精致,看起来很好吃。
顾云合就喝了口水。
季一汶拿起一个小甜品, 问:“你不吃吗?”
顾云合不大爱吃甜的, 这习惯就一直没变过。
她摇了摇头。
两人安静坐了会儿。
顾云合眼神偶尔落在靶场门外。
没有人经过。
季一汶手机震动了下, 他拿出手机看,然后嘀咕了句:“临时调什么课,我还在外边呢……”
顾云合看他,好奇问:“你还在读书?”
“啊。”季一汶点点头,无奈叹口气,“马哲老师突然调课,我还准备今晚出去玩呢。”
顾云合听着他说那马哲老师的名字挺耳熟,她记得以前给她上马哲的那位老师也是叫这个名字,老爱点名了。
“你是宁圳大学的?”她问。
季一汶眼睛一亮:“这么巧,难道你也……”
顾云合说了自己的届数。
“你居然都毕业了?”季一汶眼神又暗了点。
他瞧着顾云合的样子,一直以为她也是还在上学的学生,没想到都毕业好久了。
不过两人都是校友,还算是挺有缘分。
季一汶还得赶着回去上课,他提着包,抿了抿唇,犹豫半天还是开了口。
他问:“那个……你下次还来这里吗?”
他挠挠头,脸又红了点,“若是还来的话我们俩可以一起,你看我们还算是挺有缘分,下次我还可以教你玩玩其他枪……”
顾云合定定看着他,不知道想了什么。
直到把男生的脸盯着快要红透了,她才轻声说好啊。
季一汶提着包先走了。
顾云合休息了会儿,又去了射击位上。
这次她没再用之前季一汶给她介绍的新手用枪,而是选了把挺猛的。
一旁的教练说这把枪后坐力可能有点大,会伤到点手。
顾云合说了句没事。
她又恢复了以往面无表情的样子,砰砰砰打了几十发。
直到把手臂震得生疼,才放下枪。
带着点根本不在意自己身体状况的冷漠淡然。
正巧这时方一可给她打了个电话过来,问她在哪。
顾云合拿纸擦了擦额角的汗,说了射击俱乐部的名字。
方一可明显没记起来这是周惮开的那家,她奇怪问:“你没事跑射击俱乐部去干什么,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种爱好。”
顾云合垂眸,拿起台前的射击报告单往前台走去登个记,准备回去了。
她边走边举着手机:“网上看到的,无聊过来看看。”
“行吧。”方一可这才想起打电话的目的,“晚上出来吃烧烤呗?”
顾云合听着她语气不对,问怎么了。
方一可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唉,就我们公司那地中海老板,上次和你吐槽过的那个。”
上次她开车来拍卖会接顾云合的时候光是吐槽他们那地中海老板就吐槽了半路。
“他给你穿小鞋了?”
顾云合把手里的射击报告单递给前台。
前台小姐接过来在电脑上登记:“好的顾小姐,您稍等。”
“也不是,哎呀烦死了,等会晚上再给你说。”看这样子就是要拉着顾云合喝闷酒了。
工作以后才觉得这个社会和以往上学时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成年人的世界太多的无奈与妥协。
前台登记好了她这次的成绩,笑着说:“好了,顾小姐记得常来。”
顾云合点点头要走。
里边过道传出一声又把她喊住。
有人在说:“周总你这枪法可是日益精进啊,我这退伍老兵的成绩可都快赶不上你了。”
男人声音里带着一贯的懒散:“我这种野路子哪比得上您。”
顾云合扭过头看去。
周惮正和另一个男人从右边走廊里走出来。
右边是不对外开放的靶场。
简单来说就是周惮建给自己的专门靶场,有时会带着朋友一起来。
前台喊了声老板。
周惮没向前台看去。
他盯着站在门口的顾云合。
像是有点意外。
顾云合神色淡然地看着他。
他很快就移开了目光,对着身旁的人笑着说那就期待下次的合作了。
身旁刚自称是退伍老兵的男人豪气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是肯定的,周总这样大气又好客,和你合作是肯定不吃亏的。”
顾云合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走出门离开了俱乐部。
里面的商业恭维还在继续着。
直到把身旁人送走,周惮脸上挂着的笑才一点点淡了下来。
他神色恢复了平静。
俱乐部外是郊区的空地,远处大片大片的火烧云映在他眼底。
他又返回了前台,敲了敲桌子。
“老板。”前台小姐抬起眼看他,“有什么事吗?”
“刚刚走出门的那个顾客,是什么时候来的?”他皱着眉问。
前台小姐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自家老板问的是谁。
“顾小姐啊,她是今天第一次来,注册了我们俱乐部的会员。”
周惮眼皮动了动,说:“把她成绩单拿来我看看。”
前台小姐瞧了一眼莫名有点异样的自家老板,还是老老实实照做,把顾云合刚刚递上来的成绩单找出来给周惮。
周惮扫了眼。
他视线在后面几十发的记录上停了挺久。
前面十几发还好,都是新手适合的枪型和训练强度。
后面几十发就不太对劲了。
枪型后坐力大,强度也远超了新手该训练的量。
夸张点来说,再多打几十发的话,手腕和肩膀都能给人震出伤来。
他让前台叫来了负责的教练。
教练解释的声音也挺无奈的。
说那个顾小姐前面练的时候还好好的,后面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我提醒了几次顾小姐说后坐力有可能会伤到手腕。”教练回忆,“但顾小姐一直坚持着说自己没事,让我不用管她。”
顾客都强调说自己没有事,他们这些打工仔也不好再劝阻。
总不可能直接从人手上把枪抢过来说不准再打了吧。
周惮没再说什么,挥手让教练回去继续工作去了。
盯着那成绩单再看了会儿,他垂眸,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前台小姐还没见过自己老板这么奇怪的时候。
她悄悄打量了周惮几眼。
末了,周惮又掀起眼帘问:“私人靶场那边休息室里是不是有在给会员提供吃的?”
前台小姐应了声:“每位会员进休息室的时候我们都会安排人送上水和小甜品,老板是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
“太甜吃多了不好。”
他声音听不出情绪,“叫厨房的人把东西换成低糖的。”-
晚上回去后顾云合和方一可出去吃了烧烤。
方一可一边愤愤撸串,一边破口大骂那位地中海老板。
“你是不知道,那狗东西简直又奸又坏!扣奖金不说,还他妈想揩老娘油!”
听到后面那句,顾云合原本笑着的神情严肃了点,说:“职场性骚扰不是小事,他要是再这么做你收集好证据直接告他。”
方一可点头:“行,他要是再敢,看我不弄死他。”
她闷了口酒,趴桌子上感慨,“成年人的世界真不容易。”
以前的豪情万丈早就被社会磨平了棱角。
方一可又问:“说起来,上次要你联系方式那个眼镜男生,你们还有联系没有?”
顾云合不知道这人的思维跳跃跨度能这么大,一下子就从感叹自己生活跳到了八卦他人生活。
她说:“今天才见过,就在射击俱乐部里面。”
“行啊你顾云合!前几天才加上联系方式,这就约上了?”方一可从桌上兴奋立起来,“我还说你干嘛莫名其妙跑什么射击俱乐部去,感情是为了和男人约会啊。”
顾云合没吭声。
她伸手想举起酒杯喝口,结果手疼得厉害,又换了另一只手举杯。
两人最后聊到挺晚才回去。
第二天顾云合醒来手腕带着肩膀还是有点疼,吃了片布洛芬仍然不管用。
她无奈叹了口气,提着包还是去医院挂了个号。
第60章 敲门
◎归根结底,是她放不下◎
医院人还挺多, 顾云合挂完号后等了很久。
坐在外面等候区的凳子上,她有点出神。
这还是她回国以后第一次来医院。
初到意大利的时候她倒是常去医院。
最开始她还是不愿意去的,直到安娜发现了她的不对,才一直强行带着她去。
医生是个女医生, 见她进来后问她是哪里不舒服。
顾云合活动了一下肩膀和手腕:“昨天运动的时候运动量大了点, 今早上起床手这里连带着都很酸痛。”
女医生边检查她手边问:“什么运动?”
“射击。”
闻言女医生顿了下, 抬头来看了她一眼。
像是在好奇看着这么乖乖巧巧的女孩子还会去做这种运动。
顾云合手臂的情况不严重,但也算不上太好。
检查完后女医生皱眉:“射击这种强度大的运动, 在做的时候要注意着自己身体的承受程度,你在射击的时候就没担心过自己身体能不能承受住吗?”
顾云合没吭声。
她这张脸太乖, 望向人时总让人说不出什么重话。
女医生叹了口气。
“有点肌肉拉伤, 这几天注意不要再去做运动,重物也少提,七十二小时内冷敷。”女医生交待道,在单子上刷刷写了点药。
“谢谢医生。”顾云合接过单子。
下一位挂号的病人跟着走进来。
拿了药,顾云合才走到医院门口,忽然见得医院门口忽然喧哗起来, 救护车警铃声大作。
闪着灯光的救护车急停在急诊室门口。
紧跟着救护车后门打开, 听到警铃声早就站在门口准备好了的医生护士围上去,抬下来一副担架。
大门口还有不少往来问诊的病人和家属, 都好奇地往那边望。
顾云合也没例外。
“麻烦让一下麻烦让一下!”
“病人家属有到吗?”
“先去按电梯!”
担架滑轮在地上滑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外面救护车的警铃声还在作响。
场景与大脑中曾经的记忆慢慢重合。
顾云合站在原地, 突然身体有点僵硬。
她面色一点一点白了起来。
也就是这时,担架滚过她身侧,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大片溢开的红色。
红得刺眼又惊心。
顾云合后脑勺一片发麻。
脑子里的画面放电影一般一帧一桢飞速闪过。
泥石流下被埋了一半的断枝残骸、颤颤巍巍没有任何血色的手、纯白的医院床单和天花板、匕首刺入男人腹部时划开血肉的呲啦声……
她痛苦蹲下身, 只觉得整个人快要被四面八方涌来的画面淹没。
一旁有位大娘发现了她的不对, 蹲下来问她:“小姑娘, 你是不是不舒服?”
大娘再低了点头,瞧见她发白的脸色,哎哟一声。
大娘刚想抬头叫医生。
顾云合拉住她手,摇头挤出来一声没事。
“真没事?”大娘心疼盯着她,“小姑娘我扶你到那边坐着去吧。”
顾云合没再反对,到一旁的座椅上坐下。
最后缓了很久,她才把自己一点一点从回忆里拉出来。
……其实已经很久没有犯过病了。
初到佛罗伦萨时她犯病要比现在严重得多,但凡听到一点相关的字词就会完全说不出话来,只有自己人为制造一点疼痛才能缓和过来。
到后来她甚至对疼痛还有些上|瘾。
最严重的一次是她和安娜走在街上,路边摆放着的电视正播报着一则泥石流灾害新闻。
在看完后她直接不受控制地朝着马路上走,当时车来车往,安娜尖叫着把她拉了回来。
也就是这以后起,安娜会强行拉着她去看心理医生。
她也有在积极配合治疗。
这次回国,也是圭拉契诺再三确认过她身体没什么问题才肯让她代替安娜过来。
只是没想到才回国几天,就又犯了两次。
但好在并不算太严重。
回到家后顾云合在床上躺了很久。
她想起自己这漫长又荒唐的五年。
来了又走,转身了又回头。
归根结底,是她放不下。
兜兜转转,还是那些往事。
和那个人-
休息好以后顾云合再约着季一汶去了几次射击俱乐部。
后来她听话地挑了适合新手的枪型,没再折腾自己身子。
和季一汶也越来越熟络。
但从那天以后,她都没再碰见过周惮。
这天两人练完,拿着各自的成绩报告单往前台走去登记。
季一汶瞧着她手里的报告单,笑着说:“你可真是越来越有进步了啊。”
顾云合从最开始脱靶根本打不中靶子,到现在能稳定到基本每一枪都上靶,有时运气好点还能射中靠近红心的位置。
她一直都这样,决定要做好的事情就用拼尽全力去做。
以前上学读书时是这样,现在了也还是这样。
前台小姐登记完他们俩的成绩后,不着痕迹看了眼顾云合,还是如往常般说:“欢迎二位常来。”
顾云合和季一汶有说有笑转身离开后,前台往右边走廊望了望。
周惮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站在那里的。
男人抱胸靠在墙壁上,眸色沉沉,一直盯着两人离开的方向。
前台收回目光,心想老板最近来俱乐部的频率是越来越高了。
每次来了也不去射击,就在休息室里待着,偶尔来前台转转。
俱乐部里的员工私下也有在偷偷讨论着,但没人敢去问。
……
顾云合和季一汶坐的同一辆出租车走。
宁圳大学和她租的小区在同一条线路上,两人顺路。
路上季一汶还在和顾云合分享着学校里的新奇事情。
顾云合看着窗外,不知在回想着什么。
过了会儿,她突然出声说:“季一汶,其实……”
“我知道。”季一汶笑着看她。
顾云合顿了下。
她略有点惊讶。
季一汶笑意没减,他说:“其实我知道你一直约我去射击俱乐部干什么,学姐。”
两人相处的时候,他偶尔会叫顾云合学姐。
顾云合说:“你一早就知道了?”
季一汶回忆了一下刚刚他们俩去前台登记时,站在右边走廊的那个身影。
他脸微红了点,交待:“学姐,其实知道你是宁圳大学的人以后……我去学校论坛上搜过你的名字。”
不搜不知道。
一搜才发现居然论坛里还有这么多高楼。
里面顾云合的名字频频出现,连带着现在周氏集团大名鼎鼎的掌舵人周惮的名字一起。
他这才知道原来学校以前还发生过这么多事情。
他笑着继续说:“所以刚刚那个人影……就是周惮吧?”
刚刚周惮站在右边走廊上的身影他们其实都有看到。
但没人明说出。
顾云合沉默。
聪明人话不在多,一点就通。
所以季一汶一早就知道她是想通过他来刺激周惮的。
“你们之间应该是发生了点事吧。”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正是如此。
顾云合没说话。
季一汶语气很率真,他说:“学姐,很高兴能交到你这个朋友,如果你以后也需要也可以随时叫上我。”
他这一句话就把所有事情都说了清楚。
第一,他只想和顾云合做朋友;第二,他不介意顾云合借自己去试探周惮。
顾云合看着这个和自己才认识了不久,却莫名非常投缘的学弟。
她舒坦地笑了笑,说了声谢谢。
回家以后顾云合就着冰箱里的食材做了点菜,看了会儿电视就洗漱躺床上去了。
她在床上闭了会儿眼,睡意才慢慢涌来。
……
半夜又被敲门声吵醒。
吵醒以后她还以为是幻听,直到咚咚咚又响了三声,她才确定是有人在敲门。
这么晚了。
顾云合起身走到门口,问了句谁。
门外人却沉默了起来。
顾云合睫毛忽然颤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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