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宫变
◎若是换做她自己,她会。◎
康王瞪大眼睛, 鲜血从嘴角溢出,双手下意识抓住那只金簪, 整个身子都抽搐起来。
视线逐渐模糊, 面前那道身影逐渐和另外一个人的身影重合。
他从前觉得唐清芷不像杨英,总是缺少一份傲骨。
如今却发现,这两个人也是像的。
沾满鲜血的手颤颤巍巍伸出, 康王扯出一个微笑,“现在像了。”
康王妃握紧金簪,锐利的金边扎入手掌,抵住男人垂死挣扎的力气, 将那支金簪又往脖子里送了几分,咬牙说道:“像又如何,你这么恶心的人配不上她, 更配不上我唐清芷!”
鲜血还在喷涌着, 顺着那沾染灰尘的锦衣华服淌到地面上, 康王终是没了力气, 双手垂下,嘴角仍然上扬着,眼神涣散盯着地面, “是啊,我是恶心,可你这个蠢货,不也相信了我这个恶人这么多年,呵呵”
康王抬眼, 对上康王妃的眼睛, “对了, 那曾冼倒是正直, 就因为你当初一句话,放弃了回京的机会,驻守在西境二十多年。”
“你说什么?”
康王讽笑一声,眼中却透着悲悯,“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曾将军爱慕王妃多年,而你,唐清芷连看都不曾看他一眼。
康王妃双手松了力气,倒退两步,眼泪骤然滑落。
原来这个世上,还有人一直在默默喜欢着她
而她却是迷了眼,执著地跟在一个骗子身后。
过往一幕幕浮现在脑中,康王妃伫立在原地良久,不知为何,却是越来越不解,紧皱眉头,不住摇头,“这不可能,不可能”
没了康王妃手上那股力道,康王直直仰躺在地上,盯着康王妃六神无主的模样,默声笑着。
眼皮渐渐变沉,康王喘息着,微微侧头目光移向远处的卫明姝。
卫明姝一直呆愣在原地,静静看着这对夫妇。
注意到那道眸光,卫明姝低下头,却是对上一道近乎哀求的眼神。
康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断断续续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
那声音极其微弱,可卫明姝却是知道他在问什么。
他还在纠结那件事
但其实她也不知道,她只是笃定这人执着于此,当时为了保住她自己和卫家,想出的权宜之计罢了。
就这么个小伎俩,他还是信了。
她着实不知当年的杨英究竟会不会设计将康王引去豫州,失去入主长安的先机
可若是换做她自己,她会。
还不待卫明姝开口,那躺在血泊里的人却是头一歪,剩余的话噎在口中,永远没了气息。
死不瞑目。
——————
坤宁宫
宫门院墙内,皇后已被囚于坤宁宫足足两个月,她的贴身侍女之前时不时会给她带来些消息,后来竟被随意安了个罪名,带走做了宫中最下等的杂役。
前些日子,康王带来消息,说太子已死,尸体已经秘密运送回来,怕惊扰凤体,没让她见尸体,只给了她不少纸钱,让她在宫里简单祭拜一番。
李家告诉她,若她能支持康王顺利登基,便还算李家的女儿,到时候不会亏待她。
可她并未亲眼见到太子尸身,更何况她如今还在坤宁宫。
她在这里一日,便还是皇后,怎能未战先降?
只是昨日坤宁宫的守卫似又换了一批,她不知外面状况,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变故。
而今日清晨李家却是给她送进来一人。
是她那好侄女李秋韵。
李秋韵盈盈一拜,“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端坐于宝座前,看着自己的指甲,并未抬头看上一眼,“李姑娘这时过来,莫不是来看本宫笑话?”
李秋韵听到这般生疏的称呼,叹了口气,漫不经心打量了一番常来的坤宁宫,给身旁的侍女使了个眼色。
侍女抬来一把椅子,退了下去。
待到侍女关上门,李秋韵在大殿中央坐下,直面着座上的皇后,“皇后娘娘可是知晓,李家已经投靠了康王。”
皇后嗤笑,“这个本宫自然早就知道。”
李秋韵歪了歪头,“那皇后娘娘可知,您已经是李家的一颗弃子?”
皇后笑了笑,没有说话。
李秋韵瞥了一眼,见皇后满不在乎,颇为不服,继续说道:“其实父亲曾经也是对娘娘寄予厚望的,只可惜娘娘入宫不争气,投鼠忌器,忌惮这个,顾及这个,就是不肯帮咱们李家。明明只需皇后娘娘一句话,就能帮我求得一门好亲事,可皇后娘娘就是不肯开口。”
皇后不禁笑出声,掩面讥讽,“你们竟是竟是还在计较那件事?那沈家将军出身名门,战功赫赫,你以为你们李家算是什么东西?”
李秋韵咬了咬牙,“那皇后以为,咱们李家为何要把娘娘你送入宫中,不就是为了给咱们家某个好处?”
皇后忽然眸光一冷,站起身走到她身前,“李姑娘记好,本宫不是物件,本宫是自愿入宫,不是你们李家用来谋取官位的垫脚石,我为的是我的前程,我的儿女,不是为了你们。你说本宫没有给李家一点好处,本宫今日便把实话告诉你,若不是本宫的面子,你那个既无能力又无才学的父亲,连个四品官都坐不上。”
李秋韵气得脖子涨红,随即想到什么,学着皇后看了看自己留长的指甲,面露得意之色,“如今计较这些也没有意义了,皇后只需知道,等将来康王继位,李家便是功臣。父亲答应我,将来会替我求得太子妃的位置。”
皇后挑眉,似是听到什么极为荒唐之事,笑得愈发张扬,“蠢货!你以为那谌良是什么良配吗?你刚刚不是也才说过,李家把我送入宫,只是想谋个好处,怎么到了你自己这里,就想不通了呢?”
似是猛然被点醒,李秋韵神色骤然大变,嘴唇煞白。
皇后低眼俯视着她,转身坐回座前,“如今京城局势未定,怕是要有一场宫变,你父亲若是真心疼爱你,怎么舍得这个时候将你送入宫?他们也不过是把你看做一枚棋子,多个人来监视我恶心我罢了。
本宫念及亲戚一场,还是好心劝一句,那康王背信弃义,李姑娘也别太高看自己,你并没有卫家那个姑娘那么周全的心思,将来进了宫,只会成为第二个我。”
李秋韵一向听不得别人拿她与卫明姝相比,刚想开口,却听见殿外咚咚砸门声,“小姐快走吧!外面乱起来了!”
——————
浮云幽幽掠过,遮住烈阳,西苑冷宫中昏暗阴沉,康王脖子上仍插着金簪,地上的血已经凝结。
唐清芷站在原地良久,房内弥漫着血腥味,静得可怕。
卫明姝抿紧唇瓣,看着康王妃缓缓撑着身子坐在椅子上,一点点用宽袖拭去脸上的鲜血和泪水,大气不敢多喘。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就这么一直立在不远处,眼睁睁看着那双向来倨傲高慢的眼眸逐渐沉如死水。
只是那目光始终没从那已经冰冷的尸体上离开。
直到那浮云飘走,阳光再次照亮那剔透的白玉地板,卫明姝才听到一道缥缈低哑的声音,“沈夫人,我儿性情顽劣,过去多有得罪,冒犯了夫人。如今北境之军已经入京,这京内叛军名义上是康王府的,可现在实际听从的是李家号令。
这宫内现在不安稳,怕是会发生宫变,我会派人送夫人出宫。还请沈夫人看在今日的份上,往后莫要与我儿计较。”
卫明姝听到外面的消息,愣了半晌,盯上那平淡如水的眸子,答应下来,拱手道了声谢。
唐清芷转过头,将秋月喊进门,“你带着沈夫人往东走,从刚才来的那条密道出去,那密道和王府中的密道机关一模一样,你应该会开,顺着密道一直往前走到尽头,便能逃去京城之外”
说着说着,唐清芷忽然顿了顿,又想起曾经在这冷宫中遇见的康王时的模样
那时他在这西苑冷宫里,起早贪黑练武习字,虽穿着一身破旧的布衣,却与那世家风雅公子无二。
这条密道还是他在冷宫周围偶然发现,那时他告诉她,腐朽终有一日会被摧毁,皇权迟早有一日要被推翻,如果她到时候恰好在皇宫,可以从那条密道逃走。
唐清芷睨了一眼地上冰冷的尸体,轻轻一笑,继续说道:“秋月你出去以后,也不用回来了,这京内现在不安稳”
“那王妃你”
唐清芷笑了笑,“我不是什么王妃了,你放心,我只是有些累,你让我缓缓,之后我带着其他的人”
话还未说完,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禀王妃,太子带兵入了皇宫,如今宫内到处都在乱”
康王妃却是面无表情,“知道了。”
又多打量了两眼卫明姝,“李家和和这逆贼沆瀣一气,如今沈将军和太子带兵入城,李家未必派人找夫人,夫人从前惯爱穿绿衣,这身衣裳未免有些惹眼。这京外也不算是绝对安全,还是换件衣裳吧。”
说罢,目光移向那身早已被卫明姝遗忘在角落的红色衣裙。
卫明姝随着那道视线看过去,“多谢王妃提醒。”
脱去外裳,卫明姝头也不回地向院外走去。
秋月犹豫不肯离去,似是不放心,下意识看了两眼站在院内满满的侍卫,这才跟上卫明姝往外走。
康王妃看着那道渐渐远离的身影,又看向早已染在血泊里的画,低声喃喃,“这也不像啊”
卫明姝提着裙摆,跟随秋月一路往东走,已是有些微喘。
沿着宫墙,转过一个拐角,穿过窄窄的宫道,来到另一处废弃的殿门前,刚推开一个缝,却是听见远处几道交错慌乱的脚步声。
卫明姝抬头,只见几个年轻的宫女从宫道另一边尽头拐角奔来,时不时向后望着。
“那条密道就在这处冷宫的枯井下,咱们快从这儿逃!”
“那些人要追上来了,怎么办啊!”
领头的宫女面色一慌,加快脚步朝后说道:“能逃出去一个是一个。”
随后转过头,正撞见卫明姝两人,亦是一愣。
还没待开口询问,几人却是听到一阵马蹄声,那声音渐近,卫明姝屏住呼吸,不知来者是敌是友,紧紧盯住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队兵士出现在宫道尽头,见到小道上的几人,竟也不问姓甚名谁,长刀指向几人,“一个不留,都给我宰了!”
卫明姝心下一震,知晓这不可能是沈轩带的兵,脚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旁边的人却是浮出狞笑,眼神放肆地打量着几人,努了努下巴,“我看除了那个老的,剩下几个妞都长得不错,特别是那个穿红衣服的”
其他人听了,皆是嬉笑不止,声音响彻窄巷。
卫明姝攥紧五指,抬头瞧了眼殿门高度,忽然一脚踹开门,“快!都进去!能逃出去一个是一个!”
宫道尽头的叛军笑容僵住,领头之人大怒,来不及下马去追,张弓搭箭,对准几人,大喝道:“臭娘们不识好歹!”
只是箭还没有射出,刚才卫明姝来的方向却又传来一阵马蹄声,隆隆作响,随后一支箭破空而出,一眨眼的瞬间,直直射穿领头之人的喉咙。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小修了一下,发现进京城那段没交代清楚。
替你们cue一个救老婆流程(do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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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解脱
◎不如郎君厉害。◎
卫明姝回头, 只见宫道之上站了一排弓箭手,一人从阵中而出, 骏马英姿, 手持长/枪,烈阳洒在那身流云铠甲上,仿若光辉萦绕。
只瞧了一眼, 就再也离不开眼了。
似察觉到那道目光,沈轩往人群中望去,锁向一道熟悉的身影。
虽然那人披着不常穿的红衣,可他还是立马认出来了。
宫道上寂静了一瞬, 两边剑拔弩张,没有人听见那隐隐约约的一声轻笑。
那道明朗的笑容却是被卫明姝净收眼底,不知为何, 却像个没嫁人的小姑娘一样羞得低了头, 心里的忐忑不安却被那道笑容抹得烟消云散, 嘴角忍不住扬起一个弧度, 用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句,“不正经。”
沈轩收起笑容,回过头, 看向对面的叛军,冷声高喊道:“诛杀叛贼,一个不留!”
军队蜂拥而上,卫明姝目光跟随着那道身影,直到那人驰马挥刀, 打散了叛军的队伍, 这才回过神, 安排其他人先进殿避难。
叛军穷途末路, 虽是奋力抵抗,可终究不敌这支精锐,很快便败下阵来。
烧杀抢掠,伤及无辜,丧心病狂,连投降的机会都没给,全部斩杀于此。
卫明姝守在殿内不远处,直到门外声音渐渐停息,这才跑去推开门。
殿内的宫女纷纷站起身。
沈轩站在门外,刚准备推门,面前那道门却是缓缓向自己敞开,一道红色的身影映入眼帘,向他扑了过来,直往后踉跄两步,未拿兵器的手自然而然扶上她的腰。
那些小宫女本是在常年在西苑附近做活,没见过什么宫里的贵人,见到刚才还颇为冷静安排他们进殿的姑娘一下子扎进那持刀冲锋的将军怀里,俱是一愣,生生将道谢之语咽了下去。
卫明姝紧紧抱住他,闭上双眼靠在那熟悉的胸膛上,仿若这里只有他们两人,“郎君,我好想你啊。”
“我也是。”将人往怀里揉了揉,沈轩低头,又看到那身红色的衣裙,握住她的肩膀,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有没有受伤?”
卫明姝愣了愣,抬起袖子,看了看自己披着的不合身的裙子,摇头道:“没有。”
“宫里那些人有没有为难你?”
卫明姝弯起眉眼,展明眸皓齿,隐隐有些骄傲,“真的没有,郎君放心,我还是有些本事的。”
沈轩又一把将人带到怀里。
无须再多问什么,只要她没有伤着就足够了。
想也没想,便顺着她的话说道:“知道的,明珠一向很有本事,”
猝不及防地跌到怀里,卫明姝听到这话,噗嗤一笑,任他揽着,轻声说道:“不如郎君厉害。”
她微微侧头,问道:“郎君是怎么找到我的。”
沈轩答道:“兵乱以后,桑格公主去了皇后宫里。”
“桑格?”
沈轩嗯了一声,“二皇子托桑格公主去找皇后他们,皇后说你在这里,桑格公主来西苑的路上,刚好碰到了”
卫明姝有些诧异,着实没想到桑格会在这个时候冒着危险找她
许久之后,耳畔才又传来一阵低语,“你没事就好”
揽着她的大掌又往里紧了紧,“这身衣裙不好看,还是绿色的更适合你。”
卫明姝轻轻挑眉,仰起头眯眼,看向苍穹之上那轮烈日,眸中带了些释怀,“我也这么觉得。”
没有人再开口,更没有人上前打扰,两人站在门口许久,静静感受着熟悉的气息,直到脚步声渐近,才勉强分开点距离。
跟随沈轩的将领上前禀道:“将军,确认过了,叛军已全部伏诛。”
沈轩闻言转过身,那将领才发现藏在自家大将军怀里的那道小巧的身影,先是睁大眼睛,愣在原地,再定睛一瞧,才发现是大将军的夫人。
他就说,他们大将军连皇帝老儿都撂下不管,就直往这儿赶,怎么可能藏其他女人。
沈轩整理了一番情绪,“找几个人将这些人带出去,再往西看看还有没有叛军作乱。”
转头向卫明姝说道:“你先跟他们”
话还没说完,便又听到一人慌忙跑来,指了指远边,“大将军,远处走火了。”
卫明姝听到,反应了一瞬,忽然身子一震。
秋月也似是反应过来,一双布满细纹的眼睛睁大,冲出门外,“王妃!”
——————
几人赶到时,西苑偏角的冷宫已是火光冲天。
秋月捂住嘴,看着门口跪着的一排排侍卫,拽住为首之人的领子,“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能留王妃一个人?!”
那人大惊,断断续续道:“王王妃她刚才让我们从院子里挖出来一坛酒,说要一个人静静,让我们都出门找叛军谁知道就烧起来了。”
秋月咬牙,扇了那人一巴掌,“蠢货!”
随即转头,向门内喊道:“王妃!王妃你出来吧,世子和小郡主他们还在外面,你不在了他们怎么办啊!”
宫殿门仍敞开着,唐清芷站在殿内,抱着那只悄悄埋到地下十几年的酒坛,面朝门外,华丽的曳地裙摆上已烧起了点点火星。
屋顶的房梁不断塌下,掉落在她身后,砸起一阵汹涌火浪。
房内还隐隐约约散布着酒味,竹色幔帘早已烧得不成样子,火势已然控制不住
听到门外的哭喊声,唐清芷只苦笑了两声。
王妃,世子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们还在叫她王妃,这世上究竟还有几个人记得她是唐清芷呢?
也是,她自己都快不记得了
唐清芷转头,看向那早已烧得不成人形的一团东西,冷笑了两声,将手中的酒坛狠狠砸碎。
酒水洒在身上,火势迅速向上蔓延开。
看着即将烧透的裙摆,却是逐渐平静,只感觉到解脱。
与恶人纠缠了一辈子,如今一把火烧了,自己死后还算干净。
她低着头,看着满屋熊熊火光,望向门外重重叠叠的身影,缓缓念道:“山河未复春草青,征人将去何时还”
只是下半句还未念完,一道房梁却是直直砸了下来。
此生不过黄粱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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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门外,沈轩已是叫人去就近提水救火,哭噎声仍旧此起彼伏,秋月跪在门外,久久没有起身。
哭声渐小,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起身,低着头走到卫明姝身前,行了一礼,掏出两封信,“沈夫人王妃托奴婢将这封信转交给你。”
卫明姝看向那两封信,这两封信均是用画纸包着的,那信封上的字,也都是用那殿中的丹青颜料书写。
那两封信,一封是给圣上的,一封是给她的。
卫明姝展开信,映着未灭的火光,展开了那封绝命书——
唐氏长女清芷,自知罪孽深重,如今逆贼已除,然大过已铸,无以挽回,生之无意,惟愿以死谢罪。吾之所念,唯三子两女,皆为性情纯良之辈,长子纵使顽劣,然则非有大过,望夫人与将军不计前嫌,保全一二
卫明姝读完那封信,久久不能缓过神。
沈轩凑近,头搭在她的肩膀上问道:“信里都说了什么?”
卫明姝微微侧头,“说让咱们将另一封信交给圣上,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保全王府子女的性命。”
又瞧了眼那封信,继续说道:“还让咱们想办法给曾将军带句话。”
“什么话?”
卫明姝抿了抿唇,实在念不出来,干脆把那封信递给他,“你自己看吧。”
沈轩接过信,只见信的末尾写了半句诗——
犹记昔年高台月,安知今夜非旧人。
沈轩沉默半晌,亦是一叹。
既已错过,何必如此。
待到士卒提来水,火势慢慢停息,偌大个宫殿已是残垣断壁,到处飘散着黑烟浓雾。
秋月冲进门,寻找了一番,直到低头看到那未烧尽的白玉地板,终于崩溃大哭,拿起地上的簪子,不待人阻止,生生没了气息。
卫明姝深吸一口气。
沈轩撇看眼,许久才吩咐道:“将这奴仆好生敛葬,连带着唐夫人,一同送回蒲州。”
说罢,眼眸又瞟向远处角落,示意道:“将那边也收拾收拾,就埋在这儿院子里吧。”
卫明姝叹了一声,转头问道:“对了,圣上呢?”
沈轩这才想起来自己本要干什么的,撇开眼睛,敷衍答道:“不知道,太子已经带兵去找了。”
卫明姝也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数落他,掰正他的头,抽出袖中的帕子,踮起脚尖不紧不慢地擦掉他脸上的灰土血迹,才继续道:“也罢,不着急,如今叛军应该也被抓得差不多了,我和你一同去找吧。”
作者有话说:
碎碎念:内乱篇章就走到这儿了,接下来就是最后一段西境那边平乱了,再过二十多章可能就完结了,还有一小段没交代,别慌,还没完,还会给大家带来惊喜,保证非常精彩。
还有本章一个彩蛋“只瞧了一眼,就再也离不开眼了。”这一句是第二章写过,男主回京初见女主时候的一句,现在反过来了,咱就讲究一个前后呼应,双向奔赴。
然后完结时会有一篇万字番外献给老一辈京城的BE故事,里面会有一个关于女主的大彩蛋揭秘,欢迎搬好板凳开席。
男女主作为下一代人,算是上一段恩怨情仇吃瓜群众了,也有了结在这一代的意思,作者已经在刻意写了,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男女主身上都多多少少有点前人的影子,算是精神传承,也算是上一辈的遗憾终得圆满了吧。
PS:之前很多诗都是引用的,但这首诗是作者编的,已经尽力写了,可能写的不太好,别吐槽太狠QAQ
第133章 无愧
◎还好,他们不曾错过。◎
沈轩刚察觉到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妥, 便听到卫明姝说了这么一句不着急。
那丝帕正一点点拭着,如同春风拂面, 沈轩有些纳罕, “你不觉得我说的有什么不妥吗?”
卫明姝收回帕子,想了一刻,才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不妥的。”她踮起脚, 看了眼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搂住他的脖子,以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知道郎君有怨气,我也有。咱们做事坦荡, 已是对皇家仁至义尽,只是外面人多眼杂,郎君若是要抱怨, 回家慢慢同我说就是了。”
沈轩怔愣了一刻, 忽地打横将人抱起, 残存的夕阳余晖洒在两人的面庞上, 温暖却又耀眼,“好,等快点处理完这些事, 咱们回家慢慢说。”
卫明姝低笑,就这么被人一步步抱出了那道宫门,跨出那道门槛,皆不约而同回头望了眼那坍塌的宫殿。
还好,他们不曾错过。
还好, 遇到了对的人。
皇宫内反贼皆以被清理, 两人共乘一骑, 沿着宽阔的宫道一路东行, 宫道上虽是被清理过,可越往东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就越浓重。
想到刚才被乱兵追杀的那群宫女,卫明姝也能知道刚才宫中发生了怎样的动乱。
宫内既是乱了起来,宫外定也好不到哪里去,也不知道卫家如何了。
天色渐暗,将一切惨烈悲戚尽数淹没于黑暗中,晚风拂去空气中的血腥,周遭只剩下他们这一队马蹄声,卫明姝心内却是愈发安定。
有他在,想必外面的事也妥善安排好了。
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卫明姝微微闭眼,靠在那坚实的怀中。
错落有致的堂皇宫殿映入眼帘,隐约缀着几盏宫灯,已不见刀鸣凄喊声,一队人马朝着他们走来,就着那点亮的火把,卫明姝认清了来人。
桑格领着一队人马,勒马而停。
卫明姝坐起身,莞尔一笑,“多谢桑格公主。”
桑格愣了愣,“受人所托而已,夫人不必言谢。”
转头向沈轩说道:“圣上已经找到了,太子殿下托我来找将军和夫人去飞延殿。”
沈轩亦道了声谢,带着兵马随桑格去往惠帝所在的寝宫。
飞延殿附近倒没有多少打斗的痕迹,两人刚下马,便见着几个宫人抬着两具尸体走出宫门,侧身避让。
那只大手熟练地牵着她,踏上阶梯,宫殿之内,卫明姝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太子,而站在一边的杨玉瑾身上还穿着一身少见的红色戎装。
卫明姝觉得,与其说她更像杨英,倒不如说面前这位杨家的女儿更像些。
或许她们谁都不像杨英。
与其说像,不如说只是那些还活在世上的人还走不出过去,想在后辈身上找到些传承和慰藉罢了。
杨玉瑾见到二人,跑上前来,“听表叔说,表叔母进了宫,表叔母可有受伤?”
见杨玉瑾风风火火的跑上前,太子慌忙跟上来,“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如今能少动就少动些。”
她被他连累,被追杀时替他挡了一箭,胳膊上受了伤,直到被逼到跳湖之时,也没有喊一声疼。
后来找到一处村子,高烧好不容易退下来,他愧疚万分,快撑不住时,她还在出言安慰他,说他是一国太子,命比她值钱,若是能安安稳稳回京,定是要给她好好记一功。
那时他才发现,他未过门的太子妃要比他坚强。
杨玉瑾笑了笑,大方牵起太子的手,轻轻劝道:“都快好了,殿下不必担心。”
她一直没有看错人,太子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即使两人深陷窘境,亦是没有抛弃她,背着她一步步找到援军,又一路照顾去北寒找到了盟军。
他承诺过她,一定会她回来,也做到了。
卫明姝看着两人算得上是亲昵的动作,心下了然。
他们这一路也定是有诸多不易,既是一起经历过磨难,生死托付,便不该再有猜疑。
卫明姝问道:“圣上如何了?”
太子回头望了眼,抿了抿唇,“父皇气息尚在,太医正在诊治。”
沈轩接着问道:“门外刚才抬出去的那两个人是谁?”
“大太监张祥宽和李家家主。”太子回道:“我们来时,这两个人就已经倒在宫门口了,似是发生过争执,胸口皆有一把刀。”
听宫内的其他人说,圣上这几日身边只有张祥宽一人侍候,想来这张祥宽也是康王手底下的人。
那两人只能是狗咬狗,见大势已去,不知是谁想要斩下对方头颅替自己脱罪,没想到对方留有后手,倒也是死有余辜。
沈轩没再多问,几人静静等在宫内,等着太医诊断。
不一会儿,只见孙太医上前向太子道:“回禀太子殿下,陛下不知服用了什么药,气血亏空,就算治好,怕怕也是要落下弱症,之后难以根治”
太子微微皱眉,似是想到什么,吩咐一旁侍卫将刚才从张祥宽身上搜到的药瓶递过去,“可是这种药?”
孙太医倒出一粒药碗,闻了闻,毫无头绪。
卫明姝和沈轩却是忽然被点醒,两人不约而同对望一眼,卫明姝道:“康王这么多年,一直在用玉囊入药。”
太子似是不解,“沈夫人怎么知晓?”
卫明姝有些诧异,不禁转头望向沈轩,面露疑惑。
按理说这些前因后果沈轩应当也同太子说过。
沈轩却是遮遮掩掩,颇为敷衍,“机缘巧合得知罢了。”
卫明姝挑起眉毛,随即摇了摇头,稍稍挽起袖子,向孙太医说道:“我以前也一直在服用此药,想必前些日子太医也略有耳闻,可诊诊这脉象,是否与陛下的相似?”
孙太医似是想到什么,向卫明姝点了点头,从药箱中抽出一娟丝帕诊了诊,拱手道:“回禀夫人,正是。”
太子怔住,“明姝你”
沈轩亦是睁大了眼睛,微微张口,却不知如何出声去问,只做了个口型,“你都说了吗?”
卫明姝向他淡然一笑,也没细细向太子解释。
这件事估计等安定下来,便是满城皆知,这些往事说到底还是她的疮疤,没必要她亲自再揭开一遍。
只长舒一口气,用轻快的语气开口,“瞒不下去了,就全部说了。对不起,骗了你们这么久。”
殿内沉默了一瞬,沈轩凝视她良久,向她身边靠了靠,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他的姑娘一直是这样,不需要什么人同情,只需要站在她身边就好。
卫明姝忽然想到什么,从袖口掏出一副方子,“这副方子或许可以缓解此症”
盯了那副方子一瞬,卫明姝微微叹了口气,不紧不慢说道:“这方子是康王妃让我交给陛下的,玉囊本是王妃和友人早些年用来救人的,被有心之人利用,那位友人的女儿不小心误食此药,这解药便是王妃调出来的,也算是弥补些罪过。”
卫明姝拍了拍身旁的男人,沈轩沉浸在她刚才的那番话中,忽然反应过来,递去那封交给惠帝的绝笔。
卫明姝委婉道:“这是王妃托我交给陛下的信,还望太子殿下在陛下醒来后,帮忙转圜一二。”
等到孙太医仔细核对了药方,煎过药后,皇宫内也被彻彻底底搜查清理了一番。
京城内乱初定,沈轩还要留在宫中商议事,只将卫明姝送到宫门外,派人送她回卫家。
京城已是恢复了平静,乱贼余孽尽除,百姓皆闭门不出,唯有军队来来往往,清理街道,不少药铺也还开着,安顿受伤百姓。
牵着马走了一段距离,沈轩扶她上马,似还是有些心事,迟迟不肯松缰绳,“明珠”
卫明姝似是知道他想问什么,月辉倾洒她的身上,皎洁明朗,坦然而笑,“郎君放心,我并不是因为唐夫人才说出的,早在回京时,便已经想好了。我帮唐夫人,也仅仅是因为诚蕴想让我帮她罢了。”
她坦白是为了朋友,能用一个秘密换友人无恙,怎么也得做。
而那副方子,是诚蕴给她的,她的这条命也是诚蕴救的,唐清芷虽是了无生意,可子女尚在人世。
倒不如用诚蕴给她的这副方子来救他们一命,也算帮诚蕴还了康王府的人情,恩恩怨怨皆在这一代了结。
卫明姝看向那轮圆月,“我本来以为我一辈子也不会把这个秘密说出去,可真正说出去以后,却发现,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沈轩紧紧攥住那缰绳,替她整理了整理裙摆,“你放心,这京中若有人敢说什么,我见一个打一个。”
卫明姝掩面而笑,动了动缰绳,“郎君放心。”
她忍住笑容,做了个举起拳的姿势,有些俏皮,“我自己也有办法的。”
沈轩缓缓收回手,静静立在原地,没再多说。
他都快忘了,她在外面,向来不是个好说话的软脾气。
松开那缰绳,抬头说道:“那你先随他们回去吧,等我回家。”
卫明姝应了一声,调转马头,随护卫驾马而去。
卫家
叛军乱时,京城沈家二房和卫家皆被叛军团团围住。
沈家守卫众多,又有朝中好友帮衬,叛军连只脚都未踏入府门
卫家安平侯不在,守卫亦是没多少。好在李家掌权后,京城防备松了些,入城前沈轩本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是以提前递了密信进去,派人提前准备好,里应外合,最大可能减少京城百姓的伤亡。
冯霆所在的京兆府虽是没有什么兵力,但好在有些亲信,京城乱起来后,一边调派人手同叛军抵抗,一边找人去支援卫家。
曾经受过卫家恩惠的林小将军,也带了一小批手下的人马,虽是受了伤,但也算是将叛军阻在了门前。
卫明姝归家时,卫家人还在忙着,追影手持着剑,在门口来回徘徊,时不时向巷子里望望。
见到一抹红色的身影驾马而来,借着月华看清了那人的面容,不禁展开一个笑容喊道:“小姐回来了!”
卫明姝下马,清扫的奴仆听见声音,纷纷围了上去。
追影上前问道:“小姐,你没受伤吧?”
郑叶听到门外的动静,也从府内出来。
卫明姝看了看周围,问向郑叶,“我大兄呢?”
郑叶话音一顿,随即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大兄那日去帮你递信,走了太多路,回来以后病了一场。”
卫明姝心里咯噔一下,“那大兄现在可还好?”
郑叶展出一个笑容,安慰道:“幸好医正这几日在我们府上,如今已是好多了,再休养几日便好。”
卫明姝将缰绳交给下人,提起裙摆便去了卫君咏和郑叶的院子。
卫君咏刚服完一副药,却还没有睡。
他在等。
若是小妹没事,她今夜一定会回来。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卫君咏掀开被子,连外裳都没来得及穿就起身开门。
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门口,卫君咏看了看她身上不常穿的颜色,下意识攥紧了她身上的衣服,“你你可是受委屈了?”
卫明姝也没想到卫君咏还有这么大力气,被拽得踉跄了两步,抽回衣袖,“没有。”
卫君咏算是为数不多知道卫明姝秘密的人,知晓她向来是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的性子,“你没骗我?”
卫明姝抿了抿唇,颇为无奈地露出了个笑,“真没有。”
说着走到桌前坐下,抖开自己两只袖子,露出两只胳膊,“你瞧,一点伤都没有。”
卫君咏快步紧跟上去,仔细看了看,这才松了半口气,“对了,听玉荷姑娘说,你同京兆府他们说了你身子不好的事?”
卫明姝愣了愣,所有人都这么问她,似是不相信她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看来她以前还真是
卫明姝把玩着手上的杯盏,缓缓点头,“大兄你知道吗,这些日子我出去,遇到了好多事,可也知道了好多事。”
“我以前不懂,为何阿爹阿娘这么多年忍气吞声,就算圣上再不待见,也没在这京城说过半句怨言。”
卫君咏沉默无声。
其实这也是他的心结,可他自己本身没什么能力,就算曾经想要反抗,也总是会被人拍在地上。
后来索性受了欺负也一声不响。
他能做的就是让阿耶阿娘少为他担心而已。
他最骄傲的,就是有了个这么争气的妹妹,可这么多年,心里也有愧疚。
对自己什么都知道却无能的愧疚。
卫明姝继续说道:“咱们卫家选了这条路,便是无怨无悔,阿耶阿娘他们早都不在乎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了。坦坦荡荡,问心无愧,自己什么样,没必要听别人怎么说。”
“你真的这么想吗?”
卫明姝呼出一口气,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我曾经也害怕,怕他们说我是病秧子,怕咱们家一辈子就只能受京城人这么嘲讽,抬不起头。
可现在想想看,既是天生输了一层又怎样呢?这么多年,我活的也不必他们差不是吗?他们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他们不能做的,有些我也做了,若他们仅仅因为我需要天天喝药,天生有点缺陷就对我指指点点,那他们岂不是在嘲笑自己连病秧子都不如。”
卫君咏眨了眨眼,亦是笑了,“小妹长大了。”
卫明姝轻轻放下那盏白玉杯,“也不算是吧。大兄,其实我挺庆幸的,在另外一个地方,我学到了很多。”
似是想到什么,卫明姝说道:“幸好我当初没回绝这门婚事。”
自卫明姝出嫁后,卫君咏就一直没这样的机会和她单独谈过心。
刚开始他也是对沈家强娶颇为不满,后来得知小妹被气得离了家,若不是害怕爹娘知道,他恨不得踹门去要个说法。
直到现在,才算完完全全放心。
“你不后悔就好,以后事情也别总是自己扛,给别人多些信任,多让他帮着些,实在不行,还有我呢。”
卫明姝白了一眼,“大兄还说,哪有你那么傻,走着送信上门的啊?”
卫君咏被噎了一嘴,反驳道:“当时卫家被盯得紧,就算只有我和你嫂子出了家门也有人盯着,马车那么显眼,那铺子向来是你大嫂经营,你嫂子要留在铺子里照顾生意,分散人注意力,若我不走着去怎么给你送信?”
卫明姝倒也不曾考虑过这么多,鼓了鼓腮帮,“谢谢大兄。”
卫君咏亦是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以后少这么莽撞就是了。”
卫明姝没再说什么,颇为平静,似是早有打算,“对了大兄,过一阵我可能要去趟西境。”
听完这话,卫君咏睁大眼睛,“你又要”
忽然又想到什么,又对那个便宜送上门的妹夫心生不满,“是那个沈轩要带你去?”
卫明姝摇了摇头,“还没同他说,只是如今这个状况,他肯定是要去的。”
“况且阿耶也还在那里,阿娘年轻时候不也陪着阿耶戍守西境?如今阿娘去不了了,总该我去的。”
作者有话说:
在收尾了,还有个大剧情,把该交代的都交代完,还有作者主要刻画过的女性角色都不会雌竞的哈,虽然偶尔会出现一两个小配角不讨喜,不过大部分坏事都是男人干。
副cp都不会详写,有明朗的,会有开放的,还有要单独开的,后面都会交代清楚,一些似隐若无的不会强行凑CP连连看,这个大家放心。
第134章 归来
◎“确实还没饱呢,要不你喂我?”◎
新政不过二十年, 京城再次经历了一次动乱,即使没有目睹过曾经那场浩劫, 即使叛军很快被镇压, 在这本该是繁华盛世中突如其来的叛乱皆是在人们的心头挥之不去。
昨夜的京城仍处于混乱,入京的军队彻夜巡逻,挨家挨户检查藏匿的叛贼。
靠近城门附近的店铺还冒着黑烟, 战乱虽是很快被平息,可还是有百姓死在战乱中。为了防止疫疾发生,尸身皆暂时被运出京城安置,运送的车轮辘辘声混杂着几声小儿啼哭, 流离失所的百姓坐于街头,闻者哀叹。
宫中安定后,太子即刻指派了批军医医官诊治受伤的百姓。天亮之时, 宫门再次打开, 太子亲自出宫抚恤在此次战乱中遭难的百姓, 发放银两, 下令施粥一月。
康王府的人皆被收押至大理寺狱,刑部尚书与康王府勾结,当晚便被带去大理寺审问。
刑部大牢中, 却是一直未能找到之前被收押的魏丞相。
沈轩领兵出城,搜查京城周围潜逃的叛军,直到第二日傍晚才回到京城复命,昨日露宿街头的百姓皆已被官府妥善安置,道路皆被彻底冲刷过, 只有几处被砸毁的商铺还透露着昨日的惨象。
驾马停在卫家门口, 已是夜深人静时, 妻家门口的侍卫见怪不怪地将人放进了门。
沈轩轻车熟路地摸到了卫明姝的院子, 正往房里端药的秋莹惊诧了一瞬,向沈轩行了一礼。
卫明姝显然也才刚回来,脸上是许久未曾画过的精致妆容,唇上还染着胭脂,正坐在妆台前卸着那对珍珠耳铛。
听到些动静,以为是秋莹进来送药,只坐在妆台前,将耳铛放回妆奁盒中等秋莹递过药碗。
转过头却发现本该在在皇宫商讨朝事的男人站在不远处。
愣了一瞬,卫明姝站起身快步迎去,“郎君怎么回来了?”
沈轩接过秋莹手中的碗,将人屏退出去,药碗随手放在桌上,将人打横抱起,闻见她发间熟悉的香气,心神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将人抱回妆台前,轻轻抽去她发间的簪子,“累了,余下的事宫里其他人也能应付得来。”
他紧接着问道:“你呢,刚才出去了?”
卫明姝点了点头,秋莹不在房中,见沈轩动作,自己也上手摸着余下的钗环,“回国公府了一趟,去二房那边看了看”
话音未落,指尖忽然触碰到一起,如蜻蜓点水,很快划开,卫明姝手指微蜷,心头莫名酥痒,手下有些慌乱,勾起几根发丝。
沈轩放下最后一只簪子,粗砺的指腹耐心挑开那几根头发,包裹住她停住的细指,手心慢慢覆住她的手背,十指相扣,引着那双手缓缓放下,从后将人环抱住,侧头闭上眼,唇轻轻擦过她的白颈。
新长出来的胡茬时不时磨蹭着,卫明姝睫毛微动,眯眼看着镜中模糊的影子,身体轻颤。
闭上眼转过头,那唇便立刻凑近过来,轻易捉住她的唇瓣,呼吸纠缠在一起,逐渐热烈,一只大掌攀上来,掌住她的头,将距离缓缓拉近。
烛光将那两道难舍难分的影子拉得欣长,直到烛火跳动了一下,那人在她唇上又轻轻啄了一下,才不舍的分开。
卫明姝呼吸起伏着,声音变得莫名柔软,“药快凉了”
沈轩低头平复着,松开手臂,抬步端来那碗还温热的汤药,看着她还红扑扑的小脸,忍不住伸出手指蹭了蹭,又理了理她被揉散的头发,“那些天你在宫里怎么喝的药?”
卫明姝接过碗,用勺子轻轻搅了搅,饮尽汤药才说道:“那人知道我以前在服用玉囊配的药,每天都会差人送来一碗”
沈轩明白过来,又想起那恶毒的方子,手忽然攥紧,若不是那人已经成了一捧灰,恨不得从地里把人掘出来再剐上几刀才解气。
“都没事了。”沈轩接过药碗,放回妆台上,“好不容易才有些起色,今后别随意停药了。”
卫明姝点头嗯了一声,她本还有很多事想要问,可竟一时贪图这好不容易才复得的宁静,只看着他略显疲惫的面容,拂去他肩上沾的灰尘,“郎君还没用膳吧?”
走到衣桁前,取下早已给他准备好的常服,搭在臂上,搂住他的腰,松了他腰间的鞶带,“郎君把衣服换了吧,我去找人下碗面。”
沈轩扶住她的肩,盯住她沉声道:“我想吃明珠做的。”
卫明姝手下顿了顿,语中罕见地带了些宠溺,轻笑了一声,“好,我去做,沈大将军等着。”
将衣服递给他,叫来秋莹打下手,因着天色已晚,来不及准备食材,只擀了面条,将家中现成的腊肉切成薄片,打了两个鸡蛋。知沈轩口重,特意多放了些酱料和豆豉,辣椒切成丝加进去,将翡翠蒜放在小碟中,端了出去。
“家里没有准备,凑合做了些,郎君尝尝合不合胃口?”
沈轩已经换好了衣裳,拿起筷子,近乎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一碗普普通通的面条,却不住地说着好吃。
卫明姝笑吟吟地托腮看着身旁的人,“我还以为你今夜要歇在宫里呢。”
“那哪能?”
他们好不容易才回来,他连家里的床都还没挨到,怎么可能宿在宫里?
沈轩挑了一筷子面条,蘸了些汤汁,继续说道:“我一整天都没见到你了。”
卫明姝摇了摇头,觉得他越来越花言巧语,眸光却满是自己未曾察觉的温柔缱绻,“我也想你了。”
将剩下的汤汁喝尽,沈轩抬起头,看向她咂了砸嘴。
卫明姝看着他的表情,放下支在桌上的手臂问道:“可是没吃饱?”
对面的人没有回答她,只淡淡抿了抿嘴,喝了口桌上那杯清茶。
卫明姝当他真的没吃饱,站起身端起那只空空的碗,“锅里还剩了些,再给你盛一碗。”
还没迈出步子,袖子却是被人扽了一下,猝不及防跌入结实的怀抱,被人摁在腿上,“确实还没饱呢,要不你喂我?”
卫明姝忽然反应过来,脑海如一簇烟花砰然炸开,脖子瞬间红透,“不是说累了吗?”
“吃饱就不累了。”
卫明姝微微转头,只是还未开口,话语就尽数被吞了回去。
想要躲开,身子往后仰,却是被人托住后背,不停地追逐,直到衣衫散乱,水润剔透,才终于放弃,窝在人身上溢出哼声后,被一把抱起来。
沈轩看着近在咫尺的床榻,眼睛都直了些。
还记得他们之前回卫家,她总是会想很多借口不让他在这里胡来,可不知道为什么,越是闻着这枕头上浸的花香,他越是难以克制
就像尝尝这鸠占鹊巢的滋味。
低头看了眼攥得皱皱巴巴的衣领,低声问道:“这回肯了吗?”
卫明姝头脑已经有些迷糊,手掌越攥越紧,难受地磨蹭着,声音软了下来,“我不是不让。”
只是因为这里的人大多从小侍候在她院里,都是看着她长大的,到底是卫家的奴仆,她出嫁时他们也没跟过去,让他们之后过来收拾,总感觉有些别扭
被稳稳放到那张床上,影子随即投落,迅速满当后才问道:“那怎么现在肯了?”
卫明姝手指猛然一缩,索性拽住他的衣领,再也不管不顾,“因为想你了。”
——————
屋外无风,将要凋谢的海棠却已历过无数风雨拍打,无精打采地垂着头,花瓣仍是娇嫩无比,惹人怜惜。
屋内暖风停歇,窗牖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散去一室旖旎。
只是院里侍候的人似不像卫明姝想的那般,甚至比国公府的人要机灵很多,还不待沈轩开门,听着屋内没了声音,便主动敲了门。
男人打开窗户,刚准备好好再同榻上的人再好好温存一番,听见敲门声,只好悻悻收回手,老老实实给她拢好衣服。
卫明姝刚松了口气,却是在被人有力抱起的那一刹那,忽然清醒,一只手臂搭在眼睛上,不敢看路过的下人。
还是有点丢人。
沐浴过后,身上还算爽利,卫明姝微闭着双眼,依偎在怀里,唇上还是泛着艳泽,眼若桃花,脸上一派餍足
那盏五彩琉璃灯已经被搬去了沈家,如今房内摆放着另一盏青瓷百花灯,烛火轻轻摇晃,尚未熄灭。
沈轩握住她的手,沉声道:“等圣上醒来,我可能会请旨去西境。”
卫明姝只轻轻“嗯”了一声。
沈轩见她如此平静,便知她早已想到。
而且定是想要跟着他去。
沈轩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还是开口商量道:“到时候我想办法请圣上下旨,调岳父他们回来,你在家陪岳父吧。”
卫明姝怎么都不肯,攀上他脖子,摇了摇头,还是像往常那样摆着自己的道理,语中却带了些缠闹的意味,“我了解阿耶,西境未定之前,他是不愿回来的。”
“从前阿耶四处征战,我阿娘也是一直跟着我阿耶的。”
“那不一样”
卫明姝微坐起身,“怎么不一样?大黎从来没有不许家属随军的规矩,我阿娘也不懂什么打仗,我我比她有用,还会些医术。”
沈轩一向嘴笨,见说不过她,只好使出浑身解数,软磨硬泡,“那边危险,你待在家里好不好”
卫明姝见他越靠越近,制住他靠过来的唇,“这招不管用的,我阿娘去不了了,卫家总得有个人陪着阿耶的。”
沈轩听着她的歪理,无法赞同,也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卫明姝见他无动于衷,索性躺回床上,往被子里一缩,闭眼耍赖,“反正你别想甩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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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惠帝总算醒了过来,然而气血亏空,醒来的时间极少,看到康王妃的绝笔信,也只是下了道旨意,将朝中所有的事都交由太子处理。
如今北境之军进京驻守,京城初定,康王虽死,可势力尚未根除,盘踞淮南一带,当初叛乱的几个州还在时不时发生贼寇侵扰之事,又不能贸然从西境撤军,太子一边下令派叛州附近军队前去镇压围剿,一边临时任命一些将领,带领京城的军队出京平乱。
朝中换了一批大臣,但凡站在明面上支持康王的朝臣皆被革职,那些冷眼旁观的官员世家如今皆是心惊胆战,惶惶不能终日,好在太子并未追责,朝臣也不敢对太子的决断有任何异议。
主导京城动乱的李家和刘家皆被抄家斩首,以平民怨。
身为李家族人,皇后脱簪待罪,却是未替母家开脱,太子自请让出储君之位,圣上感其忠贞,皆未追责。
然而皇后却自称无颜待在宫中,自请去了佛堂,为大黎国运祈福。
其余支持康王的旧贵族,皆是惶恐不安,判决还未下来,甄家预感大势已去,派人求见淑妃。
淑妃却一直在瑶华宫养病,闭门不出,以伤病未愈,头疾反复为由将人打发回去。
甄家不得已,直接求到了已经断绝关系的卫家府上,甄家老爷跪在门前哭喊不止,引得京城不少人去卫家门口看热闹。
然而卫家亦是无人待见,为了不同甄家纠缠,紧闭府门。
甄家人赖在门口不肯离去,卫明姝被吵得头疼,揉了揉额角,干脆将还在康王府忙着搜查的郎婿叫了回来。
见到妻家门口有人闹事,沈轩直接领来一队府兵过来,府兵个个手中提着大刀,将甄家的人直接拎去了京兆府,顺带驱散了围观看热闹的路人。
后来甄家和其他几家皆判了流放之罪,而康王府被彻头彻尾搜查了一遍,王府中康王的亲信被尽数捉拿。
根据手下的人交代,康王同西境勾结多年,此前炸城门一事也是康王所为。
而魏相一案也是康王同西境商量好的。
早些年正是魏相一力主导,才让惠帝削了康王府在西境的大权,南迁淮南,这些年两方势力一直意见相左,康王早已怀恨在心,想要设计将其除去。
经过一番盘查,康王府的密道中,失踪多日的魏相终于被找到,年过半百的大黎功臣已是瘦骨如柴,被折磨得脱相。
卫明姝在京城,除了任玉荷这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为数不多能说得来话的也只有这个县主。
她回京后就从冯霆那里打听到县主尚未归京的消息,然而那时她也自身难保,一直知道县主经常不在京城,在外还有些门路,也只能暂且搁置,待宫变过后再派人出京打听县主的下落。
虽是还没有下落,听到魏丞相找到的消息,卫明姝还是叫上沈轩往魏家跑了一趟。
魏家次子将卫明姝直接领进主院,看过魏丞相后,在厅内同魏夫人说了好一阵话。
于夫人显然憔悴了些,不见往日的雍贵,整个人精神仿佛都被洪水冲垮了般,提起家中的一对父女,眼泪不住往外流,“你说我们家都造了什么孽啊!”
卫明姝叹了一声,劝道:“魏夫人放心,我们已经派人出去找县主了,太子也在派人找,若夫人有什么难处,尽管同我们说。”
魏夫人眼睛红肿着,显然不只哭过这一次,见卫明姝在这个时候上门,便同她说了很多,“我们家这个女儿是家中最小的,也是几个兄弟姐妹里性格最顽劣的,从小在外面闯荡,他父亲向来宠她,也没怎么管过她”
“她向来都不喜欢待在京城,可我知她一直想着家里,那种情况怎么样也不会逃婚”
卫明姝当时接到县主逃婚的消息时也觉得事有蹊跷,皱了皱眉问道:“夫人可细细说说?”
“圣上下旨那日,我们家闺女其实根本不在京城”魏夫人眼眶湿润,说道:“往日她不在家,我们会同城东一家当铺捎信,那家当铺的老板有法子将信件带给她。”
卫明姝接着问道‘:“那当铺老板呢?可曾问过了?”
“当时圣上下诏,我们便派人去捎了信,可当铺的伙计说他们也好久没有见过她了。后来京城不安稳,当铺的人也没有来找过我们,就在今天早上才又带过话来,说是常同我家闺女来往的一些朋友也在找她,听说是”魏夫人想到什么,又拭了拭眼泪,“听说是遭到了杀手追杀”
卫明姝微张着口,心里咯噔一下,“可知是在哪儿遭遇的追杀?又是遭何人追杀?”
魏夫人语气急了些,“听说是在同州没的消息,追杀的人尚且不知道门路。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就怕是那康王府为了坐实我们家罪名,找到了她,派人故意为之”
卫明姝沉默了片刻,如今魏丞相尚未苏醒,县主下落不明,情况属实不太好,又安慰了好一阵,答应魏夫人派人多去同州寻找,才离开丞相府。
因着卫直不在,这几日两人一直住在卫家。
坐上马车回到府上,进了院子便看到任医正后在门口,手中还拿着卫明姝交给她的药方。
卫明姝将人请进了屋,任医正探了探她的脉象,说道:“我看过这药方了,这方子虽是不走寻常路,着实偏了些,可大抵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其中几味药材有些烈,你这身子损伤了这么多年,便给你先换了些温和的药材,之后再慢慢往里添。”
“知道了。”卫明姝接道:“这几日已经感觉身子好些了,没从前那么畏寒了。”
任医正数落道:“这只是刚开始而已,那玉囊你不是还没有停?这药有依赖性,你服用了那么多年,之后慢慢停掉,身子恐怕还会虚一阵。”
卫明姝体验过停药的后果,也自知自己理亏,老老实实应下。
“我给你写了几副方子,这些药你也吃上。”任医正将药方放下,收拾东西,忽然又想到什么,看了两人一眼,胡子撇了撇。
卫明姝不明所以,问道:“师父还有什么要说的?”
任医正想到刚才卫明姝腕子上没消去的红痕,也不避及,“你们两房事上克制些,能少则少,能最好避开日子。这方子吃了之后寒症会好转,停药前怀上不太好办。”
听完这话,沈轩脸上的温和骤然消失。
作者有话说:
任医正:看我今天打了这对小鸳鸯。
沈轩:放心,山人自有妙计。
鸠占鹊巢这里直接用成语本意了,原意差不多是女子嫁到夫家,放到此文,由于便宜男人老跟去妻家,就反过来用了dogo
(应读者要求,又代入女主确实不太对,修了一点。)
第135章 迟疑
◎“这个不好说”◎
半天沈轩才又问出来一句, “需要多久?”
“少则一年,多则五六年都有可能。”
这下两人都沉默了。
卫明姝抿起唇瓣, 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她现在服药, 确实能感觉到些这种事的欢快滋味,不过这事对她来说确实可有可无。
她知道旁边的男人平日已经在克制了,可还是会隔三差五找她闹一通。
这下一年半载, 怕不是要出什么毛病?
果然,男人走上前了一步,“可有什么法子?”
任医正扫了两人一眼,“只是以防万一。”这有些私话也不能说的太明白, 任医正面露难色,想了想才继续委婉说道:“往后注意着点就行,没那么容易怀上。”
沈轩没明白, 颇有继续刨根问底的架势。
卫明姝经过一番提点, 已经想明白是怎么个做法, 慌忙拽住他的袖子, “别别问了。”
沈轩却还不罢休,可那只袖子却是越捏越紧。
任医正皱了皱眉,“你们成婚也快有一年了吧。”
卫明姝缓缓点了点头, 脸上烧得一片通红。
沈轩又是上前一步,“可——”
可就算成婚一年,也没有往后要睡素觉的道理不是?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任医正叹了口气,摆手收拾东西,似是不想再同二人说下去。
直到任医正走出房门, 沈轩左想右想还是不明白, 转头却见到卫明姝仍是满脸通红。
沈轩向来知道她聪明, 沉默了半晌, 小声问道:“明珠可是可是想明白了?”
卫明姝听他竟这么问出了口,张开嘴又闭上,吐不出一个字,“以以后我告诉你。”
沈轩等不到以后,然而左思右想,却是直到睡觉前也没有想通。
枕边人一直沉默着,沈轩也不好贸然动手去实践,只好又讨着商量问她,“你就给点提示也成。”
然而怎么问,卫明姝都没有开口,“这个真的不好说”
沈轩抿了抿唇,只好搬出点下流手腕,在被下的手轻揉。
卫明姝实在没心思同他在这个时候闹,好在自己还没陷进去,狠狠掐了一把他手臂。
沈轩缩回了手,手上沾了些湿,下床拿帕子擦了擦,连带兴头也消了下去。
回到床榻上,仍然不死心问道:“你告诉我,我不闹你。”
卫明姝见他开始死缠烂打,不由咬住舌尖,而后扯过一大半被子将自己裹紧,才背对着他小声说道:“可以在外面”
她声音太小,沈轩没听清,“嗯?”
卫明姝平生第一次这么没有耐心,不欲再重复一遍,往里缩了缩,闭上眼睛,“笨死了!”
——————
翌日一早,蒲州唐家上书,言其亲信谗言,酿成大祸,虽悬崖勒马,可终究难以挽回,愿散尽家财,解官还乡。太子准之,并将唐夫人尸骸送还故里。
康王府造反之事已成定论,只是与林晋的关系迟迟没有认下,朝中之人纷纷诧异。
不过冯霆看得透彻。
林晋死前说的那些话犹在耳畔,这么个人本就是疯的,即使不知道炸毁城墙的是谁,也会自己认下来。
至于康王府其他人,即便康王妃递上了绝命书,依旧难以平息众怒,太子无法,只好以民为先,下令赐王府亲眷毒酒。
昔日风光无限的王府变得萧条无比,府门外贴了封条,府内空无一人,只有些许物件还陈放在原处,没来得及处理。
两人带着帷帽,推开了王府的侧门,“世子,王妃和唐家好不容易给咱们换来了活命的机会,太子肯留我们一命,世子还是快些走吧,以后跟着唐家人好好活着。”
谌良继续向曾经康王妃住的地方走去,手上包裹着纱布,似是刚止住血,“已经没有什么世子了,也不要叫母亲王妃,她定是不喜欢这个称呼
推开房门,谌良走向康王妃曾经常坐的妆台前,继续说道:“母亲信里说的东西,我得之后交给二弟,嬷嬷先去外面吧”
老嬷嬷一叹,摇着头走了出去。
这孩子是她从小带大的,从小锦衣玉食,一生下来就贵为世子,从小到大在夫妇两人的庇护下长大,也没有经历过什么挫折。虽是做的事荒谬,养成一身坏毛病,却也没存过什么害人的心思。
人长大,往往只需要一件事。
待听到关门声,谌良打开妆台柜子,拿出妆台最底下抽屉的一卷画,展开仔细确认了一番,将画卷起来,伫立良久,跪在那张妆台前,“母亲叫我不要想着报仇,孩儿知道的您在我小的时候曾说过,家族之内,祸福相依,如今王府闯下大祸,儿子虽得母亲庇护,却不敢在置身事外,因此自断一指,算是给外面一个交代。”
说罢,谌良又深深一拜,用袖子擦掉眼泪,推开门。
嬷嬷看着他手上的画说道:“公子,这是什么?”
“母亲让交给二弟的。”
如今他们几个子女,只有他二弟还在西境,他们家里最有出息的也当属他这个弟弟。
按他母亲信中所说,曾将军应当会想法子保全他,到时候他想办法把这幅画送过去。
母亲的意思,是要二弟留在西境,过些年换个身份,以后在西境好好历练闯荡。
也算是替家里偿债了。
——————
西境战火尚未平息,朝廷之前虽派了人去增援,然而当时内政不稳,军心涣散,西蕃大军战马彪悍,来势汹汹,又颇为熟悉西境的地形,一路攻破好几个关口。
如今太子回到京城,之前被派去的一批军队也差不多摸清了敌方的底细,隐有反攻之势。而在前不久,根据斥候探报,西蕃军队中一批军士,忽犯头疾,严重者状若疯癫,不知起因。
曾将军曾冼派人一路围追堵截,先后夺回交城、叶城,横渡太河,跨过戈壁荒漠直逼羌城,就在士气大振时,势如破竹的军队却意外在羌城附近遭遇敌方,曾冼意外中箭,不得已将大军撤回,在太河附近安营扎寨。
然而作战讲究一鼓作气,卫直临危受命,带领军队前往交河增援。曾冼将兵权临时交予昔日好友,由卫直带兵攻打羌城。
西蕃此前连连败退,似是知道长期必败,不知从哪里探来了援军已至消息,穷途末路之时竟士气大涨,集结人马从羌城而出,又不知从哪儿探得援军线路,将援军堵在了戈壁荒漠中。
曾冼迟迟未能得援军走出的消息,一边增派援手,一边找其余驻守之人去寻探。
消息被快马加鞭送回京城,已是两日过后,如今朝中刚刚稳定,西境大军失踪在荒漠的消息被太子压了下来,只告诉了几位忠于朝廷的将领。
沈轩听后,立刻递去了请战的奏折,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无所隐瞒,将这个消息带回给家中的妻子。
卫明姝听后,先是怔了怔,低下头良久,强忍住眼中的酸涩,而后平静问道:“那郎君是要去吗?”
沈轩顿了顿,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已经将折子递上去了,这几日整顿好,就要出发了。”
房间内陷入寂静,两人谁也没有进一步的询问。
忽然,两道声音同时开口。
“我可以跟你去吗?”
“明珠可以不去吗?”
而后便是又一阵沉默。
卫明姝撇开头,深呼吸一口气。
沈轩握紧手,率先打破了静默,“西境那个地方吃人不吐骨头,把你带去那里,我不放心”
卫明姝听他这么说,却是愈发不安,不禁又想到那些天在道观上的绝望无助。
她圈住他的腰,眼中水光氤氲,“我不怕的,郎君你知道吗,在道观上的时候,我以为你”
卫明姝停住,而后轻声道:“我什么都不怕,可我真的怕你们哪天就这么忽然消失不见了我阿耶他现在还没有找到,就算是替我阿娘过去陪他,哪怕是为了见上最后一面,我也是要去的。”
沈轩半晌没有答复。
“郎君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沈轩看着那头青丝,抬手抚上她发间的玉簪,不知为何,心中却是生出些愧疚。
他在外征战这么多年,北境好不容易安稳。
娶她本是想同她安稳的日子。
可没想到,现在却是要她跟着他去受苦
卫明姝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低下头,继续说道:“我不怕苦,能遇到郎君是我的幸事,郎君不必自责。”
沈轩缓缓放下手,终于妥协道:“好,我明天便去请旨,不过明珠只能去相对安全的地方。”
“你放心,我会将岳父带回来的。”
作者有话说:
卫明姝:我家那笨男人,看了这么多书,不进脑子。
第136章 认错
◎“不敢。”◎
自太子监国后, 朝中官员被换下一大批,太子雷厉风行, 即刻调任一批官员上任, 又提拔了一茬寒门出身的子弟填补缺位。
如今魏丞相虽苏醒,然而已是身子大不如前,上书乞骸, 太子准之,念其功德,致仕后可享俸禄,参朝事。
老臣之中, 最有声望的便是中书令王冕,王冕刚从刑部出来没几日,便穿上官服上朝, 协助太子处理朝事, 又向太子引荐了京兆尹冯霆, 太子顺其为之, 令冯霆暂领六部,代魏丞相的职务。
而出兵西蕃之事,亦在筹备, 定于三日后由沈轩领兵出发。
自曾冼负伤,卫直下落不明后,军队士气低落,曾冼不敢再派兵继续贸然行动,只派人继续去寻找卫直一行人的下落, 西蕃却趁机反攻, 将羌城附近的大黎军尽数驱逐。
沈轩在答应卫明姝的隔日便向上递去了请命书, 太子没有立刻应下, 却是立即宣了人进宫。
皇宫已经恢复往日的恢宏,宫道之上血迹被洗刷了一遍又一遍,刀剑流矢划过的砖瓦都被匠人换过。
若无这场内乱,太子和杨玉瑾的婚事本该已经办过,然而这几日朝事繁忙,太子忽然将这些朝事全部接手过来,虽有得力之人从旁辅佐,但终究有些力不从心,除了太后也不曾有人提及两人的婚事。
两人被宫人领进书房时,杨玉瑾也在,桌案前摆着一盘芙蓉糕,立放着的一块糕点,不知是被谁咬下一块。
杨玉瑾见两人进来,搬了把椅子,拍了拍手上的碎渣,坐在太子身旁。
太子赐座后,两人坐到椅子上。
待宫人奉上茶关门退了出去,太子放下笔,正坐于前问道:“听沈将军说,沈夫人请命一同前去?”
卫明姝听到这一称呼,不禁抬起头多打量了太子几眼。
面前的人仍是如同从前一般面容温和,眼角带着些笑意,然而如今身穿绛纱袍,带着九珠帽冠,岿然不动,平白多了几分威严。
在她眼中,过去太子虽为储君,但终究软弱了些,多少因为李皇后家中式微,瞻前顾后,又有些优柔寡断,拿不起放不下。
许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不过一段时间未见,已露其锋芒,举手投足话语间都多出了些帝王该有的样子。
如今旧臣已去,如同野火燎原,势必要有新的草木长出,重新枝繁叶茂。
卫明姝这时才意识到,他们过去是朋友,而或许就在不久后的将来,或许就是现在,他们还会多上一层君臣的关系。
她站起身,拱手回道:“回禀太子殿下,臣妇父亲在西境,生死未卜,家中人挂念,臣妇不惧此险。”
“那便如沈夫人的意思。”
沈轩端着茶盏的手一顿,放下茶盏,神色微动,张口似是想说什么。
太子却如同没看见沈轩脸色,温润的声音中带了些沉稳,“能得沈将军与沈夫人这般肱骨之臣,乃是孤之幸事。”
卫明姝听罢,便知晓太子此番话的用意。
如今王贵妃倒台,三皇子虽被恢复皇家身份,然而中书令王冕显然已然站定太子一方。太子继承皇位已成定局,也许就在不久,圣上就会宣布退位,王家势力与旧臣盘杂,终究不好掌控,魏丞相乞骸,虽然朝中影响犹在,但太子在朝中必要有新的臣子为其效忠。
他选择了他们。
今后,不仅是朋友,更是君臣。有信任,亦要有该有的恭敬。
太子似又向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只是此行路途遥远,先行队伍需快马而行,沈夫人如今服药,才刚有起色,不宜昼夜奔波,不如先让沈将军带兵去接应卫将军他们,夫人之后随后备军一同前往,应当也是来得及。”
卫明姝转头看了看沈轩神色,见他眉头仍是没有舒展,却也没有否决,抬手行礼替他应道:“听从殿下安排。”
心头还有些事放不下,卫明姝放下手,接着问道:“那县主之事”
“沈夫人不必担心。”太子淡笑,“毕竟是朋友。”
他和他们也是朋友。
就算做了帝王,也不该忘了昔日之友。过去他父皇眼中只有如何钳制各方势力,对各家皆有防备,最后却寒了臣子的心。说到底这场内乱,康王也是利用了他父皇疑心太重这一点。
他不愿他父皇重蹈覆辙,用人不疑,他相信这二人。
太子站起身,“同州那边的人来报,说查到县主曾与北寒的大王子在一起,孤已经吩咐人继续往下查,应当不久就有眉目。”
因着北凉多年侵扰两国的缘故,北寒王室与大黎一向交好,那位大王子与县主是好友,他也有幸见过几回,说起来还有些渊源。
这次能从北寒借到援军,也是因为恰好遇到了这位大王子身边的人。
只是听说前些日子,那位大皇子亦是不知所踪。
卫明姝同县主身边的人向来无所交集,不知其中因果,只点头道:“那便有劳殿下了。”
太子负手而立,“此去艰险,孤在此遥祝将军与夫人凯旋。”
两人走出东宫,沈轩还是沉着一张脸。
卫明姝低眼,只隐约瞧见他手下攥拳的小动作,便知他心里在想什么,昨日彻夜担忧卫直那边的状况,本就心烦意乱,竟一时没什么好脸色,“别以为我不知道郎君同太子殿下说了什么,郎君与其同太子殿下置气,不如直接同我发火。”
沈轩忽然脚步一顿,看着卫明姝那双精明却略带怒火的眸子,瞬间无所遁形,支吾半天,想要奋起反驳,最后却只说出来两个字。
“不敢。”
周围还有宫人跟随,不大不小的一句话,引得周围宫人皆是脸色骤变。领路的小太监浮尘没拿稳,掉在了地上,颤颤巍巍捡起来,当作无事发生。
卫明姝想要继续数落的话被尽数堵在嗓子里,看着周围人各个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衣服里的模样,手指轻轻动了动,也没再继续说下去。
直到出宫,两人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沈轩平日惯来骑马,今日却是和卫明姝一同钻进了马车,没有转头看她,只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轻声说道:“我的不是。”
卫明姝迅速抽开手,看向车外,显然是不满意他的回答。
沈轩又干坐了一会儿,终于不再端着,慢慢靠近。
这马车高也宽敞,再多坐进来两个人也绰绰有余,如今两个人却缩在马车角。
一双手手轻搭在她的肩上,凑到她耳边认真反省,“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在答应了夫人以后,又去找太子。”
马车摇摇晃晃,两人的脸时不时贴在一起。
沈轩这几日一直忙着训练军队备战,时不时还要同兵部之人监察粮草,归家的时间都比平日晚了些,睡前也常在书房处理事务,如今新长出的短短一层胡茬还没来得及刮去,蹭的卫明姝脸上一阵痒。
卫明姝轻轻撇开头,哼了一声,“还有呢?”
沈轩退开一些,舔了舔嘴角,却说不出个所以然,“还有,还有”
卫明姝见他吐不出什么,推开他拂了拂被抓乱的衣领,“太子虽然明面上和你差了辈分,可他是储君,眼下这个形势估计没多久便要继承皇位。”
“太子刚才话里有话,他愿意相信我们,将我们当成臂膀,这是好事,可我们将来作为臣子,特别是手握兵权的臣子,心里也得有点数,既是君王便该给足尊重,咱们虽和太子走的近,可将来之事无法预料,别到最后平白失了圣心,遭到猜忌”
沈轩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
按照辈分刚才屋里那两位都该叫他声表叔,太子又向来是个温吞的性子,他也是习惯这么说话了。
卫明姝这么一说,沈轩觉得确实不妥。
“那那我以后对他恭敬些。”
“你记住就好。”卫明姝微微转头,却又想到自己再同他置气,将脖子扭回去,说话声音闷闷的,“你胡茬长出来了,我回去给你刮掉。”
沈轩轻笑,扶住她的腰,将人带到怀里,揉了一把,“好,都听你的。”
———————
三日后,卫明姝随沈轩起了个大早,如同之前一样,给他递去了新准备的里衣。
沈轩看着那双灵巧的手指替他系好衣带,隐约瞧见卫明姝眼下的乌青,轻叹一声,扶住她的肩膀。
他知她这几日担心岳父,一直睡不好,两人这几个晚上也心照不宣没有闹腾过。
自两人说开后,卫明姝的梦魇之症已经许久没有犯过,而昨日夜里她却是被梦魇着了
抬手揉开她蹙起的眉头,沈轩说道:“岳父他会没事的。”
卫明姝隐住心中的情绪,“我相信郎君,郎君也要保重。”
沈轩不欲她再为他费心神,抚上她随意挽起的发丝,“你放心,北凉都打过来了,西蕃这些人不过是仗着人强马壮而已,不讲究什么战术,好打。”
听到这那满腹傲气的言语,卫明姝抬头,几日凝聚的忧愁终于散开几分,她舒开眉,“郎君也不要轻敌,莫忘了教训。”
沈轩笑了笑,抽开她发尾簪着的那根雕花沉香木簪,“知道了,你昨日没睡好,待会儿我叫人进来把安神香点上,再去睡会儿吧。
明日燕铭会再领一批人,你跟着他的队伍走,过去以后很快就能见到岳父了。”
卫明姝又嘱咐了几句,还是亲自送沈轩出了卫家大门。
沈轩于城外整兵,太子亲临西城门相送,大黎旌旗随风翻飞,浩荡长队从皇城出发,一路向西而去。
卫明姝送走沈轩后,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趿鞋下床,走到妆台前,却发现那串流珠被摘了些来,放在妆台上。
他并没有带走。
抓起那串流珠,指尖触及那流珠上细细雕刻的纹路,卫明姝将它放回匣子中。
长叹一口气,刚准备叫秋莹进来梳头,却是听到门外喊声,“小姐,兰芝回来了。”
卫明姝站起身,走过去打开房门,便见兰芝站在门口,秋莹站在她身旁,手里还拿包袱。
京城安稳后,兰芝便跟着之前留在临安的人启程回京城,路途中偶然间也听到了西境的战况,同其他人回到国公府,打听到这两日两人都住在卫家,连包袱都没放就找来。
兰芝眼眶红了些,她站在原地揉着眼睛,声音呜咽,“小姐,我可算见到你了。”
卫明姝一时不知所措。
兰芝一眼便瞧见卫明姝眼下的乌青,“小姐可是昨晚没睡好?”
卫明姝老实交代,“这几日事有些多,被梦魇着了。”
秋莹转头,向秋莹嘱咐道:“小姐心里有事时夜里就惯会被梦魇着,若再遇到这种情况,我若不在,你要机灵些。”
秋莹连忙点头。
兰芝擦了擦眼泪,如今回到了玉芳斋,竟一时忽然忘记自家小姐已经嫁了人,丝毫没察觉到屋内本该有的另一个人已经不在,跨进房门,“我把安神香给小姐点上,小姐再睡会儿吧。”
“我不困的。”
“那我给小姐梳头。”
秋莹盈盈笑着,“好兰芝姐,这边还有我呢,你这才刚回来,连包袱都还没放。”
兰芝愣了愣,鼻头还红红的,“那那我先去收拾。”
待到秋莹给卫明姝梳好头后,兰芝才又走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个药碗。
她许久未回来,之前卫明姝的药方也时常换,是以刚才特意向其他人打听了一下药方有没有更换。
“小姐这次的药方为何改换了这么多?”
卫明姝忽然想到什么,刚端起药碗的手一顿。
兰芝虽一直接手她的药方,还懂些医理,可却一直不知这药中的玉囊是干什么用的。
卫明姝越想越觉得自己曾经干的事很是欠妥当。
兰芝从小照顾她到大,最是希望她能身子康健,而她却是向她隐瞒许多,还让她经手这药方
知错就要改,既是说了谎,现在便是要负责一一道歉。
虽是知道兰芝定是又要数落她一阵,卫明姝还是向她承认了所有事。
兰芝站在她身旁,眼泪不住往外流,嘴里不住念叨着,“小姐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那种害人的东西如何能喝,我还天天给小姐端进来”
卫明姝用帕子擦着她脸上的泪,“对不起,向兰芝隐瞒了许多,以后真的不会了。”
“小姐可还有什么什么瞒着的,我我还能承受得住。”
卫明姝淡笑,“真的没有了。”
“夫人和世子他们知道吗?”
卫明姝眼神黯淡了一瞬,“还没有。”
这些事一直是她藏的最深的秘密,她虽是愿意向朋友坦白道歉,和终究是不敢和家人提及。
“这事你们知道就好,阿娘和大兄那里还是替我能瞒就瞒。”
兰芝点了点头,又向卫明姝问了问今后要注意的,待听到卫明姝说寒症会有所好转时,终于是想起了本应该还在这里片刻不离的一个人,下意识往四周望了望,“姑爷呢?”.
作者有话说:
兰芝手里的剧本:重新归来,小姐仍是未嫁。
实在有些力不从心QAQ,实在抱歉这两天一直拖更,还有一章拖的白天发,最近在期末和找工作面试,连轴转,以为能写完,但有点高估自己,下章涉及剧情,今天考试计算太多,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后面五六天也只能看考试复习(预习)情况,尽量每天都更,下周三考完就彻底告别学生生涯,到时候闲下来会加更。
下章剧情章,还是老规矩会尽量单独一章出来,不感兴趣觉得不影响阅读可以跳章。感谢在2023-04-19 04:23:09~2023-04-22 03:41: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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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围困
◎过渡剧情章◎
卫明姝刮了刮她的鼻头, 长睫掩住那双黑瞳中的情绪,许久后才平静说道:“阿耶那边情况不太好, 郎君他先带着援军去找他们了”
“什么叫先去?”兰芝眨了眨眼, 忽然想通什么,张大嘴道:“小姐难道也要”
卫明姝点头,看着镜中自己满头的钗环, “明天就要走了。”
“可是西境那里”
卫明姝转头回道:“兰芝,总是要去的。咱们家大将军尚且年轻,将来就算不是西境,也会是去北境。咱们虽是为百姓做不了什么大事, 能做的也只是不去添乱,可大难当前,也要拿出个态度, 总不能一辈子缩在京城。”
“况且我还是卫家的女儿。”
既是长在武将之家, 就不该惧怕这些事。
兰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我同小姐一起去吧?”
“你才刚回来, 此去路途遥远,路上艰苦,兰芝在家等着就好, 有追影呢。”
兰芝鼓起腮帮,摇了摇头,“小姐不怕苦,兰芝也不怕,追影她她哪里是会照看人的性子?”
卫明姝抿嘴暗笑, “那你可想好, 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想好了, 小姐去哪里, 兰芝就去哪儿。”
——————
翌日,燕铭带着后备军从西城门出发。
自冯霆揭开林晋之死的真相后,林毓敏便一直闭门不出,连燕铭都不曾同她说上过几句话。
燕铭知道这并非是她之过错,只是人一旦与仇恨沾边,无论大仇是否已经得报,终是痛苦纠缠,难以释怀。
只好顺着林毓敏的意思,叫人在家中摆上佛堂,每日同她一同念诵经文,以求心安。
经文诵久了,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寡言少语,没了曾经那几分张狂傲气。
此去准备还算充分,辎重粮草一应俱全,卫明姝路带着追影和兰芝出发,一路上皆乘坐马车,比起之前同沈轩在关中,骑马连夜躲避行军那几日,算是好太多。
或许是之前在外奔波许久,或许是心一直悬着,看着沿途的风景,卫明姝倒没有多少新奇感。
直到过了四日,队伍过了嘉峪关,周围景致有了明显的变化。
巍峨群山,广袤戈壁,丹霞浩瀚,不同于江南的明艳秀丽,黄土红云,一望无垠,尽是粗犷沧桑,壮丽豪迈的大气。
夕阳渐落,队伍停至一处绿洲湖泊旁,先行的辎重队已经搭好了营帐。
燕铭早已安排好了三人的帐子,给三人指了方向。
卫明姝裹着身不厚不薄的披风走下马车,朝着大帐走去。
夜幕将近,遮起了西边刺眼的烈阳,她眯起眼睛,抬头仰望天上如同火烧的浮云,手掌缩实,又往袖中缩了缩。
为了出行方便,她带的都是窄袖衣衫,出门前,家里人还特意嘱咐,说是西境夜里寒凉,让她多带上些厚衣裳,可她们也只是准备了一些入春会穿的披风。
这里明明将近夏至,白日还是烈阳高照,夜里却如同春日化雪般,如今驻扎在湖边,手一伸出来,不一会儿寒气直往指缝里钻。
她也想过冷,可没想竟会如此冷。
兰芝和追影有自己单独的帐子,就在卫明姝帐旁,此时天色尚早,两人便一同跟着卫明姝往帐里走。
两人以为家里人只是担心自己家小姐畏寒才这么嘱咐,皆没有带什么厚衣裳,
兰芝打着哆嗦,搓了搓手掌,“早知道就把冬日的厚袄带过来了”
追影噗嗤一笑,“厚袄倒也不至于。”
兰芝打量了几眼追影,见追影似是没有什么感觉,正低头踢开帐前的石块,问道:“追影你不冷吗?”
追影双手抱前看向兰芝,似是想起什么,抬头看着广阔的天空,“我自幼习武,你肯定不能同我比。况且我也是常在这里行走,自是习惯的”
卫明姝从前听县主讲起过,追影从前常随着家里人在西境商道上往返,听说追影的家人已经不在了
她没有说话。
这些是他人的经历过的伤痛。她能说动追影好好活下去,却不知该如何去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纾解这些郁结。
况且她自己的家人,如今也在大漠荒烟中,生死不可知。
“追影还说不冷。”卫明姝瞧见她的手指骨节,“你手指也都泛红了。”
追影低头看了看,收回手摸向后脑勺,“只是手冷罢了,身上不冷。”
卫明姝摇头,钻进帐子,“我不止带了一件衣服,你们两个若是冷,还是多穿一件吧。”
兰芝蹲身烧着准备好的炭火,手凑到炭盆上方,惊讶转头道:“这怎么能行。”
卫明姝坐在床边笑了笑,“既然到了这里,便不用计较这么多规矩,这里昼暖夜寒,容易生病的,怎么舒服就怎么来便是。”
兰芝再三推拒,最后还是在两人的劝说下答应。
几人又在帐内收拾了一阵,兰芝铺好床,炉子上汤药还未沸腾,便见帐外立了一道影子。
“沈夫人可方便?”
卫明姝站起身,出帐门便瞧见燕铭立在帐外,身上盔甲未卸,身旁站的几个侍卫手中还端着饭食。
“燕将军这是?”
因着沈轩不在,卫明姝这几日很少在帐外行走,饭食也都是燕铭差人送到门口。
沈轩出门前同她叮嘱过。
上次她跟的那只精锐皆从简出行,而这些出征的将士,有时候血性杀出来了,常难以排解,通常营里都会养些营妓。就算是沈轩这样自制力强的,那一次剿匪回来,也是颇为放纵让她疼了一回的。
每支军队作风不同,有的营中军纪不严,兵士夜里喝醉后,随手抓来泻火都是常事。
此次跟去西境本就是她辛苦求来,这些可能沾上的麻烦,自是能避免就避免。追影武功虽高,卫明姝也还是同她叮嘱过不要随便出帐。
燕铭听她询问,没有立刻接话。
卫明姝眉头微微蹙起,心中一时想到许多,看着燕铭躲避的眼神,心里越揪越紧,一时想不到该怎么继续问下去,
站在旁边的兰芝见状,也察觉到气氛的凝滞,看了看端着碗的士卒,“我我去将饭食端进去。”
说着使了使眼色,追影看她示意,一起接过士卒手上的热汤面食,不甚放心地时不时回头。
待到两人进了帐子,燕铭还是未能开口。
旷野之上大风肆意,扬起一片砂砾尘埃,吹红了卫明姝的眼睛,她声音沙哑,“可是西境那边有什么消息?”
燕铭抿了抿唇,沉声开口,“西境传来消息说卫将军他们被曾老将军派去的援军找到了,据卫将军手下的副将说,之前一行人同敌军在荒漠中对峙,恰巧遇到了沙暴,两边的军队皆被打散,在荒漠中迷了方向”
卫明姝眼前已是一片模糊,稳住声形才继续问道:“那我我阿耶呢?”
“大军在荒漠中行走数日,没了多少粮草和水源,卫将军将剩余的粮草和水源分给了军中年轻的将领被找到时,已经昏迷不醒。”
卫明姝眼泪顿时留了下来,头脑有些昏沉,知道燕铭这么说,情况定是没有好转,但还是问道:“那那我阿耶现在醒了吗?”
燕铭向来见不得女人哭,撇开了头,“曾将军手下的人将卫将军的人从荒漠中带出时,卫将军还没有醒,而后”
“而后怎么了?”
燕铭声音越说越小,面露些不忍,“而后援军刚回营中,便遇上西蕃大军反攻,曾老将军不敌,如今同卫将军皆被围困在太河旁的奇山上”
卫明姝眼前一晃,许久未曾有过的无力感一股劲全部涌了上来,仿佛被抽去精力,身形一歪。
远处帐内,两人扒在帐子门口远远观望,见卫明姝身形站不稳,也顾不得能不能听,一左一右上前将人扶住。
燕铭不知该如何应对眼下的情况,只补话道:“宣远他们已经快到太河了,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然而接下来的话生生被他咽回了肚子。
沈轩带的军队未必来不及救,可卫将军如今的状况,确实令人担忧,军中虽有军医,可终究不能一应百全,一旦同太河边的西蕃大军打起来,只会无暇照料,越拖越差。
卫明姝还是沉默着,虽是想尽力保持冷静,可一想到卫直被困在荒漠中那么多天,陷入昏迷,眼泪还是不住往下流。
燕铭向来耐心不好,背着手来回在原地打转,咬着嘴上的干皮,半天想不出什么法子劝说,只长长一叹,“总之沈夫人相信便是,卫将军吉人天相”
卫明姝撑住身子,声音却已经有些微弱,“我知道的。”
她如今只能相信他了。
他们一路上这么多艰险都走过来了,这一次,希望也能化险为夷
见她脸色已是不太好,燕铭面露难色,只觉这事难办,只得先吩咐搀着卫明姝两人道:“沈夫人身子才刚好些,你们让她…还是吃点饭,先好生照料着吧。”
兰芝许久不见卫明姝如此模样,一时有些无措。
追影也探向卫明姝的脉,知她只是有些心绪不稳,暂且松了口气,点头应下。
燕铭看着卫明姝心神不宁,情绪起伏的模样,却又想到沈轩带兵从西城门出发前,下马特意赶到他身边同他交代的事。
不为同他道别,不为交代军事,只是同他说些一些临走前忘记给卫明姝嘱托要带的一些东西,絮絮叨叨地告诉他卫明姝喜欢吃什么,平日有什么小习惯
燕铭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之前他觉得沈轩大题小做,如今却觉得沈轩想的颇为周全,“宣远临走前,托我带了些安神香,我待会儿送过来,沈夫人点上吧。”
作者有话说:
放心,能醒的!
关于更新:
还是写到凌晨才写完,更晚了QAQ
明天的话可能更不了,因为后天要开始连考三天,这几天确实是复习不完QAQ实在对不起。
接下来更新就是周一(或许是第二天凌晨),周三这样隔日更,到周四开始连更,不更的日子会放上假条。
感谢在2023-04-22 03:41:23~2023-04-23 02:50: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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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灾祸
◎给他们分点吧。◎
卫明姝只听到燕铭要送些东西, 应了声谢,转头轻声向兰芝说道:“我们回去吧。”
兰芝和追影对望, 扶着人走回去。
帐内还弥漫着浓郁的药草味, 卫明姝坐回榻上,仰起头看着帐顶,什么也没有说。
追影站在一旁, 她大约能理解这种感觉。
她的外祖父曾经也是这样,年过花甲,就死在这西境商道上。
如今卫将军尚未醒来,又被围困在了山上。
将军半生戎马, 战场上杀出一身的功名,如今年将半百,本该在家享受子孙绕膝的年纪, 却因为造化弄人, 重披戎装, 遭此劫难, 儿女怎会心安。
兰芝不知该如何劝解,房间内静的只剩下炉内火星噼啪蹦出的声音,她忽然回过神, 转头拿起粗布,垫着打开壶盖,“这药都快烧干了,我重新煮一碗来,小姐待会儿先把药喝了吧”
卫明姝仍是没有说话。
兰芝抿紧唇瓣, 没再说什么, 扇着雾气, 将壶从炉上拿下来。
追影沉默许久, 想到曾经卫明姝对她说的话,沉声开口道:“小姐,你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些。”
房内终于传出了低低的抽泣声,卫明姝双手抱膝,“追影,你说我阿耶会会没事吗?”
追影坐在她身旁,失了往日一贯的爽快直言,只轻声说道:“姑爷他已经去救了,小姐相信姑爷”
眼泪洇湿了膝上的裙摆,卫明姝已经失了声,断断续续说着,“可我好心疼阿耶他在西境,弄得满身都是伤,每年冬天腿都会疼,如今又是在这里”
可将士为国,死而不悔,她能怪那些将阿耶送去西境之人,但她阿耶既然选择重新披上这身戎装,她就不能去怨
只得埋下头,将这些委屈不甘都藏在心里。
追影轻轻叹着,轻拍她的背,“卫将军他救无数百姓于水火,会有好报的。”
卫明姝点了点头,头仍埋在膝头。
泣声逐渐变得微弱,帐外传来声音,是燕铭来派人送安神香。
兰芝站起身,擦了擦手,出门接过装着安神香的盒子和小紫砂熏香炉,只觉得这些东西如同雪中送炭,来得很是及时。
“我把安神香给小姐点上吧,小姐先吃点饭,喝了药养养神,能睡便睡一觉。”兰芝从包袱里取出火折子,借着炉火点燃香,顿了顿继续说道:“总不能还没见到老爷,自己身子先垮了。”
卫明姝吸了吸鼻子,抬起头,一双眼睛已经被浸的红肿,追影用手背给她擦了擦眼泪,“兰芝说的是,小姐先吃点饭。”
追影将人扶到桌前,将刚才端进来的热汤端上来,“我尝着这鸡汤面的味道还算清淡,小姐快喝吧,都快凉了。”
卫明姝却实在是吃不下什么,想直接喝完药汤回床上休养,却是被兰芝拒了回去,“姑爷说了,空着肚子喝药不好,小姐还是多少吃些吧。”
盯着那碗鸡汤面,卫明姝不禁又想起这几日在军中的吃食。
虽是粗茶淡饭,但还是尽力在迎合着她的口味,想必也是沈轩早都嘱咐好的。
如今他和阿耶也定是不想看到自己这般模样。
卫明姝拿起筷子,挑了几口粗面,却是尝不出咸淡。
兰芝和追影看她肯吃,俱是松了口气。
待卫明姝吃完饭,兰芝递过汤药看着她服下,扶她去床上休息,虽还未过戌时,帐内就已经吹灭了灯,追影和兰芝守在帐内,皆未离去。
许是那安神香的作用,又连日奔波,疲惫席卷而来,卫明姝意识渐渐朦胧。
炉内香烟袅袅,燃香殆尽,房内的其他两人也趴在桌上,陷入沉睡。
然而当晚营中并不彻夜安稳。
夜半时分,白月高悬于天,帐外传来三声守鼜隆响,睡梦中的人惊醒,随即帐外脚步声交叠响起,呐喊声不绝于耳。
“有人靠近军帐,戒备!”
卫明姝本就睡得不安稳,闻见嘈杂之声,迅速起身,却感觉自己睡了许久,头脑发胀,处于一片寂静黑暗中,一时忘记身在何方。
兰芝慢慢坐起身,被枕住的胳膊一片酸麻,听见帐外声响,忽然清醒,“怎么回事?”
追影站起身,“我去外面看看。”
兰芝点了点头,摸着黑点亮灯。
卫明姝掀开被子,低头穿上鞋,穿好衣裳,待到外面静下来,才拿了披风向门外走去。
还未走出门,只见追影从外面回来,闭上帐门,“刚才问过外面的人,说是抓到一伙人,好像是流民,如今已经平息了。”
卫明姝眨了眨眼,“流民?”
这个时候西境正乱,一旦开战,自是有不少百姓会沦为流民。可他们这支队伍恐怕还有两日才能到达,这些人能走到这里来,那是走了多久?
“兰芝你待在房里。”卫明姝拢住身上的披风,向追影说道:“随我出去看看。”
刚一出帐子,便听到一阵哭喊求饶声。
寻着声音的方向走去,在粮仓附近,远远望见流民被士卒围在中央,皆是布衣褴褛,大多是壮年男子,还有些人已经面相苍老。
卫明姝走近些,便能看到那火把映照下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
找到一位兵长询问情况,才知这些流民本是从西境边界的渠城而来。
西蕃与大黎交界线绵长,接壤城池甚多,西蕃在未统一时,皆是以部落划分,分布散乱。战起之时,不止是羌城,连带着其他边界城池,也受到了外敌流寇的侵扰。
兵马未行,粮草先动,西蕃进攻之后,边境各县驻扎的军队皆开始向百姓征粮,还有的地方壮丁皆被拉去充军。
渠城本就收成不好,城中粮仓中的粮食皆被征收,民怨载道,不少人仓皇逃出,遭遇流寇,而后城也很快守不住了,百姓均成了流民,不敢投向外族,只能冒着被流寇洗劫的危险,赶去投奔邻县。
然而西境处处都在乱,县城自顾不暇,不肯接受外来流民,只偶尔会遇到些县官好心,开仓给他们施些粮食。
一路躲避,同乡之人走散了许多,如今能走到这里的也只剩几十个人了。
卫明姝心里莫名难受。
早在不久前,京城未定之时,她从回到京城就见过不少举家离乡躲避战乱的人。
而如今外患重重,关内流寇未息,淮南尚未未平,大黎能用的军队几乎都调派出去,可用之兵亦是所剩无几。
这场战争,远比她想象中的要更加残酷
打仗本是最劳民伤财之事,大黎缓了二十多年,才有了繁荣昌盛之景,再打下去,恐怕真要如同二十年前北凉南下时,再次陷入飘摇动荡。
“大将军们饶命,我们也是实在太饿了,这才想着到军营里寻些粮食,我们真的不是敌国奸细啊!”
卫明姝回过神,只见为首的一位老者不停在磕头,深深的皱纹在火把的映照下清晰可见,那额头本就满是灰尘,如今叩在地上,又粘起一层新的沙土。
燕铭站在流民面前,面上没有一丝动容,严肃道:“若是缺粮,大可以借!你们可知盗偷军粮,乃是大罪,按照军法,斩首都不为过。”
听到斩首二字,跪倒在地的瘦弱的年轻人终于摇摇晃晃,身子直直倒了下去。
“阿长!”
周围的流民皆是惊呼,一时哭喊声更甚。
卫明姝已经穿过一圈士兵,走到中央。
燕铭转头,有些惊讶,“沈夫人怎么来了?”
老者听到声音,又抬起头,见到刚才呵斥的将军毕恭毕敬的样子,仰视着卫明姝,在她身旁又磕了一头,“求这位夫人网开一面吧。”
卫明姝轻轻一叹,开口问道:“老人家来军队偷粮着实不对,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同我们说说。”
老者抽噎说道:“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了啊,之前也不是没有同县城周围驻守的兵老爷借过粮,可没有人愿意借,还有甚至要拉我们充军我们同县出来的只剩下这二十多个人了,一路也不知走到了哪里,已经七日没借到粮食,这才想到来偷粮”
卫明姝回头,只见燕铭亦是沉默的盯着老者,没有再呵责。
许久之后,燕铭叫来军中副将,说道:“放粮。”
“将军”
燕铭叹了口气,“都是大黎人。”
先帝平定荆州之时,粮草不足,尚能施与百姓,得民爱戴,方能不战而取荆州,如今不过二十多个人,若连两三斤粮食给百姓都匀不出来,何况守国。
“缺少的粮食,军中下顿饭一人匀几口也足够。”
副将拱手行礼,领命退下。
燕铭又看了眼地上伏跪不起的人,撇开头,“都先起来,下不为例!”
老者听后,眼睛红了一圈,仍是跪地不起,“多谢将军救命!”
卫明姝蹲下身,探了探刚才晕倒之人的脉象,“只是多日未进食,精力衰竭而已,我那里准备了些药,给你们拿来些,之后吃点饭,应当能醒过来的”
“多谢这位夫人好意,夫人大恩”
“应该的。”卫明姝打断道。
她阿耶如今也是这般,多日未进食而昏迷。
也算是为他们积德。
卫明姝起身,“只是麻烦老人家,此后莫要将得到粮草之事说出去,恐怕会招惹上祸患。”
这么做,对两边都好。
如今流民众多,这也是他们恰好遇到了,总是救不了所有人。
终归是要将战乱彻底平息,才能救得了他们。
待到安稳好流民,卫明姝便回到帐内,又睡了一两个时辰,便跟随燕铭等人继续赶路。
两日后,队伍到了昌河城附近,燕铭还要和沈轩会合,只派了一队人,护送卫明姝前往昌河城。
西境从前一直是康王掌权,自被调往淮南后,实际的兵权便交由曾冼,曾冼作为安西大都护,坐镇安西都护府,都护府所在地便是昌河城。
如今西境尚乱,然而都护府还算安定,此前卫明姝也同沈轩商量好,先待在曾将军府上,等到将人救出,局势相对安稳后,再去往营地看望。
卫直与曾冼是多年同袍,卫明姝小时候也听过些关于这位曾老伯的传闻。
听说曾老将军曾多年未娶,同她舅公一般,年近三十唯有子嗣。
后来其母以死相逼,曾老将军一气之下,同昌河城富商家的女儿王盼成了婚,娶进门才知道,这王盼对外虽算的上和善,可对府中之人,上到丈夫儿女,下到下人杂工,都颇尖刻。
这些年将军府内可以用鸡飞狗跳来形容,久而久之往王盼便传出了悍妇的名声,
奇怪的是,曾老将军却不愿停妻,两人就这么得过且过,三女后方得一男,之后便再无子嗣。
如今她也才想通这是为何。
沈轩想来也并不知道这家的传言,才想到让她住在这里,她好不容易才说通他跟过来,也不好挑三拣四。
因着战乱,如今昌河城戒备森严,城门附近守卫众多,卫明姝身上携有令牌,守卫见到令牌,本着恪尽职守,还是叫马车内的人下来查验。
这西境美人亦是不少,然而大多身材高挑,艳丽豪放。常年驻守边关的士卒多年不回京城,猛地看见这样身材娇小的美人走下马车,面容精致清丽,举手投足间尽是细水柔情,眼睛都直了些。
拿着令牌的齐校尉微张着口,晃了晃脑袋,低下头半天说不出话。
卫明姝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没有。”齐校尉转过头,喊道:“放行。”
城门大开,卫明姝提起裙摆坐上马车,在周围人的护送下进城。
城门尚未关闭,齐校尉仍站在原地,时不时往马车望。
“别看了!”曹参军拍了拍他的肩膀,然而眼睛亦是没从那马车上离开,“你说那是哪家的夫人,看着不像咱们这边的。”
齐校尉回过头,“北境那边的,沈家的那个将军。”
曹参军怔了一下,“你说的是刚被调来咱们西境的那位,忠武将军?”
齐校尉点了点头,然而眉毛仍是拧着,北境待惯的将领,说话颇为直白,“你说这夫人看上去柔柔弱弱的,都能掐出水,听说那位大将军能挽千斤弓”
“真的不会被压坏吗?”
两人还在城门前交头接耳说着,卫明姝自是听不到这些人的议论。
昌河城自是不比京城,道路有些狭窄,因着战时戒备森严,城中百姓已经许久未见这么多人被放入城中,宽大的马车驶过,纷纷驻足观望。
将军府虽是不比京城大多府邸精致美观,高门牌匾皆在,也算气派。
古怪的是,府外却无人驻守。
马车停在门前,护送卫明姝的张侍卫叩了叩门,卫明姝下了马车,看到台阶上布的薄薄一层沙尘,提起裙摆,还没走到门前,便听到门内一声尖锐的打骂声,“你们这帮游手好闲的,养你们有什么用!连门口的土都扫不干净,待会儿沈家的夫人来了,活看笑话!”
卫明姝肩膀一震,上台阶的脚步顿住,默默把提起的裙摆放下。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沈轩:我不知道媳妇能不能掐出来水,可我已经被掐过很多次了。
卫明姝(掐胳膊拧腿):你败坏我名声。
(历史架空,有参考但不多,把好多次战乱都混到一块并且放大了说,城池名字也改了,请勿考究orz)
明天依旧是之前说好的,停一天,会放假条,后天就考完了哦耶!
感谢宝子的修改意见,刚才又读了一遍,忽然想起早上起来想写这个剧情的时候,放粮确实是想让配角说,考完个试昏头了,写女主身上去了,确实不太对劲。
第139章 救出
◎“就说太河安定,一切尚好,让她过来吧”◎
张侍卫又敲了遍门, 里面的骂声戛然而止。
须臾之间,厚重的府门猛然被推开。门中央站了一妇人, 体态雍容, 面若银盘,身穿锦衣华服,浑身珠光宝气, 却只随意挽着一髻,袖子半挽着,说不出来的违和。
三四个小厮默不作声地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妇人脸上迅速换上一个笑容, 迎了上来,“可把夫人盼来了,外面风沙大, 快进来。”
卫明姝有些不知所措。
兰芝和追影也两两对视。
按理说曾经她的父亲曾在曾冼手下做事, 就算和沈轩也是同品阶的官员, 自己作为晚辈怎么也该向这位夫人施个礼数。
这曾夫人和她想象中的还不太一样
卫明姝仍站在原地, 低身一拜,还没说什么便被人打断道:“哎呦!不必做这些虚的。”
手臂被人握住,卫明姝半推半拽地被人迎进了门。
曾夫人冲府内人大喊道:“去将三小姐找来, 说家里有贵客来访。”
底下的人应了一声,还是没有起来,“回夫人的话,三小姐还没回来,说说是去外面寄信了”
曾夫人脚步骤然停下, 拽得卫明姝袖子一紧, 声音骤然拔高, 瞪眼叉腰, 咬牙切齿道:“那个死丫头是不是又去给军营里那个混小子寄信去了!
“我就知道,那两个都是不安分的!”
底下的下人纷纷跪下,“夫人息怒”
就连兰芝听了肩膀都颤了颤,追影站在一旁眼睛转着,嘴巴也紧闭着。
卫明姝站在曾夫人旁边,听着那嘹亮的怒吼,觉得自己耳朵边一直在鸣响,碍于颜面又不好堂而皇之捂耳朵。
听到曾夫人最后一句,心里更是一惊。
她听说过曾家只剩三姑娘曾月桐在家中待嫁,而且同谌良订了亲,她也知道太子开恩,放过了康王妃膝下的子女
可这谌良如今回了蒲州,并不在军营里,这意思是,曾家三小姐如今或者说之前就已经心有所属?
曾夫人仍在气头上,脖子涨得通红,许久之后才又注意到外人,瞟了一眼卫明姝,讪笑道:“家中姑娘不懂事,还请夫人见谅。”
“无妨的”
“夫人先随人下去收拾,等那丫头回来了咱们再说。”
语毕,曾夫人回头向跪着的人吩咐了几声。
卫明姝道了声谢,随着下人前往安排的院子,临走时还听到后面的高声怒吼。
“去把那丫头给我拖回来,就说半个时辰内见不到她人,就打断她的腿!”
卫明姝一行人脚下又是一顿,谁都没敢多说一句。
西境常年干旱,院中的树木景观与长安的府邸布置颇为不同,沿着平整的石板路向内院走,一路上多是榆树和杨树,院景更加开阔大气。
直到进了院子,兰芝合上门才长舒了口气。
追影摇了摇头,叹道:“这曾夫人脾气着实也太”
卫明姝拿起桌上的羊脂玉盏,“毕竟还是在别人家中,这些话咱们还是少说。”
几人收拾了一番行李,直到晚膳时分,才听到府中下人来传,说是让卫明姝去主院一叙。
进了主院,远远便能瞧见凉亭内的石桌前已经摆满了菜,曾夫人正端坐着,身旁站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穿着样式简单的绯色窄袖胡服。
再走近些,便能看到那姑娘眼睛和鼻子都泛着红,显然是才哭过。
卫明姝走入亭中,曾月桐盈盈一拜。
曾夫人瞥了眼曾月桐,拿起筷子指到:“坐下吃饭。”随即又抬起头来,竟是全然换了种语调,颇为亲切,“沈夫人坐下吃,就当是自己家一样,你第一次来,我们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这些菜都是西境这边独有的,沈夫人看看喜欢吃什么。”
卫明姝点头,看着曾夫人夹了菜,才提起筷子动菜。
曾月桐轻声说道:“不知这些菜合不合胃口,夫人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告诉我就好。”
卫明姝转头,刚欲说谢,便听到曾夫人将筷子重重摔在碗上,“食不言,寝不语,你这丫头怎么没一点规矩。”
曾月桐愣了愣,低下头紧抿着唇,没再开口说话,拿起筷子,手微抖了一下。
卫明姝将这些动作尽收眼底,偶然间瞥到曾三姑娘红肿的手掌心,筷子顿住,看了看桌上的饭,瞬间没了什么食欲。
曾夫人却是笑道:“我们家以前吃饭约束不严,这丫头习惯了在饭桌上说话,让沈夫人见笑了。”
卫明姝勉强挤出个笑容,“我们家也也不在意这个规矩,都没关系的。”
曾夫人没再说什么,转而和卫明姝聊起了家常,多是问她父亲这些年在京城的事。
卫明姝一句句敷衍着,刚才的事却是挥之不去,怎么都觉得有些不自在。
西境虽是天黑的晚,饭菜撤下之时也已是天色暗沉,曾夫人仍没有放人离去的意思,卫明姝只好借要喝药之由离开。
房内,卫明姝沐浴一番,喝过药叹了口气。
她如今算是知道曾夫人为什么会得了那么个名号,她也着实不太能适应这曾家的氛围
想来沈轩这几日定是忙得很,连一封信都没给她寄过来,也不知道战况究竟如何。
她还是在这里等消息,尽快离开去找他和阿耶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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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山附近,两军已在此交战数日。太河水流湍急,大批援军只能绕道而行,周围城池又稀疏,较远的县城自顾不暇,此前也只从交城来过一批援军,虽是缓解了敌军进攻之势,却依旧不能扭转战局,只得等待朝廷援兵。
沈轩带兵赶到的比想象中的快些。西蕃闻说大黎援军已至,知晓不可再进攻,在沈轩赶来之时将兵撤回羌城,严防死守。
沈轩彻夜赶来,也没有攻城的准备,只好先同曾冼回合。
被围困多日的大军日夜警惕,西蕃多次夜里偷袭,士卒皆已精疲力竭。
沈轩见到曾冼时,曾冼胳膊上还吊着白绷带。
沈轩拱手行礼,随后便继续问道:“曾将军,敢问我岳父如何?”
曾冼叹了口气,面露难色。
沈轩皱了皱眉,走进一步,“曾将军可否能带我去看看?”
曾冼应下,差人带着沈轩去了卫直的帐中。
沈轩一进帐门便闻到药草味混杂着,在榻前侍候的小侍卫正打着盹,虽不认得来人,但见到沈轩穿着,还是站起身慌忙行礼,“将军”
沈轩摆手,坐在卫直榻前,看了看卫直肩上的上,将侍卫叫出帐外,低声问道:“卫将军现在情况如何?”
那侍卫叹了口气,“将军被困在荒漠中多日,军医来诊过,如今倒是时不时能醒过来一两个时辰,可可这身上毕竟还有些伤,这营里条件简陋,又时不时有敌袭,着实不适合养伤”
沈轩看着卫直苍白的脸色,一时不忍撇开了头,又多问了几句,走出帐外,轻叹一声,刚准备去找人传信给卫明姝,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大喊。
“放开我!”
“小杂种!连姓氏都改了,父母造反叛国的勾当都做得出来,你还配站起来。”
说罢,周围一阵嬉笑。
“放开我!我母亲没有造反!”
沈轩向声音的方向走去,低头便看到一个少年被一群人围住,手指死死地扣住地上的黄土,挣扎着想要爬起,却被人用力踩住,脸贴在地面上。
沈轩紧锁着眉头,厉声道:“都放开。”
众人抬头,其中不少人认出了沈轩,神色皆慌乱起来,“将军”
其中一人眉头一扬,忽然想起康王府和沈家的关系,上前指着少年禀道:“将军,他是康王府的人!”
沈轩愣了一下,眼眸微动,眸光又移向刚踉跄着站起来的少年,那张满是愤怒和不服的脸上满是灰土,可不难看出容貌长相。
确实颇像康王妃。
听说康王妃的二子谌稷常年在西境,康王府未出事前正是在曾冼麾下做事
沈轩收回目光,低头看着刚才禀告的人,“我不管他是谁,如今军中之人皆有事忙,你们却在这里聚众打人,该当何罪。”
众人听后纷纷求饶,“沈将军饶命!”
谌稷听到此姓,却是猛然抬头,连脸上的灰尘都没来得及抹干净,“你姓沈?”
沈轩没有说话,抿嘴撇开头,不欲多说什么。
谌稷大喊道:“我不需要你来可怜我。”
沈轩深吸一口气,平淡道:“没有可怜你,就事论事而已。”
谌稷见他如此态度,更是急地冲上前,“不用你在这里假慈悲。怎么,你以为我要感谢你不成?”
沈轩睨了他一眼。
谌稷又上前几步,眼睛都红了些,“你不要在这里假惺惺的装无辜,我父亲是有错,可你们害死了他,一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们!”
沈轩低头看着才到自己肩头的少年,不想同他辩白,“你若这么认为,我无话可说。可你原不原谅,与我无关。”
谌稷气愤至极,挥起拳头,“你!”
周围人皆是大惊,正欲上前阻拦,却见沈轩一只手死死握住他的拳头,一点点压下他举起的手臂。
谌稷满脸通红,但仍是挣扎无果,只好甩开手,气焰消下去些,嘴里还是吐着狠话,“你给我等着!迟早有一天,我要我会揍倒你!”
沈轩轻笑,忽然又想到卫明姝曾经说他太过轻狂的那番话,盯着眼前的少年,摇了摇头,“好,我等着。”
说罢,沈轩又扫了一眼周围一圈人。
这军中大部分还是曾冼的部下,他们同为三品,虽然太子临走前给了他虎符,以防不时之需,可如今这种情况却也没必要拿出来,插手别人军中的事务,拂了老将的颜面。
“我会将这件事如实禀告曾将军,按照军法处置,如若再犯,各位知道是什么后果。”
众人一听到军法,想到那粗长的军棍,皆是脸色大变。
沈轩不与理会一众人的求情,找到曾冼禀明此事后,找来徐副将,“找人去昌河城给夫人传信吧,就说”
他轩沉默了片刻,又想到卫直面色苍白的模样,不知该怎么同卫明姝说此事。
“就说太河安定,一切尚安,让她过来吧。”
作者有话说:
考完试啦!之后都恢复日更,会修修之前的文,争取在正文完结前修好。(有点强迫症在身,重读确实觉得前面十几章确实写的不好,可能会重修,纠错字,不过主线不会大变。)
然后就是今天发烧了orz,其实昨天晚上嗓子疼就有一种预感,今天考试的时候就觉得不太对(这边室内空调太冷了),回家量了一下直接38度直线躺平,这几天没好之前可能还是只能一天3000,之后会加更完结。感谢在2023-04-24 19:36:34~2023-04-26 23:4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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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照顾
◎“这样趴着睡不好,咱们回去睡吧。”◎
昌河城
卫明姝接连在曾府待了两日。也不知是不是这些日子喝药的缘故, 许久未来的癸水来时,并没有从前那般疼到下不来床。
尽管如此, 小腹还是时不时坠疼, 连带着身上都格外乏力。
外面仍没有消息,她也没有心思在外面乱转,只等在府中, 偶尔被曾夫人找去叙旧。
而这两日,她也并未再见到曾月桐。据曾夫人说,曾家的小儿子如今正是读书的年龄,而府里只有曾月桐还未出嫁, 便要担起陪弟弟读书的责任
这一日夜晚,房门被敲响。
兰芝走上前打开门,卫明姝刚换过月事带, 正在躺在床上读着一本杂记, 听见起敲门声, 放下书本抬起头。
来的竟是许久未见的曾月桐。
卫明姝起身走上前, “这么晚了,三姑娘怎么来了?”
“我”
见曾月桐似有什么不好开口,卫明姝望了眼外面已经黑沉的天色, 又看了看她身上单薄的衣衫,回身道:“外面冷了站着了,三姑娘快进来说吧。”
曾月桐仍站在门外,眼神不知为何有些躲闪,许久之后才跟着走进来。
卫明姝坐到桌前, 示意兰芝沏好热茶。
曾月桐阖上房门, 双手背后靠在门上, 许久之后才轻声开口, “我是来给夫人带话的”
卫明姝眨了眨眼,见曾月桐神色忧虑,蹙紧眉头,手指微微蜷起,“可是前线传来了什么消息?”
曾月桐轻轻点了点头,“沈将军托人带了话来,说太河如今已经安定,情况尚好,问沈夫人要不要过去”
卫明姝听到太河这么快就安定下来,知道一切顺利,眉头不禁舒展开,面露喜色,又想到刚才的话,接着问道:“那可有带回来关于卫将军的消息?”
曾月桐回过神,又仔细想了半晌,摇了摇头,“来的人没有说卫叔的事。”
卫明姝收起脸上的笑容,细品刚才那段话,若是家里人安稳,想必沈轩必不会只说“尚好”。
她抿紧唇瓣,随即恢复平静,“知道了,还要多谢三姑娘亲自来带话。”
“不必谢的”
曾月桐仍没有离开的意思,背在后面的手缓缓垂下,轻轻揪着衣袖边,时不时看看卫明姝,似在斟酌着什么。
“曾姑娘可是还有什么事?”卫明姝问道:“咱们是同辈,不必这么拘谨。”
曾月桐这才走到她身边,微张开口,有些为难,许久才低声说道:“夫人如果要去的话,可否带着我一起去?”
卫明姝眉梢微微扬起。
她倒不是不能带她去,可这毕竟是别人家未出阁的姑娘,倘若路途上真有个磕碰,她怕是担不起
曾月桐时不时瞅一眼,似是知道她的为难,“夫人可以同我阿娘说,她向来听外人的。”
似是不太放心,她又补充道:“夫人不必担心,我从前也去看过我阿耶的,只是因为最近战局不稳,所以才不让我去”
卫明姝半信半疑,只先应下,让兰芝把人送回去,连夜收拾好行囊,准备隔日跟着运送粮草的队伍一同出发。
又想起康王妃临终前要她带去的那句诗,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同曾老将军,只好又将那句诗誊抄在纸上,给曾将军捎带过去。
第二日清晨,卫明姝便向曾夫人辞别,顺带就提起了让曾月桐同去之事。
曾月桐也在场,一句话也没说,只默默给卫明姝递上盏茶。
谁知曾夫人听后竟骤然大怒,一拍桌子,“这丫头是不是同你胡说了什么!夫人可别听她,这丫头口里没一句实话。”
卫明姝听到震耳的拍桌声,下意识身子一抖,联想到很久之前自己惹了祸事后被甄玉姮罚抄字的场景,迟迟没有应答。
曾月桐端起茶盏的手顿时一晃,茶水洒到了桌子上。
曾夫人站起身,指了指曾月桐道:“她哪里是要去看她阿耶,分明是要去看那个没娘养的东西!”
“阿娘!”曾月桐放下茶盏转身,眼睛已经泛了一圈红,“你不能这么说他,他们家再怎么说也对我们有恩,如今他刚失了父母,我怕他在那里受欺负”
“他们那是对你爹有恩,我是一点好处都没沾。”曾夫人抱怨着,“当初我就不想让你嫁给那家,你阿耶非上赶着把你送出去,如今好不容易摆脱了,圣上那边也不追究咱们,你们父女倒好,还争着抢着要给别人家收拾烂摊子。”
卫明姝深吸一口气,这才反应过来两人这是在说哪家,心思还在千回百转中,只见曾夫人四处寻找着,忽而从榻上拿起长条手板,“我今日非抽你不可!”
曾月桐下意识躲闪,嘴里喊着阿娘。
“夫人手下留情。”卫明姝也喊道:“孩子而已,况且是三姑娘说,让我走之前来问问您的”
曾夫人这才将手停住,盯着躲在卫明姝旁边的曾月桐,用板子指了指,将想说的话咽在肚子里,重重一跺脚,“这都是造的什么孽!”
卫明姝长舒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手中满是汗,不知该如何劝下去,只得让曾夫人先消消气。
曾月桐争辩了几句,最终曾夫人还是没让她同行。
过了午时,卫明姝才跟着运送粮草的队伍一起出城。
曾月桐身旁的小丫鬟追到了城外,托她带去的一封信,卫明姝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将信收下。
他们这支队伍的粮草来自于义仓,负责押送的不止有都护府和周围州县义仓的官吏,还有不少屯田上的百姓。
自宣帝以来,西境边城时有摩擦,原先荒废的屯田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军镇仓收成不好,如今战火四起,军镇仓的粮食储备更是不足,只好从各州县的义仓中调配粮食,供往前线。
她跟着的队伍走的这条商道直通向太河,两国交战,商道上互通往来的商队少了许多,只偶尔能见到一两支身穿异族服饰的胡族在商道上往来,而驮着货物的并不是中原的常用的马匹,而是骆驼。
据这支队伍的正纲录事说,西境自古纷争不休,如今大黎西境内也有不少胡族和大黎人一起生活,如今敢在这商道上行走的,大多也是大黎的胡商。
西域疆土辽阔,太河附近河道宽阔,水流湍急,无论是商队还是军队,都只能选择绕道而行,在水势稍缓的浅滩渡河。
队伍到时已是四日之后,辕门外早已经有人在等候,见到押送粮草的队伍远远走来,抬步迎了上来。
卫明姝之前跟着沈轩行军,也认得些人,此人应当是韩校尉,常跟在徐副将身边做事。
以她对沈轩的了解,若不是军中有要事,来接她的事必不会假旁人之手。
还不等问,便见韩校尉憨笑说道:“夫人总算到了!大将军和其他几位将领正在商讨攻打羌城之事,大将军说若是夫人来了,就先去带您去看卫将军。”
卫明姝眼神微动,看了眼后面正在搬运粮食的队伍,见大家都在各忙各的,只叫兰芝去打声招呼,就独自随韩校尉进了军营,引得不少巡逻的人侧目。
卫直的营帐离大帐不远,主帅常在其中议事,一般士卒不得靠近,因此还算清静。
越靠近帐子,卫明姝脚下步子迈的急,最后索性提起裙摆往帐子跑去。
进帐时,卫直恰好醒着。
闻到帐内浓重的药草味,正见到侍从扶着那单薄的脊背慢慢坐起身,卫明姝捂住嘴,眼睛顿时红了一圈。
“阿耶”
听到门口一声微乎其微的轻唤,卫直缓缓转过头,露出了笑容,虽是发不出声音,卫明姝还是从那苍白干裂的唇中读出了几个字。
“明珠来了”
卫明姝只感觉心头一阵酸涩,迈开步子,跪在榻前,再看一眼便不忍地低下了头,“女儿不孝,现在才来过来”
卫直缓缓摇头,伸出手想要擦她的眼泪。
卫明姝见到卫直伸手,慌忙用袖子擦干泪水。
一旁的侍卫见状,给卫明姝递药碗,“将军今日药还没喝。”
卫明姝点了点头,接过药碗,稳定思绪,压住肩膀不再颤抖,才拿起勺子一勺勺喂给卫直,“阿耶放心,宣远他来了,定把他们打回去。”
卫直点了点头。
卫明姝忽然想到什么,向侍卫问道:“对了阿耶,我还把你从前的护膝拿来了,这个地方靠近河边,您以前腿受过伤,经不起湿气的。”
卫直微微扬起嘴角,放在被子上的手指点了点膝盖。
侍卫站在一旁笑道:“这个夫人就不必担心了,沈将军之前已经嘱咐过了。”
卫明姝愣了愣,看了看卫直颇为欣慰的笑容,心里一股暖流淌过,低头用勺子搅着那只空碗,轻笑了两声。
又简单过问几句,卫明姝扶着卫直躺下,盖好被子,“阿耶好好养着,剩下的交给我们就好。”
待到安顿好卫直,卫明姝将侍卫叫出了营帐,详细询问卫直这些天的状况。
“夫人放心,军医每日都回来诊,卫将军之前被围困在荒漠太久,再加上肩上又受了伤,如今吃不进去东西,这才精神头不好。只要慢慢静养,每日少食多餐,吃些肉糜汤水就能恢复。”
卫明姝不禁舒了口气,又走回帐子,只坐在桌前静静守着。
侍卫没说什么,只在熏炉内加了点安神香。
沉香幽幽浸入鼻中,卫明姝只觉周身疲惫散去,心神安定,渐渐周围都寂静了下来。
再次睁开眼,是因为颈间传来的微麻细痒,此时帐内已经一片漆黑,竟不知是何时。
意识逐渐清醒,卫明姝坐正身子,却感觉背后一阵温热传来,似是被裹到一个怀抱里,随即肩膀被轻轻握住。
卫明姝肩膀下意识缩了缩,刚准备出口,却听到身后熟悉而又低沉的声音传来,“是我。”
卫明姝睁大眼睛,转过头去,碰上了那高挺的鼻梁,一动不敢动。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声音近在咫尺,“这样趴着睡不好,咱们回去睡吧。”
作者有话说:
睡倒了,就起来码字。
咳嗽咳得厉害,半夜咳醒,这几天实在太糟心了
就当经历一遍本文女鹅前八岁的痛苦,灵感来源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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