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二天,阎骁去学校去得迟,班上大半同学都已经到了。
他一贯从教室后门进,手机捏着杯奶白的豆浆,单肩挎着黑色书包,宽松的校服外套敞开,胸前的校徽虽然别得歪歪扭扭,但至少戴上了,没忘。
让那些偷偷打量的目光都感到意外,再扭头看看窗外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阎骁发现那些目光里,有一束格外热切。
整个早自习,程江也就看了他六七八百个回合,不敢催账,光用眼神瞟,指望这人能良心发现自个儿想起来还钱。
好歹是一百六十五块三毛呢!
饶是阎骁脸皮厚,也有点遭不住。下了自习,他把塞得鼓鼓的书包朝程江甩过去。
程江的第一反应不是伸手去接,而是抱头就躲。
阎骁:“……”
兄弟,你这样弄得我很像个恶棍。
不明所以的林知乐借着收作业的由头溜达到了后排,实则关注着后排角落的动静,提防着阎骁。
阎骁见程江不接书包,只好自己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掏出,“你看我能不能拿这些跟你抵?都挺实用的,老少皆宜。”
说着,他掏出两桶方便面,几瓶饮料,可乐雪碧茉莉花茶冰糖雪梨都有,还有一些辣条,几块巧克力……
都是他从家中铺子里拿的。
那贺德忠两口子不给钱,他一介穷学生暂时也没办法。
程江的钱,他吃饭花了一部分,还交了班费,兜里剩下不到二十。
阎骁问能不能用这些东西抵,程江说:“我妈不让我吃垃圾食品。”
阎骁:“……”
了解内情的林知乐帮忙解释了一句:“他忌口,乱吃东西长痘。”
小江同学苦青春痘久已,从初中开始长痘,吃各种中药调理,今年才好点,饮食被磨得特别清淡健康。
林知乐和程江担心这样扫他面子,这人会发作,谁知这人自己找台阶下了。
阎骁把七七八八的零食一股脑扫回书包里,问程江:“钱下周还你行不行?”
程江连连点头。
*
总之,阎骁得先想办法赚钱。
他在网上筛选各种讯息,找了份还算靠谱的兼职,时间在晚上。
潮四街的烧烤摊人头攒动,生意火爆,经常半夜两点还灯火辉煌。
阎骁白天上课晚上打工,没别的,就是累,好在这具身体年轻,有使不完的劲。
他一到下课就趴桌上补觉,埋头冲墙壁睡得昏天暗地,好几次没听见铃声。
在班主任魏芳和其他任课老师眼里,这就是目无师长,不上进,没救了。
也没个人管他。
只有林知乐作为班长统计班级扣分情况的时候发现,班上这周没扣分。
所有人安分守己,包括贺灼。
林知乐扭头看向八组角落的阎骁,对这人的刻板印象再次解除了一些。
没等到下周,周五阎骁就还清了程江的钱,自己手里还剩了点,没白打工。
就这么在潮四街混了一周,阎骁两半下班,两点半回家。
他那对父母硬是比他还晚到家,各自在麻将馆通宵达旦。
阎骁觉得这个家迟早完蛋。
王兰佩原本还顾一顾家,赌瘾没那么大,最近手气好,赢钱的场次多,被勾得在牌桌上下不来,一场接一场。
就算阎骁通宵不回来,他们也不会发现。
这个家也就为他提供了遮雨的屋檐,好歹有个落脚的地点,至于别的,指望不上了。
周末有两天时间,阎骁都待在潮四街。
白天奶茶店,晚上烧烤摊。
越往秋天走,晚上凉风飒飒。潮四街烟火气十足,人挤人,倒不觉冷。特别被炭火一烘,阎骁汗流浃背,短袖挽成了无袖。
他压着帽子,遮蔽了长势凌厉的眼型,身材高挑,宽肩窄腰,小麦色皮肤上绷着恰到好处的肌肉,哪怕是在烧烤摊后,也惹眼极了。
本来就是网红夜市,外地来旅游的也喜欢逛这一条街。
网红,美食博主,探店的,时不时就能遇见一批。
阎骁烧烤摊前的方桌上坐着个吃播,衣领上别着麦克风收音,对面有专员打光,两三个人递东西打下手,阵仗弄得很大。
看她身形比较娇小,吃起来胃像无底洞,东西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点了一桌子。
最后还添了道猪蹄膀。
阎骁把菜给她端过去。女主播正往嘴里塞烤牛油,看了他一眼。
接着又看了他背影好几眼。
等咽下嘴里的,她跟直播间观众解释:“看见帅哥了,特帅,真的,不骗你们。”
帮她打光的助理也帮腔。
没过几分钟,吃播的助理就去问阎骁愿不愿意出镜,去直播间露个脸。
阎骁看了眼递过来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吃播账号粉丝有将近九十万,打赏充电的礼物也多。
阎骁想都没想,拒绝得干脆。
助理在旁边耗了半天,没完成任务也只能走了。
摊前来了新的客人点菜,阎骁忙着招呼新客人,掸了条毛巾放肩上听人点菜,看上去像模像样的。
终于等老板和另一个伙计过来,他暂时能歇歇,拎了瓶冰啤酒坐小马扎上摸鱼,在手机上划来划去,继续浏览本地招聘网站上的信息。
就这一会儿工夫,来了两拨问联系方式的,有男有女。
“加了我烧烤也不给打折啊。”阎骁开玩笑似的拒绝,对方有点儿泄气,但还是多打听了几句,“你在这边兼职吗?有时候没看见你。”
阎骁点头:“对。”
“还在读书吗?”
“是高中生还是大学生呀?”
“本地的么?住附近吗?”
问多了,阎骁的耐心就告罄了,又闷又累的情况下人会比较烦。他半个字也不肯再往外蹦,沉默地喝着冰啤。
今天还不算太晚,林知乐看了眼手表,还远远不到他家的门禁时间。今晚他们班给学委李执星庆生,班上不少人来了。
大家下午就开始聚,一部分人从KTV出来就走了,剩下的去逛夜市。
“你们看那是不是贺灼?”体委说。
林知乐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烟熏火燎的马路牙子前有个穿黑色T恤的少年,坐在马扎上喝酒,低头看手机。
还没等他们这群人走近,他已经起身,摘走旁边的围裙重新系好,动作熟练地给炭火上的烤串翻面。
一副熟练的夜市打工人模样。
大家到底还是十几岁的学生,娇生惯养,里面家庭条件垫底的程江也没出去干过活,顶多手头不那么宽裕,不至于要他自己出去谋生赚钱。
现在看见阎骁,众人一时竟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冒然过去,会不会让对方尴尬。
少年人有时候心思格外敏感,想得也多。
林知乐是头一个意识到问题的,他打开班级群,确认了一遍,发现自己作为班长竟然忘记把贺灼拉进群了。
所以学委生日,在群里说请客这事,阎骁根本就不知道,也没人问过他要不要来。
林知乐心里升腾起一丝诡异的负疚感,弄得他好像在带头孤立留级生一样。
这边几个人陷入纠结,犹豫要不要跟班上的刺头打招呼,还是干脆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直接走过去。
反倒阎骁先发现了他们。
阎骁一抬眼,就跟林知乐和陈轻舟几个对上了视线。
这下看都看见了,也不好再避开,干脆走过去照顾生意。
老板见有人过来,立即问他们几位。
林知乐比了个“九”的手势。
他们刚点完菜,林知乐在一片滋啦滋啦的响动里听见了阎骁的声音,随性的,带着点不明显的笑意:“老板,给五号桌打个八折怎么样,我同学。”
光头老板一听,豪爽地说:“你同学?行啊,再送他们一打冰啤。”
“酒就算了。”阎骁说,“他们不行。”
不止林知乐,其余人也听见了这话。陈轻舟不服气地说:“说谁不行呢。”
李执星搭腔:“他自己还喝了。”
等阎骁一过来,他们又不敢当面讨论到底谁不行的问题了。
阎骁把先烤好的几样菜端过来。
他一靠近,桌上就安静。
阎骁瞥了他们一眼,个个正襟危坐,快要把不自在写在脸上。作为一个过来人,觉得这些小同学还挺有意思的。
他也不说话,送完菜就走了。
班上两个女生心里不是滋味,“我们是不是在孤立他?”
“人好像挺好的,还让老板给我们打折。”
陈轻舟筷子敲碗,义正严词:“区区八折,就这么轻易被收买了?”
林知乐用开水把自己面前的碗筷烫了一遍,余光留意着阎骁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等阎骁再次休息的时候,林知乐从椅子上站起来,掏出手机走了过去。
阎骁用毛巾擦了把汗,面前多了个人。
林知乐微仰着头,望着他,似是还没想好开场白。
只能阎骁先开口了:“有事?”
“能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林知乐随即解释:“我拉你进群,有时候班上的事情会在群里通知,方便一点。”
他眼睛睁得圆圆的,表情十足认真,还带着点自己尚未察觉的慌张,担心遭到拒绝。身形是少年抽条时特有的清瘦,唯独白皙的脸颊还有点肉,看着十分讨喜。
阎骁认真打量过这张脸,擦了擦手,从兜里摸出手机,打开二维码递过去。
林知乐立即扫他,面对面添加上好友,然后把他拉入群里。
阎骁打开脚边的马扎坐下,在班级群里翻了翻,随即退了出去。
林知乐站着,低头就能看见他没有任何遮挡的手机屏幕。只见那只修长劲瘦,绷着青筋的手在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修改备注——
“乖崽。”
第72章
林知乐看清了阎骁给他的备注,后者完全没想过遮掩,坦然自若,似乎不觉得备注林知乐的小名对他俩现在的关系来说过于亲昵。
林知乐回到圆桌前,陈轻舟凑近问:“你找他干什么?”
“加好友。”
林知乐给陈轻舟看自己的手机页面,“之前忘记把他拉入班级群了,搞得我们排外似的,我的锅。”
新成员进群会有消息提醒,班上不少同学都发现了阎骁的加入。
3班的群分两种,有老师在的,和没老师在的。两个大群林知乐都把阎骁拉了进去。
围坐在圆桌前的3班同学们频繁回头看阎骁,然后又一个个鹌鹑似的缩了回去。
没人在群里吱声,阎骁加入之后自然也没说话,大家默契地揭过这一页不提。
吃完烤串,寿星公李执星去结账,老板果然给他们打折。
李执星有点不好意思地道谢。
老板说:“谢啥,下次再来!”
因为这顿烧烤折扣的情谊,阎骁在3班的存在似乎没有那么碍眼了,但也不至于一下变得“亲民”。
多数人看见他还是绕道走。
其中对他改观最大的应该是林知乐和程江他们。
大概由于阎骁打工还了程江的钱,并未失信,让程江对这人流传在外凶狠蛮横不讲道理的刻板印象有所改观。
他跟阎骁的座位离得近,阎骁有什么事会直接问他,两人交流多了,程江发现这人其实也没那么可怕。既没有勒索,也没敲诈,多数时候居然还挺讲礼貌的。
只不过也比较随性,搭不搭理你,有时候纯看心情。
而林知乐作为班长和英语课代表,少不了跟阎骁打交道,阎骁也还算配合。
一来二去,这两人成了阎骁在班上比较熟络的同学。
但要说关系十分要好,那也没有。
至于陈轻舟,纯属是受林知乐和程江的影响。两个小伙伴都说那人不算太坏,他就说行吧,我也不孤立他。
陈轻舟手里抱着篮球,还没喊出声,阎骁把书包甩到背上,单手撑着栏杆纵身越过障碍物,飞快地跑了,背影如风。
“靠,到底谁孤立谁啊!”陈轻舟邀他打篮球的话都憋了回去。
“我看是他一个人孤立咱们一个班!”
郑辛夷因为手术后修养,欠了几天的功课,本就成绩不好,现在更是雪上加霜,放学了也留在教室补作业赶进度,借林知乐的笔记看。
郑辛夷也听说了阎骁的事,有点意外。
他问程江:“他欠你的钱都还了?”
程江点头。
“那还挺难得的。”郑辛夷说,“他家里不怎么管他,他平常用钱都得自己想办法抢……”
“咳咳”,郑辛夷把那个“抢”字咽回去,改口成“赚”。
以前的贺灼可不就是想方设法抢钱捞钱嘛。
“你怎么知道?”林知乐问。
郑辛夷:“我三姨跟贺灼他们家认识,住同一条老街上。贺灼他爸妈牌瘾重,特别是他爸,经常在三姨家楼下的麻将馆打牌,整天整宿不输光不回家那种。之前听三姨说他们家还欠了不少钱,不知道现在还清没有……”
林知乐想起那晚在夜市烧烤摊前忙碌的背影,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给郑辛夷补完课后,林知乐回了家还在想阎骁的事,饭桌上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陶萍给他盛了碗汤,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儿子,想什么呢?”
“我们班的一个新同学。”林知乐实话实说。
“不是没分班吗,怎么还有新同学?别的学校转来的?”
“不是,”林知乐摇头,“高三年级下来的。”
陶萍性格开明,跟林知乐之间的相处像朋友一样,林知乐也乐意跟她分享。
听林知乐说完贺灼的事,陶萍也没刻板地觉得人家留级生非常差劲,勒令林知乐远离此人。
“以前不认识的时候听同学说过一些他的事,现在认识了,我其实觉得他还蛮好相处的……”
“没欺负你吧?”陶萍说。
林知乐攥起拳头,“他敢。”
陶萍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被欺负了。
“传闻不一定真,那些不好的都是你听人说的,不一定可靠。你自己接触到的才是真的,既然你觉得他这个人还可以,试着交个朋友也没错……”陶萍说。
“不过,万事多留个心眼,别像个傻子似的对人好,还掏心掏肺。”
“我才不会。”林知乐说,“我精着呢。”
“再说了,我从小运气好,遇见的也都是好人。”
陶萍笑笑,这点她还真没办法反驳,林知乐就是个小福星。
他三岁那年的夏天,陶萍和林际海想去外地旅游,打算把林知乐交给他爷爷奶奶带一阵。
夫妻俩出发前,林知乐哭得快要喘不上气,好说歹说不让两人走,怎么都哄不好。陶萍心软,出发当天把旅游计划取消了,留在家陪小孩,结果他们原本应该搭乘的那趟航班出了事。
家里人都认为是林知乐的缘故,他们夫妻才逃过一劫。
林知乐从小到大被许多人说“福星”“锦鲤”“小财神”,还有蒙中数学最后一道填空题时被同学起哄“欧皇”……次数多了,连自己也觉得神奇。
有时他会突然在某个瞬间觉得,好像真的有什么在无形之中眷顾着他。
所以他才会得到这么多。
或许是因为自己已经拥有这么多了,足够幸运,他在听到贺灼家里的那些事时,胸口发闷,有些难受。
以至于他觉得可以做点什么。
“爸爸。”林知乐给还在国外出差没回来的林际海打了个电话。
“咋了儿子?”林际海说,“找你爸什么事,是不是要买新款球鞋?”
“不买鞋,”林知乐说,“咱们家在清州本地的家具厂招兼职吗?”
林际海管的都是大事,这些小事反倒不那么清楚。
“你问这个干嘛?”
“我有个同学想找兼职。”
“勤工俭学啊?”
“对,只有周末有空,赚点生活费。”
林知乐难得开一次口,林际海自然不会拒绝,立马给林知乐推了微信名片,“我跟老拱打个招呼,具体的你自己跟他谈,爸这边还有个会马上要开始了……”
林际海在助理的催促下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马上来,挂电话前还不放心地多问了句:“你哪个同学,爸认不认识?”
肯定不是陈轻舟那几个小子。
“你不认识,新同学。”
林知乐几句话勾起他老爸的好奇心,又非常干脆地挂断电话,加上老拱的微信。
老拱今年三十四,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开始跟着林际海混,后来林际海的家具生意越做越大,老拱也跟着风光。
人得意久了,容易飘,老拱也一样。
林知乐跟他联系,问了招不招兼职的事,老拱一口答应,给林知乐安排得明明白白。张口闭口“小少爷”,“事情交给我您放心”,“不麻烦不麻烦,咱们家确实在招人,正是缺人的时候”。
其实并没有多上心,转头就把这事交代给下边的人。
过了几天,林知乐收到老拱的消息后,确定无误,考虑怎么把家具厂招兼职的事情非常自然且不做作地透露给阎骁。
导致这两天,林知乐看阎骁的频繁非常高。
阎骁最近忙,睡眠少,下课后的时间基本都在补觉,睡得昏昏沉沉,还是能感觉到那道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每次抬头,就发现林知乐目光闪烁。
重复几次之后,阎骁先受不了了。
下自习课的铃声一响,他走到林知乐课桌旁拖过一张椅子,大咧咧地坐下,“说吧,什么事?”
两人的距离一下被拉得很近,林知乐愣了愣,“没事。”
“没事你老看我?”阎骁刚睡醒,睡眼惺忪没有完全睁开,表情倦怠又冷淡,声线都比平常要低,非常不要脸地说,“看老子好看啊?”
林知乐被一张尽显戾气的脸近距离怼着,压迫感随之而来,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微微屏住了呼吸。
憋不出半个字。
班长威严半点不剩。
“真不说啊?”阎骁翘起一边椅子腿,“那我走了?”
“等……等一下,”林知乐紧急把人叫住,“有事。”
阎骁倒退回来,“还真有事?”他面对林知乐比面对其他人时耐心好了不少,“别打哑谜了崽儿,真猜不着。”
“我发现有个兼职挺适合你的,想问你感不感兴趣……”
林知乐还真不好怎么开口说,多少显得他多管闲事了,也怕伤人自尊,尽管他真的是好心。
“推给我吧。”阎骁说。
“啊?”林知乐一下没反应过来。
“啊什么,”阎骁笑,“不是有好工作要推荐给我吗,发给我,赶紧的。”
“哦,马上。”
阎骁干脆利落的态度让林知乐松了口气,先前的别扭也荡然无存,立即把老拱的手机号报给他。
“谢了。”阎骁说。
夜市的兼职太累,本来就干不长久,他早打算另外找份工,林知乐算帮了他大忙。
“等事情成了,请你吃东西。”阎骁说。
林知乐也开心起来,点头道:“好呀。”
魏芳抱着课本走进教室,打断了两人说话。
魏芳:“走廊上的人赶紧进来……”
还在外边逗留的学生脚步拖拉,极不情愿,陈轻舟抱着篮球抱怨:“老师,还没上课……”
“耽误你们几分钟课间时间,开个小班会。”魏芳凉凉地瞪他。
陈轻舟缩了下脖子,不敢再挑衅权威。
阎骁存好老拱的电话,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魏芳开始说正事,“宣布一个好消息,上次英语竞赛的结果出来了,咱们全年级有七位同学进入复赛,咱们班占了两个……”
几乎魏芳话音落下的同时,全班同学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课代表林知乐。
魏芳也没卖关子,直接道出这两个名字,“林知乐,姜小沿。”
掌声和起哄一并响起,热闹得要掀翻教室天花板。
进入英语竞赛复赛的同学下周需要去参加为期半个月的集训,跟其他学校晋级的人一起。
林知乐高一时参加过一次,也算有点经验。
姜小沿是第一次入围,下了课之后围着林知乐打听,培训地点、培训内容、上课安排、寝室条件,嘴就没停过。
陈轻舟转着篮球走过来,把姜小沿从林知乐身边挤开:“你就不能安静点儿?”
姜小沿抡起拳头砸了他两下,转头面向林知乐又变成了笑脸:“班长,不好意思啊,我头一回进复赛有点激动。”
林知乐:“没事,你有想知道的都可以问。”
姜小沿开心地喊了两声“班长万岁”,边喊边踢陈轻舟,陈轻舟在林知乐背后躲来躲去。
林知乐由着他们闹,热闹中往教室后排的角落看了一眼。
阎骁不在。
林知乐有些出神,走到讲台上,从粉笔盒里抽出一根白色粉笔。
黑板的右侧栏是专门留着写当日课表和值日生名单的。
今天的值日生是他自己。
林知乐捏着粉笔,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从小学开始到现在,林知乐的字体变化不大,只不过越发工整,总体而言还是老样子。
他写出来的字圆圆扁扁,看着有些稚气可爱,为此还被陈轻舟他们几个嘲笑过,但改又改不过来。
阎骁从外面进来就看见林知乐杵在黑板前,笔挺着背,在“值日生”三个字下面的方框里写自己的名字。
“林”字刚下笔,只不过两个“木”分得比较开。
阎骁看着笑了下,林知乐不明所以地回头,阎骁笑得有点痞气,调侃他:“木木班长。”
第73章
被陈轻舟他们几个发小嘲笑,和被阎骁笑话,对林知乐来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
后者让他有些恼。
还有点不好意思。
阎骁看着他白白的面颊烧出一片粉,调戏完人,甚至想吹个流氓哨。
但太过了也不好,招人嫌,他抑制住了。
林知乐拿起粉笔擦,窘迫地把“林”字擦掉了。
阎骁抽走他手里的粉笔,替他写完“林知乐”,笔走龙蛇,遒劲有力。
这些天他为了还原贺灼的笔迹,作业本和练习册上还是一贯的潦草,现在却一下没顾得上,只想着把“林知乐”三个字写得漂漂亮亮。
写完连从门口进来的班主任魏芳也惊讶,“你的字什么时候写得这么好看了?”
阎骁只好说:“练字帖练的。”
“什么字帖效果这么好,给推荐推荐,我让全班都来练。”
阎骁敷衍地报了几本字帖名-
林知乐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问阎骁关于兼职的事他适应得怎么样,倒是问过老拱,老拱还是那句话,“小少爷放心”,林知乐听出来老拱在敷衍他,但也没有继续穷追不舍地问。
马上就是出发去集训的日子。
天气转凉,林知乐收拾行李箱的时候,陶萍往里面多塞了两件厚外套,把短袜换成了长袜。
虽然只有半个月的寄宿生涯,对一直住在家里的林知乐说多少有点不习惯。
“清州四大悍匪”的群嗡嗡叫。
陈轻舟:“崽儿,明天要不要爷去送你?@天下第一欧皇”
程江:“@天下第一欧皇,明早直接走吗,还是要去学校集合?”
林知乐:“不去学校了,我妈直接送我到集训地点。”
陈轻舟:“真不用我送啊?”
林知乐:“你想翘课直接说,别赖我头上。”
陈轻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看我的,[伤透了爷的心/表情包]”
郑辛夷:“@全体成员,外公送了只大羊腿过来,我家今晚烤羊腿,你们过来吃吗?”
陈轻舟:“来。”
林知乐:“吃。”
程江:“来。”
几人在郑辛夷家炫完烤羊腿,又组队玩了两局游戏,散场时快晚上十点。
都在同一个小区,很近,林知乐刚出电梯,手机震了震。
阎骁给他发了条消息。
非常简单的几个字,“集训加油。”
两人加过联系方式后,私底下没有多少交集,对话框往上翻,几次都是林知乐群发的班级消息,阎骁公事公办地回复“收到”。
林知乐握着手机想了想,甭管脑袋里掠过多少想法,最后还是只拘谨地回了两个字:“谢谢。”
本以为不会再有下文,对话到此就结束了。
没想到阎骁又发来:“不要太大压力,尽力而为就好。”
林知乐披着外套在夜色里呼了口气,他这几天若无其事,没表现出任何异常,魏芳也夸他心态好,要说没压力是假的,全藏在心里。
没想到阎骁会发觉。
“谢谢。”
发出去以后,林知乐才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多匮乏,重复两个字说来说去。
头顶悬挂的灯泡底下绕了一圈蛾子,扑扇着翅膀。仓库里刚下完一批家具,货车停着还没走。阎骁身上淌汗,胸口和后背被洇湿大片,垂眸盯着手机看。
林知乐的“谢谢”后面又紧接着发过来:“你现在在兼职吗?”
阎骁:“嗯,在家具厂的仓库。”
林知乐没多想,知道老拱给他安排的应该是保安一类的活儿,在仓库巡逻,登记基本信息,没什么大事。不累,就是耗时间,有空还能温习功课完成作业。
林知乐:“还没下班吗?”
阎骁:“活儿干完了,马上走。”
阎骁刚和其他工人卸完货,休息几分钟差不多够了,拧开水瓶喝了个干净-
第二天早上林知乐被闹钟吵醒,迷迷糊糊,又裹着被子想把自己埋起来。
外面雨声淅淅沥沥,是个适合睡觉的天气,林知乐的起床气复发,完全赖着不想动。
直接陶萍过来敲门。
英语集训的地址在清州市的七宝湾,开车过去要两个多小时。
魏芳规定八点钟在七宝湾集合,陶萍踩点把林知乐送到。一中另外几名学生已经到了,同班的姜小沿热情地朝林知乐挥了挥手。
林知乐手腕上挂着陶萍塞过来的早餐,笑了笑,跟人打招呼。路上他的瞌睡醒得差不多了,又恢复成了好脾气的模样。
魏芳像带崽子似的领着学生们往里走。
七宝湾的集训学校是个音乐美术培训机构,占地面积不算大,胜在环境好,条件设施不错。
林知乐提着行李进了男生宿舍,这次一中进复赛的男生有三个,和他同寝,另外还安插了其他学校的,提前到了,床铺上放了被褥。
大家简单收拾好东西,赶去集合。
魏芳和负责这次英语集训的老师交流了会儿,不打算多待,对本校的几个学生好一番嘱咐。林知乐是她的课代表,唠叨他的时间比别人分外长。
“好好学,给我拿个全国一等奖回来。”
林知乐点点头,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笑:“我努力努力。”
魏芳看他状态没有特别紧张,放下心,拍拍他肩膀。
集训时管得严,跟平常在校时差别不大,一般情况下不准私自外出,除了周日下午有四小时的假。
课程安排紧凑,来的又都是各校的尖子生,压迫感一下上来,让人不敢懈怠。
因为是本班同学比较熟悉的缘故,这些天姜小沿来找林知乐的次数比较多,有问题也都来问他,林知乐总会耐心解答。
外貌出众,脾气好,随之而来的是人缘好,不仅本校的,外校的学生也慢慢跟林知乐熟络起来。
“知乐,这里你用的是过去时还是过去完成时?”前桌的陆思齐转过头来,指着试卷上画横线的一处地方。
林知乐看了看,两人开始小声讨论。
等陆思齐走了,旁边的姜小沿才悄悄问:“班长,你还认识陆思齐呀?”
陆思齐是七中学霸,名号比较响,参加各类活动都很积极。关键这人还是个出了名的花花公子,绯闻女友一个接一个,其他学校的许多学生都知道他。
“去年集训认识的。”
林知乐和陆思齐曾分到过同一寝室,先前就加过联系方式。
对于陆思齐喜欢招花惹草的性格,林知乐也有所耳闻,不过交情尚浅,还不到多嘴打听的份上,他也只是旁观者。
这几天相处下来,留心才发现,陆思齐好似天生笑脸,见谁都亲切感十足。
林知乐却莫名想起阎骁,冷着脸仿佛自带煞气,让人不敢轻易接近。这些日子林知乐跟他相处下来,发现有的人只是长相凶,以前的传言不可信。
上了一周课,终于轮到周日下午的小半天假。
一群天之骄子从竞赛题海中短暂脱身,有人计划着一块儿出去玩。先前还是不同学校的陌生人,几天下来基本也混熟了,呼朋喊伴。
姜小沿跟七中的一个女生混成了好姐妹,两人有空便凑一起嘀嘀咕咕,不知在分享什么。
“班长,下午去公园搞烧烤,你来不来?”姜小沿问林知乐。
集训学校外面有个湿地公园,离得不远,算七宝湾比较有名的景点之一,里面有些游乐项目。
林知乐态度随意,可去可不去,姜小沿央求了他几次,说人多热闹,他就答应下来,跟女生们一块儿去买食材,帮着提东西。
这堆人里有在七宝湾这片土生土长的,熟悉周边环境,直接领着他们抄小路去当地的菜市场大采购。
下过雨的路面泥泞不堪,四处散布着黑色的积水浅坑,连串的脚印交叠,脏兮兮的,菜市场里门口的海货摊子飘出咸湿的鱼腥味。
姜小沿走在林知乐左边,心不在焉。
林知乐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是陆思齐的侧脸,对方跟同班同学聊得正热闹,嬉笑打闹,避开脚下脏污时才蹙起眉,眼神里流露出嫌弃。
他们一群人在菜市场内挑挑拣拣,实际上没几个真正有经验。
林知乐也差不多,顶多陪陶萍逛过几次超市生鲜区。
全靠带他们来的那个同学杀价。
好不容易买齐东西,从菜市场出去,众人松了口气。
林知乐左手一轻,陆思齐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他这边,帮他拎走了左手上的塑料袋。
“我帮你吧。”
林知乐见他空着手,也没客气。
倒是姜小沿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不太自在地将鬓边的头发别到耳后。
“听说你们一中现在在赶进度,数学课程都已经学完了?有点夸张啊。”陆思齐跟林知乐闲聊。
林知乐说:“还差点。”
一中明面上没有设置培优班,私底下还是把年级前六十号召起来组了个临时班,挤时间开小灶,进度跟强度确实不一样。
具体跟人解释起来有点麻烦,林知乐懒得费口舌多说。
几个女生想喝奶茶,其他人在店外等,店里容纳不了他们一群人。
“知乐,你要喝吗?”
喊他的是外校的两个女生,相处一周下来,时间有限,集训强度大,林知乐也没太关注外界的事,看着她们的脸仍觉得有点陌生。
他说不用,谢谢了对方的好意。
刚说完,对面隔得有点远的柏油马路上传来强烈轰鸣,一辆银色柯尼塞格飞驰而过,驶出一段距离后,隐入山间树林中。
“这地方居然还有跑车?”陆思齐说。
七宝湾是郊区,并非繁华热闹的市中心,他有点惊讶。
刚带他们来菜市场的同学丝毫不觉惊讶,指了指远山,“那边是半山别墅区,我们这片的人管它叫‘锦官城’,住里边的人非富即贵……待久了就知道,路上经常会有豪车出没。”
仿佛为了印证他所说,又一辆美式风格浓厚的加长林肯驶过,溅起路面水花。
后座的阎骁目光扫过街边,有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压根来不及细看。
像林知乐。
让他有片刻出神。
此时旁边有道不容忽视的视线锁定了他,郁应谦的目光充满了打量和怀疑。
郁应谦心里打鼓,担心自己把个骗子恭恭敬敬请上门修古董,那他就成傻子了。
“你真能修?”他第N次问阎骁。
“你要实在不信,放我下车。”阎骁靠着椅背闭眼小憩,一副你爱信不信的样子。
“行。”郁应谦咬牙。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待会儿要是发现你修不了,是个骗子,”他露出狰狞地笑,“老子削你。”
阎骁眼缝都没睁。
郁应谦决定暂时先忍气吞声。
郁应谦是个没啥追求的闲散富三代,祖上积累的财富足够他躺平八百辈子。他平常除了玩玩赛车,谈谈恋爱,没别的爱好,父母对他放养,头上只有个爷爷管着。
好死不死,上周他跟几个狐朋狗友在半山别墅喝得烂醉,把老爷子的一盏青花瓷给碎了。
明宣德年间的宝贝,平常老爷子也只隔着展示柜玻璃端详。
要是等他下个月从疗养院回来发现东西坏了,郁应谦得被扒掉一层皮。
祸事犯下了,他也不敢瞒下。郁家父母的意思是让他找个专家把物件修好,让老爷子看不出端倪就行,年纪大了不能气,别给气出病来。
郁应谦这周都在找瓷器修复专家,朋友介绍的,业界名气大的……统统联系了一遍。靠谱的都直接说了实话,表示东西碎得太厉害,自己无能为力。不靠谱的扬言自己能修,都是来骗钱的。
偶然的机会,郁应谦在网上的专业论坛里发现了一位ID名叫“高山流水”的用户。
该用户的主页里分享了不少文物修复的知识,这不稀罕。稀罕的是,“高山流水”的ID时不时出现在另外几名知名大师的主页底下,针对大师的修复过程及时提出几点自己的见解和看法。
那些看法还都被大师们肯定了。
因此,即便“高山流水”并没有晒出自己的修复作品,郁应谦还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联系了对方,说明来意,并把青花瓷的照片发过去。
对方回消息不准时,上线时间成谜。
郁应谦忐忑地等待,最终等来了三个字,“可以修。”
双方敲定好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郁应谦反复点开对方发来的定位,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那地方都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家具厂大仓库。
周围也没有住宅区。
转念又想,高人嘛,神出鬼没,约在哪里见都能理解。
郁应谦已经自动把“高山流水”脑补成了仙风道骨的老头,周日下午亲自开车去接人。
到了地方,仙风道骨没看见,仓库门口来来往往的工人忙着装车,林肯领航员憋屈地停在两颗杉树下,郁应谦下车,被路过摩的溅了一裤脚泥点子。
他正对面的仓库门口,一个背着单肩包的少年姿态懒散,套了件灰色薄卫衣,倚着门框等会计结算工资。
会计翻着工本核对,嘀嘀嘀按着计算器,数好几张红钞递过去。
郁应谦看了两眼,视线继续在四周寻找他要找的老头。
过了时间点,人也没到。
想起对方留了电话号码,郁应谦连忙拨过去。
然后,他眼睁睁看见仓库门口那个像半路辍学出来打工的不良少年从兜里掏出手机。
电话通了。
郁应谦:“……”
手机还贴在耳边,他不死心地试探:“大师,我到了,您现在在哪儿呢?”
阎骁:“仓库门口。”
郁应谦:“……”
对面声音一听就知道,太年轻,哪是什么老头。
郁应谦跟阎骁两人隔着马路四目相对,听筒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郁应谦想掉头就走,但此刻心里更多的是被欺骗的愤怒,想冲过去揍这小子一顿。
他憋着怒气朝对方走去。
阎骁似乎没发现郁应谦剧烈的情绪波动,把刚到手还热乎的钱塞进口袋,瞥了郁应谦一眼,敷衍地打招呼:“嗨。”
面瘫着脸,宛如机器人。
郁应谦气极反笑:“高山流水?”
阎骁点了下头:“是我。”
“你他妈耍我?”郁应谦气急败坏,一把揪住阎骁衣领。
阎骁捏住他的指骨,郁应谦只感觉筋脉一麻,瞬间松了力道。
“耍你什么了?”阎骁冷声道。
“一没骗钱,”说着视线扫过郁应谦,“二没骗色。”
郁应谦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精彩得像个调色盘。
“你要不想修了,这单买卖作废。”阎骁干脆道。
仓库里进进出出的工人注意到两人的争执,纷纷侧目张望。郁应谦背过身,打量阎骁的目光依旧充满怀疑,他咳嗽两声,语气没开始那么冲:“你多大?”
“反正成年了。”阎骁把书包甩到身上,“到底走不走?”
郁应谦咬着后槽牙上了车,说到底也想看看这小子究竟能搞出个什么花样。
司机倒车出去,平稳地往七宝湾的半山别墅开。中途有段路堵车,十来分钟没见动,阎骁拉开书包拉链,掏出英语试卷,手下ABCD写得飞快。
一直在暗中观察的郁应谦一脸见鬼样,“你还是学生?”
阎骁敷衍地“嗯”了一声。
郁应谦越发觉得自己鬼迷心窍,竟然让他上了车。
到了半山别墅,阎骁带上手套查看那盏碎裂程度严重的青花瓷,之前从郁应谦发给他的图片当中看不出太多细节。
阎骁仔细端详断裂处的纹路与色泽,嘴里飞快报出修复时所需的工具和材料。
管家比郁应谦先反应过来,掏出纸笔速记。
阎骁对有的修复材料要求严苛,说得极细致,许多专业名词张口就来,听着郁应谦和管家一愣一愣。
阎骁:“你要是觉得找材料麻烦,付钱,我自己去买更省事。”
“另外,给我腾个工作间。”他又不客气地对房间的朝向、室温和空气需要保持的湿度都提出了要求。
到现在,郁应谦心里信了三分,真打算试试了,死马当作活马医。
他给阎骁转了一笔材料费,“现在就开工,材料你要上哪儿买,让司机开车送你去。我再让人给你腾出间卧室,你今晚就住这边……”
“住不了。”阎骁说,“我还得上学,明天周一。”
郁应谦:“?”
郁应谦看着面前的少年,有种割裂感,想起他在车上写的英语卷子,心情更加复杂,发散出了各种联想。
“你真是高中生?”
阎骁直接从书包里掏出校徽和学生证,懒得解释了。
郁应谦挺稀奇地把学生证翻来覆去地看,“18岁,原来真成年了……你才念高二?”
阎骁:“留级了。”理不直气也壮。
郁应谦:“……”
刚升起的三份信任又荡然无存。
阎骁:“这两天我争取淘到材料,修复工作只能安排在周末或者每天放学后,你得安排车接送。”
郁应谦:“只要能修好,我每天亲自去接你都行。”
第74章
阎骁刚穿来这个世界时就在网上创建了账号,专门分享文物修复、古董鉴定相关的经验和知识。
原身贺灼的家庭太穷太不靠谱,连基本的生活费都成问题,从父母手里问不到钱。他要是能干回老本行,以他的手艺,不需要再愁钱,何必再古哈哈地兼职打各种零工。
但谁会找一个劣迹斑斑的高中生做古董方面的生意,说出去叫人笑掉大牙。
所以他也只好尽可能地提前做些准备,等待机会。
连ID“高山流水”都在伪装成百岁老头。
郁应谦说自己被骗丝毫不冤。
双方大致谈妥后,阎骁从半山别墅离开,天色已经暗沉。
郁应谦让司机送他,他在后座打开手机地图查了查林知乐参加英语集训的学校,离半山别墅不算远。
下了山,看见公交站,阎骁叫停,说自己在附近随便逛逛,让司机先走。
“这边公交车难等,要不还是我送你回家吧?”司机刚上任不久,做事尽职尽责。
“我还得去个别的地方,先不回家。”
阎骁一说集训学校名字,司机立即表示:“我知道地方,过去快得很。”
见他坚持要送,阎骁点了下头,没着急上车。
夜色降临,路边来了几个摆摊的,其中一个卖陶罐奶茶的摊子前排了好几个人。陆陆续续的,眼看着过来排队的人越来越多。
司机点了根烟,就见阎骁的身影朝路边晃悠了过去。
打火机的蓝色火苗差点烫着手,司机愕然,没想到一脸凶相的少年还好奶茶这口,就这么耐心十足地排起了队。
奶茶摊子前挂着的招牌上写着“陈记”,绿底白色繁体字,挂了串明黄小灯泡。
一会儿功夫,人从四面八方来,队伍越来越长。
老板和老板娘两个人忙活,奶茶全部用陶罐现煮,效率低,队伍轮得很慢。
阎骁花了二十分钟,买了一杯热乎乎的奶茶,打包带走。
司机蹲在路边,点了好几根烟,还抽空跟老婆煲了会儿电话粥,见阎骁好了,摁灭烟头调侃他:“看不出你还喜欢这个……”
阎骁笑笑,没多余解释。
“现在去集训学校?”司机发动车子。
阎骁点头-
暮色深深,林知乐他们一行人从公园出来,携带着满身驱不散的烧烤气和炭火味。
大家说说笑笑往回走,姜小沿和几个女生低头看着手机:“陈记奶茶离我们好近啊……”
另一个女生说:“那也来不及了……”
“晚自习老师要点名的,迟到了不太好。”
陈记奶茶是最近莫名其妙火起来的,没有固定的店面,一对夫妻在七宝湾附近经营的奶茶摊子,不少年轻人慕名而来,据说陶罐熬煮的奶茶又香又浓,珍珠软糯,别家比不了。
一个男生说:“刚吃完烧烤就想着奶茶,猪都没你胃口好。”
话音未落,被身边两个关系好的同校女生揍了,发出嗷嗷惨叫。
林知乐心不在焉地沿着马路走,肚里有点饿,其实并没吃多少东西。
他们这群人弄出来的烧烤味道一般,料粉不要钱似的撒,烤出来又辣又焦。
汤/圆/整/理
林知乐没有少爷脾气,却也是被家里精细养出来的,胃口挑剔,只不过不在人前显露。烟熏火燎的烧烤架子前,他没吃两串就被辣得舌头发麻,唇微肿,往嘴里灌了许多水。
正是快要上晚自习的点,周日下午的半天假如同开闸泄洪,关在里头的学生几乎全出去了,这会儿都往回赶,熙来攘往。
司机把车开到学校门口,刹车缓缓踩到底,“人太多了,我去前面调个头。”
他也摸不准阎骁是来干什么的,瞥见他手上的奶茶,忽然福至心灵,“来看女朋友啊?”
阎骁笑了笑,“没有的事。”
司机说:“大概要多久?”
“用不了多久,几句话的功夫。”
“特地赶过来就为说几句话,这么稀罕?”
“嗯。”
“那还说不是见女朋友。”
阎骁被司机的八卦逗乐,“真不是女朋友,男的。”他说话时也在盯着车窗外看,解了安全带跳下车。
说来也奇怪,那么多人,路灯光晕模糊,他一眼就看到自己要找的那个。
林知乐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虚空处,看着像在边走路边发呆。
“我去,又一辆豪车,这是咱们今天看见的第几辆了?”身后男同学的声音把林知乐放空的思绪拉回,其他人的目光纷纷被吸引。
男生对车和冒险的爱好仿佛刻在基因里,平常在大街上碰见好车,也会不由自主多看几眼。
陆思齐的爸爸做汽车销售工作,导致他比普通人更加了解,“林肯领航员,落地价一百二十多万,这辆加长的估计一百四十万往上走……”
林知乐对车的兴趣不大,只觉得那车太宽太大,倒车入库不方便,看了眼便收敛视线,脑袋里琢磨着试卷上的两道英语翻译题。
他没注意到,耳边几道叽叽喳喳讨论汽车品牌的声音忽然弱下去,几个女生的目光从车子转移到了花坛前的少年身上。
作为本校的,还同班,姜小沿第一个认出来,小声道:“贺灼……”
林知乐被姜小沿提醒,下意识地抬头,被阎骁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看得心头一跳。
阎骁拎着奶茶,外面是个竹篾编织成的袖珍小篮子,装奶茶的纸杯套在里头,没实际用处,胜在拍照好看。
其他人从阎骁面前路过,有点好奇,但不好意思明目张胆盯着人家看。
只有林知乐脚步故意慢了下来,跟阎骁打了个招呼。
“在这边上课?”阎骁明知故问。
“对。”林知乐离校不过一周,几天不见,对着阎骁恢复了初见时的拘谨,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阎骁把手里的奶茶递过去,“你帮我找兼职,还没谢谢你,请你喝。”
林知乐看见纸杯上的标识,有点诧异:“陈记?”
“好像是叫这么个名儿。”
“是不是排队的人特别多?刚他们还说想去买呢,就是时间来不及了。”
“还好,我没等多久。”
阎骁听着系统的播报无声勾了勾嘴角,系统:“恭喜宿主获得攻略对象林知乐的好感,积分+10……”
一杯奶茶换十积分,值了。
没白排队。
“在这边集训累不累?”阎骁跟林知乐闲聊着,撕掉吸管的塑封,插到奶茶杯里,再自然不过的举动,周到得有些过分。
显得那么娴熟,仿佛已做过千百遍。
林知乐被他照顾着,努力忽视掉心头的异样,吸了口奶茶咽下说:“还好。”
“我看你瘦了。”阎骁说。
林知乐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己感觉不出来。
“是比在我们平常在一中的学习强度要大……老师们雷厉风行,讲题速度很快,周围的同学都很优秀……”
在这样的环境里待着催人上进,让人时时刻刻不甘落后,随之而来的还有巨大的竞争压力。
“你又不差。”阎骁的声音平直低沉,没多少音调起伏,完全在陈述事实的语气,理所当然地表达在他眼里林知乐也很优秀。
突然被夸,林知乐有点不好意思。他沉默,含着吸管,又一口温热的奶茶入口,甜度适中。
两人往前走,步子很慢。
阎骁身上的宽松卫衣被路灯渡上了昏黄的光晕,他的身影笼罩着林知乐。
“进去吧,你该上晚自习了。”
林知乐跟他摆了摆手,“那我走了,拜拜。”
阎骁也朝他挥了挥手。
姜小沿躲在大门后等林知乐,见他一过来,连忙拉住他:“贺灼怎么来了?”
林知乐也懵懵的,手里还端着奶茶。
姜小沿:“他还给你买奶茶?”
“有可能只是顺路?”林知乐也不确定。他都没来得及问阎骁为什么会来这边,按理说,这个时间点他应该在家具厂兼职才对。
林知乐把话题从阎骁身上绕开,“你跟陆思齐怎么回事?”
他一问,姜小沿面颊迅速烧红一片,心思全写在脸上。
“我觉得他对我挺好的。”
林知乐心说陆思齐对身边哪个同学不好,妥妥的中央空调。
姜小沿又说:“当然咯,好好集训才是重点,我不会傻到跑去跟他捅破窗户纸的。”
见她拎得清,林知乐也没有多说,抓紧时间完成今天晚自习老师布置的任务。
*
一连几天,阎骁放学后都去半山别墅修瓷器,下班时间大概在晚上十一点。
郁应谦让他干脆留在别墅睡,他坚持要回家。
下山后的时间点,差不多赶上集训学校下晚自习。
阎骁隔着那扇镂空的学校大门,有时会看见林知乐的身影,对方经常埋头赶路,手里拿着学习资料,看上去确实辛苦。
隔天郁应谦收到一个奇怪的要求。
阎骁要他多准备一份夜宵,而且要营养餐,他得打包带走。
阎骁已经开始上手修复工作,手上功夫是外行人伪装不出来的熟稔,郁应谦对他刮目相看,猜测这小子就是天赋异禀。
大师级的手艺摆在面前由不得人不信,对他提的条件也尽量满足。
毕竟不是什么过分要求,人家白天上课,晚上还来替他工作,多吃份夜宵打包带走不算什么。
于是从这周开始,林知乐每晚都会接到广播通知,让他去门卫室领取“家人”送的夜宵。
装夜宵的餐盒漂亮,上面印着清州各大高级餐厅的logo,里面的菜式多样且美味,关键还符合林知乐的口味,对他的喜好了如指掌。
除了家人,林知乐没有考虑过会是其他人送来的。
夜宵分量充足,林知乐一个人吃不完,分给周围其他人。也因此让林知乐旁边的座位更加受欢迎,熟悉了的外校同学也会打趣他:“知乐,你家是不是特别有钱呀?”
“还好,普通家庭。”
“平平无奇古天乐,普通家庭林知乐。”一下在集训学校的师生中流传颇广。
等集训结束,林知乐回家,陶萍看着儿子白里透红的小脸说:“怎么感觉你出去一趟还长胖了,集训学校伙食这么好?”
“天天加餐能不胖吗。”
“还有加餐?”
林知乐懵了,“不是你差人送的吗?”
陶萍的表情比他更懵:“什么?”
林知乐这才意识到不对,把事情详细一说,发现陶萍根本没有去送过夜宵。
那一周七天不间隔,顿顿丰盛的宵夜,像是凭空而降。
“会不会是你爸那边的什么人?”
林际海做生意,这些年混得风生水起,求他办事的人也多,有些找不到门路,把注意打到林知乐身上来的也不是没有。
林际海在电话里听说了,让他们娘俩安心,如果是谁做的必定有所求,等着就是。
不过等来等去没人来上门求办事,成了一桩悬案。
倒是林际海谈成一笔大单子回来,又有了再去隔壁市开分店的打算。刚好撞上他生日,家里人打算去酒楼摆几桌,聚一聚。
林知乐从学校上完课才过来,推开酒楼芙蓉厅的大门,意外看见里面满满当当的人,许多林家生意场上的朋友听见风声,不请自来。
家宴变成了生意场。
林知乐身上还穿着校服,青葱挺拔,许多不认识他的人听见他管林际海叫爸,自然明白过来他的身份,张口就夸。
林知乐听了许多成年人的奉承话,耳朵起茧,提筷埋头吃东西,对生意场上的事情没兴趣。
“小乐,下课了?”一道粗声粗气的嗓音横插进来。
林知乐抬头,老拱朝他笑出满脸褶子。
“我还说要去接你,没想到林总比我快,早派老陈过去了。”
老陈是林家的司机。
老拱在林知乐身边坐下,说话间仿佛跟他非常熟稔,惹来其他的有心人侧目。
林际海就这么一个儿子,宠得很,跟林知乐打好关系有多重要自不必说。
老拱殷勤得过分,给林知乐倒果汁,又恭维他成绩好。
“多吃点,现在读书多辛苦……还好小乐你脑袋瓜聪明,一看就是考名牌大学的料,到时候升学酒可别忘了你拱叔……”
老拱在众人面前表现得跟林知乐好像一家人,林知乐没拆他台,想找机会问问阎骁兼职的事情。
毕竟是自己介绍的,林知乐对这事格外在意。
他因为参加了集训,耽误半个月学习进度,回了学校就开始恶补,而阎骁参加了学校篮球赛,平常下了课就往球场跑,两人交集少。
林知乐跟老拱提到“贺灼”的名字时,老拱一下没反应过来,随即才想起。
他面上不显,心里虚得很。
当初他数次向林知乐拍胸脯保证“小事情,包在我身上”,实际没多上心,家里老婆跟他正闹离婚,琐事一大堆,转头把林知乐说的事扔给身边小弟,随便给阎骁派个活儿,根本谈不上关照。
老拱吃到一半,接电话要回仓库签单子。林知乐说要跟去玩,这边的饭局没多大的意思。
老拱见林知乐跟他一同走,更觉得有面儿,人前笑得春风得意,根本不知道阎骁已经离开家具厂没干了。
到了仓库,林知乐从车上跳下来,找了一圈没看见阎骁,以为他今天休息,不来兼职。
结果随便抓个人一问,对方根本不认识什么贺灼。
林知乐又问了一个面熟的老员工,老员工略一回想,说人早走了,得有二十来天了。
老员工对阎骁印象很深,因为这么多卸货装载的人里面他最特殊,面庞年轻,做事却显老沉,话不多,闷声干活,休息时独自坐在马扎上抽烟,有时还从书包里掏出试卷赶作业。
“他根本没干多久,还是走了好,长身体的年纪别干这些重活,扛多了东西长不高的……”老员工絮絮叨叨地说着。
这下林知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老拱签完单子过来,发现林知乐站在马路边等车,看样子要走了。
“拱叔送你。”老拱依旧热情。
林知乐脸上不咸不淡,褪去表情的白净面庞变得矜贵,似乎高不可攀。
他朝老拱扬了扬手机,“叫了网约车。”
老拱既然把他当小孩应付,他也就懒得应付他了。
老拱还要说,林知乐叫的车到了,他钻进车就走了。
老拱觉得他态度不对,回头一打听,双手一拍大腿,说不出的后悔,没想到在小事上出岔子。
不过这位少东家一看就好脾气,少年人忘性大,安慰自己他肯定不记仇-
晚上林知乐写完作业跟陈轻舟和郑辛夷开黑玩游戏,随机排了一个路人队友。
一进游戏,林知乐就在地图上标点,专门往人多的地方跳。
耳机里全是此起彼伏的激烈抢.战声。
不到五分钟,他们队被对面烂尾楼里埋伏的老阴比扫荡,只剩下林知乐一个。
等到缩圈,见林知乐还没动静,路人队友憋不住开麦了:“大兄弟你赶紧跑吧!再不跑来不及了!围墙下面有辆三蹦子,赶紧骑了溜……”
同在观战的陈轻舟说:“大兄弟你别劝了,他不会走的。”
林知乐确实不打算跑,耗到对面楼里的老阴比现身,一喷子把人崩了。
有仇当场就报。
接着再开下一把。
路人队友直呼仗义,陈轻舟和郑辛夷对这样的操作见怪不怪,一起长大的,再明白不过,林知乐讲义气且护短。
“崽儿,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郑辛夷问。
林知乐还在因为老拱敷衍他的事生闷气,他主动替阎骁找兼职,安排他进自家的家具厂,本来是想让他可以轻松点儿,结果他干的全是重活。
林知乐打完这把就退游戏了。
点开和阎骁的聊天框,手指落在键盘上。
良久,阎骁那边的消息率先冒出来:“?”
林知乐一惊,发了个表情过去。
阎骁:“干嘛呢,大半夜不睡觉忙着给我写小作文啊?”
阎骁:“正在输入老半天了。”
林知乐:“兼职的事……对不起……”
“对不起”发过去没一秒,阎骁拨了语音通话。
林知乐手速比脑子快,在反应过来之前,点了接通。
两人第一次电话,林知乐莫名紧张,目光垂落在地板上。
“崽儿。”阎骁的声音穿透夜色传来。
这样的称呼林知乐平常听惯了,从阎骁嘴里蹦出来却让他略有不自在。
他们还没那么亲近,比普通同学关系好,但认识的时间又太短。
阎骁给林知乐的感觉很奇怪,他总会莫名在意和关注这个插班生。催他交作业是,帮他在老师面前打掩护是,主动帮他介绍兼职工作也是。
阎骁喉咙里溢出一丝轻笑:“是不是特内疚,在心里打草稿呢?”
林知乐没否认。
阎骁哄人似的语气,“哪用得着你来跟我道歉,你好心帮忙介绍,我这个人吧虽然混不吝,但也不至于好赖不分,倒打一耙。”
“不用担心我吃亏,找到好的下家我自己就走了……”
林知乐成功被转移注意:“你找到新工作了?”
阎骁声音轻快:“干了单大的,暂时不缺钱。”
林知乐脑子里顿时冒出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一个高中生,干一单,来钱快,很难不让人想歪。
“……正当工作吗?”
阎骁笑:“不违法。”
具体的他没有透露,说出来林知乐估计该担心他搞诈骗,高中生搞古董鉴定修复文物,真没什么可信度。
阎骁说:“改天请你吃饭吧。”
第75章
青花瓷的修复工作快要结束前,阎骁在半山别墅熬了整整一个周末,将近两天没睡。
郁应谦前一晚还在开趴,与人春宵一度,好不潇洒。回来一看,阎骁挂着两个乌青眼圈,浑身冒黑气,从二楼栏杆后探出身,像个幽灵。
“东西修完了,上来看看。”
郁应谦忙去看,神了,跟没摔之前没差别。
何况他爷从来都是隔着玻璃看,这下绝对发现不了端倪。
郁应谦干脆地把钱打给阎骁,手机银行立即有短信提醒,阎骁看了一眼,这笔钱够他衣食无忧生活两三年了,不必再想着处处兼职打工。
“大师。”郁应谦冲他抱拳。
“以后有活儿还叫我,价格好商量。”阎骁直接说,“古董鉴定也行。”
“成啊。”郁应谦的圈子里玩古董的大有人在,闻言开玩笑道,“我给你当经纪人介绍路子,赚了钱四六分。”
阎骁收拾完东西就走,朝郁应谦摆摆手,懒散道:“郁老板发财。”
郁应谦噗嗤乐了,觉得这人真有意思。
半夜回家,小卖部门还开着,里头有灯光,难得贺德忠和王兰佩两口子都在。
柜台上多了个新摆件——一盆绿油油的发财树。贺德忠正拿抹布小心翼翼擦拭发财树叶子,手边还有半袋肥料和喷瓶。
桌上大堆残羹冷炙,盛过酒的一次性塑料杯子东倒西歪,王兰佩在收拾。
阎骁拽着书包进门,地上铺满的瓜子壳和烟蒂让人无处下脚,踩出噼啪响。
“家里干嘛了?”
贺德忠心情好,没想起追究他这么晚才回家不知道在外鬼混什么,揽住他的肩,露出一口大黄牙:“爸赢大钱了!”
阎骁多少带点嫌弃地推开他:“多少?”
贺德忠面部表情浮夸,眉飞色舞:“七万。”
阎骁拆他台:“还记得之前输了多少?”
王兰佩抢先答道:“十八万六,还有我不知道的,他跟人借钱赌的……”
“臭婆娘!”贺德忠顿觉扫新,目露凶光地转身威胁妻子。
王兰佩脾气同样大,恼火地把手里的抹布扔他脸上。
贺德忠甩开抹布,眼看着真要动手,阎骁在旁抬胳膊挡了一下,隔开他俩。
“老子今天赢钱了心情好,踏马地非要毁掉老子好心情,你个死三八!烂心烂肺的缺德玩意儿!你没用老子的钱吗!你就没输过?!”
王兰佩与他对骂,嗓门和气势丝毫不输男人。
耳边炮火轰炸,阎骁不再管,转头往二楼去。书包背带刮过柜台上的发财树,惹来贺德忠一阵叫唤:“小心点!”
“哪儿来的,干嘛这么宝贝?”
贺德忠也顾不上吵架了,给阎骁讲述这颗神奇的发财树:“……今天赢钱全靠它,算命的刘瞎子说得没错,好生养着它老子就能转运发大财……”
阎骁不耐烦听下去,直接上楼了。
他冲了个热水澡回卧室,小房间摆下床和书桌后容纳不下其他。少年身体抽条,这几年长得格外快,阎骁躺在狭窄的单人床上有些憋屈。
他最近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戴上耳机隔绝楼下噪音,耳机里没播放完一首歌,人就沉沉睡着了。
*
隔天阎骁早上出门,贺德忠还没醒,呼噜声震天响。王兰佩做了早餐,阎骁顺手拿走两个馒头,差点没被噎死。
他上午十点不到肚子就开始报警,中午正好要请林知乐吃饭,带人去了四食堂,点了满桌吃的。
一中的食堂大楼共四层,越往上走越贵,装修越好。
阎骁在窗口前点了大堆东西,都是林知乐爱吃的。
林知乐说:“会不会太多了?”
“我饿,吃得完。”阎骁的体能消耗大,胃口也大,下午还要去打篮球。
“你是不是不常来四食堂?”两人找座位时,阎骁就发现了林知乐对里面的布局不太熟悉。
林知乐点头,“我一般去一楼和二楼,四食堂太难爬了。”
对多数学生来说,四食堂是贵,林知乐卡上倒是不缺钱,每个月的生活费多半用不完,他就是懒。
四食堂再好吃,他也不可能天天跑,懒战胜了馋。
“下次你在一楼等,我买好饭菜带下去找你。”阎骁提议。
林知乐嚼着一口浸满了酱汁的毛肚,听闻有点诧异地抬头看对面,阎骁面色自如,似乎刚也就是随口一说。
但林知乐有种他并非在满嘴跑火车开玩笑的感觉,仿佛只要自己开口,他就真的会去做。
阎骁夹了片烤鸭放他碗里,随口道:“味道真不赖,咱们学校食堂卧虎藏龙,烤出来跟饕餮楼的差不多……”
饕餮楼是清州出名的老字号酒楼。
林知乐神情微动,想到什么,“我在集训学校的时候吃了一星期的夜宵,其中有两顿就是饕餮楼的,但不知道是谁送的……”
阎骁听出他话里的试探,笑了笑,调侃道:“不愧是欧皇,这种好事也能碰见,白捡一周好吃的。”
林知乐见他没认下这桩事,也直觉自己想多了。
“后天有篮球赛,去看吗?”阎骁问。
因为陈轻舟也参加了篮球队,天天在耳边念叨,林知乐想不知道这件事也难。
“去呀。”
林知乐原本考虑的是贺灼凶名在外,应该没人给他加油送水,到时肯定被晾在一边。凭两人现在的关系,好歹算朋友,他可以去帮着加油。
结果一到现场,不少围观的女生嘴里喊着贺灼的名字,每次进球场外便响起欢呼。
林知乐这才听旁边的程江说起:“你不知道贺灼见义勇为的事吗?”
林知乐一脸茫然:“不知道啊。”
“对哦,”程江拍拍脑袋想起来,“那一阵你刚好在外校参加集训……其实就是附近职高的几个男生在古玩城那边的巷子里勒索我们学校的高一生,刚好被贺灼撞见,把人赶跑了……”
“没过几天,职高那几个又去了,好死不死又叫贺灼碰到,他好像是动了手,听说把人揍得挺惨……反正现在那群混混看见穿我们学校校服的学生都要绕道走。”
程江分析道:“传言中凶神恶煞的人转了性,非但不作恶了,还变成了惩恶扬善的大好人……这人格魅力不得蹭蹭往上涨,而且他还长得帅,所以现在迷妹一大堆。”
林知乐觉得他分析得在理,捏了捏手里的矿泉水瓶,目光重新投向面前的球场。
秋阳和煦,迎面刺得人有点睁不开眼。
林知乐眯着眼睛,听见裁判吹哨,上半场结束,阎骁和陈轻舟所在的队伍以三分小优势领先。
陈轻舟拖着脚步过来,阎骁落后他半步,手却先他伸出,接过林知乐手里的水。
陈轻舟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觉得怪怪的,只当他是太渴了。
阎骁拧开瓶盖咕噜咕噜灌了大半瓶。
周围座位人满为患,林知乐站起来给阎骁让座。
阎骁在他肩膀上摁了一下,“没事,你坐。”手掌灼热的温度仿佛烫了林知乐一下。
剧烈运动过后,他身上残留着蒸腾的热意。
他身形高大,挡住了林知乐面前的太阳,“什么时候来的?”
“你们刚开始比赛我就来了,”林知乐夸他,冲他举起大拇指,“有两把刷子。”
阎骁擦着头上的汗笑了,“赢了有奖励吗?”
“有啊。”林知乐说,“请你吃饭。”
阎骁笑,他俩请来请去绕不开请吃饭,要变成饭搭子了。
不过也没什么不好。
跟其他队友讨论下半场战术的陈轻舟喊了阎骁一声:“贺灼……”
阎骁把喝完水的空瓶还给林知乐,让他帮忙扔下,匆匆跑回队伍,陈轻舟纳闷地问了句:“你跟我崽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阎骁挑眉:“你崽?”
陈轻舟更加莫名,他从小到大都这么叫林知乐,叫习惯了。
阎骁:“小心被偷家。”
陈轻舟以为他在说球场上的事,点点头,“放心吧,我守着呢。”
阎骁表情似笑非笑。
下半场他们队维持了上半场的优势,分值被渐渐拉大,势如破竹,最终赢下比赛。
阎骁第一时间朝林知乐走去,“别忘了我那顿饭。”
说起吃饭,林知乐想到下周的班级团建,算是3班的传统项目。当初高一刚入学时,不知道是谁提出来,以后每学期搞一次班级团建,大家一起出去玩。
今年的团建还没定好地方。照例是班干部开个小会,挑出几个地方供大家参考,最后由全班投票决定,少数服从多数。
这次票数最多的是郑辛夷家的农庄。
地方在清州市底下的一个乡镇上,隔得不算太远,有直达的地铁公交。
一大早,阎骁被王兰佩和贺德忠的拌嘴声吵醒,家待不下去,他索性换了套衣服出门,临时用地图查路线,一路骑共享单车看风景晃晃悠悠去了乡镇上。
他是最早到的。
林知乐陈轻舟几个被家长送来时,院子里里外外的人已经不少。他们轻车熟路地放下东西,跟郑辛夷父母打完招呼,被郑辛夷带着先去果园转转。
果园就在农庄旁边,这个时节有红枣和橘子,红枣刚收完一茬,卖出去不少,绿皮橘还挂在枝头。
林知乐摘了一捧枣儿,就着路边的龙头,用清水洗干净,意外发现农庄二楼延伸出的露台上有个人,躺在藤椅上,用书盖着脸。
*
阎骁找到这么个暂时还算清净的地方,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在补觉。
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他将脸上的书扒拉下来,对上了林知乐的眼睛。
太阳光刺眼,阎骁仍旧用书挡了挡视线,腰腹用力坐了起来。
林知乐送上手里的枣,“吃吗,洗干净了的。”
阎骁抓了一颗,扔进嘴里嚼,“还挺甜的。”
“旁边的果园就是辛夷家的,你也可以去摘。”
林知乐四处张望,露台上没有其他的凳子,他只好坐地上。
屁股还没挨着地,人被阎骁拉起来按进藤椅里,往前拖拽了几步,拖到葡萄藤架子下。
有绿荫遮挡,正好刚才林知乐在果树底下钻来钻去有点热。
阎骁坐在他旁边的水泥坎上,支起两条长腿,吃着枣。
底下来的人越来越多,不少同学都到了,人声鼎沸,各种喧哗声反倒衬得二楼的方寸之地格外安静,还能听见鸟叫。
林知乐是班长,又对这边熟悉,他理该下去安排一些事情的。
但他像被这片刻的宁静绊住了脚,压根不想动。
直到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上来打破寂静,姜小沿和班上两个女生找地方拍照,看中了露台上的葡萄藤架,也发现了林知乐,“班长,原来你在这儿!”
“陈轻舟跟程江刚还说不知道你去哪儿了……”
被藤椅和架子遮挡,姜小沿起初没看见坐在地上的阎骁,只顾着跟林知乐说话。
等走近,才发现林知乐身边的人,说话声音顿时变小了,似乎诧异为什么阎骁也在。
“人应该都到齐了吧,”林知乐抬起手表,“我下去看看。”
阎骁也跟着站起来,一道往下走。
几个女生盯着他俩的背影看,相比于熟悉的班长,这学期新转入的留级生更加神秘,惹人探究。
“喂,你们觉不觉其实贺灼很帅?”
没人附和,但也没人反驳。
魏芳赶来吃了午饭,不过没待多久就开车回市区了,让他们注意安全,都早点回家。
3班的人酒足饭饱,留下来分了几拨,两桌打麻将和玩扑克的,有的在农庄院子里打排球和羽毛球,更多的人去霍霍果园。
郑辛夷家里从今年年初开始,做起了自媒体。郑爸爸做菜一绝,有个小团队专门负责拍摄视频引流,偶尔也会开直播,粉丝量不少。
郑辛夷经常会被拍到视频里,直播间的老粉开玩笑叫他“少东家”。
郑辛夷扬手打了个招呼:“大家中午好……”
他挑了几个问题念出来回答:
“吃饭了吗?”
“刚吃完午饭。”
“今天好像特别热闹?”
“对,今天人很多,我们班来农庄搞团建,现在大家都还没走……”
“崽儿来了吗?”
“来了,他跟我们一个班的。”
林知乐程江陈轻舟跟郑辛夷走得近,周末经常跟着来蹭饭,熟悉郑辛夷的粉丝也认识他们,把每个人都问了个遍。
“老陈和程江在打球,崽儿摸麻将呢,不过要不了多久就没人跟他玩了……因为崽儿是欧皇,手气好得离谱,跟他打牌只有输钱的份……”
郑辛夷应弹幕的强烈要求,翻转摄像头扫向麻将桌那边,给大家看了眼林知乐。
阎骁从屋里泡了杯茶出来,就见郑辛夷对着手机絮絮叨叨,他也没管,拖过一把椅子坐在栅栏前看风景。
深邃锋利的五官随着他拽椅子的动作从镜头里一闪而过,直播间的弹幕登时密集起来。
郑辛夷对着满屏的“少东家,再看看帅哥”有点无语,他跟阎骁远不如林知乐那么熟,只敢悄悄把手机偏了偏角度,让阎骁的半张侧脸入镜。
弹幕:“能不能叫他过来一起直播?”
郑辛夷:“不敢,校霸,我真惹不起。”
阎骁浑然不知身后的郑辛夷在跟弹幕打小报告,他喝着茶,惬意地抻长了手脚。耳朵里听着麻将桌上的动静,见众人哀嚎,就知道林知乐又赢了。
果然林知乐没玩两局,被赶下了桌。
阎骁问他:“赢了多少?”
林知乐竖起手指头,“十块。”
阎骁:“玩儿挺大。”
林知乐大笑,站在阎骁身边逗围墙上的野猫。野猫窝在上方,慵懒地眯着眼晒太阳,垂下一截毛茸茸的尾巴时不时在空气里晃悠。
“崽儿……”郑辛夷不敢叫阎骁,敢叫林知乐,“你要不要来玩直播?”
林知乐转过身来,摇摇头。
郑辛夷求了他几句,他又走过去跟直播间打招呼,“我不知道说什么。”
郑辛夷:“介绍我家的果园和网店,帮忙打广告。”
“哦。”林知乐把果园的广告词和联系方式背诵出来,且重复播报,像个没有感情的复读机。
阎骁被林知乐的动静吸引过来,好笑地看着他:“这么溜?”
林知乐夸自己:“带货小能手。”
“带货小能手,拜托了!”郑辛夷把直播手机塞给林知乐,夹着腿跑得飞快,“人有三急!”
林知乐点开直播间界面查看,观看人数1000+,还好,没什么压力。
他镜头360°转了转,给观众大致看了看农庄的环境,中规中矩地介绍。
弹幕上刷的都是乱七八糟的:
“卧槽主播好帅,吸溜吸溜……”
“现在来农庄吃饭能偶遇主播吗?”
“宝贝,下单多少腊肠能拿到你的联系方式?我全买了!”
“来人啊,有人想bao养主播!抓起来!”
阎骁瞥了眼直播间,没说话。他见林知乐说得口干,唇上有点起皮,用茶水洗净保温杯盖,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
林知乐说了声谢谢,正打算喝,被他拦住,“当心烫,晾会儿。”
“手机给我,我帮你举着?”阎骁提议。
林知乐把手机给他。
阎骁立即把手机摄像头翻转,对准了农庄大门。直播间观众看不见林知乐的脸纷纷抗议,抗议无效,阎骁视而不见。
林知乐喝了水,打了个呵欠,午后晒着太阳容易犯困。等郑辛夷回来,他说要去午睡。
林知乐一走,阎骁觉得没意思也跟着走,郑辛夷一个两个都喊不住。
弹幕问他俩什么关系,郑辛夷挠挠头:“就同学啊……朋友吧……”
说完不确定地补充一句:“好朋友?”
第76章
林知乐在农庄的午睡被一个电话吵醒,魏芳在电话那头迫不及待地告诉他,英语竞赛最终的名次已经出来,他拿奖了。
而且是含金量极高的一等奖,姜小沿二等奖,今年一中参加集训的同学名次都不错,收获颇丰。
电话来得急,挂得也快,魏芳还忙着通知其他人。
林知乐愣了会儿,等到终于回神反应过来,唇角无声上扬咧出一个灿烂的笑,双手双脚在竹床上扑腾了两下。
阎骁与他只隔了一组矮柜,把他这副样子尽收眼底,魏芳高兴起来嗓门大,刚才那通电话阎骁听得七七八八,大差不差。
他拿起一旁的衣服,说:“走吧。”
这一出声,睡迷糊了的林知乐才察觉到房间里还有第二个人,有点尴尬。
“……去哪儿?”
“全国一等奖,不得好好庆祝?”
阎骁把林知乐离床有点远的鞋子往前踢了踢,刚好踢到他脚下。
林知乐坐在床上,身上还搭着外套,头抓了两下睡得乱蓬蓬的乌黑头发,弯下腰穿鞋。
动作是一贯慢吞吞的,鞋带绳缠在手指上,外套梗在身前,说不出的费劲。
阎骁上前,屈膝蹲着,扯散了他原先系得松松垮垮还没成形的结,三两下重新系好。
两人的手挨在一块儿,对比明显。
与林知乐白皙圆润带着些微肉感的指腹不同,阎骁手上有茧,皮肤是小麦色,骨节突出,充满嶙峋之态和力量感。
他做事动作非常干脆利落,又表现得太过自然,在林知乐还没开口拒绝之前,他就把鞋带系完了。
好像这样的事他曾替他做过千百遍。
两人走出农庄的休息室,碰上刚结束直播的郑辛夷。
郑辛夷问他们去哪,林知乐还没开口,阎骁先说:“回家了。”
郑辛夷疑惑地问林知乐:“你也走啊?陈轻舟跟程江说还要在我家吃晚饭的……”
林知乐余光瞥见阎骁正望着自己,莫名对着郑辛夷撒谎:“下午约了牙医看牙。”
郑辛夷:“哦,那你回吧,你坐公交还是地铁?”
阎骁手指点在手机屏幕上,“已经叫车了,快到了。”
下午团建活动结束,大家玩得差不多,陆陆续续有人在群里打过招呼就走了。
阎骁和林知乐从正门口离开,也没引起太多人注意。
上了车,阎骁好笑地问林知乐:“看牙?”
林知乐心虚,他也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要说谎骗辛夷,跟阎骁单独出去。
阎骁始终没说要带他去哪,他没再追问了,只管跟着他走。
车往南开了很久,在码头停下。
阎骁买了两张游轮观光票,上了船。
从江面刮来的风带着湿润的水汽,林知乐把双手都插在衣兜里,阎骁回头,伸手替他把外套的拉链扯到最上头,衣领藏住了林知乐的下巴和小半张脸。
阎骁照顾起他总是得心应手,让林知乐有点怔然。
深秋日落,最后一抹余晖从水面掠过,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水鸟扇动着翅膀从天边飞走。
林知乐站在甲板上看风景,夜幕降临之后,两岸城市的灯火闪烁,璀璨如银河。
阎骁问他:“饿不饿?”
“还好。”
“那先去吃点东西?”
林知乐点头,他走了两步,忽然想起:“糟了,忘了跟我妈报备。”
打电话过去,跟陶萍解释缘由,说在郑辛夷家的农庄吃晚饭,属于是两头骗。
林知乐挂了电话,发现阎骁正盯着自己。
“怎……怎么了?”
“谎话张嘴就来啊你。”
看着挺乖一小孩,但又跟阎骁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林知乐脸有点热,跟着阎骁进了餐厅。
林知乐之前跟父母来过,人均消费不低,船票是阎骁付的钱,饭钱他想自己付,但还是被阎骁抢先结了账。
“庆祝你得奖,哪能让你掏钱。”
看林知乐面露犹豫,阎骁笑着宽慰他:“不用担心,我兼职赚了钱。”
“那你也要省着点。”林知乐语重心长,打工赚的都是辛苦钱。
阎骁说下回让他请,林知乐这才答应,两人说话间,江面有烟花炸开。
突然腾空炸响,把夜空映得亮如白昼。
难怪今天游轮上格外热闹喧哗,林知乐才想起今晚有焰火晚会。
船舱里的人此刻都往甲板上挤,摩肩接踵。林知乐差点被撞到,阎骁抬手隔开旁边的游客,几乎把他半抱进怀里。
林知乐侧头往后方看,视线刚好捕捉到阎骁的下颌,抿着的唇显得削薄性感。
后面的人不断往前涌,阎骁贴着林知乐,干脆把人整个护在胸前,找了个好位置站定。
将近半小时的烟花燃放让人过了眼瘾,江面和天际映衬,烟花的倒影美得醉人。
“我想问个问题……”
林知乐的声音在嘈杂的环境里听不很清,阎骁刻意低了低,脑袋凑近,“什么?”
气息喷薄在耳侧,林知乐身体不由绷着,一颗心乱跳。
“我是想问你,”他话到嘴边又犹豫了,刚才瞬间迸发的勇气消减大半。
阎骁对他总有用不完的好耐心,在他腰上戳了一下,“问啊。”
林知乐顿了顿,“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阎骁替他做的一些事情,连陈轻舟他们这种发小也做不到,系鞋带,帮忙倒水,饭桌上夹菜,剥虾,关注他冷不冷……有的事情很小,他总能注意到。
除了父母亲人,林知乐没被人这么细致入微地照顾过。
阎骁思索片刻,在他毛绒绒的发顶上揉了下,“你不是欧皇吗,我挨着你沾点好运,想跟你搞好关系。”
“真的?”
阎骁笑,“真的。”
林知乐想到他糟糕的家庭情况,如果真能把自己的好运分给他也好。
“那你挨近点吧。”
阎骁闻言笑意更深。
等烟花看完,林知乐要回家了,两人在地铁站分别。“明天见。”林知乐说。
“明天见。”
他们方向不同,阎骁目送林知乐上了地铁才转身。
车厢里人多,没有座位,林知乐抓着扶手,看着面前的一切极速掠过,在夜里拖出残影,阎骁也不见了踪影。
林知乐低头掏出手机,点开相册看了看在游轮上拍到的烟花,一张张往左滑,手指顿了顿。
其中有一张里,阎骁误入了,露了半边身体和一点侧脸。
那张拍得不好,烟花也糊了,像刻意加了层灰色滤镜,光影迷蒙,阎骁也显得不真实。
不过林知乐并没有删掉照片。
手机上方弹出消息,姜小沿找他,从那一排的惊叹号中可以看见对方心情有多激动,显然也从魏芳那里得知了竞赛结果。
隔天的英语课上,魏芳当着全班的面隆重宣布他们班拿了一个等奖(林知乐)和一个二等奖(姜小沿)。教室里的掌声没停,都是说让请吃东西。
林知乐和姜小沿答应请全班喝奶茶。
在欢闹的庆祝声里,林知乐回头望向八组最一排。昨天有个人,赶在所有人前面,替他庆祝过了。
阎骁难得没趴在桌上睡觉,冲着林知乐笑了笑。
下课林知乐去办公室送作业,听到魏芳跟别班的英语老师在谈论这次英语竞赛的事,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七中的陆思齐。
回到教室一问姜小沿,她果然知道。
“陆思齐拿的是三等奖,这次发挥失常了。”
陆思齐原本是七中最有望拿名次的那个。
“你们有联系吗?”林知乐随口一问,姜小沿表情却有点奇怪,不太自然地说:“有啊。”
林知乐也没多想。他们一起参加集训的各校学生拉了个群,竞赛结束后,群也还保留着,不过已经没人在里面说话,只潜水。
陆思齐私底下找过林知乐,但林知乐回消息不积极,偶尔会忘记,两人始终没能熟络起来。
这次陆思齐竞赛失利,林知乐更不可能主动去问他,跟姜小沿聊过之后就没再管。
大概过了半个月,周六晚上,林知乐跟陈轻舟、程江、郑辛夷四人开黑遨游王者峡谷时,接到姜小沿的电话,听见那头的哭声。
“班长……你能帮我联系上陆思齐吗?”
林知乐顾不上打游戏了,问她怎么了。
姜小沿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只说联系上陆思齐之后,让陆思齐去油麻街找她,她会等他。
林知乐一听就知道不对劲。
陆思齐回复林知乐的消息倒是快,客套又热络,一见林知乐提到姜小沿,就开始装死。后续无论林知乐再说什么,那边都没了动静。
林知乐拿上外套,换鞋出门,“妈,我出去一趟,找同学有点事。”
“十点钟之前回来。”在看《甄嬛传》的陶萍说。
“知道啦。”
林知乐拦了辆的士赶到油麻街,周末夜晚人来人往,人群密集,他费了点时间才找到人。
姜小沿失魂落魄地坐在电玩城门口的椅子上,眼睛通红。旁边的娃娃机前挤满了人,两个穿JK制服的女生在跳舞机上跳舞,音乐声嘈杂,林知乐把姜小沿叫去安静点的地方说话,给她买了杯热饮。
“人我帮你联系了,他不肯过来。”
姜小沿捧着热饮暖手,吸了吸鼻子,反复地骂着:“陆思齐混蛋……”
林知乐等她骂完,没也问,直到姜小沿主动交代:“我跟他谈恋爱了……”
林知乐:猜到了。
“我还被甩了。”
“……”
林知乐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月前。”
林知乐想了想,脑海中浮现出猜测:“竞赛结果出来那会儿?”
姜小沿也不再瞒着了,点了点头:“他不是没发挥好么,我就想着安慰安慰他,两个人在手机上聊得越来越多……”
“那阵子就像着了魔,每天都盯着手机等他的消息……”
确实也是姜小沿先动的心思,先告白,捅破了那层暧昧的窗户纸,陆思齐没拒绝,两人默认在一起。
陆思齐在七中寄宿,姜小沿跟他全靠手机联系,连见面也是姜小沿主动去七中找他,给他送爱心外卖。
这周好不容易等到七中放月假,姜小沿本想约陆思齐出去玩,结果两人闹了不愉快,陆思齐直接说分手算了。
只持续了半个月的如同游戏般的恋爱,只有这傻姑娘当真了,陆思齐根本没当回事。
“我在别的女生朋友圈里看见他……虽然是一群人的合照,但他跟那个女生靠得特别近,都要黏在一起了!我甩照片过去质问他,他就说我不相信他,这样谈着也累,还不如分手……”
林知乐听着这番渣男言论,彻底无语。
“后面他就不接我电话,也不回我消息了……”
林知乐充当树洞,听姜小沿说了许多。
在这之前姜小沿狠狠哭过一通,情绪倒是比在电话里稳定。
她冲林知乐眨了眨泛红的眼睛,林知乐心领神会:“放心,我会保密的。”
姜小沿舒了一口气:“班长,我信你。”
林知乐问她之后打算怎么办,姜小沿沉默许久才说:“分了就分了,不分留着过年吗。”
倒是意外地清醒,不是个恋爱脑。
跳出怪圈之后再看自己和陆思齐的关系,纯属她倒贴。
“其实交往之前我就知道他绯闻女友多,但人总有侥幸心理,又总会想着,万一自己是特别的呢……事实证明就是我想太多了,我一点都不特别。”
林知乐不太赞同:“干嘛因为一个渣男妄自菲薄,魏老师那么挑剔的一个人,前两天还在办公室跟其他老师夸你。”
三言两语,姜小沿确实有被安慰到,她扯着嘴角苦笑。
刚失恋的人情绪不太稳定,坐过山车般起起伏伏。过了会儿,她喝完热饮又说:“道理我都懂,为了渣男不值得,但我还是有点难受。”
“人要是能自如地控制情绪就好了。”姜小沿沮丧地说。
林知乐提议:“不如去干点别的。”
林知乐陪着姜小沿又回到电玩城,玩了一圈下来,敲鼓敲得手酸,骑摩托,投篮,出了一身汗。
姜小沿总算痛快了不少,暂时甩掉糟糕情绪,突然语不惊人死不休:“以后要找就找咱们班贺灼那样的。”
林知乐喝水被呛了一下,“怎么突然提贺灼?”
“我就是觉得吧……贺灼跟陆思齐那种人简直是两个极端,反差不要太大。陆思齐对谁都好,跟中央空调没什么两样,来者不拒,这样的人最恶心了……贺灼那种看着就难搞,对谁都爱搭不理的,但他要是上心了,肯定特别专一,他对班长你不就是这样吗?”
林知乐被她说得心头狂跳。
“他把你当好朋友,对你跟对别人都不同。”
姜小沿后面的话让林知乐骤起的心跳稍微平复下来。
说曹操曹操到,手机收到一条来自阎骁的消息。
“崽儿,明天把笔记借我看看。”
林知乐回他:“你要哪科的?”
阎骁一如既往地随性又霸道:“全部。”
第77章
阎骁搭上郁应谦的这条线后,陆续又接了几单活儿,有大有小,存下一笔积蓄。小金库暂时丰盈,生存不成问题,他的重心放回了学校和学习上。
月考之后,成绩出来,全年级的排名揭晓,魏芳对着电脑屏幕愣神片刻,不敢置信地不断上下滑动鼠标,最后决定私下找阎骁谈话。
“恭喜,这次你的进步很大。”魏芳把打印出来的成绩单给阎骁,同时也在观察阎骁的表情,想看出端倪。
阎骁看着一连串的各科成绩和排名,并不意外。
这次大考之前有过数次各科的小考,不止一位科任老师向魏芳提过,贺灼进步大。
魏芳自己作为英语老师同样能感觉到,但这次的结果还是让她足够惊讶。
从留级生到年纪第二。
总分仅比年纪第一的林知乐少了0.5分。
这样的进步发生得太迅速,一个月之内翻天覆地的改变,每次小测和考试成绩都几乎呈直线上升,叫人咋舌。
“回去通知你父母,下周要开家长会,你进步最大可以发表一下讲话,给同学们传授经验……”
阎骁不假思索:“班长的笔记做得好。”
魏芳无奈道:“就因为这个?”
她不明白阎骁为什么要把藏拙,但阎骁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咬定是林知乐的功劳。
魏芳见阎骁避之不及的模样,觉得有点好笑,“给你表现的机会你不要?”
“不要。”阎骁毫不犹豫,拒绝得斩钉截铁,“谁爱要谁要。”
他油盐不进,魏芳实在劝不动只好算了。想到对方的家庭情况,魏芳多问了句:“你父母能准时到吗?”
魏芳上周打算去家访,贺德忠没接电话,王兰佩则婉拒了,声称自己不在家。非常奇葩的两口子,让魏芳感到棘手。
偏偏阎骁的状态越来越好,学习进步大,如果能一直保持这种状态的话,肯定能考取重点大学。
“不确定他们当天有没有空。”阎骁实话实说。
魏芳:“尽量还是让他们来,这次家长会很重要,你回去好好跟他们说,我也会再打电话提醒他们的。”
“嗯。”
*
家长会当天,魏芳在教室里给家长们分析考试情况,学生们被占了座位,大多聚拢在外边的走廊上,一部分人去了图书馆自习室,还是有不少男生抱着篮球直奔球场。
阎骁晒着太阳,浑身充斥着懒洋洋的倦怠感,背倚着走廊栏杆。
林知乐悄悄打量他,透过教室窗户往里望了一眼:
——他的座位上没人。
阎骁的家长没来。
林知乐努力想要说出点安慰的话,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手里攥着待会儿要上台发言的演讲稿。
阎骁比他自在,瞥向演讲稿:“昨晚熬夜写的?”
林知乐摇摇头,“刚刚才打的草稿。”
“好学生也临时抱佛脚?”
“没什么好说的,把提纲列出来就好了。”林知乐作为优生代表发言的次数不少,都总结出经验来了,面对一众家长也并不怯场。
阎骁比了个大拇指,“厉害。”
“魏老师说本来想让你上台,你不愿意……”
“饶了我吧,我是真不知道说什么,况且这次说不定是侥幸,下次名次又往下掉了。”
“哪有这么咒自己的?”林知乐蹙眉,比阎骁本人更介意。
阎骁见不得他不开心,立即改口:“下次也努力。”
林知乐听着怪怪的,觉得他像在哄自己。
两人身后的楼梯间,正在此时传来连串的仓促的脚步声,王兰佩姗姗来迟,一路小跑着气喘吁吁。
她染黄后又掉色的头发跑得凌乱,看向阎骁的眼神掺杂了家长会迟到后的心虚,不过还是一脸泼辣的凶相。
“这边。”
阎骁没废话,把人引到桌子前签了到,让她去自己座位。
王兰佩拖开椅子,刺啦一声响,阎骁随着她的动作瞥见她手上的淤青,视线一顿,再看她脑袋上,也有一个肿起来的包,只不过被头发遮掩住了,不细看就发现不了。
“你怎么了?”阎骁问。
王兰佩面色更加不好,“还不是你爹那个倒霉催的……”
周围几个家长侧目看过来。
王兰佩讪讪,止住了骂人的话,改而拿起课桌上的成绩单。扫到名列前茅的名字,不敢置信地问阎骁:“第二名?!你作弊了?!”
阎骁懒得解释,言简意赅说了个“没”,没再理会她,转身就走。
王兰佩还想叫住他,被讲台上魏芳一句“请各位家长保持安静”给压下来。
教室门被阖上。
稍微隔绝了室内的声音。
阳光在栏杆上流连忘返,走廊尽头的玻璃窗折射出斑驳的碎影,一地流光。
栏杆前站了一排人,你挤我,我挨着你,郑辛夷叠在程江身上,玩幼稚的男生游戏。陈轻舟刚从球场回来,靠着墙休息,眼神时不时往教室内飘,心神不宁,还是惦记这场家长会。
阎骁过去,本没有他站的位置了。林知乐往旁边让了让,惹来郑辛夷一阵嚎叫,“踩着脚了!踩着脚了!”
林知乐笑着说不好意思。
留在教室里的副班主任打开教室前门,探出头来让走廊上的学生们小声点,别喧哗。
大家的嗓音压低,笑闹声收敛不少。
“崽儿,你想考哪里?”郑辛夷问林知乐。
林知乐还没问回话,陈轻舟抢答:“还用说,肯定最好的A大啊,凭我们崽儿的实力,说不定还能混个保送。”
林知乐:“哪有那么容易。”
郑辛夷把其他人挨个问了遍,瞟到阎骁,似乎觉得独独漏掉他不好,也问了他一遍。
“A大呗。”阎骁懒散地说着听起来很狂妄的话,又像在开玩笑,“跟着学霸走,总不会出错。”
陈轻舟本想讽他做梦,但一想到这次大考他那突飞猛进的成绩,照这样下去,A大还真不成问题,于是也说不出口嘲笑的话。
家长会上有一环节,是让每个学生在纸条上写好目标大学以及对未来一年的展望,塞进许愿瓶里,统一上交。
阎骁不信这套,笔在纸上停留几秒没动,等要意识过来,上面竟写了“林知乐”三个字。
王兰佩见他磨磨蹭蹭,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正大光明偷看,被阎骁发现,他懒得涂改,把写着林知乐名字的纸条对折几下,滚成细长条,推进许愿瓶里,把木塞压得紧实。
林知乐作为班长,用泡沫箱把所有玻璃许愿瓶收好,搬去办公室。
阎骁搭了把手,“我来。”
林知乐还要把讲台上的练习册一并搬过去,便把箱子分给了他。
两人从办公室出来,阎骁不慌不忙地在自动贩卖机上接了两杯速溶咖啡,把其中一杯递给林知乐。
等喝完,今天的家长会差不多要散场。
“你说要考A大,是认真的吗?”林知乐捏着纸杯问。
阎骁好整以暇看着他,“担心我考不上啊?”
“不是。”林知乐绝对没有看轻他的意思,“你要真想考,肯定可以的。”
“也没有那么有把握,这次只是运气好,超常发挥。”阎骁靠着栏杆,咖啡太甜,几口咽下去齁得慌,纸杯被投掷出去,划出一道抛物线正中垃圾桶。
“你得帮我。”
林知乐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认真地说:“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我。”
阎骁嘴角挑起笑,“这么好?”
林知乐不由避开那道目光,盯着水泥地面上细小的裂纹,小声道:“还好吧。”
他想说,你不是对我更好么,就这样顺理成章,似乎也找不到原因。
*
家长会结束之后,仍有部分家长留下来想找班主任和科任老师了解更多自家孩子的情况,或者想刷个脸熟。
王兰佩没这个打算,阎骁挎着书包,跟她一前一后出了校门。
经过诊所,阎骁把她叫住,隔空指了指她脑袋上鼓起的包,让她进去看看。
王兰佩没应,说家里有药,没必要浪费钱。
阎骁劝不动,也只能随她。回到家看见一地狼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弄的?”
王兰佩啐了一口,没否认,拿着扫帚开始打扫。
受了气,又默默不敢发作,根本不像她往日的性格。
阎骁搁下书包,多看了她两眼。
外面进来几个熟客买东西,闹哄哄的,拆了泡面要在店里煮,想要使唤柜台后的阎骁把热水壶提来,见他冷着脸,到底还是没敢开口,其中的矮个子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嫂子,你家老忠最近手气旺得不行……”戴雷锋帽的男人嚼着槟榔冲王兰佩比划,“单我们几个昨晚就输了这个数给他……”
“嫂子,他上交没有,你去搜他身,肯定一收一个准。”
“我搜个屁,”王兰佩扫帚舞得飞快,“藏□□里我搜得着嘛!”
几人听闻哈哈大笑,唯独阎骁坐在柜台后的凳子上摆弄手机。
贺德忠从外面进来,一张笑脸撞破满室热闹和不同口味混杂在一起的泡面味。他嘴里还哼着歌,主动给店里的人发烟。
阎骁看他神情,确实是又赢钱了。
按理说,只要赢钱了家里就不会吵架。
可王兰佩头上还有包,贺德忠脸上和颈子上还有指甲挠破后结的血痂,夫妻俩一看就是动过手的。
阎骁出神地想着。
室内二手烟阵阵,味道呛鼻,灯光下灰尘和白烟无处遁形。阎骁臭着脸翻出口袋里的手机,郁应谦正在短信轰炸,叫他出去玩,说要介绍新朋友给他认识。
这家也待不下去,阎骁回了个“好”。
郁应谦:“在哪儿?让司机来接你。”
“不用,地址发我。”
阎骁收回手机,推开椅子往外走。个头迅速窜高的男孩不知什么时候已有了成年人的模样,身形高大,冷漠而桀骜。
他身后的贺德忠盯着他背影凝视几秒,忽然拿下嘴边的烟,“站住!”
第78章
“站住!”
男人粗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阎骁脚步丝毫没有停顿,径直往外走。
贺德忠心里那种父权被忽略与漠视的愤怒顿时加剧了,他几乎一跃而起,冲门口的阎骁扑去。
阎骁还未回头,本能地闪避,让贺德忠扑了个空。
中年发福的男人脚下趔趄,差点摔倒。身上的烟味和酒味捂在一起,像发了酵,难闻至极。
店里吃泡面的那几人连忙扶住贺德忠,才让他借力稳住。
贺德忠面子扫地,手哆嗦着指向阎骁:“你给我过来!”因愤怒挤在一起的五官变形扭曲。
他觉得儿子在挑战老子的威严。
也觉得后怕。
突然间警醒,不明白儿子怎么好像一夜之间脱离了掌控,不再怕他,不再问他要钱,还敢还手。
以前的贺灼在外面横,骨子里却保留着从孩童时代起对父亲的畏惧,在贺德忠面前他往往低头,沉默,忍耐。
他们父子相处别扭而疏远,贺德忠今晚赢钱后喝了酒,酒精让他的脑子转不动,很晕。
他现在只想教训儿子,打一顿,打服,打到他向自己认输为止,像他小时候那样。
但显然阎骁不给他这个机会。
眼见着贺德忠要动手,阎骁根本没有放任他的打算,擒住对方的手腕施力,贺德忠发出凄厉地惨叫。
吃泡面的、观望看戏的,听到杀猪般的嚎叫终于反应过来劝架,把贺德忠和阎骁分开,场面乱作一团。
反观王兰佩最镇定,拿着扫帚站在不远处看着,贺德忠骂她:“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敢打老子了!”
王兰佩沉着脸,眼神中凝聚着有说不出的仇怨:“打死你最好。”
“我死了你就痛快了,你甭想!我告诉你王兰佩,老子就要耗着你!不会这么放过你!”
贺德忠说着竟要动手。
阎骁比他更快,甩脱了刚刚拦在身前的两人,一把将贺德忠按到在地。
他眼中漆黑如墨,表情淡漠到平静,眼神也并不凶狠,贺德忠被那双眼睛望着,却不由胆寒,一时失声,咒骂的话堵在喉咙里。
阎骁见他这样,松开手站了起来。
他刚才这一下绊住贺德忠摔倒的动作又快又凌厉,在场的其他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只有王兰佩喊住他:“都晚上了,你还要去哪?”
“找个朋友。”
阎骁没再理会她别的追问,拉上外套拉链,大步朝外,走到街口拦车。
灰色的天空下飘着小雨,出租车里天气预报说今晚最低气温零下一度,降雨概率60%。
郁应谦约的酒吧离老街较远,阎骁窝在车后座沉默地看了许久的街景。
车载电台在放粤语老歌,催人入眠,最后他几乎睡过去。
小憩了一路,也养好了精神。
酒吧里气氛正热,开放式的包厢正对着舞池,里面群魔乱舞。
阎骁从一片影影绰绰的灯红酒绿中穿过,被服务生带进包厢,郁应谦热情地给介绍了人。
“老赵,上回要不是我这位小兄弟开口,你差点儿就买到了假的成化梵文杯,还不快来敬一个?”
郁应谦对面的男人站起身,一张方圆笑脸,跟阎骁碰了杯。
对他们这群人来说,钱倒不是问题,问题是花钱买个假货回去后头再被捅出来,显得很傻缺,面子上挂不住。
现场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阎骁观察,他坦荡自若,丝毫不露怯,与人交往也不卑不亢,气质特殊。不用郁应谦再开口,主动有人上来结交。
喝了几杯之后,再有来灌的,阎骁不动声色拒绝。郁应谦帮腔:“差不多得了,人家才成年。”
一说到年纪,再联系他的手艺和眼界,众人愈发暗赞这人怕不是个奇才。
台上的演出换了一茬,场子被炒得更热。阎骁的耳朵被重金属音乐灌满,叫来作陪的小姐少爷当中有个雌雄莫辨的,趁乱窜到了他身边,腻着半边身体往怀里倒。
阎骁伸手将人隔开,手掌摸到一层细腻的皮肉,心里泛洁癖,默默离席去外面抽了根烟。
*
酒吧对面的福云酒楼,五楼大厅的餐桌上,林知乐慢条斯理拆着螃蟹,时间太晚,他没多少胃口。
这顿夜宵吃得过于隆重。
原本不在林知乐的应酬范围之内,是他爸林际海的局。陶萍不放心感冒未愈的丈夫,差使儿子过来监督他不能喝酒。
有谁敬林际海酒,林知乐就张嘴说一句:“叔,不好意思啊,我爸身体不舒服。”
来人便会知情识趣地撤下杯盏,不再劝酒。
中途林知乐去了趟厕所,听见身后隔间有道声音在打电话:“……放心吧小姨,我就张个嘴的事儿,厂里正是缺人的时候,不麻烦,不麻烦,你就甭跟我客套了,都是一家人……”
一阵冲水声之后,隔间门打开,露出老拱那张脸。
林知乐双手凑在水龙头下,慢条斯理地洗着。
老拱见是他,极熟稔地过来搭肩。林知乐往旁边避开,“手。”
“瞧我,还没洗手呢,脏,”老拱反应过来,嘿嘿笑道:“不好意思啊小少爷……”
林知乐态度依旧不冷不热。
他走出洗手间后,老拱的面色变了。
由于林知乐的催促,林际海得以光明正大地从饭局上脱身。
司机老早在停车场等候。
父子俩上了车,林际海突然提到老拱:“你是不是对老拱有意见?”
“怎么得出来的?”林知乐问。
“他跟我提了一嘴,拐着弯儿提的,来我这边探口风,想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林知乐:“他倒先告状了。”
既然他爸问了,他也就实话实说:“讨厌他总装作跟我很熟,答应的事也没有办好。”
没妥当替阎骁安排兼职这件事,在林知乐这里没那么容易过去。林际海问清来龙去脉之后还笑话他,“心眼这么小。”
林知乐嗯了一声,难得这么较真。
反倒林际海被勾起兴趣,想弄清楚究竟是怎样的同学,值得他儿子开口安排兼职,没安排妥当事后还要耿耿于怀放不下。
“就一帅哥。”林知乐说。
“哟呵,”林际海越发好奇,“有多帅?”
“只比我差一点点。”林知乐开玩笑说,脑中慢慢浮现阎骁的模样。
车驶出底下停车场,从旁支汇入主干道,堵在路边。车窗降下,非常神奇地,出现了阎骁的脸。
阎骁起初并未发现林知乐,外套兜帽戴起,挡住了小雨,也挡住了部分视线。
发现林知乐后,他拿下衔在嘴里的烟往身后藏。
等反应过来,先笑了,欲盖弥彰,藏也藏不住,于是把烟头扔脚下,碾灭了。
两人一个对眼的功夫,道路疏通,司机踩下油门。
阎骁看着黑色轿车从面前闪过,留下几缕尾气被风吹散,林知乐的脸也随之消失。
阎骁掏出手机,发现了连串没意义的句号过去。
“……”
林知乐盯着对话框,嘴角有自己未察觉的笑,回了几个:“、、、、、、”
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意兴澜珊的雨夜变得多了点趣味,因这短暂不到十秒的街头巧遇。
阎骁看着手机屏幕,对面又蹦出一行字:“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其实林知乐更想问的是他大半夜独自在外逗留的原因,来做什么,因有打探个人隐私的嫌疑,改变了问法。
阎骁:“怎么看出来的?”
林知乐:“脸很臭。”
阎骁无端被这三个字逗笑,臭脸也变得生动起来。
“马上回家。”
阎骁没再回酒吧,在手机上跟郁应谦打了声招呼之后离开,因为有时间可浪费,决定先乘坐公交再步行回家。
他下车走了一段路,经过便利店,弯腰在柜台前挑了一盒速食。用店里的微波炉加热,坐在窗前吃了顿夜宵填饱肚子。
时不时有躲雨的人进来,年轻情侣,上夜班晚归的女人……
店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窸窸窣窣的声音。
阎骁吃完把餐盒扔进脚边的垃圾桶,在玻璃门后张望片刻,见雨势渐渐变大,扫码买了把最便宜的十元雨伞,骨架单薄,伞面透明,使用寿命不长。
他在雨里步子不紧不慢地走着,亮着暖色灯光的便利店被甩到身后。
在拐角处时,阎骁意识到身后有人。
他借着右侧理发店的反光玻璃门看到了男人大致的模样,穿深色夹克,竖着衣领挡风,身高一米七左右,身形壮实。
两人同行了一路,阎骁没有直接回家,反而绕道上了网吧的铁楼梯。男人则继续往前走,畏畏缩缩地前后张望,闪进了暗巷。
男人去的地方不偏不倚,正是贺家小卖部的后门口。
网吧在四楼,陡峭的铁楼梯一路向上,阎骁站得高也看得远,正暗笑自己想多了,就见那盏破旧的窄门拉开,王兰佩露出小半个后脑勺,男人一股脑儿凑上去。
两人挤作一团,挤进了门内。
门很快又合上。
阎骁被面前的一幕冲击到,站在铁楼梯上冷静了片刻。
脑海中闪过近日来王兰佩的种种不对劲,以及她和贺德忠吵架的内容,串联起来,都说得通了。
妻子出轨,丈夫有所察觉。碍于面子,丈夫没有把事情捅穿弄得人尽皆知,选择私底下发泄,两人多次动手打架。
阎骁推开网吧门,选择在里面过一夜。
一夜冷雨未停。
清州市的冬季正式降临,多日雨夹雪,天空阴霾。
终于等到雪后初霁,气温有所回升,魏芳趁班上小崽子们课间操时间捂鼻潜入教室,前后开窗通风,辣条薯片各种零食被热空调捂出的臭气得以流窜出去。
阎骁因身高排在班级队伍最末,像个老大爷随着广播内的音乐舒展手臂和大腿,眼睛时不时看向前方某个圆圆的后脑勺。
林知乐回头张望,被太阳晃了眼。
此时的家具厂——
老拱蹲在办公室犯愁,他往厂里塞人的事被拦下来,答应小姨的没做到,往人事那边递了几条烟,才问出卡在大老板林际海手里了,想破脑袋,后知后觉,终于反应过来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他火急火燎联系林知乐,但林知乐再也没回过消息。
两人聊天框内的对话停留在多日前,是林知乐求他办事:“我同学的兼职麻烦拱叔多费心。”
末尾还有补充:“很重要的一个同学。”
如今两人的立场彻底调转过来。
此时的民政局——
贺德忠在门口反复确认银行卡信息,确定转账成功,自己收到了钱,黑着脸跟王兰佩进去申请离婚登记,办理手续。
王兰佩净身出户,倒贴了四万块才达成最终目的。她回到家收拾行李,除了衣服和个人用品,别的什么也不带走,拎着行李箱上了男人的车。
贺德忠继续烂在麻将馆里,如今新添了桩玩法,赌马。好事者笑他绿云压顶,他跟人打得不可开交,被人扶起来又喝得烂醉如泥。
王兰佩同学聚会偶遇老同学,旧情复燃,随人远走高飞的事,不日就在老街一带流传,成了众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笑话。
贺家小卖部濒临倒闭,货架蒙灰,无人光顾。
家里沦落成垃圾场,阎骁每日回家就像开盲盒,贺德忠的衣服袜子沤成一摊咸菜,或是烟灰乱飞在沙发、地板上,厨房冷不丁出现老鼠蟑螂,叫人永远猜不到打开门之后是何种乱象。
期末考试后,一中组织学生补课,寒假被占用了大半,阎骁在家的时间越发少。
来年开春,贺家小卖部正式关闭,撤掉了招牌,阎骁也从二楼搬出去,离开了老街。
他找了个新地方落脚。
第79章
一整个寒假,阎骁跑了不少地方看房子,要距离合适,不能离学校太远,价格适中,房租不能太贵,硬件设施还得看得过去。
最终挑中一处老房子,从外看是老破小,但房子里该有的都有,坐北朝南,采光好,通透。
房东是林场退休工人,先前屋子都是自己和老伴住,留下的家具颇有年代感,书桌衣柜的样式敦实古朴,棕褐色的漆片剥落,后期又刷刷补补。
因为在一楼,附带一个四方小院,面积有限,谈不上宽敞,不过种些植物果蔬绰绰有余。
阎骁没有太多行李,背着书包和行李不声不响住了进去。出于私心,他邀请林知乐去“新家”吃饭。
“哪儿?去哪儿吃饭?”陈轻舟简直无处不在,郑辛夷一听到吃的也来劲了,程江默默竖起耳朵。
“我搬地方了。”阎骁无奈,从请一人演变成请众人。
陈轻舟和郑辛夷都说要去参观,程江眼巴巴望着,“也不多我一个吧?”
*
周五下午放学,阎骁带领众人先去了趟超市,拎着大包小包的食材往小区走。
一到家,如同土匪入窝,书包乱扔在地板上,忙着里外打量。
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室内空间几眼就能扫尽,却又很有看头。房东留下的两盆霸王蕨挂在阳台的防盗窗上,衬着浅绿色的窗框,长势喜人。小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自由生长,在夕阳和暖风里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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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花?”
“还是渐变色……”
“你养的?”
陈轻舟有许多问题,被阎骁一句“不认识,自己上网搜”给堵了回去。
阎骁把食材放到厨房,撸袖子开始洗菜,林知乐凑过来,问他要不要帮忙。
阎骁瞥了眼不远处的塑料袋,“把水果洗了。”
林知乐拆开一大盒樱桃,用水冲洗,洗完发现盛樱桃的碗小了,装不下所有的。
阎骁才搬过来,这边餐具和物品有限,找不到其他的器皿。
碗里堆出了摇摇欲坠的樱桃小山。
林知乐吃了几颗,包了满嘴,同时想要让阎骁帮忙分担点,未加思索,拿了两颗往他嘴里塞。
阎骁两只手正在片鱼,只配合地朝他那一侧低了低头,张嘴衔住。
两人配合默契且自然,林知乐当下未觉得有什么,过了几秒回过味来,心一下就乱了。
“我去把水果端给他们。”
林知乐背对着阎骁往外走。
“嗯。”阎骁仍在处理着手下的鱼,明知故问,“你不太能吃辣对不对?”
林知乐回头,用两根手指头捏了捏,“一点点。”
阎骁笑着说好。
外面三人已经在院里的小圆桌上打牌,林知乐把一碗樱桃放下,几双手立即从四面八方伸过来夺食,樱桃山坍塌了近半。
“饿死鬼投胎吗?”
陈轻舟鼓着嘴没发说话,直接把林知乐拉到自己座位上,示意林知乐替他摸牌,咽下樱桃才说:“刚输惨了。”
程江和郑辛夷俯身挡住,不准林知乐这个运气好到离谱的人形外挂上场辅助。
陈轻舟没办法,只能自己来。
被剥夺打牌权的林知乐再次回到厨房。阎骁听脚步就知道是他,“不去玩?”
林知乐说,“他们输不起,不跟我玩儿。”有点像小朋友告状。
阎骁见他无聊,继续给他安排点事情做:“你替我把那些植物浇一遍水吧。”
“每盆都要吗?”林知乐问。
阎骁打开头顶的橱柜门,从里面拿出一个小本,“按这上面来。”
阎骁不太会养花花草草,房东太太走之前贴心地给他准备了植物手册,详细记载了每一盆植物的名称、习性、浇水的量和频率,还怕单单写植物名称,年轻的房客辨认不出,特地用水彩画了植物简图在旁边供他参考。
林知乐津津有味地翻看册子,对照浇花。
他在客厅罩着碎花布的矮柜上发现一台老旧唱片机,不知道仅仅是装饰品,还是仍可以使用。
灶上煲汤,阎骁暂时得闲,擦干了手从厨房出来,提醒林知乐,“插电可以用,房东留下来的老物件,坏了打算扔掉,我捡回来修好了。”
林知乐拨下唱针,唱片开始缓慢旋转,音质已经不太好,带着些微的颗粒质感,配上爱尔兰老歌,反倒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韵味。
林知乐问:“可以拍照吗?”
阎骁示意他随意,林知乐举着手机对着旋转的唱片机按了几下快门,又去拍他刚浇过水的植物,绿油油的叶子上缀着水珠。
听见陈轻舟郑辛夷打牌鬼吼鬼叫,林知乐冲过去拍下他们的样子,三人表情各有各的精彩。
程江先意识到林知乐在偷拍,扭过身体,陈轻舟紧接着反应过来,扔下一手稀烂的牌,起身抢林知乐的手机,正好趁机搅乱牌局不认账。
林知乐没抓稳,手机被轻而易举抢走。
“好啊,好啊……”陈轻舟划着屏幕,查看林知乐偷拍的丑照,手指一连滑了多下,上面出现了阎骁的脸。
“怎么他的是正常照!一点也不丑!”陈轻舟抗议。
阎骁听见后也凑近来看,是他坐在椅子横杆上的照片,还有一张是他刚才在厨房做饭的情形。
他看向林知乐。
林知乐从陈轻舟手里夺回手机,抡起拳头捶他,以表示愤怒,特地避开了阎骁的目光。
阎骁脸上笑意更深,但没有多说,“饭应该好了,我去厨房看看。”
陈轻舟还在林知乐手下求饶。
“崽儿。”
过了会儿,厨房传来阎骁的声音。
林知乐不知怎么,被他叫外号,有种异样的心惊肉跳的甜蜜。放下手里的牌,匆匆跑去厨房,“怎么了?”
“你想在哪儿吃,”阎骁问,“室内还是室外?”
“可以在小院里吗?”林知乐扭头看了眼外面,夕阳西下,风景很好,今天又比较暖和。
“可以,让他们把桌子收拾出来,就在外面吃。”
院里的圆桌摆下了一道鲜菇鲫鱼汤、清炒虾仁、糖醋里脊、醋溜土豆丝、干锅花菜,色香味俱全,众人对阎骁刮目相看。
阎骁在厨房里就已经先给林知乐喝过鱼汤试味,林知乐说好喝,对阎骁的厨艺有了新的认识。
“之后你如果有想吃的菜,可以来这边,我做给你吃。”阎骁说这话时,抽油烟机发出嗡嗡的噪音,小院里斗地主吵吵嚷嚷的动静没有消停。
这一刻,厨房很安静,阎骁说话的样子随意,但林知乐又觉得他好像很认真,并不是在说客套话。
“你都会做吗?”林知乐问。
“不会做的也可以学。”阎骁没有夸海口把话说太满,他手臂越过林知乐,取走他身后橱柜里的碗。
程江从外走进来帮忙端菜,打断了两人饭前的这段交流。
桌子上的菜非常受欢迎,五个男生把饭菜都快要扫荡干净,他们吃得闹哄哄又美味,吸引了路过的居民楼住户,和一条狗。
雪白的萨摩耶把脑袋卡在院门的栏杆上,摇着尾巴,露出天使般的微笑。
率先吃完的林知乐走过去观望。
“可以摸的,没关系。”萨摩耶的主人是个穿着粉色卫衣的年轻男生,把狗狗的牵引绳拽在手里。
林知乐这才伸出手撸狗。
“它喜欢别人摸。”粉卫衣说。
萨摩耶果然在林知乐的手掌下主动蹭来蹭去,十分讨喜,蓬松的毛发像一团被风吹乱的棉花糖。
阎骁和陈轻舟手里还端着饭碗,也过来围观。
萨摩耶有点人来疯,愈发伸长脖子往院里凑,阎骁从内解开院门的锁扣,放它进来。
粉卫衣的视线在几人当中锁定了阎骁,“你是新搬来的吗?”
阎骁闻言抬眸,对方又说:“之前住在这里的是一对老夫妻,前几天看见你搬东西进来……”
阎骁朝他点了点头。
“我住三楼。”粉卫衣朝楼上指了指,他看着几个年轻男孩猜测:“你们是高中生吗?还是大学生?”
“高中。”陈轻舟抢答。
“我是科大的学生,学编导的。”
清州科技大学,离这里确实不算远。
现场唯一一个怕狗的人是程江,他离萨摩耶较远,因白蹭了一顿晚饭而打算主动洗碗,对阎骁他们喊:“你们吃完了吗,吃完了就把饭碗送回来——”
萨摩耶直冲程江撒腿而去,被粉卫衣勒住。
程江吓了一跳。
“它叫饭碗,以为你在叫它。”粉卫衣解释说。
“这名字还挺有意思。”陈轻舟说。
粉卫衣的手机响了,接了通电话,“……嗯,嗯,马上来,饭碗不舍得走……”
挂断电话,粉卫衣给几人打了个招呼,说朋友在小区门口等,强行把狗抱走。
狗比人壮,背影看着心酸又搞笑。
程江观望了几秒钟,继续收拾。
阎骁把手里的碗筷给陈轻舟,示意他帮着一块儿干活,再朝郑辛夷使了个眼色,吩咐道:“进门右手边柜子上的黑色铁罐里装的是茶叶,泡杯茶来,谢谢。”
郑辛夷想抗议,忍住了,算了,吃人嘴短。
其余人都有活儿,只差林知乐没给安排上。林知乐很有自觉地在一旁等着,阎骁朝他一点头,拍拍椅子,“坐着吧。”
其他人:“操。”
区别对待啊。
阎骁端着手感粗糙的茶盏慢慢喝茶,林知乐掏出试卷刷题,没多久外面的日光收拢,光线昏暗,阎骁抬手压在试卷上。
“别写了,伤眼睛。”
林知乐听话地收了笔,他看了看阎骁,心里压着疑问,一直想问他从家里搬出来的原因。
“想说什么就说。”阎骁简直能看穿他的心思。
“你爸妈……”
“离婚了,我谁也不跟,自己单独出来租个地方住。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读书,考大学。”
阎骁见林知乐面露担忧,笑了笑,“不用担心,钱够用。”
林知乐觉得他应该没说假话,想着他一个人在外边住不容易,承诺道:“有事情就找我。”
“这么有爱心?”阎骁没骨头似的瘫在椅子里,调笑道,“行啊,有空常过来,我一个人挺寂寞的,就当关爱空巢男高。”
厨房里洗完碗的三人冒出来,“什么?”
“什么男高?”
阎骁往后仰了仰,伸了个懒腰,“没什么,是难搞,说你又懒又难搞。”
陈轻舟:“你特么……”
第80章
进入高三后,阎骁感觉生活变成了高速旋转的洗衣筒,班上的每个学生像被甩干水分一样被压榨时间。
课业多了起来,晚自习上到很晚,各项课外活动被取消,在运动会上也仅保留了他们班级接力赛的权利。
阎骁被魏芳安排在最后一棒,用尽全力奔向终点的时刻,太阳特别耀眼。
阎骁经常听见陈轻舟在耳边叫唤,说累,两人有时中午翘掉午休去篮球场打球。
魏芳派班长出去找人,林知乐找到他们,不着急叫人回去,反倒坐在台阶上喝着汽水看他们打,忙里偷闲。
阎骁早就知道好好学生也不是表面那么乖。
阎骁现在的住处逐渐变成了几人碰头的绝佳去处,被誉为“休闲娱乐圣地”,把郑辛夷家的农庄比了下去,因为距离较近,从学校过去非常方便。
遇上难得的假期,他们一行人有时会在院里烧烤,有时会在客厅打游戏,直接打电话叫外卖,有时埋头一起赶作业、刷题、临时抱佛脚。
林知乐是光顾次数最多的一位。
陈轻舟、程江等人没有发现小伙伴的叛变,他数次放学后跟阎骁回家开小灶,吃寡淡的营养餐,或者不那么健康的垃圾食品。
非常珍贵的月假期间也在小屋出没。
房东老太太留下来的植物长势不错,葱郁茂盛,生命力顽强,阎骁归功于林知乐每次过来后的悉心照料。
林知乐在网上买的化学肥料很管用,成功救活了一盆快要枯死的霸王蕨,他对那些植物如数家珍。
花盆里的番茄和小葱也有所收获,被阎骁下到了面条里。
期间王兰佩来找过阎骁两次,分别在端午和中秋两个节日。端午带来艾草和菖蒲,中秋送了月饼。
艾草和菖蒲至今悬挂在窗沿上,日日风干失去了水分。
至于月饼,五仁馅的,阎骁不怎么爱吃,不留神就过了保质期。
王兰佩的新任丈夫有点小钱,做快递生意,她日子过得比以前好,显得脾气也好了许多,能和阎骁心平气和地坐着吃饭。
阎骁没要她给的生活费,让她自己过好日子就行。临走前,一向不肯示弱的王兰佩先红了眼眶。
“你爸有没有跟你联系?”王兰佩上出租车之前问。
阎骁摇摇头,替她拉开了出门。
不久之后的某一天,阎骁在菜市场偶遇一位老人家,是先前贺家小卖部旁边的住户,对方认出他来,硬拉着他说话,问他近况。
阎骁含糊过去,只说还在念书。
老人家听后很欣慰,说念书才有前途,又告诉他说贺德忠最近在接触新人,是麻将馆老板娘的远亲。
热衷于说媒的人总是很多,大家喜欢当月老牵红线,贺德忠再娶也不奇怪,阎骁对此并不关心。
高考前去中心医院体检那次,阎骁在医院电梯前迎面碰见贺德忠。
阎骁没理他,贺德忠反应过来后追上去,手机拿着几张化验单,人上了年纪,身体大大小小毛病不断,他又被烟酒亏空了身体,问题更多。
许久不见,贺德忠觉得阎骁陌生,习惯性地想张嘴骂他没良心,这么久没个电话不知是死是活。
阎骁先发制人,伸手管他要钱。
贺德忠预备要说的那些话便被堵住了,脸色变得极差,“钱钱钱,老子没钱!一开口就是钱,跟你妈一个德性 !你都成年了,还要老子养么!”
阎骁说:“我还在读书。”
贺德忠压根不信,“就你这样的还读书,读社会大学还差不多……”
阎骁一脸不耐,冷着脸:“我十八岁之前你也没给多少生活费,现在补给我。”
贺德忠被他这副滚刀肉的样子唬住,儿子看上去比老子还无赖。
原本贺德忠是想管阎骁要钱的,他做检查和吃药花了不少,之后如果再婚,肯定也要花钱。他认定王兰佩虽然已经改嫁,一定给儿子留了钱,不管怎么说,她现在就这么一个儿子。
这会儿阎骁反过来向他要钱,把他的路给堵死了。
跟随大部队体检完之后,阎骁给贺德忠发了条消息:“五万,打到我账号上。”
下方的一连串数字,是银行卡账号。
言辞并不激烈,也没有别的威胁,但贺德忠好像被放高利贷的团伙催债一般感到压迫。
这下他彻底歇了管阎骁要钱的心思,把他的号码拉黑,不希望再见面。
正合了阎骁的意。
对付小人,就得比他还要混。
高考前的五月,清州刮起了一阵流感的风。魏芳千叮咛万嘱咐,但防不住,先是楼下的班级有了两例发烧的,没过两天,便扩散开来。
阎骁不幸中招。
实属让他自己感到意外。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阎骁很少生病,这天他早上在痛苦中醒来,全身酸乏,浑身的骨头缝都疼,差点以为自己被系统投入到了新世界,马上要死了。
“系统……”
“我现在在哪个世界?”
“是不是要挂了?”
像素小人面无表情地说:“你只是感冒了。”
阎骁默默消化了这个事实,支撑起身体从床上坐起来,嗓子如同被刀割。
这哪是感冒,分明是凌迟。
阎骁又倒了回去,像条死鱼搁浅在沙滩上。
他想起家里根本没有囤药,有气无力地差使系统:“去替我买个药。”
系统:“不如我替你埋了。”
阎骁:“……”
“宿主有事你不管的啊?你除了统计积分还会干什么?”
系统保持沉默,无论阎骁说什么都装死。
这天是周三,阎骁早就错过了晨读时间。
在他跟系统极限拉扯的时候,班主任魏芳的电话打过来问情况。
魏芳还比较纳闷,自从一年前开始,班上的这位贺灼同学已经很少再出现无故旷课和逃学的情况。
电话一接通,魏芳被阎骁沙哑难听的嗓音惊了一下,还以为不是本人接的电话。
“魏老师,是我……感冒了,今天得请个假……”
魏芳问家里有没有人照顾他,有没有药。
阎骁都说有,不想麻烦班主任,她现在一个人管着一个班就够操心了,科任老师里也有中招的,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
阎骁在床上不知躺了多久,感觉自己恢复了点力气,换了身衣服出门,头重脚轻地往外走。
玄关的柜子上还有几个未拆封的口罩,是林知乐上次留下的,派上了用场。
刚跨出小院,一簇粉头发从对面的草坪里出现,手里还牵着狗。
萨摩耶认识阎骁,撒腿冲过来,被主人喝住:“饭碗回来!”
卫冬手心绕着牵引绳,被带着往前小跑了两步。
当了很长一段时间楼上楼下的邻居,卫冬又经常下楼遛狗,跟阎骁混了个脸熟。
阎骁后撤,避开热情的萨摩耶,跟他的主人几乎同时开口问:“今天不上课?”
阎骁现在的嗓音实在太有特色,卫冬立即听出来:“你感冒了?”
“我们系里感冒的人太多,从这周一就开始上网课了。”
阎骁昨天才听陈轻舟哔哔隔壁科大放假上网课的消息,也不惊讶,对卫冬说:“我去买药。”
卫冬点点头,头上的粉毛随着他的动作一颠一颠。染了有段时间,已经开始褪色了。
“要是药店没药了,我这边囤了有,你来敲门。”卫冬说。
所幸现在药店还能买到药,阎骁量过体温,38.6℃,回家吃了退烧药,蒙头睡一觉。
不过这一觉并不安稳,昏昏沉沉,始终介于睡与醒之间,浑身酸痛的症状有所缓解,喉咙被刀割的情况却更加严重。
外面的敲门声像幻听,阎骁耳朵里的嗡鸣没有消减。
直到林知乐大声喊他的名字。
阎骁终于听见,前去查看。门开得不多,似乎不打算放人进屋。
外面是正午明晃晃的日头,林知乐来得急,白净的脸颊上有汗意,校服衬衫黏在身上。
阎骁忘记关院门栏杆,他直接就进来了,屋门却敲不开,刚刚是真着急了,怕阎骁一个人在家出事。
“你怎么来了?”阎骁一说话就难受,回头找手机,想打字交流。
一摁亮屏幕,发现上面有好几个未接电话,还有连串的消息,都来自于林知乐:
[你怎么样了?]
[症状严重吗?]
[家里有没有药?]
[还好吗?]
“你今天没来学校,魏老师说你感冒了,给你打电话也没人接。”林知乐说。
“吃完药睡到现在,手机静音了。”阎骁面对面给他发消息。
“你不让我进屋啊?”林知乐声音听上去有点委屈。
“传染。”
“我这么幸运,不会中招的。”
阎骁拿他有点没办法,让人进来了,但还是要跟他保持距离,两人都戴上口罩。
纱帘过滤掉了部分阳光,室内温度还是高,阎骁调整落地扇的位置,对着林知乐吹。
林知乐的头发被吹得往后飞,身后的衬衫微微鼓起。
“我给你买了药和午饭。”
林知乐说完不久,派送员的电话先后到了。
林知乐网购的药种类齐全,两大塑料袋。
午饭送的是简单的清粥,还有几碟水果。
阎骁问:“你吃了没有?”
“我回学校再吃,辛夷会帮我带饭的。”
林知乐中午的时间不多,需要返回学校,赶下午第一堂课。
他走之前让阎骁调大手机音量,确保自己能联系上对方,还说“放学了我再来看你。”
阎骁摇了下头,林知乐才不管,有点不太高兴地说:“我就来。”
他微仰着头看阎骁,眼瞳清澈,面颊被初夏的暑气蒸出浅浅的粉红。
阎骁与他对视两秒,妥协般,从抽屉里翻出一串东西扔过去。
林知乐下意识抬手接住。
是屋子的备用钥匙。
“下次别被关在外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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