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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1 章


    宋家在牢狱中对宋明诚的责骂声一片,若非是他,宋家也不会遭受灭顶之灾。丽嘉之前情绪激动,现在却是仓惶不安。她不知道自己居二十几岁就要死了,刘家人也不救她。


    娘当年为了她出家,就是想让她有一个美好的人生,能够嫁人,和相爱之人白头偕老。想起那几年她初嫁时,公爹正是仓场侍郎,家中和云亲王有亲,反而是爹官位不如宋家,彼时二妹妹嫁的不过是从商的二房。


    三妹妹嫁的郑灏好一点,可郑灏被许多女子觊觎,四妹妹庶出,还得自己掌握她的婚事。


    虽然家中婆母偏心,她又一直未能生下儿子,可她依旧是管家大奶奶。


    现在却成了阶下囚。


    她真的怀疑自己被下了什么咒语。


    好像就是从小傅氏开始得宠,她哥哥死了,母亲死了,她现在居然也快死了。娘和姨娘好像是相克的,她不信丽姝过的这么好,自己却过的这么差。


    之前,她恨很多人,现在却突然不恨了,只要能活下来,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


    得知信件被销毁了,郑灏才把这件事情告诉丽姝:“你大姐姐跟隆昌长公主说,是你把隆昌长公主偷龙转凤的事情告诉她的,这件事情据宋明诚的供词上写,说是当时金坛现在的丫鬟和长公主的女官当初看到的人是丽嘉,并非是你,但是丽嘉表示你和她一起去看牵牛花。还好,如今圆满解决了,你这个姐姐简直是豺狼虎豹之心。”


    丽姝虽然和丽嘉平日有龃龉,但无论如何知道她可能会被处死,还是有些同情的。


    没想到这个贱人居然要害自己,她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我和她关系素来不太好,怎么可能和她去看什么牵牛花,她实在是恶毒至极。”


    完全是想置她于死地,丽姝真没想到她居然会这样。


    “好了好了,我其实也不是没有其他的法子,但现下我是故意让岳父和伯父都知道她的恶行恶状,所以放弃她,这样她就必死无疑。即便不死,活着刘家人也不会管她。”郑灏冷声道。


    他就是要让她死,或者活着也是丧家之犬。


    如果她的计策成功,那今日身处炼狱的人就是丽姝了。


    就在这个时


    候前线传来好消息,在三边总督郑伯棠指挥下,战事终于取得了胜利,之前两小国再也没有嚣张气焰,纷纷过来和谈。


    皇上龙颜大悦,又见郑灏平日很是得用,因此升郑灏为侍讲学士,并恩荫一子郑清为正六品尚宝司丞。所谓的尚宝司丞是尚宝司的佐官,秩正六品,多为恩荫寄禄,无固定员额。


    但无论如何郑清身体不好无法读书出仕,现下却被赐予六品官,谭氏十分高兴。


    谭氏之父如今任三品,丈夫又有正六品的官位,她本人现下出去也是六品诰命,自然是春风得意。


    郑夫人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郑老夫人,原本指望郑老夫人心情会好点,这样身子骨也好点,哪里知晓郑老夫人闻言,又要磕头诵经,又要吃斋念佛,谁的话也不听。


    到了她老人家这把年纪,已经是随心所欲的年纪,谁劝都没用?


    丽姝听见公公指挥了胜仗,丈夫和小叔子都升官了,把丽嘉做的如阴沟老鼠般的事情却放下了。


    当然,因为这次大捷,宋家原本是要诛死的,也改成流刑,徒三千里。


    这原本还是一条保命的机会,但女眷们越发惊恐,大家都是官眷。以前别家被抄家时,都磕着瓜子说笑话,甚至宋家曾经还悔过婚,原本也是因为人家家里被抄家,因此宋家堂而皇之的退婚。


    有那幸灾乐祸的长舌妇还说女眷被流放被官兵玩弄云云。


    那个时候她们是看客,现在的她们已经是局中人了。


    陡然一夜,就有人自尽,宁可自杀,也不愿意受辱。丽嘉茫然四顾,踏上征程,令她心寒的是无人来送行,刘家人的良心真的都是被狗吃了。


    这事儿丽柔也觉得不解:“据我所知,我爹素来仁厚,大姐姐虽然背后做了不少事儿,但她在我爹那里算得上是长姐风范了,没想到我爹都没去。”


    吴玄鹤皱眉:“秋风未动蝉先觉,我大嫂就因为胡言几句,让正在气头上的皇上让他夫妻二人流放,幸而,这几日皇上念及我父亲功劳,才让他二人不必流放,但也斥责一顿,我兄长身上恩荫之位才到了我身上。岳父原本就已经被罢官,沾染上这种事情,你伯父可是天子近臣啊!”


    “唉,这一场造反,我姨娘死了,大姐姐也境遇这般,


    倒是三姐姐日子是越发好了。”丽柔感叹。


    她姨娘在世时常常说爹爹为人正直仁厚,现在看起来也是趋利避害之人,丽柔想自己的人生终究要自己去过。


    吴玄鹤道:“父亲为我恩荫出仕,我打算去任亲民官,有所作为也好。如果外放通判最好,我和郑清不同,郑清身子骨弱,要虚职正常,我却不能如此,日后就劳烦娘子了。”


    他总觉得京中是是非之地,人终究靠自己才能走的长远。


    就像大姐夫不是靠刘家就要靠萧昀,现在却落得这个局面。吴家如今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将来又如何呢?


    丽柔还正感慨,没想到吴玄鹤准备出京,她自然是夫唱妇随了。


    丽嘉终究是踏上了流放的征程,只是没想到路途中遇到了一位年轻的女子,那女子俨然是个富商太太,似乎早就打点好了。


    “大姑娘,你还记得我吗?”富商太太头上戴着的是一套镶宝石的头面,身上却着利落的箭袖,看起来爽利极了。


    丽嘉看了半天,才想起一个名字:“你是流苏,你是流苏对不对?”


    流苏笑道:“没想到这么多年,大姑娘还记得我呢。知晓你被流放,我已经让人打点好了,等到了边境,没人敢为难你。”


    原来流苏得了傅氏的二百两银子出府后,就和她爹娘跑去南边做生意,她胆大心细人还生的漂亮,有位县令公子看上她了,让她做续弦,如今她听闻宋家的事情,很是担心,于是和丈夫一起上京。


    如果是死罪,她当然救不出来,但是流放之罪,流苏这些年走南闯北,也结识了不少人,虽然费了些周折,耗费了一些钱财,但能保丽嘉平安就好,这也算是报了傅氏当年的恩情了。


    “我娘,我娘的亡灵还保佑着我呢。”丽嘉的眼泪簌簌的流下来。


    流苏其实早就知道傅氏是斗不过小傅氏的,她在刘家的时候就发现了,小傅氏和她那个女儿都是人精中的人精,手段美貌丝毫不缺,且心狠手黑。


    如此,见丽嘉这般,流苏陪着哭了一场,才道:“您的两个孩子我已经找了衙差,让他们坐马车上。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你们过去肯定是要充苦役当军户的,不必想太多,我们大齐不少科举出仕的都是


    军户,连大名鼎鼎的张元辅也是军户子弟出身呢。”


    比起丽嘉的怅然若失,前途渺茫,流苏实际不少。她本就是穷苦人家出身,这些人见识不少,并非是寻常妇人。


    丽嘉听了她这话,越发觉得她是恩人,又让儿子松哥儿认了干娘,只觉得有了盼头。


    而流苏却觉得丽嘉和她娘不同,傅氏待人并不因为别人有没有利用价值,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丽嘉却不同,她虽然掩饰的很好,但看的出来她为人处世都有些势利。


    但送佛送到西,流苏当年没能救傅氏,那是因为她势单力薄,现在她有能力了,一定会帮丽嘉的。


    随着丽嘉被流放,丽柔随丈夫外放别的州,唯独曾家那里,因为隆昌长公主力保小女儿毫不知情,太子因为太子妃被废,倒是站出来一力为金坛县主求情。


    皇帝倒也没有清算金坛县主,但曾云熙就不好在京为官,求了外放。


    丽姝后来想,许多人的命运就因为这场造反都改变了。


    这一年过的急匆匆的,丽姝很快过了自己二十二岁的生辰,祈哥儿也五岁了,因为有刘承旭开蒙,小家伙自然不比寻常。


    但近来因为萧昀事情牵涉,不少官员被牵涉进去,刘承旭虽然被罢官,但他的确有能为,很快就起复为从二品的江西巡抚,即日上任。


    丽姝很为爹娘高兴,赋闲两年,爹爹虽然教书,但总闲不住,他是做实事的人,这朝廷如今缺的不是会做官的人,而是缺做实事的人。


    小傅氏离京前拉着丽姝的手道:“其实现在娘很放心了,姑爷对你很好,你也站稳了脚跟。娘就不必太过牵挂你了,等你公公回来,怕是又要加官进爵啊。”


    “娘,您和爹都要保重好身子,尤其是您,本来就瘦弱,又要舟车劳顿,女儿很是心疼你。”丽姝握住娘的手不放。


    “傻孩子,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还这般念着娘亲,也不怕郑姑爷笑话。”小傅氏对郑灏道。


    郑灏见丽姝撒娇,只宠溺一笑。


    送完爹娘,夫妻二人携手回去,郑灏还搂着丽姝道:“过两天带你出去下馆子。”


    还没走到门前,就已经见管家哭着出来道:“大爷,老太太她去了。”


    啊?丽姝看向郑灏,虽然夫妻二人都知道老太太年纪很大了,是喜丧,但乍闻此事,想起正往回赶的郑父,总觉得是遗憾。


    郑灏非常冷静的分派任务,虽然眼睛挂着泪,丽姝则安慰他道:“你不必难过,等爹回来,咱们就回荥阳了,不知道二婶常常说荥阳热闹,我也想回去和你一起守孝,一起看看你长大的地方呢。”


    他此言一出,谁料到郑灏的眼神里却闪过一丝惊慌,他看着丽姝道:“回到荥阳,你若是听到有人说我什么,千万不要信。”


    丽姝升起一丝不妙的感觉。!


    第 112 章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晨起薄雾笼罩之下,两艘大船行驶在运河之上,昨夜,星空密密扎扎的,恍若白昼,让人忍不住沉睡许久,一夜好梦到天明。


    自从郑老夫人过世之后,郑老夫人的尸身用冰块保存好,只等公公回来,就扶灵到老家安葬。守孝期间,夫妻不能同房,丽姝单独带着两个儿子在一旁休息,她们都还小,头一次出远门,她很是担心。


    放眼望去,只觉得河面宽的一望无垠,她深吸一口气,又回到房里坐下。


    两个小孩子已经坐在桌边了,桌上放着早膳,丽姝歉意道:“娘亲不知道你们都饿了,来,我们现下一起用吧。”


    祈哥儿今年五岁,虽然和太奶奶相处不熟,他甚至和刘太夫人都更熟悉些,因为他在刘家读书时,中午时常和小傅氏要不就刘太夫人一起用饭。可郑老夫人去世的时候,他能想起那个偷偷往他嘴里塞糖的太奶奶,也难过的哭了。


    树哥儿还小,他不懂什么叫死人,也不懂什么叫离愁别绪。


    因此,两个小哥儿,一个恹恹的,一个却活泼的很。


    丽姝宽慰祈哥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若是再难过,娘亲也为你担心。”她知晓,家里的气氛很压抑,公公刚刚打了胜仗,不少人都说他是杀戮太重,所以亲娘死了。这种是无稽之谈,要知道郑灏都三十二了,公公也六十了,郑老夫人都多大的年纪了。


    祈哥儿抬头看了丽姝一眼:“好,就是晚上不想和树哥儿睡在一起了,他睡相可差了。还踹我呢……”


    “那今儿我让人把美人榻收拾好了,你在榻上睡,好不好?你弟弟年纪还太小,娘亲要照顾他。”丽姝说完,见树哥儿吃一口面,还吃一口蒜,乐呵呵的,根本意识不到他哥哥的嫌弃,她也是哭笑不得。


    母子三人好不容易用完早膳,树哥儿没心没肺的咯吱他哥哥,祈哥儿一边笑,一边又无奈:“傻弟弟。”


    丽姝用食指放嘴边“嘘”了一声:“现在是你们太奶奶的葬礼,所以不能嬉闹。”


    树哥儿惦记郑灏,还问丽姝:“爹爹去哪儿了?”


    “爹爹在另一艘船上守灵,不想和娘亲待在一起啊?”丽姝笑着逗孩子。


    树哥儿当然最最最喜欢娘亲了,丽姝一说,他就抱住娘。丽姝也陪孩子们玩耍,翻花绳锻炼手指,和祈哥儿猜字谜,陪树哥儿玩推枣磨。有人陪着的孩子,就是很幸福,丽姝小时候也是小傅氏这么陪着她的,所以她一直很依恋娘亲,也很有底气,因为娘就是自己的后盾,现在她希望自己也成为孩子们的后盾。


    不一会儿,谭氏带着湘姐儿过来了,湘姐儿现在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儿,她很是活泼,进来就要和祈哥儿一起玩。


    祈哥儿也有些许傲娇:“你应该和树哥儿玩,你们都是小孩子。”


    自诩已经读书识字的祈哥儿认为他和湘姐儿还有树哥儿不是在同一层面上的。


    见状,丽姝和谭氏都笑了,她又问道:“小哥儿可好?”


    这说的是郑清的姨娘凝香生的那个儿子,谭氏点头:“她照顾的很仔细,并不用我多操心。”只是谭氏的亲爹当初来信给谭氏,提起他的官位的问题,谭氏原本也想再过一两年,他爹的官职如何,现下却因为公公丁忧,全部成了泡影。


    因此,她不说这个,只提起之前骗钱的王氏:“我听说六老太太和王氏也在家里,那王氏忒不是个东西了,这次家去,不知道又要惹什么祸端呢。”


    丽姝想起她刚嫁过来时,接触过的六老太太和郑泽一家,也很是无语:“我听榕二太太来信说了,说六老太太的日子越发奢靡了。她老人家倒是很享福,每个月都要打七八套头面戴着,偏六房泽四哥儿女众多,怎么挤出来的银子。”


    这位六老太太就是那种只管自己快乐,不理会别人疾苦的人。


    一辈子都只管自己,这样自己开心很好,但是她的快乐都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


    谭氏这回却是不打算放过六老太太一家,以前六老太太和郑老夫人关系很好,她不会得罪,但现在不同了,郑老夫人去世,王氏一个商户女敢从自己这里骗钱,她不报复过去,实在是难解心头之恨。


    谭氏的表情,丽姝也看的分明,她临窗往外看去,总觉得人生不是与天斗,就是与人斗。本来她以为日子慢慢变好,现在老太太去世,全家都丁忧,将来出仕之后又如何呢?


    同时,她也有太多的谜团没有揭开,尤其是关于郑灏的,现


    在夫妻二人在不同的船上,她想问也问不了。


    郑灏这个人她是很了解的,泰山崩于眼前面不改色,当然私下他喜欢哭,但是越是大事越沉着冷静,而且算无遗策,头脑非常聪明。


    他这个人会有什么惊慌呢?


    同样惊慌的还有颜家,原本曾家二房只有颜姨娘生的儿子,但如今丽婉有了身孕。


    丽婉有身孕,是在送丽姝她们返乡时发现的,她出嫁多年,原本曾家以为她应该和她姨娘一样好生养,却没想到她一直没孩子,现在好了,丽婉终于有了身孕。


    刘家得知消息都十分高兴,刘太夫人几l个孙女中,就丽婉嫁的比较早,又没有孕,还不如丽贞,丽贞的相公岑时放从前线回来,夫妻二人不过同房数次,丽贞就有了身孕。


    因此,刘家送了不少厚礼过去,之前刘承旭罢官,曾云熙一如以前,现在岳父起复为巡抚,曾家差点因为偷龙转凤的事情被牵连,曾云熙对丽婉这胎就更加看重。


    这让颜家人扼腕,在京的是颜老爷的长子,他虽然上门送了厚礼,但总是觉得这样对颜家并非好事。


    “大爷,听说这位曾三奶奶对咱们小哥儿视如己出,这些年,就是颜家也是仰仗刘、曾两家。原本以为这三奶奶是生不了了,没想到铁树开花了。”管事心想颜家不过是扬州商户,如今混到京中,都是因为结了曾家这门好亲。


    如今就劝小哥儿多亲近曾三奶奶才好。


    颜大爷负手,当初颜氏过身,颜家的人慢慢就被排挤出去。他还记得颜氏的丫鬟金英找过他,说颜氏死的不太寻常,当时都说是曾云熙另一个通房嫉妒,但金英怀疑也有可能是这位曾三奶奶。


    可那又怎么样呢?这位三奶奶出自荆湖鼎族,其父是江西巡抚,伯父如今升任锦衣卫指挥使,家世显赫至极,颜家敢如何?


    再说了,现在颜家还得靠曾家呢。


    本来如果曾家只有他外甥一个儿子,那二房的财富以后还不是颜家的,现在好端端的二奶奶有了身孕,他外甥地位岌岌可危啊!


    “是啊,刘家越来越兴旺,连我们颜家都得仰仗呢。”


    刘家文武两道都有人,连名震天下的三边总督也是刘家的亲家,郑学士是刘家的女婿,若是一般人少


    不得颜氏要计较,但刘家他们商户得罪不起。


    连丽姝都不知道近来刘家有这般盛名了,她们从船上下来又改走陆路,刚到驿馆,就见有人包了下来。


    那驿馆的人虽然知晓郑家官阶大,但他难免有些为难道:“这位郑学士,咱们这里住的这位大人的娘可是荆湖刘氏嫡支的人,谁不知道刘家两位老爷,大的是锦衣卫指挥使,是总缇骑,小的那位是治水名臣,在我们河南地界儿,你可以不知晓皇帝是谁,但你若不知道刘青天是谁,那就不好了。”


    这刘青天当然指的是刘承旭,他虽然被皇上罢官,但在河南政绩斐然,这几l年黄河没有再发大水,几l乎都是他的功劳,又因为他的遭遇,让河南人更加同情。


    驿丞这么说话,郑家的人都笑了。


    白管事道:“什么刘家嫡支,我们家主母才是刘青天唯一嫡出的女儿,从未听说还有旁人比她更亲近了。”


    驿丞不可置信道:“您是说您家主母是刘青天的女儿?”


    郑灏直接拿出岳父的帖子:“你自己看看,如今我老泰山已经是任江西巡抚去了,我们家扶灵南下。”


    官场就是如此,前一刻还轰轰烈烈,只要一退下来,就人走茶凉,别人都不会卖你面子。


    若是平时,郑灏也是翰林学士,其父更是三边总督,门第高华,但现在丁忧了,比起刘家如今两代仕宦,顶级豪族,却又有所不如了。


    丽姝坐在后面的马车上也是听的一清二楚,她们虽然有族亲,但嫡支就是她们这一房,丽姝不禁失笑:“怎么现在随便一个人就敢打着我们刘家的旗号吗?”


    却说那驿丞看了刘承旭的帖子,忙不迭的安排郑家一行人进去,丽姝下了马车,随着婆婆郑夫人一起进去。


    珠兰还道:“难不成还真的是我们刘家的人?”


    “不会啊,我姑母在京中,其余姐妹我二姐和五妹妹都在京里。”丽姝觉得奇怪,她忍不住道:“好好好,还真是遇到李逵和李鬼的事情了,我要去会会。”!


    第 113 章


    这里是开封驿馆最好的上房,却是坐着一位老妇人,她年逾六旬,头发花白,褐色的中衣配着一身绛紫对襟立领缎褙子,不苟言笑。


    她这里只有一位妈妈和两个小丫头在服侍汤菜,老人家吃的也很简单,桌上的蒸的小羊羔根本一筷子也没动。


    董妈妈劝道:“老爷倒是孝顺,不仅让人送了蒸了小羊羔过来,还有黄河鲤鱼,听说这黄河鲤鱼甘鲜肥美,老太太好歹尝一口。”


    “不必了,如今老爷谋到荥州同知这个位置,他有心我知道,但——”老妇人的话说到这里就不多说了。


    董妈妈则是一脸羞愧:“老太太,都是我对不住您。”


    老妇人摆手:“有什么对不起的,夫人的亲姐姐嫁到荥阳郑家,如今正做宗妇,若老爷和夫人和睦,多好的局面。就盼着夫人识大体些,要知道,老爷好了她才能妻凭夫贵嘛!”


    素来在地方做官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地方豪绅,尤其是荥阳郑氏这种世家中的世家,如此才能在此地做官做的有政绩啊。


    “老太太,您可是荆湖刘氏出身,方才咱们过来那个驿丞知晓后,可是礼遇有加。就是夫人那里,还不是得仰仗您替她说一门好亲事,当年咱们家的姑太太,也是因为您的身份才得以嫁给舞阳侯。”董妈妈说起这些很是骄傲。


    提起女儿,老妇人露出几分笑颜:“如今打仗胜了,舞阳侯又是迟皇后的侄儿,我这心里啊,总算是放心了。”


    主仆一人正说着话,却见外面有一仆妇拿了拜帖进来,“老太太,方才驿丞迎进一家,原来是三边总督郑家的人扶灵回乡,据说她家主母也是荆湖刘氏出身。不知道是否有误会,那位夫人声称她们刘家嫡支如今多在京中,不知您是刘家哪位,她想和您见面。”


    董妈妈一愣,看向老妇人。


    不久,只见一青年妇人进来,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这话没错,她一袭白衫,头上插着一朵小白花,肤若凝脂,目若点漆,明眸皓齿,双颊粉嫩如花,看起来美的浑然不似真人,明艳无俦,丰姿端丽。


    董妈妈心道这位郑大奶奶不仅身份高贵,举止端雅,连相貌都是举世罕见之人。


    丽姝正看向这位朱老太太,她先道了个万福,又心道


    ,她也算是跟着小傅氏和刘太夫人迎接过老家的亲戚,实在是不认得这位朱老夫人。


    董妈妈赶紧上前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了。”


    “不知老太太是哪一房下,我祖父是独子,父亲也只有两兄弟,因不明白,所以还请示下?”丽姝笑道。


    朱老夫人不免觉得丽姝没有礼貌,她来这里并不自报家门,反而怀疑她的身份,为人处世太过锋芒毕露了些。如今的刘家,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但她也不会和小辈一番计较,只是微微一笑:“家父是皇元年间的进士,历任南京兵部车驾司主事、四川按察使、右布政使、广西左布政使,官至顺天府尹致仕。”


    丽姝算了算皇元年间,应该和她曾祖父差不多辈分的,可她们家亲戚多数往来时,从来未曾提起过。


    “我年纪轻,就怕冒犯长辈,请问朱老夫人的父亲是天字辈的吗?”


    朱老夫人不悦:“正是,家父刘天训。”


    原来还真是,丽姝赶紧起身道歉,“真是我自己人不知自己人了,只是这么久,亲戚们不走动了,人倒是生疏了。”


    董妈妈心想这也怪不得小辈们不知道,当年朱老夫人在娘家时和堂嫂刘太夫人曾氏关系可算不得好,刘老太爷又是个只听枕边风的人,两边早已不走动了。


    而朱老夫人的爹娘早就去了,刘天训这一支后代很是平庸,早已不如刘天石这一派了。


    见丽姝认错很快,朱老夫人笑道:“你还年轻不知道也是有的。不知你父亲如今官居何职?”


    “家父承字辈,讳承旭,如今正在江西巡抚任上,原先也在河道衙门任总督一职。”丽姝道。


    朱老夫人听说她是刘承旭的女儿,又知晓她如今嫁的是三边总督郑伯棠的儿子,翰林院侍读学士郑灏,不禁睁大了双眼。


    这姑娘才多大了,居然就已经是学士夫人了,要知道进内阁的大学士也不过正五品呢。


    难道郑灏年纪已经很大了不成?


    如此想的时候,朱同知已经是和郑灏攀谈起来了,翰林学士,那就是未来的宰辅之选,虽然一时丁忧,日后起复,前途不可限量,因此,很快就热络起来。


    等丽姝回房的时候,


    那位朱同知才刚走。


    郑灏见丽姝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就问道:“今日这位真是你家亲戚?”


    丽姝点头:“是,是我祖父的堂妹,不过我祖母很不喜她,原本我听魏妈妈提起过几句,没想到是她,因为她已经和刘家决裂许久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郑灏没想到还扯出陈年旧事来。


    据说当初刘家发生过严重的一女争夫之事,就是说的是朱老夫人的亲姐姐抢了她的丈夫,家中当初普遍很同情朱老夫人,甚至要把原本给她姐姐的嫁妆扣下一半给她。刘太夫人也介绍了自己的亲弟弟,吉水曾家的嫡次子。


    朱老夫人没看上曾家,说他房里有通房丫鬟,因此看上来刘家求学的一位诸生朱廉,虽然家世比不得刘家世代仕宦,但其父也算是有官声,刘天训见女儿和那学子情投意合,也就不再挑剔人家家世。


    此一人喜结连理,只是没想到她找的丈夫,只是装的很好,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狼。表面上没有通房,实际上在外养着外室,常常逛花楼,和朱老夫人感情很不好,尤其是他爹去世之后,家中拿不出钱办丧礼,还是朱老夫人出钱葬的公爹。


    作为科举世家出身的女子,自然希冀丈夫仕途得意,但她说的越多,朱廉却越是烦她。一人吵架之际,朱老夫人身边的人又听说曾家曾经差点许亲的公子中了五经魁,越发替朱老夫人不值得。此事自然也被朱廉得知,他也没闲着雇了不少落魄书生写曾家嫡次子的话本子小说,甚至同名同姓。


    在书里,那位曾家嫡次子俨然成了面目丑陋,言行卑劣,忘恩负义之辈。当初,众人不以为意,但这本书原本只是朱廉泄愤举动,哪里知晓此书因为言行荒诞,红遍大江南北。


    原本得了五经魁的曾家嫡次子因为此书,饱受别人攻击,进京准备会试时,在会馆都被人说闲话指指点点,甚至定好的亲事,女方因为他的名声直接退婚,曾家这位嫡次子又科考失利,年纪轻轻的没想开投水而亡。


    等他死了,曾家痛失一个这样曾经在乡试中夺得五经魁的妥妥进士人选,自然很是愤怒,而三年之后朱廉进京,靠着刘家提前了解主考官习性,又兼他也有几分聪明,却高中进士。


    而这个时候,曾家查出朱廉就是幕后害人的人,因


    此曾家动用一切力量对付朱廉,让他进士及第也做官不顺利,一甲年轻的进士也进不了翰林院,选不成庶吉士。仕途不顺的他逐渐把心放在内宅女人身上,又恢复了以前的声色犬马,不到两年撒手人寰。


    朱老夫人膝下有一儿一女,寡妇失业的,刘家即便厌恶朱廉为人,却并没有对朱老夫人有多少恶感,还要接她过来,也让她不必守寡,再嫁算了,甚至说朱老夫人若是不放心,把儿女送来刘家养着。


    朱老夫人愿意把儿子送来刘家教养,却不愿意改嫁,刘太夫人却深恨朱家的人。一恨朱老夫人不嫁自己的弟弟也就罢了,到处说自己弟弟有通房如何,世家子弟哪个没有通房丫鬟,一则恨朱廉中伤她弟弟,以至于她弟弟英年早逝,当然不会给好脸色给朱家少年看。


    甚至,当时刘老太爷爷惋惜小舅子的死,对朱家这个儿子也根本漠视,而朱老夫人的爹娘去世之后,朱老夫人的亲兄长又替她说了一门亲事,人家虽然是庶出,但也是世家大族出身,比朱家这种寒门好十倍不止。


    朱老夫人舍不得儿女,不肯再嫁,但她住在娘家,如果说不愿意嫁,兄嫂也不会听,她就只好推说人家家庭复杂,又是庶出,鸡蛋里挑骨头。


    她兄嫂也很是生气,当年她出嫁,嫁妆都把家里搬空了,爹娘过世她也没拿嫁妆出来办葬礼,还生怕刘家要了她的嫁妆,看的紧紧的,现下更是把挑好的人编排成这般,两边就此决裂。


    当然,也有人说刘太夫人让刘老太爷在这中间说了什么,以至于朱老夫人并一双子女被人赶走。


    ……


    听了这一长串,郑灏才道:“没想到曾经你祖父和你祖母感情这么好,我以前去你家就听说他们夫妻分开居住。”


    “那是因为我祖母不耐热,苦夏,但是每年去庄上小住都是祖父亲自陪她去。而分开住,也是因为两人习惯不同。”丽姝觉得好笑,这人听了这么一长串,倒是只关注这些。


    郑灏见她笑,自己也笑了,不过他道:“话虽如此,但这位朱同知马上就要在我们家乡任父母官,我听说他亲姐姐是舞阳侯之妻,还有位姨姐居然嫁到咱们郑家来了。我母亲上京前,让三叔祖替我们管着宗族事务,三叔祖已经故去,如今便是具一叔替我们宗房管着族务,你说巧不巧,这朱同知的姨姐居然就是具一叔之妻,出自弘农杨氏。”


    “是吗?舞阳侯的事情我听说过,赶走了三任儿媳妇才娶的如今的朱氏,没想到居然是朱老夫人的女儿。”丽姝心想她现在是郑家宗妇,这次回去是准备把宗妇之权收拢手里的,也不知道这杨氏如何?


    自古权势富贵吞进去容易,吐出来就很难了。


    同样,朱同知回房时,也说起此事,还道:“这真是饶了一大圈都是自己人,当年舞阳侯老夫人看中我姐姐就是因为我母亲亮出身份,她是左都督刘东野的亲妹妹,现在碰到了刘承旭的女儿,说起来承旭和我还是表兄弟了,只是多年不往来了,我听闻他官声极好,有青天之称。”


    朱夫人只勉强笑着,心中却想着姐姐现如今为郑家代宗妇,若真的宗妇也如她亲爹一般铁面无私手腕强硬,姐姐的事情也不知道能不能逃过一劫?!


    第 114 章


    夫妻二人不能同房,不仅仅是丽姝觉得身边没了个贴心人,郑灏也觉得形单影只,刚分开的时候,郑灏因为伤心,还不会多想什么,现下夫妻二人说完话,又要分开,他就舍不得了。


    “姝儿,我舍不得走,真想幻化成你胸口上这枚玉佩,如此就能陪着你了。”郑灏撒娇,根本舍不得放开手。


    丽姝笑道:“怪不得人家说你们读书人花花肠子多,说这种甜言蜜语你是张口就来。”


    郑灏发誓:“我哪里说的是甜言蜜语,分明是真心话。”


    见郑灏眼圈发青,丽姝又心软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到了老家,又有好些人要应付。我自小也是在这样人多的家族长大,应酬多着呢。”


    郑灏见丽姝这样门儿清的样子,忍不住搂着她,越发觉得她的小模样小动作都很合他的心意。其实他有时候很依赖她,她虽然身姿纤弱,但非常坚强,什么大事儿在她那里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但即便再舍不得,夫妻二人都得分房而居,丽姝在陌生的地方也有些睡不着觉。半睡半醒之间,已经是天明了,祈哥儿和树哥儿还在睡梦之中,丽姝俯身亲了亲两个儿子,还是让乳母进来把他们喊醒,快些起来。


    郑夫人很心疼两个孙子:“这么早起来做什么,就是你也要多睡一会儿。”


    “反正今日也要赶路,就不必歇息了。娘,您身子骨如何?还能不能经受得住。”丽姝关心的问道。


    郑夫人虽然有些疲惫,但她没什么大事儿,一时,又说朱夫人过来拜会。


    这位朱夫人据说出自弘农杨氏,显然并没有同样是弘农杨氏出身的杨贵妃那样的美貌,反而生的粗手粗脚,骨架极大,相貌平平,眉心有两道纵纹,应该常常皱眉生气的缘故。


    “哦,你姐姐是具二太太,她倒是极其能干的。”郑夫人很快就弄清楚了朱夫人的背景。


    但又觉得很奇怪,要知道具二太太的娘家,曾经官至大司空,也就是工部尚书,这样的身份,怎么会把女儿嫁给名不见经传的朱家。


    甚至具二太太嫁的才符合世家子女的婚嫁,弘农杨氏嫁给荥阳郑氏,且当年郑家三叔祖也是任杭州太守。


    朱夫人笑道:“


    姐姐自小比我聪慧能干,不是我能比的,这次没想到我家老爷能派到荥州做同知,日后都是姻亲还要多加照应才是。”


    “那是自然。”郑夫人待人都非常和气,从来不自矜身份。


    朱夫人略坐了一会儿,见到丽姝虽然年轻,但形容繁丽雍容,气度不凡,这才体会到婆婆打出荆湖刘氏的旗号了。


    当年丈夫刚中进士,婆婆很有先见之明的先让她是荆湖刘氏嫡支出身,彼时,刘家正十分鼎盛,他们家不仅和首揆是同乡,刘东野还是左都督,锦衣卫都指挥使。她爹娘心想朱老夫人名门出身,又有做左都督的堂兄,当时,还有舞阳侯世子正求娶朱姑娘,如此才放心将她许配而来。


    只是婚后,她才知晓婆母是从不回娘家的,甚至和娘家没什么往来。据说是婆母自认守寡,不喜与外人往来。


    朱夫人回去时,见一形容柔媚瓜子脸的青年女子在此候着,没好气道:“董姨娘,你来做什么?”


    “没事妾身如何敢打搅夫人,只是过会子启程,老爷让我到夫人这里取一封腰带过来。”董姨娘看起来有些委屈。


    朱夫人又诘责董姨娘半天,董姨娘哭的梨花带雨,如此,朱同知又是好一番安抚她。


    这董姨娘是董妈妈的老生女儿,原本是安排在朱同知外院做些洒扫的活儿,不做通房丫鬟,将来求了老太太,放个恩典出去嫁人,偏偏她却一心想做姨太太。嫁个小商人,商人一年有大半年都不在家,重利轻离别,哪里有做官员妾侍强。


    也因为如此,董妈妈要和女儿断绝关系。


    当然,最愤怒的要属朱夫人了,她刚嫁过来时,见董姨娘是董妈妈的女儿,生的明丽乖巧,办事利落,还倚重人家为心腹,没想到人家反水,二人势同水火。


    董姨娘也不求朱夫人如何看的起她,她生了两个儿子,学问虽然算不得顶好,但总归聪明伶俐,她又得宠,何愁没什么前程?


    只不过,等朱同知走了,方才的楚楚可怜是一点儿也没有了。


    外边进来了两个小丫头道:“方才郑家的人已经是启程了,怎么是豪族气派我今日算是什么都知道了。”


    “那是,这么一看老太太就是个冒牌货,我悄悄见了一面那位刘家小姐,即便是守孝穿的


    麻料白衣,那也是用的上等雪缎裁制而成,且出手很是大方,非常有气派。”董姨娘也是跟着朱同知,红袖添香耳濡目染,常在官家,很有见识。


    有个丫头道:“那是当然了,这位郑大奶奶年纪轻轻,就是学士夫人了,下人们都说学士以后要做宰相呢。”


    董姨娘笑道:“那她岂不是一枝梨花压海棠了?”


    “才不是呢,郑学士也就三十出头,非常年轻,奴婢再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了。”丫鬟的脸都红了。


    董姨娘略微思索了一会儿,才道:“我听说大姑娘准备嫁去舞阳侯府吗?”


    丫鬟摇头:“奴婢打听过,老太太是想把大姑娘嫁去舞阳侯府,夫人不愿意呢。”


    “若能嫁去舞阳侯府才好呢,毕竟是侯府。”董姨娘喃喃道。


    丫鬟则道:“姨娘,这和咱们无关,反正大姑娘是夫人的女儿,大姑娘平日对您可是一点儿也不尊敬。”


    董姨娘很快反应过来,并不多说什么。


    倒是那丫鬟想也是,大姑娘和董姨娘的二儿子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是不是董姨娘在想自己儿子的婚事呢?这就不得而知了。


    朱同知后院的事情丽姝就丝毫不关注了,她已经和郑灏上路了,郑灏在前面骑着马,丽姝时而掀开帘子会往前看一眼,每次看到郑灏的身影,她都倍觉安心。


    过了一天半,郑家一行人就已经到家。


    丽姝对祈哥儿道:“等会儿人多,你要拉好你弟弟,保护好弟弟,知道吗?”


    “知道,要不然他吹风了就流鼻涕,变成鼻涕虫了。”祈哥儿做了个鬼脸。


    丽姝戳了树哥儿脑门一下:“帽子戴好,听哥哥的话,知道不?”


    树哥儿撒娇,到最后,还是由祈哥儿拉着手进去。


    郑家大门打开,里面乌压压站着许多人,待郑伯棠(丽姝公公)上前,都跪下来哭的肝肠寸断,丽姝立马泪如雨下,让转过身来怕丽姝吓到的郑灏都震惊了。


    要知道丽姝很少哭,她的性格很是坚强,倒是自己总哭,还让她看笑话,真没想到她的眼泪说来就来。


    谭氏也拿了一条早已准备好的帕子出来,这帕子上早就沾上辛辣之物,只放眼底立马眼泪涌出。


    其实郑家人经过这几个月,最悲伤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再哭也很难哭出来了。


    郑伯棠也拭泪,但见郑夫人身子骨孱弱,操持丧礼恐怕不成,很有可能郑夫人操持一场,又得办下一场葬礼了。


    但儿媳妇到底还很年轻,虽然管家两年,但从未操持过婚丧嫁娶,宗妇头一次办事要完美无缺才行,否则,将来如何服众?因此,他道:“让三房的具二太太帮忙操办丧事,灏哥儿媳妇你尚且年轻,多跟你婶子学学。”


    这个结果丝毫不稀奇,丽姝从未来过荥阳,也不懂郑家古礼,若贸然接手,闹出笑话反而不美。


    她十分恭顺道:“是,儿媳一定会跟婶娘好好学的。”


    从正门进去,丽姝才感觉荥阳郑氏之大,他们京中的宅子已经算是很大了,这里更是放眼望去,绵延不绝的房屋宅邸,高高悬挂的门楣彰显着郑家的不凡。


    丽姝还好,表情控制得当,谭氏却是一路走一路惊叹。


    宗房的房舍在中轴的五进大宅,丽姝扶着郑夫人进来,郑夫人感叹:“自从十多年前进京,家里就再也没回来了,没想到再次回来,是因为你们祖母的丧礼。”


    丽姝赶紧宽慰道:“娘,我听大爷说家中早已安了吉穴,如此能够魂归故里,她老人家也安心啊。”


    “正是这个理儿,现在回来了,我也安心了。”郑夫人坐定之后,总觉得身体很累。


    舟车劳顿,风餐露宿,好在丽姝让大夫随行,郑夫人才没有得大病。如此,丽姝也只好对郑夫人的大丫鬟称心道:“平日你们要多留意太太,不能让她大悲大喜,这样不易身子保养。”


    称心用头上的挖耳簪添了点薄荷油,熟稔的替郑夫人揉着太阳穴,一边揉一边道:“大奶奶您是不知道,奴婢劝过几回了,太太对老太太一片孝心,我们拦也拦不住呢。”


    真会说话,丽姝看了称心一眼,又夸赞郑夫人几句。


    郑夫人知晓自己这个儿媳妇颇为好斗,据说别人在家都喜欢求佛,即便不喜欢拜佛,也要做出个淡泊名利的样子,她儿媳妇最爱跟孙子们绣孙悟空,祈哥儿曾经告诉她说她娘只拜一尊佛,那就是斗战胜佛。


    斗战胜佛就是孙悟空嘛!


    而孙悟空最有名


    的一出戏就是大闹天宫。


    想到这里,郑夫人不免道:“灏哥儿作为长子嫡孙,要守三年孝,日后起复,总是要去京中的。这老家多半还是老家的人操持,宗族事务处理起来纷繁杂乱,你也不必太过用心,修养身体为上。”


    丽姝听出了画外音,虽然她协助具二太太管家,但是最好少开口,反正即便你现在管着,过几年你去京里了,老家还是鞭长莫及,到时候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何必现在管事讨嫌呢?


    管家是要得罪人的,得罪人对一个新任宗妇又有什么好处呢?


    现在这是积攒名声的时候。


    这个道理丽姝如何不懂,她面上深以为然,并不反驳。


    就在丽姝准备告辞去郑灏的院子时,外面却有人传话:“太太,具二太太过来了。”


    丽姝就在昨日和郑灏打听过这位具二太太,是三房长媳,家中是弘农杨氏出身,父亲曾经任过工部尚书,和郑具夫妻感情也很好,夫妻二人生下两女一子,一女已经出嫁,另外有个女儿今年才六岁,是夫妻俩的老闺女,儿子也于去岁成婚,当时,丽姝还送了厚礼回来的。


    杨氏什么都好,就一点,郑具虽然出自官宦之家,人才翩翩,却才干平平,连秀才都没考中,难得恩荫做了个主簿,在任上也是摆平不了事情,如此赋闲在家饮酒作乐。


    可和才干平平的丈夫不同,杨氏听说很是精明强干。


    瞧,她进来了。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位中年美妇,她约莫四十岁的年纪,也是一身素服,这把年纪了,依旧是面如满月,眉如远山,樱桃小口,绿柳蛮腰,顾盼之间,自有当家人的一等精明之意。


    杨氏身后还让两个粗使婆子抬着箱子过来,她先福了一身,先是哭了一阵,念着郑老夫人的各种好处。


    “你先别哭,我与你介绍,灏哥儿媳妇和清哥儿媳妇,她们都是在京中娶的,你们怕是还不认得吧。”郑夫人也被她哭的头疼,笑着介绍两位儿媳。


    丽姝和谭氏上前都福身行礼,杨氏避过身子并不受礼。


    丽姝想,无论如何,这个人礼数周到,比她妹妹朱夫人倒是强许多。


    闲话叙完,杨氏忍不住道:“我这里装着账簿来,请嫂嫂查验一二,


    这些年,自打公公去世,我管着族中,却总不如嫂嫂管的好。正好嫂嫂回来,我也物归原主了。”


    郑夫人道:“弟妹,这是说哪里的话,我现今也不怎么管事了。你们在家,替我们照顾族务,我是感激不尽呢。”


    “嫂嫂还是先看看账簿吧。”


    “不必。”


    郑夫人坚决不看,杨氏却是不依,她一幅公正严明的样子,非让郑夫人看。郑夫人只好道:“现下我已经不管事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交给灏哥儿媳妇。”


    杨氏的目光这才转到丽姝身上,只见此女秋波善睐,神光动人,倒是个这样仙人似的姑娘。她脸上有些诧异现在是丽姝管家,但还是让人开箱,送到丽姝面前。


    丽姝连忙道:“婶娘,我还是不必看了吧,太太信你,我也信你。”


    “自古亲兄弟还得名宿明算账呢,灏哥儿媳妇,老实说不怕你笑话,你查了,我才安心啊。”杨氏一幅你赶紧看,我完全是公正公平的样子。


    但丽姝又知晓,能够抬到台面上的账,恐怕是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她略微翻看几下,谭氏亲自替丽姝斟茶,她和丽姝妯娌关系不错,这次她回来的任务是对付王氏,也需要丽姝帮忙,自然也就殷勤些了。


    这细微的举动让杨氏看在眼里,她又低头吃了一杯茶。


    丽姝三下五除二随意看了一遍,才放下账簿道:“我是很信婶娘的,我公公还说您能干,是族里首屈一指的人物,让我多跟在您身边学学。”


    杨氏又打了个哈哈:“侄儿媳妇年纪轻轻,又是显宦之女,早已执掌家业,又何须我教?你说这话,真真是折煞我罢了。”


    是日,杨氏专门整治一桌素面筵席为她们从京中回来的人接风,宾主尽欢,一洗疲倦。


    丽姝还得先让人把自家打理好,期间杨氏算得上非常殷勤,还派专人过来打扫,补瓦刷漆,但凡是丽姝有疑问的,她都立马派人过来解决。


    连先回荥阳的榕二太太说起她也道:“她是个利索人,这也是当时把宗家事务交给她的缘故。”


    在榕二太太这里,天下就没坏人,丽姝知道问了她也是白问。倒是丽姝派珠兰出去打探一番,才道:“具二太太在族里也不是没有微


    词的,但她积威甚重,大家都不敢说她不好。”


    但珠兰也劝丽姝:“其实太太说的对,不过是一年半载您就回京呢,管她这些事情做什么。”


    丽姝颔首:“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无论如何知己知彼才好。我翻了她给我看的账簿,似乎完全没有任何纰漏,其实,正是因为太完美无缺了,我才怀疑有问题。大家都管过家,每一年物价情况都不同,她却每一项都完全平账。”


    “水至清则无渔。”珠兰也只好如此劝了。


    丽姝虽然是宗妇,但婆婆现在不支持她打理宗务,公公也是认为她年纪太小,怕出什么岔子不好收场。而杨氏无论如何,对她们这一房是随叫随到,态度毕恭毕敬,并未因为她年纪小就轻慢她,这已经很可以了。


    自己现在对这里一无所知,人生地不熟的,如果硬生生的和人家管理族务十几年的人对着干,那只会一败涂地,连郑灏都不一定能帮自己说话。


    如此想着,丽姝跟在杨氏身边打理郑老夫人的丧事,并不冒头,去点个卯就是了。


    很快一行人送郑老夫人出殡,出殡之日,女眷们送完郑老夫人先回去了,杨氏和丽姝则留下收尾的若干事,需要暂住在郑家的家观青羊观中。


    青羊观中原本是郑家未嫁出去或者守寡的女子修道之用,后来附近也有一些孤苦女子上门,丽姝用热帕子敷完脸后,正和杨氏一起用膳。


    杨氏还指着桌前的香菇面道:“你尝尝,这面做的很是劲道,就连我们也常常过来。”


    丽姝笑道:“好,看着黄澄澄的,让人食指大动。”


    二人正吃面时,杨氏还告诉丽姝族中哪几户是真的困难,哪几户是装穷,正说到兴起时,只听外面有人过来道:“不好了,二太太,有一群佃户也不知道怎么听说您在这儿,便上来围着不走,咱们送了些粮食给他们,他们倒是闹起来了。”


    丽姝知晓今年河南干旱,常常是路有饿死骨,大抵是这些人吧。


    杨氏冷哼一声:“我今年是一个月施粥两次,可我们郑家毕竟不是官府,我们自家还有吃不上饭的人呢。”


    这倒也是,丽姝心道。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管事传话说那些闹事的刁民都抓起来了,要送官府惩治。


    杨氏拉着丽姝的手道:“侄儿媳妇,你别怪我狠心,这俗话说没有霹雳手段,不显菩萨心肠。我们郑家虽然是官宦之家,但不能开这个口子,否则,流民了到时候闹起来可是会被养大胃口的。”


    丽姝默然,她知道从郑家本身出发,这事儿没错。


    却没想到突然有人在外喊道:“郑二太太,你也是有爹娘子女的人,我们的田都被你买了,你骗我们贱卖给你,没想到我们田一卖,那里的河流就改道,旱田变成水田了,如今我两个女儿都被饿死了,苍天啊,老天爷啊……”


    听了这话,丽姝瞬间看向杨氏,杨氏又气道:“还不堵住他们的嘴,这些刁民,自己卖田给我们,如今倒是不认账了。”


    外面还有婴儿的啼哭,以及孩童的哭声,丽姝原本不欲在这件事情上和杨氏起冲突,毕竟如果真的是这般,这些人即便打官司也是斗不赢的。


    但人皆有恻隐之心,如今郑家从京中回来,同知朱大人是杨氏的妹夫,这些灾民本就饿的饥肠辘辘,几十板子几乎就要命了。


    正在丽姝思索之际,杨氏准备亲自出去处理,却被丽姝拦住:“婶娘,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听他们声音许多还是幼童,你便饶过她们一回吧。”


    杨氏瞬间不悦:“侄儿媳妇,你还年轻,如此太过妇人之仁了。待我出去——”


    “婶娘,就请您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了他们,驱散他们远远的就行了。”丽姝笑着拦住她,站在一旁的珠兰知晓姑娘异常正直,她常常说自己并非好人,却是个有恻隐之心的人,只是如此和杨氏对上,显然不是好方法。


    杨氏也是一愣,没想到自己会被人拦在门口不能出去。她想这灏哥儿媳妇是疯了吗?为了几个刁民和自己闹僵?自古亲亲相隐,自家人应该帮自家人啊?!


    第 115 章


    青羊观的这些道姑素来受杨氏照拂,逢年过节送白面油米,有的还同郑家子弟不清不楚,这些人自然都站在杨氏这边,对杨氏卑躬屈膝。


    杨氏来这里,前呼后拥,排场好不壮观。


    但现下丽姝过来了,她虽然年轻,却是郑家正儿八经的宗妇。道姑们就更不敢造次了,但她们对丽姝是恭敬有余,真心不足,因为她们很清楚,县官不如现管。


    因此,她们见两人起了争执,并不敢上前相劝。


    只是她们有人也是偏杨氏的,“灏大奶奶,您不知道若是咱们不先下手为强,等这些老百姓冲撞官府,去告刁状,我们郑家清誉肯定受损。”


    杨氏听到这话冷哼一声,并不解释,仿佛她是好心当成驴肝肺!觉得丽姝是小年轻,只凭一腔热血,到时候给郑家招祸。


    丽姝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就出去问清楚。”


    一听说丽姝要出去,杨氏立马换了个面孔,焦急的拉着丽姝:“侄儿媳妇,你是什么身份,和这些民见面,若是被人看到了,我怎么和你公婆交代?好好好,我这就让人驱散他们,不送他们见官了。”


    杨氏一幅拿丽姝没办法的样子,丽姝达到目的,也就借坡下驴:“婶娘这样爱护我,那我就听婶娘的。”


    杨氏也松了一口气,立刻吩咐下人,再施粥一次,把人赶走就行,不要再送官了。


    但二人也由此面和心不和,丽姝回房之后,让人继续上了一碗香菇面,继续吃完。珠兰和腊梅心想,这个时候大奶奶还能吃的下去,也真的算是心态非常好了。


    丽姝吃完,见她二人面面相觑,不免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们怎么吓的那样。”


    腊梅递过来茶水给丽姝漱口,又担心道:“您这一片赤诚,只怕到时候族里不理解,那些灾民闹出什么事情来,您也成了众矢之的。”


    “好了,畏首畏尾,就不是我了。既然我当下觉得是对的,纵然以后千夫所指,我也不会改变我的态度。”丽姝不以为意。


    杨氏当然气的不轻,但若要她真的当着这些道姑们的面破口大骂,她也做不出来,只好阴阳怪气道:“到底她是大奶奶。”


    对着心腹,杨氏又不客气


    了:“钟妈妈,你看这个刘氏,是个什么样的人?”


    钟妈妈是杨氏奶姐姐,也是她的心腹。因此,钟妈妈说话就直言不讳了些:“太太,奴婢倒也没打听什么出来,无非是早年郑家就定下这门亲事,这刘姑娘家世极好,相貌又美,偏偏肚子还争气,接连生了两个儿子,然后就顺理成章的管家。”


    “有没有别的事儿呢?”杨氏问道,她们以后是要相处三年的,这个刘氏现在就敢下她的面子,恐怕日后很难相处。


    钟妈妈想了想:“只有一条,我听说灏大爷身边干干净净的,别说妾,连通房丫头都没有。您看清二爷那个病秧子都有几个妾呢”


    杨氏想了想:“我也的确没见她身边带几个伺候的出来。”


    “二太太,那您准备如何是好呢?”钟妈妈问起。


    杨氏自嘲:“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轻易和她对上。她是未来的宗妇,灏哥儿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妻凭夫贵。真的鸡飞蛋打,谁受伤最深啊?”


    这点分寸杨氏还是有的,就像她那个妹妹,相貌才情样样都不如她,偏偏人家相公有出息,虽不是世家出身,但进士及第,官运亨通,如今已是五品同知了。


    但那又如何,郑家是千年世家,朱家有什么?


    她心中是如此想的,面上倒是和钟妈妈很是宽慰的样子:“这几日老夫人下葬了,你去替我往同知府上走一趟,请我妹妹一家过来见面,说起来,我们姐妹也是多年未见了。”


    钟妈妈笑道:“可不是吗,姨太太肯定也想您了。这些年,她和您也是常常书信往来的,姨太太性子急,再家被那所谓的姨娘压的喘不过气来,多亏了您常常开解。”


    杨氏撇嘴。


    **


    要丽姝说,杨氏倒真的是个人物,昨日被她气的脸上呈猪肝色,今日她就恢复如初,毫无芥蒂,还同丽姝说起这件事情,只说自己办的不周到。


    丽姝笑笑:“婶娘说哪里话,婶娘是我长辈,教我做事是应该的。只不过,我幼承庭训,家中一再教导要怜贫惜弱,所以才有此妇人之仁,日后一定要多向婶娘学习才行。”


    杨氏也对丽姝刮目相待,因为这话说的很漂亮,但还是要坚持自己昨日做的不错,好一番的口齿。


    就从这点来看,杨氏就很忌惮了。


    二人上演了一出“将相和”,青羊观的住持道:“哎呀,二位昨天真是差点让我出一身冷汗啊。”


    丽姝和杨氏相视大笑,走出门外,进了各自的马车,才放下脸上的笑容。


    就丽姝而言,先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底线,比所谓的扮猪吃老虎强,这种表面上忍受多年的不平,过几十年再反击,一点儿都不痛快。


    所以,这也是许多麻烦找不到她身上的意思。


    马车走了大半天才到郑家,丽姝刚一回来,还没来得及和两个儿子亲香,衣裳才先换了一身,就说谭氏过来了。


    “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丽姝心想,但还是让人进来了。


    谭氏一来见丽姝风尘仆仆的,歉意道:“我本意是不想打搅大嫂的,偏偏这几日家里办丧事,往来的人许多,也不知是谁留了这样的物件儿。”


    因为谭氏之前和裘如龙的事情,在这种事情上尤其如惊弓之鸟。故而,见湘姐儿昨儿手上捡到这样一枚香囊,内里放着一缕头发,还有两枚银托子时,就立马想撇清关系。


    丽姝打开一看,也是脸一红,这银托子是夫妻行房事时由男性使用,一般而言就是当男性明明不行,却执意要行房事,就会就将银托子放在男子下方,再用绳子绑上,借助银托子的硬度来达到效果。


    宗房如今守孝,郑灏和郑清都在外院住着,家中郑夫人年纪大了又持重。二房倒是有妾,但凝香也是正经的妾。


    因为办丧事,成日宗家也是人来人往的,若是外人不小心遗落也就罢了,但若是家中丫头或者媳妇和谁有了奸情,这就不好了,管家不严首当其冲就是管家的丽姝。


    “湘姐儿是在哪儿捡到的?还有没有其他人知晓?”


    “就她那个调皮劲儿,嫂嫂你是知道的,我问过她乳娘,带着她在假山玩儿捡到的。凝香替我抱她回来,就发现这个了,知道的不超过三个人。”谭氏也想看看丽姝会如何处事。


    丽姝拿着这个荷包,先看料子:“这是一枚丁香色的荷包,用的是妆花缎,这妆花缎是南京织造局所制,一般多用于帝王后妃的御用服饰,宫廷帷幔垫榻也用这个,可见能用这个的人毕竟也不是普通人。我记得我


    小时候,家中祖父被赏赐妆花缎,我们姊妹才用那个做衣裳。无事,你先回去吧,我慢慢寻摸,此事不宜声张。”


    说完,她把这枚荷包丢在一边,谭氏也甩了这个烫手山芋,不敢久待。


    等她走了,丽姝就喊听雪过来,先问她道:“昨儿有谁在假山附近徘徊过,你去问问宁婆子?让她赶紧查清楚,记得,千万不要声张。”


    其实丽姝也是头一次处理这样的事情,她这些天时常跟在杨氏身边,家中不停地有人过来祭拜,难免鞭长莫及。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丽姝呷了一口热茶,却并不露出急切来。


    宁婆子很快就过来了,她说了不少人,这些人人人都有可能。丽姝只好让人把郑灏喊过来,因为这个东西放在她这儿,时日长了,万一别人以为是她的,用来污蔑她就不好了。


    原本以为回来郑家,应该可以休憩一番,没想到这里还是庙小妖风大。


    但她最不怕的就是斗。


    郑灏匆忙过来,丽姝笑着瞥了一眼旁边的荷包,郑灏一愣。


    “打开看看?”丽姝道。


    郑灏打开一看,也是脸一红:“这是什么东西,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是弟妹说湘姐儿昨天在假山那里玩儿捡到的,也不知道是谁的。若是不小心遗漏的也就罢了,若是和咱们府上的谁私通,那问题可就大了。”丽姝道。


    郑灏把那一缕头发拿出来,是女子的头发,一根白发都没有,还乌黑油亮,应该是一个年轻女子。


    “姝儿,你平日在郑家时管家极其严格,从未出现这般的事情,如今也放手去做。”郑灏很信任丽姝。


    丽姝点头:“我当然知晓,如今丧事办完,就不需要具二太太过来操持,我就恢复以往的守夜巡夜的规矩。只是,我们回来时,以前不少用熟悉的人在京里,如今这里有不少是具二太太送的人来,我用着不大顺手。”


    郑灏心想丽姝虽然年轻,但论起能干没几个比得上她。


    如今回来家中,具二太太代为管着宗务,她虽然年纪大,但不一定比丽姝强。这些日子是具二太太操持,他的丽姝还要敬陪末座,丧事刚完,就出现这样的问题,若是丽姝一力操持,绝对不会如此。


    故而,郑灏道:“祖母业已下葬,毋须别人过来,日后你用哪个顺手就用哪个,若用哪个不顺手,只管交给具二太太,再让人牙子送人过来细细挑选。”


    “诶,也不是说具二太太不好,说起来,我昨儿得罪她了,还怕她怪我呢。”丽姝又把昨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郑灏皱眉听完:“何苦为了几亩田地就送人去死,如今这个世道富者阡陌纵横,贫者无立锥之地,也不是什么好事,当年我中举人后,不少要把田地诡寄在我名下的,都被拒绝了。”


    丽姝没想到郑灏和她一样反对这种诡寄土地之事,也正因为如此,刘家的女儿除了丽贞,其余人陪嫁的土地并不多。


    这买土地是从农民手里买地,而土地是农民的立身之本,谁会卖自己的土地。俗话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丽姝当然知道具二太太买田其实是有问题的。


    今年虽然干旱,所以官府准备修渠,哪里能途经水的地方,她恐怕提前知晓,利用先知,先鼓动农民卖地,便宜买回来,等沟渠挖了之后,她买的旱田立马成了水田,一亩地能赚六两的差价。


    契约早定,具二太太有契约在手,不能说强买强卖,但这也是某种程度占尽了老百姓的血汗。


    见郑灏义愤填膺,丽姝道:“我想这样的事情肯定不止一次。”


    这就是丽姝,并不直接骂具二太太如何,她和具二太太没什么仇,现在说给郑灏听。一是因为撇清银托子的嫌疑,二是先让郑灏了解具二太太这个人贪利。


    这个家日后都是要她继承的,现在让别人管着,她完全不了解,难道等接手的时候,变成空壳自己也吃哑巴亏?真到了那个时候,具二太太还不知道是不是又传到她儿媳妇手上。


    郑夫人可以不管,因为她现在已经把宗妇之任交给她了,以后什么样,和她也无关。


    自己的族人不管好,日后出什么事情了,还不是牵连到郑灏身上。


    要不然宋明诚一人出事,怎么会连累全家被诛。


    如果具二太太真好倒也罢了,甚至中饱私囊这也没什么,就怕她巧取豪夺,干下错事,越走越错,最后祸害族里,她得慢慢观察。


    从次日开始,丽姝就让管事娘子和守门的婆子一处来


    懋春堂,她最先恢复的是巡夜的规矩,尤其是守门的婆子,她一再叮嘱。


    “若是让我知道你们赌钱吃酒,我绝对不会轻饶,你们也有儿子媳妇亲戚们都在府里当差,他们知道了你们被扒了裤子打板子,连我都为你们的老脸担心。”丽姝厉声道。


    婆子们听的心里发颤,之前在京里,有婆子还要闹自杀威胁人家,觉得她辈分大,就是赌博几回又如何?结果假戏真做,真的死了。大奶奶一点儿也不畏惧,连多的银子都没给,反而把那婆子的月前让做的好的婆子分了,杀人还要诛心。


    在丽姝看来,夜里门户不紧,就容易发生引奸引盗之事。


    故而,这里原本开着小门,方便具二太太出入,上回郑家人没回来,具二太太就是从小门进来。没想到这日她过来时,门却关上了。


    具二太太让人敲门去问,开门的婆子倒是很客气,只笑道:“是我们大奶奶说,除了东角门进出,后门和小门都锁上,老奴在这里只负责洒扫。”


    原来是她,具二太太垂眸,又道:“你们家厨房不是都往后门走吗?如今封了,好行动吗?”


    “我们大奶奶说了,厨房后门每日不超过两个时辰的时候保持进出,平素一律锁着,否则有些人怎么偷摸进来的都不知晓。”婆子倒是解释的很清楚。


    具二太太的丫鬟绿蓉就笑道:“既如此,今日我们已经过来了,明日再从你们东角门走,这还不成吗?”


    婆子吓了一跳:“具二太太,不是我不肯通融,在我们家里。大奶奶从来都是令行禁止,我们不敢不听啊,若是被大奶奶知道了,她对您肯定很好,可咱们这些做奴婢的就……”


    具二太太没想到一个年轻的小丫头片子居然威严这么高,连洒扫的婆子都怕的不行。


    婆子讪讪的陪笑,但也一步不让,具二太太只好从东角门过来,她是来交账册的。这是丧事的账册,支出多少,现在外头的人要领银子。


    正常而言,她要和丽姝对接,现在却好,她是先来找郑夫人。


    此时郑夫人刚针灸完,身上出了一身汗,又换了一身衣裳。听说具二太太过来交账,郑夫人对称心道:“你出去让她直接找灏哥儿媳妇就是。”


    郑夫人可不傻,她现在把一


    切都交给儿媳妇了,结果人家来报账,她又插一脚,具二太太拍拍屁股走了,到时候她和儿媳妇之间就有了隔阂,这是得不偿失。


    具二太太没想到郑夫人真的撒手,这才找到丽姝这里。


    此时丽姝正和珠兰在一个个排除人选:“应该不是清二爷,祖母丧期,他在灵堂和大爷一道迎接来拜祭的人呢。你打听到咱们宗族子弟,有谁比较风流的?”


    “那就多了。”珠兰有些羞赧,她一个大姑娘,今日才知道什么叫银托子,偏偏她现在是大奶奶心腹,这事儿说给别人听不成,还非得她去办。


    珠兰正欲说话时,见人说具二太太过来了,丽姝又起身迎具二太太。


    具二太太是来交账的,她先道:“接到丧讯时,我们就把祠堂修缮了一下,你也知道我们郑家累世公卿,不比别人那些小祠堂花两万钱就成,况且老夫人是一品公卿,因此修祠堂即便我如何控制都花了五万钱。”


    “这是应该如此。”丽姝接过账本翻看到最后,倒吸一口凉气:“如何会八万钱?我们老太太寿材是早已备下的,各色陪葬的金银器皿、陶瓷丝织都是我们从库房早已备好的,原先我打算不超过五千钱的。”


    具二太太听了这话不慌不忙道:“还幸亏你们想的周到了,否则耗费更多,你且看这里,你说巧不巧,老太太的吉穴正好又在修河要道上,我不得不拿钱去打点一二,这些耗费可不寻常,总不能让人因为修河,占了咱们老太太的吉穴吧。”


    丽姝皱眉:“老太太菩萨心肠,若真是要修河,您也可以先同我们说,我们再安一处便是,这样岂非对百姓不好。”


    具二太太果然是巧舌如簧:“但起初你们没回来也没说要变,还是你公公说用之前的吉穴的。”


    丽姝则细细的看着账本,这里有些账是她在具二太太身边时见她支出的,僧道的开销就一大笔,还有零零碎碎,严重超出预期了。


    “我还是先去祠堂看看吧,我记得当初婆母上京时就是让您照看,既然每一年都派人专门看管祠堂,怎么要花这么多。”丽姝真的是心疼,原本准备三四千两,如今却变成八万两。


    这其中没有猫腻她不信,以前在家她就听爹讲过一个笑话,每任官员到一处都要修路,即便前面的


    路已经修过一遍,还要再修,就是为了多修一次赚一次的钱。


    无论如何,丽姝早已决定即便她不管,也不能交给具二太太了,这个人太贪心了。


    具二太太一幅请便的姿态,反正祠堂修了,多少钱她还能凭眼睛看出来。底下用了多少方土,多少玉石板,雕花如何,谁能算出来。


    但丽姝还真的算出来了,她是家学渊源,她爹擅长修河道,当初在河道衙门时,丽姝有时候进她爹的书房,父母二人也时常讨论。


    因此,一进去祠堂具二太太听丽姝嘴里滔滔不绝就傻眼了。


    “我算了一下,婶娘你让人主要修了东边,西边只是着补。西边的地重新打了地基,大抵是十方的地,河沙三十钧,再用石灰、粘土和砂又能用多少,我在京里修缮都不过只要几百两,此处报价却是三万两。还有这里做了六扇槅扇,也并非是用的小叶紫檀,而是紫光檀,这种又叫乌檀,属于黒酸枝木,这样的材料开裂、空心很多。小叶紫檀的价钱是乌檀的五倍还多,我说怎么修个祠堂,十来方的地儿,要这么些银子,如今这个世道,骗子真是越来越多了。”丽姝意味深长的看了具二太太一眼。


    具二太太没想到她这么厉害,这六扇槅扇报价是两万多两,她自信很少有人能分辨出,哪里知道一眼被这女子识破。


    她背心全汗湿了:“侄儿媳妇,这可如何是好,我都分派给族里的庆哥儿几个办的,他们到底年轻,你看看真是人心不古,把乌檀当小叶紫檀了,幸好你提醒我。”!


    第 116 章


    “给我搬一座屏风到二门,把族里修缮祠堂的庆哥儿,沐三爷还有荣七爷全部喊来,让他们来一笔一笔跟我核对。”丽姝拍了一下桌子,听雪和丝雨不敢迟疑,连忙去各房通知。


    真要花八万钱,不如干脆去抢钱算了。


    很快那三人就过来了,丽姝并不管谁是堂兄弟,谁是嫡亲侄儿,只是问起:“槅扇是哪位负责啊?我昨儿问具二太太,她说都是你们三儿负责,我得把账目对好了,才能开钱啊。”


    这三人不知具二太太昨天已经把他们卖了,还心道,女人家就是心细,这一抿子钱也要算计来算计去,他们已经想好无数说辞了。


    庆哥儿先来:“是我负责的那槅扇。”


    丽姝冷哼一声:“我常听你叔叔说你办事老到,也难怪把槅扇交给你。”


    庆哥儿还与有荣焉,却听丽姝冷不丁的道:“那槅扇用乌金充小叶紫檀的事情也是你办出来的?”


    “婶子哪里话。”庆哥儿冷汗从额头一下就冒出来了。


    丽姝道:“报了几万两的价,实际上两千两都要不到,你是欺负我年轻,胡乱报账吗?”


    庆哥儿还想狡辩:“婶子哪里的话,我找的熟人来做的,说起来还是河道衙门上管木料的,还不是他们说多少就是多少。”


    “那是我的不对了,居然没让你和河道的官员把关系打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河道官员呢?怎么你们买个木材料还得看官府眼色吗?要不要我替你们去告状。”丽姝算是知道具二太太说的那些话了,这什么庆哥儿也是如出一辙。


    庆哥儿还准备说话的时候,丽姝道:“你报的假账,若一笔一划按照实际情况和市面价格报,我只当不知道,但你若还拿话糊弄我。那我就拿帖子去河道衙门问问,是郑庆让你们以次充好,为一品诰命,曾经的宰相夫人建祠堂的。将来,祠堂出现什么问题,这笔账算在你头上,你若是被逐出宗家,别怪我们心狠。”


    她可不是来与你开玩笑的,只是没想到庆哥儿认的这么快:“婶娘都是我的错,我回去后一定会好好的把账目整理出来,若是缺少哪些我来补就是了。”


    面对庆哥儿如此识时务,丽姝也毫不留情的道:“你可要算清楚了,若是


    再来糊弄我,我不介意告诉你叔叔,你灏大叔叔可不像我这样好脾气。”


    庆哥儿忙不迭的下去,还有另外两人哪里还敢随意报账,个个都要责改。


    很快这三人把祠堂的总价报了过来,统共一万二千钱,丽姝最后又压了一半,祠堂付了六千钱。


    至于僧道做法事,每日三顿饭,这些都有账目在,真是每一项都有增加,她把这里的费用讲成三千两,还有下葬所用的布匹,灵前用的蜡烛灯盏,耗损的杯碟碗盆,还有什么具二太太说什么送礼的钱她也没给。


    没有证明说开河要从那里开,也就是说这很有可能巧立名目,而且你具二太太也不会拿几万两去贿赂,贿赂官员是重罪。


    原先报价八万两,最后丽姝零零碎碎花了一万二千两,这是把回程用的冰都算上了,此事才算是圆满结束。


    也因为这件事情族中人不敢轻慢这位非常年轻的宗妇。


    具二太太杨氏大抵是被落了面子,称病不出,实际上她这个病是心病,即便刚趁热喝了一碗苦汁子,也是于事无补。


    她身子底下躺着的床是一张黄花梨簇云纹马蹄腿六柱式架子床,这张床比寻常的架子床要扎实精巧多了,花纹十分繁复,年前她让人从江南运过来的,打这张床就花了六年的功夫。可躺在这样的床上,她现在精神也没多好。


    “具二婶,您这是怎么了?”说话间就有一三十余岁的女子进来,她样子端庄清秀,衣衫齐整并不繁复,看起来很随和。


    杨氏看过去,见是郑渝之妻舒氏,就道:“惊了风,所以歇息几日.你怎么过来了,就怕过了病气给你们。”


    舒氏见杨氏看起来只是面色蜡黄了些,倒是没有很严重的样子,才放下心道:“正巧我去庆哥儿媳妇那里,听说您病了就过来看看。”


    钟妈妈让人端了茶盏过来,又道:“渝大奶奶您也知晓,这些日子要操持宗房老太太的葬礼,我们,我们太太也是上了年纪的人,难免有些力不从心了。”


    “是,我知道。”舒氏当然知晓,她婆婆三年前过世,就是她操持的,整条腿都浮肿了,到如今也没恢复元气。


    “灵姐儿可好?”杨氏随口问了一句。


    舒氏提起灵姐儿就很开怀:“好


    ,很好,今日早上还学会说话了。”


    杨氏的儿媳妇头胎生的是女儿,有算命的人说她刑克父母,日后有血光之灾,无奈只好送到族中近亲处养着,舒氏就成了最好的人选。她们三房和七房又同一个祖宗,原本也更亲近一些,七房现在还有官身,舒氏这个主母无子,把灵姐儿放她那儿,两下便宜。


    有了灵姐儿做桥梁,杨氏握着舒氏的手道:“我给你的补药你吃了没有?你如今还在行经,再生一个也不是不可能。”


    舒氏感激道:“都吃了,现下身子骨好多了。婶娘也要保重身体才是啊,这宗务繁忙,全族上下哪个不指着您呢。”


    原本杨氏准备敷衍几句,但又看了舒氏,想起往事,不免心生一计。她苦笑道:“现在正儿八经的宗房媳妇回来了,又是说我这个做的不对,那个弄贵了,就是庆哥儿几个也被她喊去骂了一顿。我这老脸早就没了,还谈什么管宗务,真是笑话。”


    这样的卖惨,舒氏也不傻,当然知晓杨氏的手肯定有些不干净,这也正常,就像说厨子不偷那是不可能的一样,别人管家替你命都快跑没了,就是赚点钱也没什么,总不能让人白跑腿吧。


    所以,舒氏只是劝慰,并不多说什么。


    现在的郑家,宗房老爷官儿做的最大,又最有出息,就是七房也要靠宗房,谁敢说什么?


    杨氏也不急,岔开了话题,说起她的小女儿云云,见舒氏夸起来,杨氏笑道:“其实要说好看,还真是灏哥儿的两个儿子好,生的是粉雕玉琢,我是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小孩子。有时候想人家的命怎么就那么好呢,出身荆湖刘氏那样的人家,嫁的是灏哥儿这样的才貌双全的状元郎,最重要的是进门就连生二子,其实家世才貌都是其次,还是子嗣问题。”


    提起这话,杨氏简直很有感触的样子:“我若不是生了个儿子,哪里能站稳脚跟,这是我心底话。”


    舒氏有一瞬恍神,手不之举额的摸摸肚子,曾经她也有个儿子的。


    若是她的儿子生出来了,哪里会看着小妾生孩子,以至于丈夫赴任也留下她,就是嫌她不能生。


    舒家本就不是世家大族,把希望本来寄托在她的身上,她多年无子,父亲过世后,舒家也过的潦倒极了,现在侄女的婚事都没


    着落。


    都是她没用。


    **


    上房内,丽姝正把重点告诉郑夫人,并道:“原本若是按照实打实的算,一万两也就够了,但我想具二太太和族中办事的人既然跑了一趟,我也不能算计到一分一毫。”


    郑夫人咳嗽了半天,才惊讶道:“也就是说原本要你出八万两?.其实一万两就成。”


    丽姝点头:“是这样。”


    说到这里郑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知道杨氏和族里的人肯定会中饱私囊,没想到这么黑心,即便宗房不穷,但八万两也太黑心了。


    丽姝就怕郑夫人觉得无所谓,但现在郑夫人脸色变了,她就趁热打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在家,他们依然敢巧立名目这般,我们不在家时,不知道又如何了?当然,这里也不是我要说谁的不是,只是人性如此。太太可要早做防范,这次幸而是我碰上正好懂的事情了,若是不懂,这八万两就得全部拿出来。”


    “其实,钱财若能导人向善,我就不说什么了。关键是她们动辄打着官府的大旗,若是讲大话倒也好了,可若是真的,儿媳斗胆说一句,宋明诚前车之鉴就不远了。”


    等具二太太露出马脚那可是要等很久,丽姝看过她做的账册,足以证明她是这方面的高手,就像那日捣乱的流民,丽姝后来派人去查了,什么都查不到了。


    再等她露出破绽,那又要等多久呢?


    郑夫人听到宋明诚也是心惊肉跳,但她也知晓丽姝这话有危言耸听的意思,因为杨氏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内宅妇人,她认识的人顶天了也不过就是本地知府同知,不会认识那些大人物。


    “这……”


    丽姝点到为止,就不再多说,有些话多说未必起到好处。


    回到正院,珠兰来报:“这个月的月例银子发下去了。”


    “嗯。”丽姝点头。


    珠兰又道:“大奶奶,二房那里还是双倍的月例么?如今二爷可是好了,也不必再向以往那般孱弱。”


    丽姝摇头:“你不知道,裁了了一二十两银子,我的麻烦就多了,那又何必呢。我不裁,她们得感激我,平日就是人情往来打点也少不得这些啊。”


    “可是……”珠兰觉得


    不值得。


    丽姝心道,将来整个郑家都是她们的,长子分七成,剩下的才是郑清的,她们迟早得的是大头,又何必在意这点钱。


    “好了,吃亏是福,你看我不提这茬儿,太太也并不敢对我生气,谭氏反而和我和睦。是了,那个香囊的事情可有头绪了?”丽姝问起。


    珠兰摇头:“现下家中守孝,并没有人敢随意过来,就无法查核了。”


    丽姝道:“这件事情若只是偶发,我们就不必惊弓之鸟了,但外松内紧,也不能完全不当一回事。”


    珠兰领命。


    很快,朱家人过来郑家探访,因当初有一面之缘,朱家母女二人还特地过来道恼,郑夫人让丽姝来招待她母女二人。


    “多谢您二位还上门过来看我们,只是如今我祖母已经下葬了。您二位到荥州一切可好?”丽姝问道。


    朱夫人笑道:“都是北人,一切都适应。”


    看的出来朱夫人不知道丽姝和具二太太的恩怨,她还道:“等会儿我去看我姐姐,就不多打搅了,难为你操持许久,也是不容易。”


    “夫人哪里话,一切都是分内事,您若喜欢这老君眉,正好我这里有一罐送您。”丽姝笑道。


    朱夫人摆手:“哪里能偏了你的好东西,我们还得过去那边呢。”


    但丽姝还是让人装了一罐,同时,又看了朱夫人身边的朱姑娘一眼,真奇了,朱夫人骨架大,相貌平平,她女儿倒是个纤巧灵气的样子,不像母女,长相并不相似。


    朱夫人从郑家宗宅出去时,对女儿令宣道:“你看这位刘氏奶奶,很是厉害,一个人掌这么大的家,也是很不容易。但住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门楣,也是许多人遥不可及的。”


    如今朱令宣年纪也不算很小了,母亲这话也是在说给她听,令宣很清楚她娘低嫁朱家这些年过的并不好。陪着爹四处外放,还得侍奉祖母,对待满屋子的妾侍,那董姨娘常常挑衅娘亲,令宣都很心酸。


    低嫁其实并不好。


    母女二人到杨氏这里的时候,杨氏先让自己的儿媳过来招呼外甥女,等朱令宣走了之后就问朱夫人:“令宣的亲事定下没有?”


    朱夫人颔首:“舞阳侯夫人是我小姑子,她再三说过让


    令宣嫁过去,虽说我们朱家不如侯府,但我们老太太和我的嫁妆都不少,到时候都给她。”


    “提起嫁妆,我有东西给你。”朱夫人从自己床边的柜子里小心翼翼的拿了一包银子给妹妹。


    朱夫人拆了包袱看了一眼,里面正经有三百两,她立马笑了,但随即又担心道:“姐,你不是说被人发现了吗?要不日后你就别放印子钱了。”


    放印子钱可比别的来钱快,印子钱日息三厘,还是复利,来钱最快也最稳妥,上京大官之家还靠放印子钱为生呢。


    现在有铺子的生意不好做,一年租出去也不过十几两的租钱,土地的租子也有限,朱家底子本就不厚,还得给女儿攒嫁妆,朱夫人能够相信的也只有姐姐了。


    但印子钱虽然好,可到底不能危及到姐姐。


    “不放?不放印子钱,我就精穷了。当年我公公过世,重新修坟,你姐夫不忍,又要替他娘也修一遍,欠的银钱如今也还没还完。你也是知道的,我们家里你姐夫是白身,你外甥也是白身,都没有进项,全靠着我一个女人苦苦撑着。”杨氏没好气道。


    朱夫人却道:“你不是管着整个郑家吗?这里面油水可不少啊。”


    管过家的都知道,马无夜草不肥,怎么可能会没钱。郑家绵延数年,朝中还有人做官,本地人哪个不巴结。


    杨氏撇嘴:“我看我管家的事情指不定要黄了,再者,之前是我公婆管着家,他们夫妻尤其清廉,我接手也不过这几年。可这几年,我虽然有进项,可出去的也多,女儿出嫁要置办嫁妆,儿子成婚要聘礼,家中宅子要翻新,家具得重新打。说是让我打理宗务,可这钱又不全部是我的。”


    即便要捞油水,也不能过头了,账面还要做的漂亮,还不能让人说闲话。


    朱夫人还在犹豫,杨氏可不能错失这个机会:“你家郎君对你一贯不好,将来有私房钱也是给那几个狐狸精,到你这儿就装穷。还有,这女人手里有钱才有底气,否则,你儿子将来若是娶个高门大户的女子,你不如她,岂不是还得受儿媳妇的气,让她瞧不起?”


    “好,那就拜托姐姐了。”朱夫人笑道。


    “客气什么,好姐妹有钱一起赚。”杨氏不以为然。


    朱夫人又问她


    :“为何说你代宗妇的事情黄了?”


    杨氏冷哼道:“鸡蛋里挑骨头罢了,她婆婆倒好,想着她们日后要上京,族务总要人管的。可她就横竖挑我的不是,我看着仿佛想把管家权要回去,你也知道这管家哪里没有出错的地方,只看别人想不想放大了。”


    “那你可要小心点了,我们一路同这位刘氏而来,骄矜非常,听到我婆婆打着荆湖刘氏的旗号都不客气的揭丑,给我们老太太好大一个没脸。”朱夫人提醒她。


    杨氏脸一沉,她当然知道刘氏的为人了,她居然还想派人去查那些流民,这让她更怕自己被查出什么来了,才打算装病避开。


    但她不会就此认输的。


    **


    郑灏闲暇在家时,就教祈哥儿读书,祈哥儿悟性极高,本就开蒙几年,稍加点拨就行,他还会自己温书背书。树哥儿年纪虽然小,但是丽姝平日教导他哥哥读书时不能吵闹,他拿着小人书在一旁看,尽管他不认识字。


    他看着两个儿子,很欣慰,但同时也知道丽姝的辛苦,他们能变成这样,都是丽姝花了很大功夫调教的,也不是天生如此。


    正在此时,丽姝亲自过来送汤,她笑眯眯的道:“正好炖了饮子,你们父子三人都喝点,也歇一会儿。”


    丽姝特地把自己的夜光杯找出来,里面装了荔枝饮,柑橘饮和青苹果饮,每一种饮子的颜色透过杯身都能看出来。粉红色、橙黄色还有青色,很是漂亮,旁边配着刚出锅的金黄色冒着油的牛肉烤饼,喷香的让树哥儿上来就抱丽姝的腿。


    “两位哥儿别急,娘亲放在几案上,你们乖乖的站好,我分给你们吃啊。”丽姝招呼儿子们过来。


    祈哥儿拿了一块烤饼,吃了一口,居然还有一颗炸过的鹌鹑蛋,“娘亲,真好吃。”


    “别噎着,就知道你饿,还有荔枝饮,这可是你的最爱啊。”丽姝把荔枝饮递给他。


    树哥儿这里也是有样学样的吃起来,但比起哥哥不挑嘴,他更喜欢喝饮子,自己的喝完了,还想尝郑灏和祈哥儿的,让那两人十分警惕。


    一家人倒是和乐融融,两个儿子吃完烤饼和饮子,都被送下去洗手,大人们则议事。


    郑灏关心的问道:“母亲还没回复你吗?要不要我去说说。”


    “以前我是小媳妇的时候,事事让你出头,母亲不会说什么。但我现在管家了,还撺掇你去说话,显然就是无能了。”丽姝并不觉得让郑灏过度参与她的事情。


    郑灏有些失落:“你和我还分的这么清楚。”


    丽姝摇头:“不是的,这样反而起反作用。”


    “可是娘不是还没同意吗?”郑灏皱眉。


    丽姝仿佛智珠在握:“她思考的日子越长,就越说明有戏。”


    原本一切都按照丽姝发展的在走,只是没想到中间被横插了一杠子,而且这件事情来的措手不及。!


    第 117 章


    郑夫人的确在考虑这个问题,要不要换人的问题,她总觉得天下乌鸦一般黑。比如榕二太太倒是很不错,但她没这个能力,没能力的人即便坐上那个位置,反而是越干越坏。


    当年三叔和三婶在世的时候,何等的清廉自持,一心为族中人办事。如此,郑夫人才放心将族里的事务交给三房打理,没想到三房这个儿媳妇这么黑心。


    以前看她也是出身大族,不是这样的人啊。


    郑夫人也不能自己决定,率先就先去找郑老爷说了这件事情:“灏哥儿媳妇她生肖其父,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偏偏把这件事情捅出来了。”


    “所以,灏哥儿媳妇一万两千两就把这些人都摆平了。”郑老爷也很震惊。


    要知道族里的这些人,他也不是没接触过,不懂行的人肯定会被骗。而且,你还没处说理去,甚至主子们稍微弱一点,下人还欺负到你头上来。


    郑夫人颔首:“是啊,她说一万两都尽够了,两千两是给他们那几个人的辛苦费。您说这孩子……”


    郑老爷温言道:“我看也的确要换人再管了,说实话,灏哥儿也说去族学看了看,简直痛心疾首,族学一团污糟,也难怪我郑家如今及第的人越来越少了。”


    怕郑老爷太过生气,郑夫人替他顺气:“您别生气,刘亲家还说祈哥儿是读书的好苗子,比他们刘家人还聪明,树哥儿也是虎头虎脑的,您担心什么。”


    “是啊,他们小兄弟我是不担心的,亲家亲自替他们发蒙。祈哥儿我看都是神童了,只是他年纪太小,灏哥儿和他媳妇都说不能夸太过,怕他伤仲永,心绪不稳,到时候反而对科举仕途无异。”郑老爷眼见自家倒是越过越好,气也顺了不少。


    他很快做出了指示:“那就让灏哥儿媳妇先管着,等她要离开的时候,再选人做替手不就好了。”


    郑夫人得到首肯,才松了一口气,准备明儿把这件事情告诉丽姝。因为她身体不是太好,这一趟折腾下来就已经有些疲乏了。


    哪里知晓早上丽姝还未过来,渝大奶奶舒氏先过来请安。


    提起舒氏,郑夫人眼皮子一跳,对于舒氏,她们家是有些亏心的。当年灏哥儿一时糊涂,居然被人拿住了把柄。


    灏哥儿也是一时好心,郑夫人过后去找大夫询问过当时的情况,若不尽快保大,到时候是一尸两命。拼命让产婆把孩子拽出来,那个孩子已经脸色青紫,根本活不了。


    可若是灏哥儿没有说保大的话就罢了,偏偏说了。


    “让她进来吧。”


    舒氏进来时,郑夫人看了她一眼,知晓舒氏出身并不高,当年是她父亲任开封知府,千方百计才把女儿送进郑家。她还记得初见舒氏时,只觉得她不显山也不露水,很是贞静,并不多话。


    后来是发生一件事情,才知晓她机警过人,也并非一般人。


    “大伯母。”舒氏忐忑坐下。


    郑夫人暗忖她的来意,只闲话几句,见她神情轻松下来,遂问道:“你们爷在任上如何?”


    提起郑渝,舒氏眼神一黯:“我也不知晓。”


    郑渝是七房独子,前科中了三甲进士,但是他志不在科举,并不愿意在京中案牍劳形,故而去了南京任上做闲散官,只是郑夫人没想到居然都没带舒氏过去。


    “你婆婆也过世了,渝哥儿还不带你去,这么做真不像话。”


    兴许是让自己替她作主吗?郑夫人如是想道,也开了这个话头。


    舒氏却道:“我们爷让我在家好生打理家业,现下我膝下又养着灵姐儿,到底走不开。”


    “听说了,三房的姐儿在你那儿养着。咳咳……”郑夫人也搞不清楚她想要做什么,要钱还是要禄?要不然无端端过来做什么。


    宫妈妈赶紧上前伺候,因为丽姝那里已经有了一套自己的人,她又管家要用新人,宫妈妈便回来郑夫人这里。


    她知晓郑夫人咳嗽的信号,立马过来拍背顺背,闹出很大动静。


    舒氏就越发想拔腿就走了,她并不蠢,知晓自己的确是过来有事相求的。在郑夫人几次暗示下,她终于开了口:“我侄女因为守孝耽误了年纪,原本您家在孝中,我不该说这样的话。但是……”


    原本郑夫人以为是让她帮忙说一门亲事,只笑道:“你若有难处,找我就是,舒姑娘可在府上?”


    “在,这几日无事,她正来我这里陪我。”舒氏立马喊了侄女过来。


    丽姝过来郑夫人这里时,看到


    里面有位年轻的女子,这姑娘生的端雅秀美,但浑然没有一丝富丽闲妆,浑然似个荆钗布裙的女儿,见丽姝看过来,顿时显得有几分局促。


    “灏哥儿媳妇,这位是你渝大嫂子的内侄女,正好我回乡居住,尚觉烦闷,见这姑娘举止文雅,遂留在我这里作个伴儿。”郑夫人笑道。


    既然婆婆都要如此,丽姝也不敢不从,自然也拉着舒姑娘夸了几句:“既然陪着我们太太,过会子我就替你把屋子洒扫赶紧,送你的份例去,若是缺什么只管同我说就是了。”


    见状,舒氏也是很高兴,她心里有个隐秘的心思,若侄女儿能嫁给郑灏家中做二房,那就再好不过了。郑灏才貌双绝,天子近臣,郑家宗子,就是做正经的二房,也比随便嫁个人好。


    虽然舒氏心里是责怪郑灏的,他什么都不懂,让自己的儿子没了。可侧面也说明他是个对女子很好的人,若他知晓自己今日处境,那么也不过是纳妾罢了,以侄女的性子,不会影响到大房的地位,他只要愧疚难当,答应自己,那么她就原谅郑灏。


    都是女人,丽姝看到舒氏的眼神,也是一愣。


    她很清楚,男子纳妾如喝水一般,谭氏算是嫉妒心很强的,在自己生了孩子之后,也是替丈夫纳妾固宠,更别提她爹刘承旭,已经算是众人嘴里不错的男人了,依旧有几个妾。


    长者赐不能辞,郑灏他会拒绝吗?


    就像爹非常喜欢娘,那又如何?前世娘去世了,他还不是又会有很多爱人。


    丽姝有一瞬间觉得无力,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来。只是今日因为舒氏之事,郑夫人没有同她说接手宗务的事情。


    舒姑娘单名一个馨字,听说还识得几个字,家中祖父还做过知府,若非舒家落魄了,她肯定不一般。


    “灏哥儿媳妇,我看你身量和她相仿,先把你的衣裳送两套过来,等过几日再叫裁缝来,给馨儿做些衣裳。”郑夫人心想将来不如认个干亲,也好把她发嫁,这也算是结个善缘。日后若是舒氏再想做什么来责怪她的儿子,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丽姝笑着答应了,她也不傻,这个时候表现出很大的敌意,到时候吃亏的只有自己。


    而得知舒馨住进郑家宗房后,具二太太的病一下就好了,她笑着对


    钟妈妈道:“真是没想到,舒氏办事这么快。”


    “当年宗房大少爷要保下她,没保下她的儿子,宗房对她存着几分歉疚,也就顺理成章了。”钟妈妈道。


    具二太太道:“我看那个刘氏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这么温水煮青蛙要磨叽到猴年马月去。你就放话出去,说宗房准备出孝后就纳舒家姑娘为二房,要人尽皆知才好。”


    她得让宗房出事,这样才自顾不暇,管家权还在她的手上。


    不能让她站稳脚跟了,到时候自己就完全对付不了了。


    想这么快就夺我的权,真的是活腻歪了。


    郑灏要纳二房的消息顿时传的沸沸扬扬,崔氏一贯和丽姝关系不错,她女儿定亲,丽姝还特地送了厚礼的,她也是立马就过来宗房的上房报信。


    此时,丽姝刚刚午睡起来,她是一定要午睡的。早上起的早,每到中午用完饭就困的很,睡一会儿,下午精神都好多了。


    下人正在为她梳头,要说崔氏平日见到丽姝,她都是很精神的样子。如今慵懒的临窗梳头,倒是显出一丝娇媚来,让她一个女人都看的眼睛发直。


    “嫂子,我听了个消息,专程来告诉你。”


    “你说。”丽姝还不以为意。


    只听崔氏道:“到处都在传你家把舒姑娘纳作小妾?我怎么以前都没说过,还说等你们一出孝就请她做二房。这……舒家一个破落户,你是什么身份,生了两个儿子,怎么让她进门做二房。”


    丽姝皱眉:“你这是打哪儿听说的?”


    崔氏道:“我听庆哥儿媳妇还有房下几个说的,我见他们说的言之凿凿呢。”


    丽姝也是很恼火,气的她把梳子往地下一甩,白玉花鸟梳瞬间成了两半。知道郑夫人有这个意思是一回事,但现在就传的沸沸扬扬,这是要做什么?


    丽姝一生气,四周的下人都吓的不轻,郑灏正好掐着点儿过来,昨儿是丽姝送烤饼给他,今日他让人特地从外面买了点心过来送来给丽姝,不妨遇到她发火,郑灏赶紧就进来了。


    郑灏这一进来,崔氏生怕沾染到自己身上,赶紧就走了。


    “姝儿,这是怎么了?”


    丽姝本来不难过的,毕竟那位舒姑娘根本动摇不了


    她的地位,但是一想起有人要和她分丈夫,她就不爽,这是怎么样都不行的事情。


    郑灏是她的,谁也不能跟她抢,身子和心甚至精神都只能有她。


    可是这样的话从她,一个出身世家,嫁给宗子的人嘴里说出来,感情尚好的时候,郑灏会觉得是她在乎他,愿意纵容。但若有一日,他累了呢?他也觉得自己无理取闹呢。


    想到这里,她看向郑灏:“我真没想到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要纳二房?我可告诉你,我和别的女人不同,你负了我,我也不会再对你好的。”


    什么纳二房?


    郑灏听了恍如晴天霹雳:“你在胡说什么呀?我怎么敢呀。”


    “你娘都把人接过来了,还有族里也传遍了,这位舒姑娘正是渝大奶奶的内侄女。”丽姝知晓郑灏在家除了治学,就是亲自教祈哥儿读书,可能不知道这些。偏夫妻二人要分房睡,这让以前每天都和他聊天的丽姝就无法及时和他通消息。


    郑灏觉得天方夜谭:“这是哪里话,且不说舒姑娘是我晚辈,也不说我和你在孝中,就说我对你如何呢?怎么能这般纳妾来恶心咱们。”


    这话让丽姝消气了不少,她也不想外面才刚乱起来,自家更乱,就道:“好了,我若不信你,哪里还和你生气,早就带着儿子们离你远远的了。先想想怎么办吧?”


    郑灏就道:“还能如何,消除误会,这位舒姑娘断断不能留下,正所谓瓜田李下,无事也会被人参。”


    “嗯,这件事情你去说,还有,我们也不能听风就是雨,先打探一二。”丽姝拉着郑灏坐下,又派心腹去各房打探,没想到还真是个个都知晓了。


    郑灏就立马去了郑夫人那里,郑夫人哪里知道外人胡说八道,她也喊冤:“我是想着以前七房的人在你房门前泼狗血,又让人诋毁你和舒氏的关系,当初若非你祖母压下来,还有六老太太帮忙,此事不会再有。如今舒氏突然上门,我自然想结个善缘,舒家贫苦,舒氏手头也紧,如此我替她结一门亲事,嫁出去了,好歹此事就化了。”


    “娘,您这样想一点儿错都没有,可是偏偏别人未必是如此想的。”郑灏总觉得自己被人算计了:“您想若是真的孝期闹出什么事情,多少人盯着儿子身下那个侍读学士的位置,


    儿子如何是好?”


    他很清楚,如果拿丽姝出来说,反而会让她们婆媳有龃龉,但是拿自己的前程,娘肯定就会顾虑。


    郑夫人看着和善,也不是没手段的人,她也是一心为了儿子,先是喊舒氏过来解释清楚,又道:“也不知道谁这般造谣?辈分都差着,居然敢胡乱揣测,不过你放心,我认舒姑娘做干孙女,这一千两你拿着给舒家,就是我认干女儿的见面礼,等她出嫁,我再备一份妆奁给她。”


    舒氏却知晓舒家门第凋零,弟弟是个烂赌之人,这一千两给了她弟弟,不过是牌桌上多玩几个月,她要的是高门大户的庇护。看看宗房的丫鬟们的吃穿用度,就非常人,更别提郑清的妾侍,那个叫凝香的,一个月十两银子,四时八节还有厚礼,也有丫头服侍,甚至听说郑清另一个妾侍的爹买下两间铺子,做着掌柜。


    明明是宗房的人欠她和她儿子的,如果她死了保存下她儿子,那她的儿子就是嫡长子,到现在都不小了,郑家就是为了嫡长子也会接济舒家的。


    但郑夫人的话,毫无置喙的余地。


    ……


    一切都按照具二太太的计划在走,她之所以走的这么顺利,是因为她和族里的人比丽姝要熟悉多了,就像丽姝认为把舒姑娘弄走,婆母钱也给了,干亲也认了,算是完满解决。


    哪里知晓,一切利益都可腐化人心。


    具二太太知晓舒氏手头紧,故而早已把她身边的婆子买通了,因此,那婆子按照具二太太的吩咐对舒氏道:“不好了奶奶,方才奴婢出去,听几个小蹄子在笑话咱们,说什么卖什么的,说的很是不堪。”


    舒氏进门这么多年,早就知道这世家大族污糟事情也是不少,那些人个个看着彬彬有礼,却都是一群恨人有,笑人无,嫌人穷,怕人富的人,尤其是郑夫人把结干亲和送妆奁送钱的话放出去,不知道多少人眼红。


    甚至,舒氏觉得自己的儿子都被这么臭钱玷污了,即便是她们给她再多的钱,也是换不回自己的儿子的。


    她头脑乱糟糟之际,又听婆子道:“这些话就怕她们日后跟咱们爷说起,上次爷去京中赶考,还吩咐咱们这些事情不必再提,会不会到时候爷认为您故意讹钱啊。”


    “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难道只有死才能证明您这般吗”


    婆子絮絮叨叨,舒氏却入了耳了,尤其是方才吃了一杯茶,她越发心神乱了。甚至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死了就解脱了,没人说自己不能生,嫌弃自己娘家落魄,侄女儿和弟弟也不会怪自己了!


    ……


    丽姝正和郑灏吃茶,夫妻俩还碰杯,以茶代酒,相视一笑。


    却见珠兰匆匆进来道:“大爷,大奶奶不好了,渝大奶奶上吊了。”!


    第 118 章


    “上吊了?”丽姝皱眉,又看向郑灏:“她这是故意为之,让你就范,或者蓄意报复不成?”


    这就是丽姝,从来都不会因为别人寻死觅活就就范,她甚至对珠兰道:“你先派个人打听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


    郑灏见丽姝心情平复,他的心也随即平复下来,在家里的事情他一贯听丽姝的,故而问道:“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丽姝看了他一眼:“别慌,你先把‘保大保小’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我。”


    郑灏点头。


    **


    七房


    具二太太杨氏看着脖子上有一圈勒痕的舒氏,心疼极了:“你说说你怎么这么想不开,还这般年轻,你若是死了,才是什么都没有了。”


    经历生死走一遭,舒氏只道:“当时我真是万念俱灰了。”


    “你就是想的太多了,现在看起来觉得很重要的事情,未必日后还那么重要。就像我,看着现在还管着家,可不知道何时管族权什么时候就被拿走了,把我公婆积攒十几年前的声誉都弄没了。别人看我不代管了,肯定以为是我的问题,我还不知道如何面对大家呢。”杨氏也是自嘲。


    “你看我都没有像你这般,你若真的去了,灵姐儿我都不知道交给谁呢。”


    这话说的让舒氏愧疚的很,她早就把灵姐儿当成自己的女儿了,明明当初也答应了三房要好好照顾灵姐儿的,现在她自杀不成,就怕具二太太把孩子要回去。


    可舒氏因为脖子上勒了一圈,被伤到了喉咙,正准备说话,先猛地咳嗽一番,杨氏连忙端了水过来,舒氏喝了一口,才感激的道:“多谢您,以后我还是会照顾好灵姐儿的。”


    具二太太没发话,沉默了半天,舒氏眼神中露出哀求,她才道:“好,就让灵姐儿陪你,我媳妇那里我说去,只是你日后可不能做傻事了。”


    “您放心吧。”舒氏本以为自己去见阎罗王,没想到被丫鬟救了下来,再活下来之后,要轻易提死她实在是不愿意。


    死的滋味可不好受,她想,其实以前的她心智多么坚韧,她又是多么机警,家中人人都夸她如女诸葛。但任凭你才能再高,不能生儿子,甚至她活下来了,儿子死了,让家


    里人觉得是她自私自利,不配为母,郑渝的庶子庶女也不许养在她膝下。


    她是百口莫辩,造成这些的不是她做的,是郑灏啊……


    但她真的能对付郑灏吗?


    很难。


    具二太太眼见庆哥儿媳妇几个来了,她对她们道:“你们平日和她关系不错,都劝劝她,别因为在哪里受气了就想不开。”


    本来别人都不知道舒氏为了自杀,毕竟她自杀也不奇怪,一个人守着一个宅子,又没子嗣,丈夫远在南京,日后指不定也不回来了,寂寞孤独想不开也不是没可能。没想到是受气,在哪里受气,大家一想就想明白了。


    舒氏把侄女儿送去给宗房的大爷做妾,人家不要给退货了。


    不过,说起来宗房做的也不对,当年如果不是郑灏,舒氏也不会这么惨,现在也不过是纳妾罢了。就是纳一房妾,扶持一下舒氏娘家,这样就了却此事了。


    大家都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虽然说的都很委婉,但舒氏身边的婆子就道:“诸位太太奶奶们都少说几句吧,若是被灏大奶奶听到就不好了。”


    众人听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为何不同意舒氏的侄女,当然是因为刘氏不同意了。


    刘氏虽然没回来几日,但人家掌管宗房,年纪轻轻,积威甚重,出身又好,更加让人嫉妒的是她还生了一双儿子,夫妻又十分的恩爱,郑灏连妾侍通房都没有。


    众人都有一种心理,你什么都有了,就可怜可怜舒氏不行啊。


    想当年,郑渝和舒氏也是恩爱夫妻啊。


    具二太太在门外听到众人七嘴八舌才心满意足的离开,她当然不会想让舒氏死,舒氏死了事情就闹到外面去了,她也不会真的让宗房伤筋动骨,尤其是对郑灏仕途不利的事情。


    她不傻,知道郑灏仕途大好,若是被人影响了,那才是灭顶之灾,具二太太还觉得自己很有分寸呢。


    反正刘氏现在名声受到侵扰,就别想管着族里了,她就是勉强管也不会服众。


    却说此时,丽姝和谭氏一起过来探望舒氏,谭氏不知道丽姝怎么想的,见她镇定自若,不免想起自己从郑清那儿打听到的传闻,深觉人还是只扫自己门前雪才好,好人不能做。


    丽姝和谭氏过


    来的时候,郑家不少女眷还聚在这里,别看方才她们都七嘴八舌说的可欢了,真正看到丽姝又什么都不敢多说了,当然眼神神态还是能带出来点儿。


    丽姝来这里的目的并非是什么愧疚难当,反而只是表现寻常,“渝大嫂子怎么这般想不开?我听到这个消息都愣了一下,渝大哥哥才在南京做官三载,家中就出了这样的事情。知道的,同情你可怜你一个人不容易,但不知道的,以为我们郑家的人苛待你了。当初渝大哥哥上京,为人朗风霁月,不似专门气你的人啊。你看看你,昨日我们太太认了舒姑娘做干孙女,给了一千两花销,又听你说家境贫寒,特地说日后帮衬着妆奁,就是心疼你的处境,你这样不是陷我们太太和郑家全家于不义之地,可是听说三房把孙女儿特地送到你这里给你做女儿的。”


    人家不送儿子过来就是为了怕说什么争抢你七房的财产,毕竟郑渝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了。


    倒打一耙,颠倒是非黑白,舒氏才是真的见识到了。


    她猛地咳嗽几声,丽姝亲自夺过婆子手里的茶盏喂她喝水,谭氏很快领会,把舒氏扶起来控制住,谭氏很清楚,她在外面一定要帮嫂子才行,否则真的换个嫂子,会容许她们双倍月例吗?


    舒氏喝完水,见丽姝看着她,她顿时有些畏惧。


    丽姝则是故意把接济舒家的事情说出去的,她这个人一贯很同情女子,但若是拎不清,还想要死要活的威胁她的人,做鬼了她都不会放过,更何况她还没死。!


    第 119 章


    “灏大婶婶,你们怎么给了舒家一千两吗?”桂六奶奶着急的问。


    这郑家宗族里,就属桂六奶奶家里最穷,平日巴结具二太太最多,也是想谋个差事,多占便宜,现下听到舒氏哭哭穷就能拿到这么多钱,她也动了心思,因此向丽姝求证。


    丽姝点头:“是啊,我听说当初渝大嫂子生孩子难产,七房故去的老太太说男子不能进女子卧房,故而不准请大夫,老人家嘛,总是规矩体统多的很。当时,听说都在问保大保小的事儿了,还是我家大爷,虽然年少,却知道请了大夫来,若是在稳婆救出胎儿后,让大夫为渝大嫂子治疗那岂不是两全其美。”


    就连谭氏也没想到事情原原本本是这样的,根本不是什么舒氏生产时,郑灏让人保大,而是郑灏请的人过来专门救舒氏的。


    又听丽姝继续道:“哪里知晓大夫都过来了,那个稳婆却说胎儿在腹中太久,又很大,是产妇在之前吃了太多补品导致的,一直生不下来。七老太太这才勉为其难的同意大夫进去,她和大夫说让大夫扎针促产,还开了两碗催产药,大夫看了情况却说不妙,说渝大嫂嫂已然是生不出来了,因为孩子过大,产妇大出血,容易一尸两命。就是吃了催产药,孩子落地也是死胎,七老太太就说先让孩子下来再说,大夫就下了针,哪里知道果然是个死胎。甚至听说渝大嫂子几度晕厥过去,全靠我们大爷找的大夫才起死回生。”


    她说完话,大家看向舒氏,似乎在说这和我们听到的事情好像不是这样的。


    无论是七房还是舒氏,都一幅是郑灏故意保大不保小的意思。


    这个时候,神出鬼没的六老太太过来了,她冷哼一声道:“是啊,渝哥儿媳妇,当年我老婆子就说了灏哥儿救了你,你婆婆天天嚷嚷,后来被我揭了面皮,哪里还敢说什么。你倒好,还做起了勒索的勾当来了。”


    丽姝看向六老太太,心道,难道郑老夫人在世时,不管六老夫人多奇葩,还是对她不错。


    这个人还真识趣,也真好用。


    因此,她对舒氏道:“我婆婆知晓渝大嫂子的处境,想起两家的恩怨,于是想吃亏是福。哪里知晓渝大嫂嫂还是不满,所以我常常说升米仇斗米恩。”


    六老太


    太也没想到丽姝如此厉害,她根本就不是来慰问和探望,她是来兴师问罪的。


    舒氏也没想到丽姝突然发难,丽姝又看向谭氏,谭氏素来伶俐,立马会意:“渝大嫂子,你既然好了,也就别想那么多了。你看看你这么一闹,人家对你这么好的人,若因为你被御史参了。到时候我们老爷和大爷官没得做,连渝大哥仕途,泽四哥他们都会受损啊。”


    ……


    丽姝虽然带着笑,但是眼神冷若冰霜,舒氏终于意识到了,她的所作所为,她的遮羞布,今天几乎全部被扯了下来。


    此时,她一言不发,反而是好事。


    可原本都同情舒氏的,现在全部转向了宗房,连具二太太也没想到情势急转直下。她原本以为宗房上门,应该愧疚害怕,生怕舒氏再寻短见,从而让刘氏束手无策,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厉害,难道她不怕舒氏再度自杀吗?


    同样的问题,郑灏也问起丽姝:“你真的不怕她再次自杀吗?”


    “那又如何,好话救不了要死的鬼,况且,我最不喜别人用死来威胁我,对我无效。”丽姝从不觉得一味妥协就是好的。


    不把规矩立好,只靠手段行事,那是不可能走长远的。


    郑灏看了丽姝一眼,“万一你这样做成为众矢之的,如何是好?”


    丽姝笑道:“狭路相逢勇者胜。”


    “好好好。”郑灏总觉得自己头顶上的乌云阴霾一扫而光,他看向丽姝,深有感慨:“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呢?”


    每个人都有脆弱的时候,都有自己的心魔,包括丽姝也有,所以她很能体谅郑灏,也不觉得他这是软弱,正好说明他是个心地非常好的人。


    就像前世她从乌孙回来,许多话说给郑灏听,郑灏还温言劝慰她,从来没有瞧不起她。


    舒氏休养了半个月,身体已然大好,她以前就深居简出,如今更是足不出户。具二太太依旧管着族务,无他,是郑夫人认为儿媳妇太过凌厉了。


    “她的样子活似酷吏,浑然不知道什么叫不露声色,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但有时候太过厉害,未必是好事。”


    实际上丽姝也觉得她和郑夫人在许多事情上的看法不同,大抵在京中,郑家族人少,亲戚只有那么几家,


    也就还好,如今回到这个全部都是人际关系的地方,她就看出区别来了。


    郑夫人希望顾忌到所有人的利益,所有的事情都要做到滴水不漏,上下协调好,但丽姝则是非常有原则,有明确的是非观和正义感,不会对有问题的人还百般纵容。


    若两人为政治人物来评价的话,郑夫人属于保守温和,而丽姝就属于大胆激进的人。


    这样郑夫人不支持的情况下,具二太太依旧掌权,她也松了一口气。


    至于舒氏那里,就无人再关心了,连榕二太太那样从来都不说别人坏话的人,都和儿媳妇崔氏道:“她可真是的,这么些年了,渝大爷早有儿子了,也不知道她在气什么,看着体面,倒是想讹诈宗房,还好灏哥儿媳妇反应快。”


    崔氏也义愤填膺:“谁说不是呢,灏大嫂子就说她不惯着这般,但伯母那里给了一千两,她也不好再拿回来。”


    榕二太太道:“你伯母年轻的时候名声就极好,很会做人,但我听已故的郑老夫人和她关系就不是很好,说她总挥霍郑家钱,又骂她说最油滑的就是她。”


    “就是现在灏大嫂子还得给二房双份月例呢。”崔氏撇嘴。


    榕二太太想了想:“这真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


    没有得到宗妇的权利,丽姝也没和郑灏抱怨,一家四口正坐在榻上泡脚,一个一个脚盆,丽姝在盆里放了艾草、生姜、花椒、红花、白醋,又活血又能舒筋。


    这是郑灏最喜欢的环节,因为他要和丽姝分房睡,很久没有亲近,现在有泡脚的功夫,夫妻俩可以窃窃私语,这是他想要的。


    而丽姝知晓郑灏常年案牍,泡脚对他的腿脚很好,她很关注他的身体康健。


    前世,他可是四十四岁就去世了。


    泡完脚,郑灏就要走了,丽姝给他拿了一件披风:“别着凉了。”


    “你也是,好生歇息。”郑灏依依不舍。


    就在丽姝不骄不躁管家之时,却从京中传来消息,迟皇后去世,国丧开始。虽然有国丧,但丽姝又接到京中曾家来信,原来是丽婉生了一个儿子。


    想起这个,丽姝就想起颜姨娘的那个孩子,听说大名取了,叫定哥儿,定这个字有安定也有平


    定的意思,更有定风波的意思。


    母亲不在了,是长子又如何?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丽婉这个人会除掉所有的障碍的,那个孩子不知道能活多久,自己那番话,也不知晓能不能起作用。


    如今国孝家孝,还好郑家没有爵位,但当地官员尤其是三品以上都要为皇后守孝。丽姝却想起明伦表哥,也不知道他如何了?


    傅家本来就没什么很深的底蕴,明伦表哥是傅家最大的希望,如今却做了驸马,傅家算是完了。


    回过神来,又听称心传话说让丽姝过去,丽姝不知是何事,遂问起称心:“太太如何这个时候喊我过去?可是有什么事。”


    称心道:“是好事儿。”


    丽姝心想会有什么好事儿呢?


    郑夫人当然是因为宗妇的权一直吊着儿媳妇,真的见儿媳妇不做声了,她自己又怕儿媳妇在心里埋怨她。不管如何,她当然还是很满意丽姝的,虽然丽姝是凶悍了一点,可是对儿子的确没有二心,自己若是真的让儿媳妇心里膈应,将来儿媳妇未必对她真心。


    所以,丽姝听郑夫人说完,也有些惊讶,甚至还推辞道:“我还年轻,到底不如具二太太会办事,就怕到时候办砸就不好了。”


    “又让她贪污不成?说实在的,她的确有问题,明眼人都知道,但是她的公婆还真是以前族里十分清廉自持的,若非如此三房也不会连丧礼都操办不来。”郑夫人的意思是,这不是普通的关系,你要上来,不能再翻旧账,起风波。


    丽姝也不能直接答应,因为她很清楚,就像当年她管家,那是面对郑夫人这样只是行事不同,但并没有原则性错误的人,她可以不出声。


    但如果有原则性的问题,她未必不会开腔。


    因此,她还是推辞,郑夫人又急了,她也怕丽姝对她生出什么仇恨之心,这个儿媳妇可不是泛泛之辈。


    她曾经听儿子提起过,儿媳妇固然已为人妇,但就是和离再嫁,恐怕娶她的人也非常多,况且她还有娘家人对她那么好。


    这是她问儿子为何对儿媳妇这么好,儿子说的,他还道,就是丽姝生过孩子又如何?她生的孩子那么漂亮可爱又聪慧,不知道多少人想娶她回家,生一个聪明孩子呢,您觉得丽姝


    厉害,那是因为她的确就很厉害,但凡有本事的人,谁没几分脾气啊?


    最后,儿子还说,您换一种想法看看,若今儿是谭氏管家,她也会养着已经身体康健的小叔子一家,双份月例都不吭声吗?


    “你就答应娘吧,这几年把家里族里交给你,我才放心啊。”至少郑夫人不会担心家宅不宁的事情,丽姝对进出的人把守非常的严格。


    丽姝也不知郑夫人在想什么,但是管族务是她一开始就想管的,既然话都到这里了,她也顺势同意了。


    具二太太原本还窃喜丽姝和舒氏的事情闹的这么大,她可以继续操权柄,没想到真的晴天霹雳来了。


    郑夫人看着她道:“我知道你一贯辛苦,但灏哥儿要为她祖父守三年孝,你知道的家中我迟早是要交给她的。”


    “好。”具二太太咬紧了压根,吞下苦涩。她没想到出了舒氏这张牌,人家居然什么事情都没有,郑灏也不像个男人,居然对妻子这么厉害也视而不见。


    郑夫人心想我没揭露你的事情都是好的了,你还摆出脸色给我看,若是那等自觉的,早就该还出来了。


    给出权利,该交接的还得交接,比如宗族的祭田还有族田,族里各处供给,还有郑家宗房产业。


    具二太太回来看到丈夫正提了笼子回来,笼子里装了一只名贵的黄莺,叫声清脆,婉转动人。若是平日,她肯定还会夸赞几句,今日却很是火大。


    为何她迟迟不交出权利,还不是因为家里男人无用。


    她为何在郑夫人那里都不敢回嘴,也是因为丈夫无能。


    正因为丈夫无能,她才不得不多弄点钱来花,什么东西吞进去了,就别想再吐出来。


    “别吵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倒好,不为我想想,反而还在玩这劳什子。”具二太太擦汗,又拿过水喝了好几口,还是不觉得渴。


    具二老爷脸圆圆的,从他的相貌中还依稀看的出年轻时的英俊,他脾气倒是很好,因此就劝杨氏,“这些年,咱们家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这都是你的功劳。现下人家既然要回去,你还回去就是了。”


    杨氏拧起秀眉:“我们三房替宗房辛辛苦苦管了十几年的家,做牛做马这么多年,当初爹娘死的时候,还欠了一


    大屁股债,办葬礼的钱都没有。如今,好容易周转过来了,你看看,人家就要把一切都拿回去。上次为了郑老夫人安吉穴,我给知府老爷河道衙门都是打点了的,这些银钱宗房也不当一回事。”


    “这么说宗房也是有点狠。”具二老爷道。


    杨氏恨声道:“可不是,若不狠你看渝大奶奶都被逼自杀了,宗房那个丫头还去骂了她一顿。俗话说登高必定跌重,她现在是宗子之妻,地位显赫大家不会说什么,日后就未必了。”


    具二老爷喃喃道:“可是我听说是那舒氏想讹钱不成,自己装死。”他还对杨氏道:“你就不要想这么多了,我们三房以前和宗房关系多好啊,要不还是和以前那样。”


    对温吞的丈夫,杨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知道,宗房如果是那个谭氏当家倒好,她眼皮子浅,看着不大安分,可刘氏,最是讨厌。”


    俗话说听话听音,很讨厌的意思就是非常难对付。


    具二老爷虽然稀里糊涂,但也听过庆哥儿几个以次充好被人一下发现各种补救的事情。


    杨氏也是无语,若非此人性情简直是个奇葩,她拉帮结派让族里人都站在她这边,刘氏也不为所动,出了舒氏的事情,她反而把舒氏骂了一顿,还有她真的行事刚正,不少官员想走郑灏的门路,以前杨氏当然要收门包,还收下一些人家的四时八节的礼,偏她也不收,尤其是贵重的,全部退回去。


    我呸,你真当自己是青天大老爷啊!


    就是待人严苛,居然没人造反。


    这让杨氏实在是非常挫败。


    不管杨氏如何拖拉,如何不愿意,丽姝亲自过来的时候,她还得和丽姝交接。并且是硬着头皮,因为她把这个月给各处的月例银子全部都拿出去放印子钱了,连月例都没发出来。


    丽姝先看的是宗房的产业,她没想过郑家这么富有,尤其是祭田非常多,这不例外,因为郑家出仕的子弟多,而这些族人自愿捐献就有四十七处田地,随意翻了翻就发现其中上清县就有十五万六千亩,公林县220000亩,连松江那等南方的地方都有七千五百亩。


    怪不得杨氏不愿意吐出来的,这些祭田就是一大笔收入,尤其是郑灏祖父曾经得皇上所赐五十顷祭田。


    除此之外,郑家生意并不多,两间上京的当铺。


    杨氏就道:“这两间是你婆母在管,账册不在我这里。”


    丽姝颔首,她可是知道郑夫人出手为何这么大方了,原来是因为这个。但这两间当铺婆婆并没有交给自己,藏的还真深。


    族产一共分为三部分,墓田、义田、义学田。墓田用来安葬离世的宗族成员,义田则是士人或者官员捐赠的,他们一般也非常乐意捐赠,这种做法不仅有利于宗族的发展,还可以增加家族在本地的声望。而义学田专为族内成员读书所定。一般族产还可能是房屋建筑,除了祠堂,还有义宅和学舍。义宅用于安置、收养无法独自谋生的族人,学舍则是大大小小的家族书院或私塾。


    “您这里有鱼鳞图册吗?”丽姝问起。


    杨氏点头:“有。”


    这些就是她这几日的成果,每日拿着田亩册子看,还要郑灏教她看鱼鳞册,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因此这些土地的鱼鳞册一拿出来,她就知晓这些地在哪里。


    杨氏当然哭穷:“你别看这么些地,我们族里老人多,去年就去世了三名老者,你想一人一块墓地,还有小孩子夭折的,也要占地儿。还有族学,我们郑家就有三处族学,还有族人用此开设书院,你看租钱也不给。”


    “是啊,家大业大,可人多,都有用钱的地方呢。”丽姝附和了一句。


    杨氏笑道:“还是你懂这些,我和旁人说起她们都不信呢。”


    除了族田当铺外,郑家还有十几家茶叶生丝铺子,但这些并不是很赚钱,丽姝就看了杨氏一眼。


    杨氏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咱们仕宦人家,一般不许子弟经常,故而这些生意上都是外面请的掌柜或者各处太太奶奶们的亲戚,连我都喊不动。”


    “这些是我们宗房的私产吧?”丽姝问起。


    杨氏没想到她问这个,只囫囵道:“这就不知道了,我接手就有这些,说是当年你们宗房老太爷在福建为官,因此让门人置办的铺子。”


    丽姝现在管着郑家知晓郑家的私产实际上非常可观,但没有到暴富的程度,没想到这些都放在族里了。


    大的方面说了,其余就是宗族人口名册许多东西,那些都是男人管的了。


    丽姝让人搬着账册回房,杨氏汗水涔涔,真的吓了一跳,还以为她会问自己这个月的月例银子的事情。


    但丽姝就是去问郑夫人关于私产的事情:“这家中的十几家铺子是族里的,还是我们宗房的私产?”


    郑夫人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丽姝想她刚嫁过来的时候郑夫人还是个中年人,就这么几年婆母都眼花了。她看清楚了,才道:“这是我们的私产,当初我想着你三叔祖家清贫,这些铺子给她们管着好歹有些孝敬,如今你既然收回来了,就自己打理。”


    “娘,我听具二太太说虽然是私产,可现在都被当成公产了,不少族里的亲戚都塞在里面。这里怕是很难动,十几间茶叶铺子,利润也就一千多两。”


    郑夫人笑道:“茶叶铺子一个月能够有十两算是温饱,五十两算是很多了,也只有这么些利润了。”


    丽姝颔首:“您说的是,还有这两处当铺。”


    虽然知道是婆婆很有可能昧下,但她作为交接人,不可能不问,现在不问,到时候都会怪她有问题。


    郑夫人对这个问题倒是很坦然:“等你们下次去京里,我把印章交给你。”她还有小儿子郑清,郑清是个药罐子,常年吃药钱从哪里来,那些所谓的千年人参,天山雪莲都是上千两的银子。


    丽姝也表示很理解,还道:“您别多心,只是具二太太告诉我,我才多一句嘴。”


    郑夫人兼她脸上没什么不悦之色,也是忍不住点头,因为她非常清楚,丽姝是完全不贪钱的。


    这一晚,丽姝和郑灏还有两个儿子又排排坐着泡脚,郑灏率先恭喜她道:“恭喜你呀,日后大展宏图。”


    丽姝笑着睇他:“还恭喜我呢,具二太太又跟我埋了不少雷,我是一个头两个大,你是故意的吧?看着别人整我还说什么大展宏图。”


    郑灏心道,想整你的人都会被你整回去的,这个我能保证。


    但是他笑眯眯的道:“我就喜欢你风风火火的样子。”


    丽姝还有点不好意思,却又得意道:“我不是风风火火,我是雷厉风行,聪明能干——”


    祈哥儿和树哥儿齐声道:“九天仙女下凡,天下第一聪明仙女。”!


    第 120 章


    其实丽姝掌权,没有想象中大家的质疑,因为她本来就是宗妇,延后管和提前管并没有什么影响。甚至,有的人因为你提前管,还觉得你有本事。


    但你也别指望得了权利,所有人都听你的,就像皇帝登了地位自称孤家寡人一样。真的掌权了,你身边的人说话就不能信了,她们一言一行都有其目的。


    你能管好一个三口之家,未必就能管好数百人之家,你能管好数百人的家,就未必能管好上万人的家。所以,不少人见丽姝虽然能够打理好宗房的小家,但未必信服她能管好偌大一个郑家。


    丽姝一开始从具二太太那里把族务接手过来,她没有立即训人,而是先把历年来的账本看的清楚。她从来都不会打无把握的仗,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她把从郑夫人时期和具二太太时期的行事的相同点和不同点都整理出来。


    这个时候,她是谢绝人往来的,珠兰便在外支应情况,她再也没有早年的腼腆好说话,最是妥帖的执行丽姝说的话。


    寻常小事,珠兰都可以支应起来。


    但遇到大事,还是要进来问丽姝的意见,比如这里就有一条:“大奶奶,族学有三处塾师,一共一十六人的月俸一直未发,那边知道是奶奶掌家,故而让人来问何时发下去?今年已经迟了一个月了。”


    丽姝觉得好笑:“迟了一个月了,怎么又来找我?你先去问问具二太太怎么回事?”


    珠兰很快就领命去具二太太那里,具二太太却道:“上个月我都病了,哪里还记得这些,账上没支应出去,就让你们奶奶再发一次就成了。”


    虽说珠兰已经提早知晓具二太太的贪婪,现在见她堂而皇之这般说,也是被她的厚脸皮震惊了。明明她就没发月俸,肯定把钱昧下了,现在居然让自家奶奶掏钱。但她不是丽姝,无论她多大权利,对这些族里的太太们还得客气,所以珠兰只好回去了。


    见这丫头回去的背影,杨氏松了一口气,昨日全部交接完了,谁还管你这些?


    珠兰回来后,丽姝只好叹了一口气:“只好先支应银子过去了,日后先生的月俸一定要按照应有之期限发。”


    “您就这么认了?”珠兰都有些不可置信,这可不像丽姝的脾气。


    丽姝却道:“即便是我也会有疏漏之处,我算了一下,咱们族里的塾师月支米一石,岁给银二十两,一共十六名,也就是三百二十两,米粮十六石。尤其是米面这些先发下去,银子既然是按月发,除去两个月的沐休,一个月是二两,那现下就是三十二两银,十六石米。先去办这个吧,若为了这么点银子闹起来,就是我再是对的,但别人也会觉得我斤斤计较。”


    这边丽姝很快写了条子,给了对牌,让珠兰去账房支银子,这笔钱和粮食没到天黑就全部发下来了,而且米面都是新米。


    这些族中的塾师,都是荥阳郑氏本族子弟,子弟多半是郑氏子弟,原本就是族产里的义学田要用来做膏火银的供郑氏子弟读书用的。送这些过去的却是郑灏,郑灏是宗子,郑灏是中午夫妻俩一起用膳的时候听丽姝提起。


    “她给你挖坑,你还真的跳下去了?”郑灏一幅恨不得丽姝大闹的样子。


    丽姝摆手:“没什么,查,如何查?现下我账册还未看完,也就是说我是没有证据的,而且还要和她撕掳许久。我看这个杨氏心术不正,总会露出狐狸尾巴,我现在又何必在这点银钱上斤斤计较。”


    其实,她又和郑灏说起家中的事情:“你懂的,只要我不贪墨,说真的,你家祭田用来无论是塾师的月俸还是膏火银,亦或者是用来帮忙你们族中的老弱妇孺,还有你们家庙都是绰绰有余。之所以觉得不够的,大抵还是太贪了。”


    就比如郑家族学还有其他子弟来附学,这些人是要交束脩的,这些束脩是给那些塾师的。


    也就是说塾师除了本族发月俸还有附学弟子的束脩,那么具二太太曾经以附学弟子多,就不发月俸,但这笔月俸银钱又支出去了,那这三百两被谁贪了就一目了然了。


    “还有,我有个计较,这里是郑家族学,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那些不学无术的子弟,成日打狗撵鸡,兴龙阳之好,又去什么烟花柳巷,这些人就可以驱逐出去。”丽姝对郑灏道,她是知晓郑灏对族学非常失望的。


    郑灏点头:“现在老爷年纪大了,虽然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但是他这些年一直在边境,要养身体,对俗务不耐。如此,我也把族学管起来,也为家中族中分忧。”


    丽姝赞许


    :“所以,这就是我把月俸痛快发下去的缘故。”


    其实丽姝也想夫妻合心,要不然只有丽姝一个人忙着,郑灏闲着,闲来先去,很可能会出事。


    这才有米面粮食和月俸顺利发下去的缘故,而且塾师们发现这次发的米并非陈米,而是新米。当初具二太太在的时候,这里发的都是陈米,有些还霉了,这些塾师们都很欣慰。


    塾师的月俸这么快支出,丽姝甚至没找具二太太的麻烦,具二太太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她认为丽姝很有可能是外强中干,也不是她想象中那么强大,但同时也心安理得起来。


    人总是这样存在侥幸心理,丽姝现下还在了解族务阶段,因此显得很好说话,甚至她还找族中有名的才女教导族里的小姑娘们读书。


    族中的女孩子们不少,丽姝直说了也是用族产培养女子,而且女塾师的束脩也是一年二十两,一个月一石银子。


    如此算上刚留头不久的湘姐儿,一共二十个女孩子,大的一拨让守寡的桂大奶奶的小姑子郑璐教导,小的一拨丽姝则交给了谭氏。


    桂大奶奶家里困难,还有守寡的小姑子要养,正所谓穷生嫌隙。其实桂大奶奶也心疼小姑子,否则,当年也不会把守寡的姑子接回家中,也没送去家庙。可时日长了,她家里的日子不好过了,难免起了嫌隙。


    现下有了这份月俸和米面,郑璐很是感激,而谭氏本就不管家,平日二房的凝香几个又老实,她没什么事情做,见丽姝让她做女塾师,还有如此高的月俸,又能为人师表,有事情可做,谭氏忙不迭的答应下来。


    但丽姝也有一条:“咱们这是为郑家女子所设,是想郑家女子走出去,别人都知晓是明礼的。所以有一条,若外面有附学的人,须看言行举止,不能为了几两束脩,反而污糟了名声。当然,她们若是送束脩来,也交到族中,充当膏火银,不许塾师私下收。”


    谭氏心道,外面能让女子出来读书的能有几个,就她自己也是家学渊源。那有钱的,就自家请西席,没钱的连女儿都溺死,哪里有这个闲钱,况且有些人家迂腐的紧,即便是有钱也未必愿意花在女儿身上。


    故而,她应的很快:“请嫂嫂放心,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我干不出来。”


    当年郑璐从婆


    家回来,带回来一半嫁妆,哥嫂还有侄子们日子难过,也用的差不多了。现下她感谢丽姝寻了个差事,还只是教导族中女孩儿,这就已经很好了,哪里还敢私下收人家的敬贽。


    丽姝见她二人表态,又笑:“只是交束脩银,其余束脩礼像肉干这些你们自己拿回去。”


    在她还没有厘清所有账册之事时,丽姝就一直在出钱,先建了族中女学。又请人把族中快倒塌的房舍修建一二,对于无儿无女的族人,更是亲自去探望,赚尽了名声。


    有对比才有差距,具二太太自诩代宗妇,但实际上想捞钱,所以一切都为了捞钱,捞的特别厉害,自以为一手遮天,反正她的账册做的无懈可击,一般人都没办法找到错漏之处。


    但丽姝根本不贪钱,一千两的开水白菜和十文钱一盘的煮白菜,对她而言区别不是太大。她冬天有炭火,夏天有冰,能够吃饱穿暖就足矣。


    也正因为如此,祭田的银钱她也能用到实处。


    再有郑家家庙,尤其是女道姑多的地方,她延请名医在其中选天赋好的道观,教她们熟悉草性以及医理,这样可以救济女子。


    这点郑灏倒是不懂了。


    丽姝就笑道:“我同你说,自古女子是很羞耻于看病的,尤其是男大夫比女大夫多。所谓的医婆大多数也是赤脚医生或者游医,有时候让她们歪打正着看好了病,大多数时候却是乱七八糟的庸医。郑家养着这些人,不能直视养着,也得真的帮助些人,要不然日日念那些经文有什么用。真正救人的事情不做,随便念几句就能救人了不成?”


    “有道理。”郑灏很是赞赏丽姝,因为她很有分寸,又怀有善念。


    丽姝抬了抬下巴:“你呢,怎么样了?”


    郑灏扶额:“蛇虫鼠蚁多的不行。”


    丽姝鼓励他道:“你也要有雷霆手段,不可轻言细语,这些半大小子最坏了,又调皮又不听话。”


    “是啊,有些富家子弟恶劣极了,我肯定要肃清的。”郑灏也是抿唇,很有主意。


    郑家族学的确一年不如一年,连郑泽是官员退下来做塾师,他水平是有的,但是也颇为贪婪。这也怪不得他,有六老太太那样的祖母在,多拉一个富家子弟来就二十四两,再有私下替人开小灶


    又是一笔银子,才够出息。


    但郑灏过来,先召集所有考生,当堂出题考较他们。


    这些考生们大多数是十二三岁的年纪,小一点的也有八九岁左右,他们仰着头看向郑灏。郑灏弹了一下考卷,然后沉声道:“族中供养大家读书,不是为了让你在这里玩耍的。我今日在此告诫你们,如今郑家族学要变。考的好的有膏火银,进入内舍读书,吃食上每一顿多添两道菜。中舍和下舍,若是考取前十名,也可以得膏火银,至于其中有品行卑劣,学问太差,常常迟到早退者,勒令退学。”


    学子们哀鸿遍野,但众人面对这位不苟言笑的郑学士,根本不敢有任何置喙,因为他后面站着两个身高九尺的大汉。


    这俩可是郑灏特地向丽姝借调的荣飞荣达,他们看着就威武雄壮,这些白斩鸡似的学子哪里敢在荣飞荣达面前造次,甚至郑灏是天子近臣,威势逼人,也让他们害怕。


    舒氏早就通过具二太太的关系把自家侄儿舒兆中送了来读书,这孩子家境本就一般,来了郑家之后,却染上富贵习性,别人上青楼,他也跟着挥霍,如今肚子里学问没学多少,反正是混日子。


    只听旁边的人对舒兆中道:“完了,这下算是完蛋了,我是好不容易托了关系才进来的,若是考的太差,家里人肯定骂死我了。”


    舒兆中看了他一眼,这人他倒是认得,和自己一样,也是郑家姻亲。


    能够来郑家附学,是莫大的荣誉,且不说郑家千年名族,就说如今郑家出仕者许多,还有郑家的塾师都有不少致仕官员,有功名的举子监生,不同于其他地方。


    舒兆中看着他纤细的身体,先在心里骂了一声兔儿爷,复而又道:“你家可不一般,你家是榕二太太的亲戚,你和杨澜关系可不一般,你肯定是可以留下来的。”


    这杨澜是具二太太的侄儿,弘农杨氏也是名族,只是好龙阳之好,而榕二太太又和宗房关系很好,所以舒兆中很嫉妒,觉得他是白担心了。


    “你,你说什么?”那人结结巴巴的。


    郑灏站起来负手砍了下面一眼:“若有喧哗者,直接赶出去,不许再考。”


    原本郑灏性子其实是有点像郑夫人的,做事喜欢考虑前因后果,但是和丽姝在一起后,他


    发现自己的脾气都变差了。咳咳,也不能说变差了,就是非常有勇气能去改变一些事情了,反正做了总比不做好。


    钟声一响,郑灏亲自在场监考,并当场批阅。


    考场上正在紧张的考着,丽姝依旧在看着陈年账册,几十年的帐簿要找到头绪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但是她不气馁。


    腊梅端了菊花枸杞茶过来:“大奶奶,您要的茶送来了。”


    丽姝这才喝几口茶,歇歇眼睛。


    “我听说大爷要考较族学的那些学子们?”丽姝问起。


    听雪笑道:“正是呢,为了防止他们作弊,咱们大爷还要亲自考较呢。”


    丽姝感慨:“女孩子们都很珍惜读书的机会,没几个胡闹的,二奶奶还同我说,除了极其娇气的小姑娘,个个都好早就读书。这些男孩子们从小就有家里供着,反而不珍惜。”


    谭氏也的确过的很开心,她以前的生活就是争宠维持体面多攒银钱,出去时才能体现她的地位。现在呢,她是女先生,每日教孩子们的时光很快乐。


    小孩子是非常直白的,她们有时候会不可理喻的哭闹,但可能一颗糖就让她们安静下来,天天喊你谭先生。


    每次她们乖乖读书的时候,谭氏就觉得无比的喜悦。


    连郑清都觉得她变了许多:“你不怕孩子们吵闹吗?”


    “还好,我每次说什么她们都听,而且大嫂还给我月俸给我禄米,我做什么不干呢?”谭氏倒是很怕郑清要她别做了。


    甚至因为最近教书,她对王氏都突然没了什么仇恨。


    说起来她比自己可怜多了,就是有钱又如何,碰上六老太太那样的人也是够她受的了,还有郑泽,她在大嫂那里听了一嘴,说郑泽收受不少富家子弟的银钱,把族学弄的乌烟瘴气。


    千般万般算计又如何,到头来还是孝敬太婆婆,原本郑泽好好地官,听说也是被罢官在家,根本起复不了,在哪儿上级考评都不好,选派的也是很差的官,王氏的日子恐怕还没嫁个同样的商户之家好过。


    郑清笑道:“大哥也让我管族学,说让我做到名字中的‘清’字,我又没有功名,我倒是羡慕你,大嫂直接让你走马上任了。”


    谭氏看着丈夫,她知晓郑清如


    今身体恢复如常,也有个六品的闲官恩荫,但是总归是个大老爷们,无所事事,总归不好。


    管着族学,倒是不错,但是……


    她担心道:“我听说族学乌烟瘴气的,你可别被气倒。那些人可是很不好伺候的,我看大哥都被气到了。”


    郑清却玩味一笑:“我大哥是做大事的人,那些宵小就让我来对付了,正好我闲来无事,咱们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大哥大嫂对我们这么好,我们也该回报一二。”


    谭氏很清楚自己的丈夫,别看人家都说他是个病秧子,可论及心智也不是一般的人能够比得上的。但她想郑清也该出来,一来打发光阴,二来也的确要帮帮大哥大嫂,她进门以来,无论如何大哥大嫂对他们夫妻很好。


    午饭用完时,考场上有的运笔如飞,下笔如有神,这让郑灏还微微有些满意。但更多的是想偷看,要不就抓耳挠腮。


    有一位青衫学子,身上的青衫都快洗的发白了,但却是第一个交卷。


    郑灏看了他的学问,却是一笔好字,再看他的文章,虽然稚嫩,但也难得了。


    “学生许珩请状元公批阅。”


    “你的字迹工整,言之有物,今年九月直接过来读书。”


    许珩欣喜若狂,他没什么银钱,他是郑泽原配的侄子,许家早已败落,郑泽也早娶。束脩还是郑泽悄悄替他出的,还怕现在的王氏知晓,因此许珩非常懂事,从来不多要任何东西。他今日一见郑灏,只觉得他不愧是名满天下的郑状元,仪表堂堂,为人公允,学识渊博,出题非常有水准。


    但是他囊中羞涩,又显得穷酸,平日在郑家族学时独来独往的,人缘也不好,甚至比起郑家族里的那些从容的锦袍公子逊色许多,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录了。


    众人见许珩这等穷酸都被录了,有郑氏子弟也起身交卷,郑灏看了文章一眼,写的不错,他又问起:“你是哪房的?”


    “侄儿是五房行六的郑邈。”


    “好好好,风度翩翩,文字清雅,你也被录取了。”郑灏笑道。


    郑邈也是松了一口气,他可是郑氏子弟,虽说他父母早亡,养在伯父家中,衣食住行样样不缺,伯父还是一省学政。但是五房儿子多,轮到他不知道何时?


    这些寒家子弟见他们这些士族子弟外表风光,却不知道他们也有自己的烦恼呢,他其实是一年前就听说宗房一家要回来,才从书院回来的,能得郑状元点评几句,比别的夫子都好。而且也是进身之阶,什么叫青云路,此处就是青云路。


    郑灏也有意培养郑氏子弟,对于郑邈这样的青年才子也是巴不得越多越好。


    但也有外面的豪富之家的商人少爷,写的文章狗屁不通,当场被郑灏呵斥退学,郑泽因为收了人家的敬贽,还站起来帮忙说话。


    郑灏却道:“泽四哥,当初家祖上就说,科举是寒门学子唯一的出路。这等不学无术,扰乱郑家之徒,怎么能留下呢?”他很同情郑泽因为祖母的豪奢,不停的要赚钱养他祖母,以至于他自己的衣裳还浆洗的发白,六老太太却是浑身上等的绫罗绸缎,燕窝都当漱口水的。可不能因为你愚孝,所有人就得为你让路。


    郑泽长吁短叹,因为赶走这个人,人家可是出手了两百两啊,他就得退回去,他从哪儿退钱回去啊?早就把钱给祖母了。


    见状,郑灏硬下心肠,不理会郑泽。


    过了一会儿,他批阅后又当堂让舒氏的侄子舒兆中离开,比起之前默默拭泪的学子。舒兆中却“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开始苦苦哀求:“求郑大人别赶我回家啊,我祖父母早已去世,家中不过一间旧屋,每逢下雨还漏水,这些年学生日日在冰天雪地里读书,只是学生力有未逮啊……”


    舒兆中的说辞让有位老实的塾师道:“灏大爷,这所谓有教无类,这位舒姓学子既然如此清贫还这般好学,不如收入我的门下,日后好好调教就是。”


    郑灏则冷凝道:“三哥,你看他眼圈青黑,手指有茧,是个既赌又喜爱逛青楼的人。”判断谁擅长赌博看手指,还是丽姝告诉他的,当然,在来之前他也摸过底。


    “这人被追债之后,就往我们郑家一跑,旁人畏惧我郑家就不敢再过来了。”


    舒兆中没想到郑灏了解的这么清楚,他又哭着向那位方才替他说话的先生道:“老先生,是我爹好赌,他非带我去才染上的,但学生已经痛改前非了,学生给您二位磕头了。佛说,放下屠刀立即成佛,请您二位收留我吧。”


    这舒兆中对自己也狠,真的开始磕头,头都磕破血了。


    所有人都是同情弱者的,未免觉得郑灏有些不近人情了,顿时,大家都用哀求的眼光看着郑灏,希望他能法外留有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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