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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棺材(四)


    左时寒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看见外面墙上靠着一个人,光看身形就能认出那是祝饶。


    “你怎么来了?”左时寒问。


    “看你太久没有回来,就过来看一下。”


    左时寒想了想,好像是过去不少时间了。


    “半路上遇到杨小姐,说了一段时间的话。”左时寒道。


    祝饶走出来几步,浴室里透出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脸。


    祝饶看见左时寒的头发还滴着水,想从他怀中取来浴巾擦一擦,不经意间却看到了什么地方,神色一下子冷下来。


    左时寒不明所以地循着他目光看去,然后就看见一张贴在窗户上的惨白大脸。


    左时寒:“……”


    浴室里设有一扇小窗用于通风,那窗户开得很高,左时寒要踮起脚抬高手才能推开,这个高度原先是为了避免有人偷窥。


    但似乎避免不了鬼偷窥。


    那只鬼不知道贴在窗户那儿看了多久。


    祝饶脸色阴沉得像是能滴出水来,左时寒拉了拉他衣袖:“我之前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先前他应该不在那里。”


    祝饶冷冷道:“他最好不在。”


    说着就要去找鬼算账。


    在窗后傻愣愣看了许久的男鬼这下总算反应过来这两个人都能看到他,尖叫一声就要逃跑,身后却传来一股吸力,让他不受控制地往后飞去。祝饶提溜着男鬼往没人的地方走去,打算好好教教这个没死多久的鬼的什么叫非礼勿视。


    男鬼一路鬼哭狼嚎,却没有一个人能听见。左时寒跟在祝饶身后,看见周边还有着不少的鬼,此刻全部都躲了起来,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忍不住探出头来看热闹。


    絮絮低语声传入左时寒耳中。


    “完了完了,二平被道士逮到了,他又得死一次了!”


    “早就和他说那栋宅子这几天有道士住里面,他就不信邪。”


    “他还以为都跟姓李的那假道士一样呢!”


    “二平以前就是偷看人家大姑娘洗澡被人打死的,都死了也不改改自己的臭毛病……”


    “那人长得真好看啊,好想知道二平看到了什么……”


    祝饶的脸越来越黑。


    他低声骂道:“这些鬼都不去投胎的吗?!”


    祝饶只能无可奈何地生气。


    山林间容易滞留鬼魂,因为冥河往往不从这些地方穿流而过,这里的鬼魂想要渡过冥河去无常界不容易。由于这些地方容易生出精魅邪祟,鬼差也不喜欢到这些地方来。


    看热闹的鬼大约有十七八只,算是正常的数量。


    被称作二平的男鬼嚎道:“我什么都没来得及看见啊大师!”


    祝饶哪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完全不信他的鬼话。


    “真的,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大师你饶了我吧!”二平指天发誓,“我以前不喜欢男人的啊,做了好久心理准备才趴窗上,那个时候他已经在穿衣服了!”


    左时寒轻咳了一声。


    祝饶阴恻恻道:“无常界少一两只鬼去报道也没影响的吧?”


    周围的孤魂野鬼纷纷捂住了眼睛:“好残忍……”


    二平看清祝饶要拎着他去哪里后,眼睛都直了:“别,别别别……我不去那!我不去那!”


    二平死死抱住经过的一棵树,树干不停地摇晃。但是像他这样的小鬼力气十分有限,能拖上一秒都算他能耐了。


    二平一张毫无血色的鬼脸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这时祝饶停下了脚步。


    “你怕那里?”祝饶问道。


    他想拎着二平去的地方,就是杨家的老宅。


    祝饶一松手,二平手脚并用地往树边爬,整个人都挂在上面紧紧抱着树干:“大师,那个地方去不得啊?”


    左时寒看着不远处的棺材,道:“你害怕的东西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还会回来的。”二平闷声道,“老太爷和我们说了,那个东西一直在那,就算离开了一段时间早晚会回去的。”


    祝饶冷哼了一声,将左时寒搂在怀里,用浴巾盖住左时寒湿漉漉的长发。他问二平:“老太爷是谁?”


    “是我们这里年纪最大的鬼,几年前就去投胎了。”二平擦擦眼泪,“大师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做这种事情了!”


    “死性不改。”死前做这种事死后还做这种事,二平的话祝饶一个字都不相信。


    “大师,您就饶了二平吧。”一个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女鬼这时从草丛里爬出来,怯生生地看着祝饶,“我知道那口棺材的很多事情,你们有不明白的事情都可以问我。”


    二平感动得都要哭了:“哇!姑婆,还是你最疼我!”


    女鬼的小手一巴掌呼在了他脸上。


    ……


    一条小溪往山下潺潺淌去,泛着微弱的银光。溪边有不少光滑的巨石,石块有些凉,祝饶就让左时寒坐在他腿上。


    一大一小两只鬼就在祝饶对面,一跪一站,跪着的男鬼垂头丧气道:“我知错了,要是以后还做出这种事情,就罚我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个子矮小的女鬼也乖巧地低着头:“大师,我一定会管教好二平的。”


    祝饶脸色缓和了些,但依旧没好气道:“起来吧!”


    女鬼虽然看上去比男鬼小了许多,但确实是二平早逝的姑婆。


    祝饶问她:“你说你知道棺材的事情?”


    女鬼用力点头。


    “我是看着棺材埋下去的,可能是当时除了杨家夫妇和那个道士外唯一知道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只是我还没有和别人说,就高烧去世了。”女鬼道。


    左时寒忽然道:“那口棺材,其实是杨家夫妇自己埋下去的吧。”


    女鬼愣了一下:“您很早就发现了吗?”


    “只是觉得可能性很大。”左时寒道。


    祝饶问过棺材挖出来的位置后,也是这个猜测。


    因为那个棺材埋的位置虽然不浅,但也算不上多深,远不到打地基时难以发现的深度。那个年代,杨家夫妇这样的家境建房子往往亲力亲为,也就意味着外人想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动手脚很不容易。


    人不知鬼不觉地埋进去一个棺材,是极难做到的事。


    至于棺材在杨家夫妇建房前就埋在那里的,祝饶就更不觉得可能了。


    因为杨家夫妇来之前那块地上是没有东西,不建房子,也不做他用,无故埋下去一口空棺有什么意义呢?


    杨家夫妇自己往房子地下埋了一副棺材,乍一想有点不可思议,但确实是很有可能的一种情况。


    “杨家夫妇来到村子里没多久,一个道士也来到了这里。”女鬼脸上浮现出回忆的神情,“那个道士看上去很邋遢,道袍破破烂烂的,村里的人不觉得他是什么有本事的道士,更多人觉得他就是一个叫花子。”


    “道士来村子后就跟人讨饭吃,说是请他好好吃一顿饭,他就教给人富贵的法子。村里人都不相信道士的话,而且道士嚷嚷着要吃肉,那个时候肉可是很珍贵的,山里打猎猎到的肉村里人自己都舍不得吃,要拿到山下卖掉,于是道士去哪里哪里的人就把他赶出去。”


    “一直到天黑,道士都没有要到一口饭。”


    “他最后晃悠到了一个破草屋边,杨家夫妇那时候房子还没建起来,那是他们暂居的地方。我正好在附近草丛里等着捉萤火虫,就听到了他们说的话。”


    “道士坐在草屋边唉声叹气,说自己已经两天没吃饭了。草屋里杨家刚开饭,听到道士的声音,杨姐叹了口气说背井离乡的人都挺不容易,就把道士请到了家中来,还宰了杨哥猎到的山鸡,取了一半的鸡肉又做了一道菜。”


    “道士在杨家吃饱喝足后,跟杨家那对夫妻说,你们请我吃肉,我也该遵守我的承诺,教你们发财的法子。”


    “他们原来不以为意,杨哥还说,如果有这种发财的法子你为什么自己不用?”


    “道士告诉他们,因为这个法子造福不到自己身上,只能造福自己的后代,他这辈子不会留下自己的血脉,自然用不了这个法子。”


    “那个道士不知道做了什么,我在屋外听见杨姐惊呼了一声,然后他们就相信了道士的话。”


    “道士说人想要富贵,必须要有富贵的运,但是这个运势却不是人人都能有的,没有这个运势的人想要富贵,就得向别人借!”


    “从人身上借运背了孽债,折损功德,往往只能享一时富贵,一旦反噬自己性命难保不说,还要祸及子孙。但是他的那个法子,虽然对自己会有一点损害,但对自己的后代可是百利而无一害。即便自己吃了一点苦,自己的子女出人头地飞黄腾达,这辈子不也值当了吗?”


    “杨哥杨姐当即就心动了,连连追问道士是怎样一个法子。”


    “道士压低了声音,我紧紧贴着草屋的墙壁,才听清了他说的话。他告诉杨哥杨姐,既然找人借运损人利己,早晚都会出事,那不如……”


    女鬼包子似的小脸皱了起来。


    “那不如,找鬼借运!”


    第32章 棺材(五)


    找鬼借运,听上去就是邪门的法子。


    左时寒神色却没什么变化:“他借的应该不是真的鬼,而是邪祟。”


    “你也知道吗?”女鬼有些惊讶。


    “容易接触到的鬼是没有什么运道的,”左时寒道,“反而邪祟应运而生,皆具运势。”


    “对,那个道士也是这么说的。”女鬼点点头,“他还道山里易生邪祟,闵山村刚巧就有那么一只。杨家夫妻问他该怎么做,他没有明说,而是让他们在明天太阳落山前准备一副棺材。棺材不用多好,自己打也行,从棺材铺买也可以,大小约莫能装下一人。”


    “杨哥会做木匠活,当晚就找好木材,次日午后就把棺材打好了。”


    “棺材做得有些粗糙,道士却说正好。我好奇道士想要做什么事,所以那两天得空就躲在杨家边。我看见道士从杨哥那里拿来一把刻刀,然后在棺材上刻了很多看不懂的字——就像道士符咒上面写的。”


    “光这样还不算准备妥当,道士让杨哥又准备了些东西,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了,只知道里面有什么动物的血。道士将血和其他材料混在一起做出了棺材的漆,就拿那东西给棺材刷上去了。”


    “道士听说杨家夫妻的房子开始建了以后,很高兴地说这就省功夫了。他说等他把那邪祟抓来钉死在棺材里后,就把棺材埋到杨家的地基底下。棺材必须得杨哥亲手钉,亲手埋。埋下去后那棺材就不能再动,虽然寻常人也动不得它,但如果杨家子孙亲手去搬,还是能搬动的。”


    “道士反复叮嘱杨家夫妻,棺材埋好后绝对不能再动,一旦动了困住邪祟的封印就会脱落。邪祟被压在宅子底下借运,一旦逃出棺材就会寻人复仇。只要棺材还在那,杨家的后三代定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杨家夫妻连连答应。把棺材埋下去那天,道士将一张符咒在棺材里烧了,然后让杨哥赶紧把棺盖盖上。钉下钉子前道士叫住了杨哥,让他好好想一想要不要这么做,这样借来的运势享受不到自己身上,甚至还会被邪祟损害身体,他们很可能活不到子孙出人头地的那一天。”


    “杨哥看了杨姐一眼,对道士说他媳妇已经怀了孕。他们这辈子就这样了,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过上好日子。说完,杨哥就把棺材钉狠狠钉了下去。”


    女鬼摊了摊手:“我知道的就这些,没过多久我去溪边玩的时候跌进水里,被人救上来后发了好几天的高烧,没救回来。死后我开始能感觉到杨家的一些动静,被埋在宅子底下的东西一直想跑,我们这边的鬼都不敢接近。”


    祝饶沉默了许久,道:“他们真是胆大。”


    向邪祟借运,还不如向真的鬼借运呢。


    “杨哥杨姐死的确实很早,但他们儿子也确实富贵了。道士没有骗他们,杨家小子还是学生的时候就不同常人,就我们这儿的破学校,也让他硬是读了出去。”


    这点祝饶也必须承认:“那个道士很有本事。”


    “你知道它现在在哪儿吗?”左时寒问。


    女鬼摇摇头:“棺材盖一开它跑出去后,一直趴在杨家小子的背上,跟着他们下了山。”


    左时寒沉思片刻:“应该还在山里。”


    邪祟的力量比寻常鬼魂要强,但它们的行动范围被限制在自己的诞生地,仅凭自己没有办法离开闵山。


    杨老板一行人下山时怪事频生,就是邪祟在阻止他们离开闵山。但被镇压借运了几十年的邪祟必然虚弱,还是让杨老板他们离开了。


    杨老板做的那些梦恐怕就是邪祟在逼他回来,好在杨老板让自己的儿女过来处理此事,没有亲涉闵山。


    但……


    祝饶道:“如果杨董一直不回来,邪祟肯定会去找杨先生和杨小姐。”


    毕竟杨先生和杨小姐身上也流淌着杨家血脉,是借运一事的受益者。


    女鬼仰起头看他们:“你们会把那个邪祟抓走吗?”


    二平眼里也满是希冀。


    祝饶愣了一下:“其实它影响不到你们。”


    “我知道的。”女鬼说,“但是我不想它伤害村子里的人,杨家人,同样也是村子里的人。”


    二平抓了抓头发:“我、我虽然没有做什么吧,就讲过一些坏话……但我爹妈爷奶他们或多或少都有欺负过杨家人。活着的时候就跟猪油蒙了心似的,做了不好的事情也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但是死后想事情的时间多了,还挺内疚的。”


    说出这么一段话,二平看上去很不好意思,眼睛就死死盯着地上。


    “也就,能帮一点算一点吧……虽然死后好像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左时寒:“……”


    有的事情,死去的人想明白了,活着的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祝饶叹了一口气,下巴搭在左时寒肩上蹭了蹭。


    “看来今晚得熬夜了。”祝饶轻声问,“你要先回去休息吗?”


    左时寒摇了摇头,握住祝饶温热的手。


    ……


    笃笃笃。


    房门被人敲响了。


    门外传来杨小姐的声音:“祝先生,左小先生,早餐已经做好了。”


    左时寒无意识地在祝饶怀里蹭了蹭,祝饶睁开眼睛,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声音还带着晨起时的沙哑,对门外的人道:“知道了,我们晚一点过来。”


    左时寒也不知道能不能醒。


    祝饶轻抚着左时寒柔顺的长发,左时寒睡姿很老实,总是乖巧地窝在他怀里,睡着时是什么样的,起来时还是什么样。


    昨天晚上他们在山间找了半宿的邪祟,抓到后回来随意洗了洗就睡了,窗帘也忘了拉好,一缕天光从缝隙间漏出来。


    “几点了……”祝饶喃喃着抓起枕边的手机。


    上午十点。


    还吃什么早饭,再过一会儿可以直接去吃午饭了。


    祝饶揉了把脸,让自己再清醒点。


    他不想下楼了,温香软玉在怀,只想抱着他的鬼仙再睡一会儿回笼觉。


    祝饶心里还真是这么打算,但楼下李道长中气十足的喊声注定了他们不得安生。


    李道长一喊,左时寒也被吵醒了。


    “好吵……”左时寒紧闭着眼,蹙着眉往祝饶怀里钻,“楼下怎么了?”


    祝饶伸手捂住左时寒的耳朵,侧耳细听了一会儿,道:“应该是之前离开的道长回来了。”


    一时间楼下出奇的热闹。


    左时寒在祝饶胸膛上又趴了会儿,最后还是起来了。起床得不甘不愿的鬼仙此刻迷迷糊糊的,跪坐在柔软的床铺上,抬手揉了揉泛红的眼角。


    祝饶让他伸哪只手他就伸哪只手,照顾鬼仙没多久的封师已然有了心得,很快就给鬼仙换好了衣服。


    帮左时寒把头发束好后,祝饶几下穿好衣服下了床,一把拉开窗帘,被放在窗台上的纸团难受得晃了晃。


    祝饶把那纸团放在眼前看,阳光下它是半透明的,可以看见里面有一团黑雾在横冲直撞。


    但是怎么也逃不出纸团的束缚。


    除了包里那些,祝饶即便睡觉时也会贴身携带一些符咒,里面就有用于封印的。只是昨晚他没有找到合适的容器,就把符咒团了一团将邪祟关在里面。


    从棺材换到小小的纸团里,邪祟现在也不知道难受成了什么样。


    祝饶随手将纸团塞进了裤袋。


    左时寒在床上坐了会儿清醒了,和祝饶下楼去洗漱。院子里头站着两个穿着道袍满面红光的老人,声音大得他们在二楼都能听到。


    注意到他们过来,其中一个道士还挥了挥手。


    左时寒:“……”


    祝饶小声:“又是假道士啊。”


    杨老板也真是会请人的。


    等他们从卫生间出来,两个假道士还在哪里说话。杨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被他们互相恭维的话忽悠得团团转。


    陌生道长用力拍了拍杨先生的肩膀:“莫慌莫慌,我已经从家中典籍找到了对付这口棺材的法子,由我和李道友联手,今日就给你解决了这事!”


    杨先生忙道:“麻烦两位道长了。”


    仔细一看杨小姐也在附近,只是看向这边的时候皱着眉。她旁边还站着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杨小姐小声跟他交代一些事。


    祝饶由衷道:“哥哥是个傻的,好在妹妹有点脑子。”


    杨小姐虽然信了棺材有问题,但恐怕一直在怀疑父亲请来的这几位是江湖骗子。


    见左时寒和祝饶走过来,杨小姐善意地笑了笑。


    距离早餐做好已经过了许久,左时寒他们没来之前一直给他俩热着。祝饶让左时寒先去吃饭,说是他还有事要先去做。


    左时寒看见祝饶朝杨小姐走去,手里握着那个眼熟的纸团……


    ……


    讲这个故事的时候,祝饶模糊了一些细节,让自己和左时寒只是普通的围观群众,又编出了一个解决事件的道长。


    “道长给杨小姐短暂开了阴阳眼,让杨小姐看见被他抓住的邪祟。杨小姐那时候正在吩咐属下调查村子里的人,想找到是谁在杨家老宅底下埋了棺材,却被告知埋了棺材的人原来是她的爷爷奶奶。”


    “杨老先生和杨老夫人走得太早,杨小姐没什么关于他们的记忆,但也知道他们生时一生困苦,死时也非寿终正寝。杨小姐问她的爷爷奶奶早逝是不是邪祟的原因,道长给了肯定的答案。”


    “杨家夫妻借走了邪祟的运,自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子孙后代没被这一代价拖累,是因为全被杨家夫妻承担了。所以在埋下棺材前道士跟他们确认要不要这么做,因为他们享受不到借运带来的富贵,却要承担借运带来的苦痛。”


    “杨小姐听完后十分茫然,很久才说,她要和爸爸说一下这件事。”


    左时寒没有听到杨小姐和杨老板说了什么。


    他只是隔着一堵墙,听见了屋外杨小姐的哭声。


    在知晓答案前,他们也有过不少为什么有一口空棺埋在那里的猜测。和那些牵扯了仇恨的猜测比起来,答案未免太过简单。


    情理之中,却也出人意料。


    老爷子唏嘘道:“父母都是想要子女好的。”


    ……是这样吗?


    左时寒垂下眼帘。


    “那那两个假道士呢?”汉服姑娘举手,“他们是来骗钱的吧?”


    祝饶点点头:“那两个道士其实是一伙的,因为想骗两份钱,所以故意装作不认识,一前一后去的闵山村。棺材的真相揭晓后他们也就暴露了,虽然不知道具体如何,但肯定是被杨家教训了一顿。”


    汉服姑娘吐了吐舌头:“结果只有我说的是恐怖故事啊。”


    “都要睡觉了,还是听点温馨的故事吧。”祝饶道。


    “我又不会害怕。”汉服姑娘道,“鬼故事再怎么可怕也是故事里的,想想故事再想想现实,可不让人安心多了。”


    第33章 下车


    十点一到,车厢熄了灯,在之前每个人就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左时寒本来就有些困倦,被子一裹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睡前讲的那些鬼故事对他们似乎根本没有影响,熄灯没多久,就响起了唐文微和老爷子的呼噜声。


    好像都已经睡去。


    左时寒如果自己想睡的话,随时随地都能够睡着,火车在铁轨上行驶带来的轻微颠簸感和噪音于他根本没有影响。


    睡梦中他对外界仍有感知,稍有异常便会醒来——从之前了解到的情况来看,火车上最有可能出问题的就是夜间这段路。


    窗帘没能完全拉严实,左时寒头朝着窗户那边睡,外头稍显刺目的白光时不时晃过他的眼睛。


    整个车厢里的打呼声,梦呓声,和火车发出的哐当哐当声组成了嘈杂的背景音。


    火车缓缓停了下来。


    似乎是到站了。


    在火车停下的那一瞬左时寒就睁开了眼睛,对面床上的祝饶同样坐了起来。


    他们无声地对视一眼,就开始检查周围的情况。


    上铺一只小手垂下来,晃了晃,又往更上头的地方指了指。


    左时寒顺着灵也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张无人的床铺。被子被胡乱堆在一边,原先睡在上面的人却不见了。


    祝饶那边上铺睡着的是那位汉服姑娘。


    一道红影突然从走道掠过。


    左时寒立时跳下床追过去。等他来到走道的时候,那道红影却消失了。


    车厢的尽头站着一个人。


    车门缓缓打开,外头的白灯照清了那人的样子。汉服姑娘精致秀美的面容在灯光下呈现出异样的惨白。


    她勾着唇角,心情很好的模样,还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汉服姑娘向左时寒挥了挥手后,转身跳下车厢。


    左时寒又看到了那个红影。


    一件血红色的嫁衣,正紧紧贴在汉服姑娘的背上。


    灵也无声地来到左时寒身边。


    祝饶扔上去一枕头把唐文微砸醒,还没弄清状况的唐文微咋咋呼呼就要出声,结果被飘上来的一张符咒封住了嘴巴。


    祝饶低声道:“拿上东西下车!”


    唐文微撕下嘴上的符咒,一边穿上外衣一边呆呆问道:“到站了吗?”


    左时寒目不斜视地看着车厢的尽头,轻声交代:“灵也,你留在车上。”


    “知道啦。”灵也叹了口气,“放心,不会让普通人出事的。”


    他们睡的床铺离车门本就不远,没几步路就能走到车门边。


    还未走到,就能听见呼啸而过的风声。


    唐文微着急慌忙地穿上鞋,一条胳膊挎上包匆匆跟上走在前面的左时寒和祝饶,等他看见车外的景象时,霎时睁大了眼,一声卧槽脱口而出。


    唐文微咽了口口水,指着外面不敢置信地问祝饶:“我们不会要下去吧?”


    车门之外的根本不是站台,而是一片荒地。他们乘坐的火车此时此刻,就停在一段铁路桥上!


    寒风瑟瑟,唐文微腿也有点发抖,要知道这段铁路桥距离地面有四五层楼高啊!


    而在唐文微刚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左时寒就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唐文微瞪得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下一秒他就被祝饶拎着后衣领带着跳了下去,本来想说的话全变成了惊恐的喊声。


    两脚沾地那一刻,唐文微腿软得好像都不属于自己了,要不是祝饶还提着他后衣领,唐文微准会跪下去行个大礼。


    唐文微仰头看了一眼头顶的火车,车门在他眼皮子底下关上,火车再一次启动。


    唐文微颤声道:“我们就这么离开没事吗?”


    祝饶没有回答他,而是对左时寒道:“有问题的看来不是火车,而是火车经过的地方。”


    左时寒轻轻嗯了一声,抬脚就往一个地方走去:“在那边。”


    祝饶松开唐文微跟上左时寒。唐文微两条腿抖了好一会儿坚强地站稳了,他从背包里摸出一张符咒,死死攥在手心后终于有点点往前走的勇气。


    不跟着也不行了。唐文微欲哭无泪,这火车都已经开走了,他想跑也没地跑去。


    附近不像是有人烟的。


    地上杂草丛生,显而易见不是用于耕作的田地。四下张望,只见四方不远处都有着连绵的山,看不到城市或是村庄的影子。


    祝饶掏出手机看了看地图。信号很差,好一会儿地图才加载出来,他们所处的地方确实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很远都看不到一个村子。


    左时寒踢到了一块石子,石子儿飞了出去,传来骨碌碌滚动的声音。


    “小心。”左时寒提醒。


    他手中出现了一盏纸灯笼,里面没有蜡烛,凭空燃着幽蓝的火焰。灯笼往前照了照,只见前方是颇为陡峭的山坡。


    “继续走。”左时寒道。


    左时寒步子很稳,火焰不见丝毫摇晃,祝饶同样如此。只苦了唐文微,他一路走得胆战心惊,鞋底好像抓不住地,唐文微生怕一步不慎就滚下去。


    杂草无人清理,长得很高,有些甚至能没过左时寒的小腿,要是走得急了,说不定还会被锋利的边缘划伤皮肤。


    左时寒步子不停,一直往下。祝饶和唐文微都不清楚他们现在身在何地,一个满怀信任地跟上,一个稀里糊涂跟着人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终于看到了一路来看到的第一件和人有关的事物——一座坟。


    灯笼照出前方那座惨白的坟时,唐文微险些又发出一声尖叫。


    光秃秃的坟横亘在道路中央,四周同样杂草丛生,看不见半点祭品和纸钱,墓碑上刻着的字同样模糊不清。


    与其说坟堵住了路,不如说他们根本没有走在一条人工开辟的路上——四处皆是杂草灌木,哪来的路?


    左时寒径直走到坟前。


    灯笼凑近了墓碑。上面的字被腐蚀得实在看不清了,左时寒看了许久才勉强分辨出一个字。


    姚。


    似乎是死者的姓氏。


    左时寒越过坟,接着往前走。


    有坟的前提是有下葬的人,看到了坟,说明村庄就在不远的地方了。


    果然,在经过不知多少座坟墓后,前方出现了建筑的影子。


    第34章 无人村


    走下陡峭的山坡,眼前忽然出现一座村庄。


    野草杂木间,山村远看只是一团不规则的黑影,静静蛰伏在稍显平坦的地上。


    唐文微心里没有一点看到人类建筑的喜悦,甚至宁可掉头回到那些惨白的坟墓之间。


    没有一盏灯,不见一个人,夜风穿过破损的门窗发出类似厉鬼哭嚎的声音,哪里似乎有布料挂在外头,因风猎猎作响。


    这显而易见是个无人村。


    唐文微看过不少鬼片,此刻脸色煞白,表情僵硬,手里拿来照明的手机快要握不住了。


    走在前面的两个人依旧面不改色。


    左时寒提着纸灯,找到一条快要被野草完全覆盖的小路。越往前走野草越少,小路也越平坦,这正是通往那个村子的道路。


    破损的界碑也在地上找着了,依稀可见上面是“姚家村”三个字。


    村子的路口不算宽敞,这本来就是一个没几户人家的小村子。


    但是看不远处的房屋,村里头的人又不算贫穷。村里的房子多由木制,以两层建筑为主,但是最靠近村门的那栋木屋足有三层,远看建造并不简陋。


    走在最后的唐文微突然惊呼了一声。


    祝饶手捻符咒,警惕地回过头去,左时寒也顿住脚步微微侧身往后看。只见唐文微挥舞着手里的手机,声音紧张得有些结巴:“祝、祝哥!手机没信号了!”


    祝饶掏出手机一看,果然连不上网,通讯录里挑一个同事的电话打过去,同样无法拨出。


    左时寒驻足看了一会儿,忽地道:“你不要动。”


    唐文微神情略显呆滞地指了指自己。


    左时寒微微颔首,抬步朝他走去。


    唐文微看着左时寒越走越近,身体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只是克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他注意到左时寒虽然朝他走来,但是目光完全没有落在他的身上,而是看向他的身后。


    注意到了异常的祝饶,同样是一脸凝重。


    他身后的地上……有什么?


    唐文微脸上毫无血色。


    左时寒走到他身边,垂眸看着他身后的地面时,唐文微都没敢往边上稍稍偏移一点视线。


    直到左时寒说出一声“没事了”,他才猛地放松下来,劫后余生般地喘着气时,唐文微才发觉刚刚自己一直没有呼吸。


    左时寒已经转身继续往村子走去,唐文微壮着胆子回头看了一眼,只一眼他就险些再次尖叫出声。


    这也能叫没事吗?


    一双血红色的绣花鞋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鞋尖几乎黏在他的脚后跟上,好像在他瑟瑟发抖跟着左时寒和祝饶的时候,也有一个人贴着他走在他的身后。


    他走一步,那个“人”就走一步。


    唐文微觉得一阵恶寒,往前冲了几步后,想起了什么又猛然站住。他往地上看去之间身后没有什么东西跟着,又回过头看,只见绣花鞋丝毫没有离开原地。


    好像它本来就是放在那里的,先前唐文微的那些猜想都是他大惊小怪了。


    可是本就心惊胆战的唐文微一直留意着地面,那双鞋子如果在他途径的路上,他怎么可能根本没有发现呢?


    唐文微不知道原因,也不敢细想,他怕再想鬼没抓到自己先把自己吓死了。


    左时寒和祝饶丝毫没有体会到唐文微的惊恐,走入荒村的时候,淡定得就好像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散步一样。


    村子整体上呈长方形,建筑分布在一条道路的两侧。


    道路还算宽敞,至少要比进村的小路宽,放在城里大概是能供三辆车一起通过的宽度。


    村口的三层建筑不是最村中最好的屋子,不过房子确实最高不过三层。往里走,左时寒还看到了更多精致的小楼。


    “门大多是打开的。”祝饶不动声色地记下沿途看到的一切。


    “即便是正常搬迁,在离开前大多人也会好好将房门合上。”


    可两边不少房子房门大敞,有些木门正随着风摇摇晃晃。


    祝饶道:“他们离开的时候走得很匆忙。”


    还有不少细节能够佐证祝饶的这句话。


    比如挂在晾衣杆上没有收走的衣服,比如院中桌上依稀可以辨认出的食物,比如就掉在大路上的女孩的布娃娃。


    “两、两位……”唐文微声音发抖,“你们有没有感觉,好像有什么人一直在看着我们?”


    虽然已经吓得走路都艰难了,但唐文微越是害怕越是忍不住往那些让他害怕的源头看。他忍不住地往窗户和门后瞟,可没有见到一个人,连像人的东西都没有。


    左时寒没有回答。


    祝饶道:“定神。封师怎么能害怕鬼。”


    唐文微欲哭无泪:“我现在说我不想干了来得及不?”


    “晚了。”祝饶漫不经心说道,目光落到挡住了去路的黑影上。


    道路的中间,一顶轿子挡住了他们向前的路。


    “婚轿。”左时寒语气平淡。


    轿子不知道在那里放置了多少年,已经残破不堪,表面布满灰尘,通过月光勉强能够看出一些暗红色。


    在它完好干净的时候,颜色想必是鲜艳的红。


    轿帘被夜风吹拂,细微地晃动。偶尔掀起一角,让人稍可窥得里面的景象。


    唐文微惊呼:“里面有人!”


    轿顶有些破了,些微月光漏进轿中。


    也正亏了这些月光,让他们勉强能够看清里面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材清瘦,可以说有些娇小的人影。被风吹开的轿帘不足以露出他的脸,但是在看见那人的半侧肩膀时,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左时寒心头。


    他皱了皱眉,俯身将怀中的木生放在地上后,往那顶轿子走去。


    风更大了。


    两侧院中悬挂的衣裳被风撕扯着,好像下一刻就要从晾衣杆上脱落,某一瞬间轿帘大敞,露出轿子里穿着黯淡喜服的人。


    依旧没有看到他的脸。


    他稍稍低着头,一张暗红色的盖头遮去了他的面容。


    轿子不大,左时寒一脚踩在平放于地的轿上,伸手就能够到轿中那人。


    他把帘子掀到一边,然后就要扯下那人的盖头。


    “时寒!”


    身后响起祝饶唤他名字的声音,是不敢置信的语气,好像看到了什么难以想象的事物。


    盖头下是乌缎般的长发,和一张霜雪般白皙的脸。


    他微微抬头,对上左时寒黑沉沉的眼睛。


    左时寒漠然看着他。


    ——那是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


    唢呐声起,吉祥又喜庆。


    左时寒感觉到自己头晕了一瞬,微蹙着眉抬起手想要扶下额角。


    然而指尖先触到了光滑的锦缎。


    眼前同样是暗红一片,只有垂下眼眸才能看到些许透进轿中的天光。


    显而易见,他此时正蒙着一块红盖头。


    低头往身上看,他甚至还穿着大红嫁衣。稍稍抬脚,绣花鞋的鞋尖从裙中露出。


    左时寒大脑确实空白了一瞬。


    突然间从无人村来到喜轿里,身上还穿着一身女子出嫁时的衣服,愣谁都是发懵。


    轿子外很是吵闹。


    除了唢呐声,敲锣打鼓声,还有男男女女的说笑声,小孩声音略显尖锐的叫喊声。


    气氛明显是喜气洋洋的,身处这样的环境里,似乎原来心中有任何不快都会暂时一扫而空,跟着大家伙儿高兴起来。


    左时寒很快就弄清了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无声叹了口气,双手交叠平放在膝上,真跟个要出嫁的姑娘似的端端正正乖乖巧巧地坐好了。


    ……


    唐文微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可是不管他揉多少次眼睛,眼前道路都是空空荡荡的一片。哪有什么轿子,哪有什么轿子里的人,就连刚刚上前查看的左时寒都一并消失不见了!


    站在他跟前的某人,气压已经低得让唐文微满脑子离他远点。


    唐文微鼓起勇气,对祝饶道:“人总不会,总不会平白无故消失不见的,他总得在哪里吧……要不我们在周边找找,他可能只是被带到别的地方了呢?”


    祝饶神色阴沉:“鬼墟里面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啊?”唐文微惊恐地四下张望,“鬼墟?我们什么时候进鬼墟的?”


    “在发现那双绣花鞋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在鬼墟里了。”祝饶冷声道,“时寒现在跟我们不在一个地方。”


    唐文微呆了一下,问:“就像之前酒吧里那样吗?”


    祝饶点了下头,从背包里拿出符笔和朱砂后就半跪于地开始在地面描绘。


    鬼墟是可以同时存在好几个空间的。


    就好像之前以彤云酒吧为原型的鬼墟,看上去好像他们虽然身处不同的楼层,但依旧在一栋楼里,但实际上他们身处不同的空间。如果唐文微当时直接下楼的话,他也遇不到在一楼的左时寒等人。


    可以说,那时候的鬼墟里同时存在了三座彤云酒吧。


    想要从一个空间来到另一个空间,要么打破隔绝两个空间的墙壁,要么开一扇门。


    祝饶绘制法阵的速度十分快,唐文微甚至看不清他什么时候落的笔。没有多久,一半的法阵就呈现在他眼前。


    祝饶要画一扇前往左时寒那里的“门”。


    ……


    轿子摇摇晃晃,左时寒不知道自己现在处于什么地方,只知道周围的人声越来越响。


    突然之间,轿子停了下来。


    有人在轿外说:“小姐,到了。”


    第35章 婚礼


    一股极其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紧张又羞涩,害怕又期待。左时寒皱了皱眉把这股感觉压下去,是鬼墟的主人在影响他。


    他正处于一段残念里,而且扮演了其中的一个角色。


    鬼墟的主人过去的角色。


    放在膝上的手紧张地攥着裙子,发现裙子一小块地方已经被自己攥得皱巴巴后,又受惊似的连忙松开。


    当轿子外那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响起后,身体便不再受控制。


    左时寒无心和鬼魂争夺身体的控制权,鬼魂想要重演过去那便让她重演,他正好也想知道鬼魂把他拉进这里究竟想做什么。


    那个姑娘明显是故意引她来这里的,她应当也不是活人,而是用一些方法伪装了自己的鬼魂。


    把一个判官拉进自己的鬼墟,可以说是自寻死路的事情。鬼魂在自己鬼墟中确实是最强大的,但左时寒不觉得她会认为在鬼墟里便可以与自己相较。


    正这么想着,有人掀开了帘子,一只毫无血色,泛着尸体的青白之色的手进入视线里。


    先前说话那人又轻声道:“小姐,到姚宅了。”


    左时寒就像一个旁观者,看着自己伸出手去,放在了那只皮肤发青的手上。


    说话的女子将他扶下了轿子。


    地上满是放过鞭炮后留下的红纸,鲜红得就像是淌了满地的血。


    被扶下轿后,一段红绳被塞进了左时寒的手中。有些沉,隐约可以看到红绳连接着的同心结。


    红绳的另一头,想来就在鬼魂当时所嫁的新郎手上。


    过去的新娘似乎也是在这个时候意识到了这一点,害羞得低下头去。左时寒神情平静,任由握着红绳的另一人引着他迈过门槛,跨过火盆。


    贺喜声不绝于耳,很快左时寒就来到了一处大堂。


    左时寒忽地想起一件事情。


    旁人成亲,似乎要拜过高堂,拜过天地。


    一直无所谓的他想到这里心情也有点微妙,有点想松了红绳掀掉盖头就这么离去。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刚生起,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就刮入堂中,直把红盖头掀开了去。


    忽然间,周身全貌映入他眼中。


    左时寒愣了愣,看见了就在面前的一对漆黑的眼窟窿。


    太师椅上,坐着的竟是两具裹着裹着红衣的干尸!


    往周边看着,只见满堂宾客都是这样的尸体!衣着喜庆,观其模样似在道喜,薄薄一张干枯的人皮挂在骨头上,勉强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左时寒又去看新郎。


    和其他人比起来,新郎似乎更有个活人模样,可是先进入左时寒眼中的,却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一张已经被砸烂的脸。


    有人在惊呼:“小姐,盖头!”


    大堂安静了一瞬,紧接着出现窃窃私语声。


    一具侍女打扮的干尸慌张捡起了被风垂落在地的红盖头,匆忙几步上前盖回了左时寒头上。眼前再次被暗红色覆盖前,左时寒看见了面前两具干尸变了的神色。


    与此同时,来自他人的慌乱情绪也在心中弥漫开来。


    司仪语调僵硬:“……各位稍安勿躁,婚礼照常进行!”


    鬼魂当年出嫁之时,夫家绝对不是满堂尸体。


    左时寒知道自己刚才看见的,是鬼魂眼中那些人的模样。


    过去的新娘期待着这场婚礼。


    现在的鬼魂却憎恨着这场婚礼。


    左时寒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


    无论如何,她的目的总不是让他进鬼墟来看看自己生时悲惨的记忆。


    思索之时,司仪已在叫新郎新娘拜天地。


    左时寒想到新郎的尊容,对他人样貌素来不放心上的他也难得感到了膈应。


    虽说此时一切都是对过去的重演,并非他真的与谁成了亲,可……


    左时寒有些纠结,到底拜还是不拜。


    没等他得出一个答案,周围忽然响起惊呼声。紧接着耳边一道破空之声,有什么东西被割断,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那东西在地上滚了两圈滚到左时寒脚边,是一颗头颅,左时寒还未看清那颗头就被踹开,随之想起的还有祝饶含着怒意的声音:“什么玩意儿!”


    ……


    在鬼墟里开门这件事,祝饶驾轻就熟。


    似乎只要和他一起进鬼墟,人就没法分到一处,久而久之,祝饶练就了一手画法阵的绝技。


    唐文微甚至还没从左时寒不见了这件事彻底反应过来,就被祝饶拽进了刚画好的法阵。夜晚一下子变成了傍晚,唐文微神情有些呆滞,耳边一边劈里啪啦,然后被撒了满头满脸的红纸屑。


    “……谁家结婚啊?”


    唐文微拍了拍脑袋,把头上的纸屑拍下去,手慢慢地就顿住了。


    眼前一个宅子房门大敞,宾客谈笑着踏入宅院。


    “我似乎来晚了,也不知道那边到哪一步了……”


    “说不准都拜了天地了,我就说得早点出来吧,家里那婆娘非说我穿那件衣服不行……”


    “姚三那小子据说娶的是城里一个大老板的女儿,可不得穿好点,总不能丢了份儿……”


    “姚三啊……嗐,他可真是好命……”


    说着这些话的。


    全是尸体。


    祝饶大步跟上了那些宾客。


    唐文微惨白着一张脸看着前辈自投罗网。


    祝饶走了一段路发现身后没人了,扭头冷冷看着唐文微:“还不跟上?”


    现在的祝饶看上去比那些尸体还凶,眼看就在爆发的边缘,唐文微抖着两条腿跑了上去。


    一具中年模样的干尸站在门边,满面笑容地收下宾客送上的贺礼。


    不看他的样子,他的动作和活人没有任何区别,完全没有一具尸体会有的僵硬之感。


    唐文微看见进门的客人都带着贺礼和请柬。


    而祝饶两手空空就要往里头走。


    唐文微心都快要提到了嗓子眼,眼看着中年干尸伸手就要拦下祝饶——


    啪的一声。


    一张符咒端端正正地贴在干尸的眉心。


    干尸发出了一声怪叫,那张符咒一下子就燃烧起来,连带着燃起的还有那具干尸。唐文微还没反应过来刚才祝饶做了什么,眨眼间干尸就被烧成了灰烬。


    唐文微傻眼了:“这样也可以?”


    祝饶的举动一下子激怒了周围了的干尸,纷纷朝祝饶扑上来。祝饶冷着一张脸,目光通过一路敞开的大门落在大堂一身新娘服饰的人身上一动不动,手中黑刀利落地斩断一切近身的干尸。


    就在司仪喊起“一拜天地”的时候,祝饶目光一凝,将黑刀直直掷出——


    斩下了那新郎的脑袋!


    时间似乎停滞了。


    满堂宾客维持着一副惊恐的神情,看向他这边一动不动。


    祝饶的耳朵准确捕捉到了远处一声轻叹。


    大堂里新娘一身血红嫁衣,面朝着他,扯下了盖头。


    左时寒稍显无奈地看着他,祝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眼前又是一变。


    转瞬间他已不在大堂,时间也进入了黑夜。


    祝饶愣了一下,拔腿就往喜房跑去。


    第36章 喜房


    刚摘下的红盖头又回到了头上,左时寒还保持着抬起手的姿势,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他放下手,就正好放在一些细碎的东西上。低头看去,只见是枣子和花生。


    一整张喜床都是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眼下应该是来到了喜房。


    这在左时寒意料之外,他本以为会重复一遍拜堂的过程,没想到这一环节进行不下去,就直接来到了下一环节。


    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仓促。


    左时寒更加不解了。


    界石是藏不住的,他在鬼墟里待得越久,界石暴露的可能就越大。他通过鬼魂的残念了解更多有关她的过去,就更容易找到界石的位置。


    可现在看来,鬼魂巴不得他知道得多一些,越多越好。


    一时间想不出答案,左时寒也就不再细想。


    喜房里一时没有旁人,左时寒掀了盖头起身就要在这个房间里找找界石的线索。


    看清喜房的样子后,左时寒蹙了蹙眉。


    可见之处皆是红色,却不是喜庆的鲜红,而是透露着不详的血红。


    大大的“囍”字贴纸前是两根龙凤烛,烛光却不明亮,整个房间像是被罩上了一层暗红色的纱。


    龙凤烛已经短了一节,正好烧到眼睛处,烛泪躺下的时候,就好像蜡烛上龙凤的眼中流出血泪来。


    若是旁人在此,这里的环境能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不像是喜房,更像是什么囚着人的牢房。窗纸外形状狰狞的树影摇曳,紧闭的房门似乎随时会打开让一只怪物冲进来。


    左时寒听到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凌乱,他往窗外看去,窗纸上映出一个摇摇晃晃的黑影。


    看黑影的轮廓,似乎是大堂上那个死状凄惨的新郎。


    左时寒现在全凭自己的意愿在行动,把那股蠢蠢欲动着想要操控他躯体的力量强行镇压。他凝视着窗外的黑影,一截透明偶线绕上了指尖。


    眼看着他就要来到门前——


    院子里突然间响起女人凄厉的尖叫声!


    “啊!姚三!姚三——”女人声音尖锐得几乎无法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字。一声比一声近,转眼间窗外就又出现了一个黑影。


    嘭!


    新郎被黑影扑倒,狠狠撞在了门上,木门一阵摇晃。


    屋外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男男女女的大喊声,一阵兵荒马乱。


    一个老太太的声音最是清晰:“造孽啊!你们都看不见的吗?动作利索点,还不快点把她带走!”


    新郎和突然出现的黑影扭打在了一起,撞得木门不停颤动。


    又有许多人扑了上来,想要把那个黑影拉开。


    半扇门被堵住,还有半扇门被打开。


    左时寒没多想就打开了那扇门,往屋外看去。


    院子里的人和他在大堂上的没有什么区别,看上去都是一具具干尸,新郎稍微特殊点,像具刚死的尸体。让左时寒惊讶得是像块狗皮膏药一样死死黏在新郎身上怎么也拉不开的女人,她竟然是一副活人的模样。


    只是她双目布满血丝,头发散乱,一副失去了理智的样子,似乎是一个疯子。


    老太太又尖声喊道:“还不快把这个疯子带走!”


    她刚喊完,就看到了半个身体探出喜房的左时寒。


    从左时寒和祝饶他们的角度来看,左时寒用的仍是自己身体的外貌,但在老太太的眼中,他就是过去那个嫁了她儿子的新妇。


    老大大瞪大了眼,只见眼白的眼珠子似乎都要从干瘪的眼眶里掉出来,她尖叫了一声:“你怎么出来!”


    身边跑出来一个侍女,拉着左时寒的胳膊把他往屋里带,慌张道:“小姐你不能出来呀,快点回去,别人都看到了!”


    过去似乎也是发生了这样一幕,左时寒犹豫了一小会儿没有反抗,任由侍女把他按回了喜床上。


    侍女抓起被扔在床上的盖头就往左时寒头上盖,声音急切得似乎要哭出来了:“您怎么能自己掀了盖头,这不吉利的呀!”


    她絮絮说道:“您盼了今天这么久,这都要洞房了,可不能出岔子了!”


    左时寒问:“我盼了今天很久?”


    “您说什么胡话,”侍女跪在地上给左时寒整理乱了的衣裳,“这嫁衣可是您从小到大一针一线自己缝的,您说您要穿着她嫁给喜欢的人,要做最好看的新娘子——小姐您好好待在这儿,可别出什么岔子了!”


    “等等,”左时寒拉住了她衣袖,“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侍女犹豫了一会儿,压低声音道:“有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疯婆子突然冲上去打姑爷,老夫人她已经带着人来处理了。小姐您待会儿可别提这事了,姑爷听到又要恼火。”


    侍女说完就出去了,估计是想让小姐的婆家对她家小姐印象好些,主动出去帮忙。


    侍女出去没多久,外面的吵嚷声就逐渐安静下来。


    左时寒没听侍女的话乖乖坐着,人一离开他就掀了盖头往外看。他看见那个疯女人被老太太带来的人制住带走了,新郎似乎在外面收拾了一番,然后才去推门。


    左时寒放下了盖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似乎什么都没有做。


    新郎之前走路摇摇晃晃,应当是醉了酒,现在脚步沉稳了许多。经历了刚才那么一遭,恐怕酒是醒得差不多了。


    “柔柔。”新郎唤了一个名字。


    估计就是这个鬼墟主人的名字。


    新郎在距离左时寒几步的地方停下,持起一边的秤杆就要挑开盖头。


    下一秒,秤杆就直直掉了下去,发出不小的声音。


    新郎突然间不动了。


    他身体僵硬得不像一个人,直挺挺地往左时寒倒去。


    然而才倒下一点就被人掐住了后脖颈甩到一边。


    左时寒不用看也知道发生什么。


    他放在膝上的手动了动,还未抬起就被快步走上来的人按住了。来人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温热的大手将他两只手握住,另一只手去掀他头上的红盖头。


    红盖头轻飘飘被掀开。


    祝饶抓着那张盖头,怔愣了一瞬。


    左时寒垂眸看着他的眼睛:“又不是没见过。”


    祝饶小心翼翼地将另一手也放在左时寒手上:“没见过这样的你。”


    左时寒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上,不就是换了一身衣服吗?


    为什么,会露出那样惊讶的眼神呢?


    他好像从祝饶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痴迷,左时寒不敢确定,他本就对这个词陌生无比。


    盖头下左时寒散着发,祝饶勾起一小撮发尾,他离得很近,能嗅到似乎沁入眼前这人骨血中的药香。


    少年看过身上的嫁衣后,又茫然地看向他眼睛。温润的眼角眉梢,黑白分明的眼眸,像是山水画中最让人沉醉的一笔。


    祝饶很想上前亲一亲他:“时寒穿这一身特别好看。”


    他有些卑劣地想,在掀开左时寒盖头的时候,有那么一刹出现了时寒是嫁给了他的错觉。


    可惜,只是错觉。


    第37章 斥责


    左时寒是不知道祝饶此时心中所想的,他很快就不再在意身上的嫁衣,目光落到被祝饶扔到一边的男人身上。


    男人身材高大,体型和祝饶差不多,只是看上去要更壮硕一点,肌肉撑着喜服。因为脸已经被砸得稀烂,很难看出原来的面容,只能从一小部分还算完好的地方判断他长得应该还周正。


    此时他真跟一具尸体似的直挺挺躺在地上,脑门贴了一张符咒。


    祝饶解释道:“做出太大的破坏似乎会影响这个空间,所以我只用血咒限制了他的行动。”


    他的判断没有错,至少现在没有跳到下一个场景。


    左时寒看着他身上和在外界时一般无二的衣着,若有所思:“你是强行进来的。”


    祝饶点了下头:“进到轿子里后你就不见了。”


    “我在这里有一个身份,但是你没有,应该就是主动进入和被动进入的区别。”左时寒说着说着皱起了眉,“但也可能有其他的原因……”


    “轿子里那个人,为什么会是我的样子呢?”左时寒喃喃。


    “嗯?”他后一句话说得很轻,祝饶没有听清。


    “没什么。”左时寒神情淡然,“也许是冲着我来的。”


    左时寒感到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


    他抽出一只手,在祝饶手背上拍了拍,像是安抚:“鬼墟只对生人限制大,我不会有事的。”


    即便这里并不是他的鬼墟。


    祝饶定定看着左时寒,没有说什么。


    不管是什么情况,他都会保护好左时寒。


    “出去看看吧。”左时寒站起身,“她一直在催促着我。”


    祝饶没明白:“谁?”


    左时寒抬手按着自己心口:“这个身份的主人。”


    ……


    左时寒顺利地离开了喜房,虽然外面有不少护卫侍女,和时不时会遇到的走错路的宾客,不引起他们的注意对左时寒和祝饶而言都不是难事。


    左时寒凭着感觉走,发现自己越走越偏僻,渐渐的已经遇不上一个人了。


    这个宅子出奇的大。


    它的主人虽然居于乡间,但显然名望不小,也积累了不少财富。


    “主人家没有看上去那么光鲜亮丽。”祝饶低声道。


    左时寒一副认真倾听的神情。


    “我过来的路上,听有人说新郎娶到城里大老板的女儿真是好运。”祝饶说道,“如果男方和女方家世差距不大的话,语气不至于那么羡慕,用词也不会是这样。”


    左时寒也注意到角落里一些斑驳的痕迹,越往偏僻处走破旧的地方越多,显然姚家已经无力修缮了。


    这样看来,姚家的情况很像是曾经显赫过,但现在开始败落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终于又听到了人声。


    老人的斥责声尖锐,左时寒和祝饶离得远了就听不清她究竟说了什么字眼。紧接着响起的瓷器碎裂声,像是什么瓷器被狠狠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左时寒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步子很快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牢牢跟在一边的祝饶步子同样轻巧。


    “废物,废物!”陈旧矮小的房子里传出老太太愤怒的声音,“一个女人都看不住!我儿要是出了什么事我非得扒了你们的皮!”


    老太太说完就开始剧烈地咳嗽,到后来不住发出嗬嗬声。


    窗户投出房间里的人影,可以看到有一个女子快步走到坐在椅子上的老太太身边,微微俯下身轻轻拍老太太的背:“老夫人消消气,千万别气坏了身子,他们以后肯定会把人看得牢牢的!”


    几个男人在老太太跟前排成一排站着,脑袋耷拉,头像是要低到地里去。


    老太太顺过气来,抓着女子的胳膊问:“我儿媳那边什么情况?”


    “您放心,”女子忙道,“孙家什么都不知道,不会有人在她们面前多嘴的。”


    “那就好,那就好……”老太太含糊念叨了几句,又猛地抬高声音,“你们都记住了,在这里什么是能说的什么是不能说。今天这事儿,别让我看到第二次!”


    站着的几人纷纷发誓绝不再犯。


    女子突然道:“那女人到底是隐患,您说要不要……”


    房间里沉默了许久。


    “算了。”老太太最后叹了口气,咬牙道,“就当给我儿积积德。”


    疯女人的外形和鬼墟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左时寒想要知道疯女人的事,但他和祝饶在小屋不远处蹲守了很久,也没听到老太太再提起她。


    年轻女子不再说了,站着的护卫也不提及,似乎那是一个人不愿意提及的人。


    老太太吩咐了不少事情,喝了一口水后对女子道:“阿莺,你去我儿房外问问,时间也不早了,他们夫妻俩兴许要人伺候。”


    “我这就过去。”被叫做阿莺的女子应答后就匆匆离去。


    “我们也快些回去。”左时寒低声道,扯了扯祝饶的袖子。


    但是没等他从原地离开,眼前又是一变。


    ……


    唐文微抱着膝盖坐在墙角,神情麻木。


    一个两个的,说不见就不见了。


    唐文微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


    封师协会那边的人告诉他全国封师就是一个和谐友爱和睦相处的大家庭,当封师当不了吃亏当不了上当。他放心地跟着前辈走就是了,他们这次安排了一个特别靠谱的前辈带他,实力在所有封师里头能排进前十,保证他不仅能够学到知识,还能一根汗毛不少地离开鬼墟。


    靠,谱?


    唐文微对这两个字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祝饶宰……啊不宰鬼的时候确实挺靠谱的,但问题事祝饶是个恋爱脑啊!有一个左时寒在祝饶真的能意识到他们其实是三个人进入的鬼墟吗?!


    唐文微相当崩溃。


    他觉得身边全是鬼,一动都不敢动。掌心出的汗快把手里的符咒浸湿了,这符咒还是他之前联系的作业,根本不知道有没有。


    有光落入眼中。


    唐文微稍有不适地眨了眨眼。


    “又白天了啊……”唐文微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


    不知道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变换了。


    唐文微抬起一只手遮了遮眼睛。时间应该是大白天,但是这里的光线十分奇怪,不管什么时候都带着不详的血色,让人很不舒服。


    唐文微发现自己的位置也改变了。


    他先前躲在一个无人经过的角落,现在也还在墙角,却没有之前那般隐蔽。


    天亮起来没多久唐文微就听到了脚步声。


    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却发现身后就是墙,自己无处可逃。唐文微战战兢兢拿符咒挡在身前,然后就在看到来人那一刹呆住了。


    “……左时寒?”唐文微惊讶到喃喃念出了来人的名字。


    虽然那人穿着姑娘的裙子,但那张脸就是左时寒啊!


    第38章 第三幕


    不仅场景变换,连衣服也变了。


    左时寒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粉粉嫩嫩的衣服,沉默了。


    好像还不如之前的嫁衣。


    他盯着衣服上绣着的花看了半晌,默默把衣袖放下,环顾四周。就在他身边不远处的房子里传出女人的谈笑声,离他的位置已经很近了。


    看他面朝的方向,应该就是往那个去的。


    左时寒还没有走到,就先听到角落有人叫他的名字。


    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下子就能看到坐在墙角看上去傻乎乎的唐文微。


    见到左时寒的激动和女装带来的震惊混杂在一起,唐文微脸上的表情十分诡异。


    左时寒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人偶,轻轻放在地上。


    小人偶一落地就小步往唐文微跑去,唐文微捂住了嘴巴,才没有惊呼出声。


    跑到唐文微身边后,小人偶一屁股在地上坐下,不动了。


    左时寒示意唐文微噤声,又让他待在原地不要走动。


    唐文微低头看向乖巧坐着的小人偶,突然间意识到了这个还没他巴掌大的人偶是左时寒给他的保镖。


    唐文微感动得要哭出来,这难道不比连张符咒都不给他的祝饶贴心?


    左时寒安排好唐文微后,提着裙子迈上台阶。对他来说这条裙子有些长了,觉得走路都不太方便。


    门虚掩着,能够听清里面女子的交谈声。


    “孙柔柔怎么还没过来?我们都在这等许久了。”一个有些尖锐的女声不满道。


    左时寒暗想孙柔柔应该就是这个身份的名字,不久前他就在新郎口中听到过。


    另一个温柔许多的女声笑道:“阿姐多担待些吧,柔柔毕竟怀了身孕,身子重些,难免来得晚了。”


    ……身孕?


    左时寒僵在原地。


    坐在原地的唐文微也听到了。他猜出了那些女子口中的孙柔柔是谁,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置信地指了指门后又指指左时寒。


    左时寒投去一个冷冷的眼神。


    鬼魂生前这个时候确实怀了孕,但是左时寒一路走过来没有感觉到身体的任何异常,显然身体的情况是不会跟着变的。


    他一下子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条裙子长了。


    裙子宽松,一个怀孕的女人穿着自然合适无比,但对他来说就松松垮垮的,裙摆几乎也要拖到地上。


    左时寒回想了一下火车上遇到的汉服姑娘,他们的身形并不相仿。


    屋子里的交谈还在继续。


    “几个月前柔柔妹妹跟我去几里外的观音庙求子,说不准就是那个时候求来的孩子。”


    “这般灵?算算时间,岂不是回来没几天就怀上了?下次我也去拜拜。”


    女子揶揄笑道:“白姐可都三个孩子了,哪还要拜?柔柔妹妹这样三年没动静的才需要去拜拜呢。”


    被称作白姐的女人也笑道:“这段时间柔柔在家里的日子可该好过了。”


    其他人纷纷附和。


    忽然,有人压低了声音道:“也不能这么说,你们难道忘记了那个人?”


    房间里沉默了一瞬。


    “她啊,”白姐很不屑道,“总归就是个丫鬟。”


    过去的孙柔柔听到此处就听不下去了,一把推开了门。


    交谈声戛然而止,围坐在放桌旁的三个女人齐齐往门口看来。


    左时寒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桌边的女人似乎有些尴尬。


    实际上,她们的表情并不好判断。


    三个女人的脸上都抹了厚重的白粉,一片骇人的惨白。血红色的颜料勾出了翘起的嘴唇和弯起的眉眼,不管她们做出什么神情,看上去都是一张笑容。


    就像是在脸上画了一张面具。


    “柔柔妹妹来了啊。”一个女人站了起来缓解氛围。她小步走到左时寒身边,搀着她就要扶到桌边坐下,“小心一些,你现在不同以往,可千万小心身子。”


    左时寒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抽出了被女人碰到的手。


    女人的神情似乎扭曲了一瞬,但转眼间又笑了起来。


    “柔柔,一路走来估计渴了,你先喝点茶。”白姐提起桌上的茶壶就倒了杯水,看上去茶水没有任何问题,但左时寒只是接过,一口未动。


    白姐像是没注意,接着道:“柔柔,姐想问你点事儿。我家小妹就要成亲了,她听说你成亲那时穿的嫁衣特别好看,想问问你是哪儿做的。”


    一个回答自然而然浮现在脑海。


    左时寒顺口照着说了:“自己做的。”


    白姐很是惊讶地半捂着嘴:“自己做的?你那嫁衣我也见过,自己做那该做多久啊。”


    “学会做衣那年就开始做了。”左时寒微微垂眸。


    几次场景变换,似乎都离不开嫁衣,巧的是,汉服姑娘在火车上讲的鬼故事也是嫁衣。


    不知道那个故事有几分真,几分假。左时寒更在意那个故事的结局,故事的真正结局一定没有汉服姑娘说出来的那么和谐美满。


    白姐叹了口气:“我家小妹就是现在开始做也来不及了。”


    她提起茶壶正要给自己也倒一杯茶,却发现茶壶空了,便差遣一边站着的下人,让她们再去沏一壶来。


    白姐没有再说嫁衣的事,和其他几个姐妹唠起了家长理短,左时寒漫不经心地听。他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听着听着觉得昏昏欲睡。


    他没有注意时间的流逝,沏茶的下人离开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回来了。然而左时寒往那边看去,却发现离开的和回来的不是一个人。


    是上个场景里给老夫人出谋划策的年轻女子。


    左时寒虽然只见过她一面,但时间过去还没多久,不至于认不出来。


    交谈中的女人止了声,有人显然也认识她,有人道:“是你啊。”


    她的语气不怎么好,不知不觉就带了几分鄙夷。年轻女子好像压根没听出来似的,低声下气道:“阿莺来给几位夫人倒茶。”


    桌边的几位夫人就在她进来时看了几眼,便不在关注了,似乎不屑到眼神都不想给她。


    阿莺先走到左时寒的身边。


    左时寒面前的茶杯根本就是满的,无需再添。他本以为阿莺看到后会略过他,没想到听到了女子哎呀一声惊呼。


    啪!


    茶壶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大多泼在了跌倒在地的年轻女子身上。


    左时寒一脸茫然地看去。


    发生了什么,她是怎么摔倒的?


    左时寒还没想出答案,先听到门外一句带着怒气的低吼声:“这是怎么了?!”


    声音并不陌生,不出意料,左时寒看见门口出现了新郎的脸。


    第39章 以防万一


    新郎怒气冲冲地大跨步迈入屋中,看了一眼跌坐在地上的阿莺本来想去扶,但还是忍住了,只瞪视着左时寒。


    左时寒有些懵,一言不发。


    一瞬而过的心虚感告诉他,阿莺还真是被孙柔柔推倒的。


    过去的孙柔柔喝下了白姐给她倒的茶,阿莺过来添茶的时候心头怒起,一把将毫无防备的阿莺推到了地上。


    哪怕此时的左时寒什么都没做,阿莺也和过去一样摔了。


    阿莺压抑着细微的啜泣声,新郎显而易见发了火。左时寒没什么好为自己辩解的,淡定地捧着茶杯将脸偏向一边,避开了新郎的视线。


    倒是白姐慢条斯理道:“一个下人摔了一跤罢了,姚三少爷何必这副表情,搞得地上那位才是你媳妇似的。”


    姚三嘴角僵硬地扯了扯:“李夫人说笑了。”


    “柔柔还怀着孕呢,你可别吓着人家了。”白姐嗓音带笑,也不骂人,就是阴阳怪气。


    听在自己进屋前白姐她们的交谈,左时寒知道这几位女子和孙柔柔的关系并不算好,只是表面情谊。


    要是左时寒平日里上网,他就能知道这叫做塑料姐妹情。


    但是将阿莺和孙柔柔相较,白姐等人是无条件站在孙柔柔这边的。言语神情都掩藏不住对阿莺的鄙夷。


    左时寒是不太通人情世故,但这个时候也不至于猜不出阿莺和姚三是什么关系。


    “……我会注意的。”姚三声音沉沉,藏不住脾气。


    倒是阿莺抹了抹眼泪眼泪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温声道:“是我没有拿稳,我这就再去沏一壶茶来。”


    半句没有提到孙柔柔,脸上表情和说出的话也挑不出毛病。


    桌边脾气暴躁些的女子冷笑了一声,挥挥手让阿莺退下。


    阿莺走后没多久,姚三终于也控制好了情绪,一个劲地往“孙柔柔”边上凑,不住嘘寒问暖。


    左时寒不动声色地和他拉开距离,但是姚三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抗拒。


    离得近了,姚三身上浓重的血腥味迎面扑来,中和了桌边几个女子身上浓郁的香粉味。


    但是这两种味道混杂在一起让左时寒有些头晕,他忍受了片刻后,忽地站起来,面无表情道:“我回去休息了。”


    姚三也站起来:“我扶你回去?”


    “不必。”左时寒摇头拒绝,“没几步路。”


    正在这时阿莺端着刚沏好的茶进了屋,姚三一愣神,眨眼间左时寒留给他的就只剩下一个背影。


    姚三在原地犹豫了会儿,左时寒脚步却一刻不停,很快连背影都不见了。


    阳光是血色的。


    左时寒抬手遮了遮,感觉却没有好上多少。


    这里的空气好像呼吸都是难题,至少对普通人来说是这样。


    目前为止,单看鬼墟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平淡的,几乎察觉不到危险,可是鬼魂的怨恨与不甘却无处不在。


    呈现出尸体摸样的人,阴沉血红的世界,就是鬼魂内心最真实的体现。


    唐文微看见左时寒出来,张了张嘴想叫他的名字,但害怕屋里的那些人能听到,又紧紧闭上了嘴不出声。


    左时寒轻轻呼出一口气,抬步走到他身边。


    唐文微先前在把玩左时寒给他的那只小人偶,此刻还把人偶捧在掌心,见左时寒走到跟前,微微仰起头看他。


    模样呆呆的。


    左时寒没见过这么木的封师。


    但是唐文微刚入门没多久,教导新封师又是封师门的责任,左时寒不知道怎么教他,也不会教他。


    “你先留在此处。”左时寒开口道,“此处比外界要安全些。”


    唐文微不解:“外界?”


    左时寒没有解答他的疑惑,而是指了指小人偶道:“你带着它,这里的鬼魂看不见你。如果有谁攻击你,它也能帮你挡上一挡。”


    唐文微忙把小人偶拢在掌心护好了。


    他问就要离开的左时寒:“你去哪儿,我要不要跟着你?”


    “不用。”左时寒头也不回道。


    左时寒一路回到了卧房。


    不是他真的想要回房休息,而是孙柔柔的意志想要回去。


    回到房间后,左时寒没有感觉道来自孙柔柔的倦意。他在桌边静静坐了一会儿,忽地站起身来,打开了卧房里的衣柜。


    衣柜的最里头放了一只木箱。


    木箱不沉,既是是一个柔弱的女子也能够独立把它带出来。


    看到木箱的那一刻左时寒心中就有些预感,果然打开箱盖后,他看见了叠得整整齐齐放在里面的嫁衣。


    这样的角度看嫁衣,倒是比昨晚他看自己身上看得更清楚。


    血红色的布料上绣着大量的纹饰,这些都是孙柔柔自己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她从小开始做自己的嫁衣,不假他人手,只等着成亲的那一日,穿着它嫁给自己的如意郎君。


    左时寒感觉到了孙柔柔的不甘。


    一个女子对自己不幸婚姻的怨恨。


    就像她珍爱自己的这件嫁衣一样,她珍爱自己的婚姻。在她年少时美好的幻想中,婚姻代表着幸福,她会有一个珍惜她疼爱她的丈夫,她会像自己未出阁时一样,无忧无虑地在夫家过完自己的人生。


    她怀着身孕的时候,是最脆弱最渴望来自爱人关怀的时候,但是姚三却和别人的女人在了一起,姚三甚至对这段婚外的感情没有什么掩饰,连那些来家中做客的夫人都知道了。


    夫人们和孙柔柔的关系并不融洽,只有在这件事情上会同情她。


    然而孙柔柔同样厌恶着这份同情,在她看来这些所谓的同情不过是对她的粉刺和嘲笑。


    左时寒沉声道:“可以了。”


    别想着再影响我。


    左时寒合上了木箱。


    木箱合上的时候,房门也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有人进来了。


    左时寒原先以为是姚三,但是在听到脚步声后,他一下子放松下来。


    他回过头去,轻声叫出来人的名字:“祝饶。”


    祝饶脸色不是很好看,眼神晦暗。


    左时寒眨了眨眼,没有动,任由祝饶半跪在地上,紧紧拥住了他。


    “抱歉,”祝饶低声道,“现在才找到你。”


    左时寒本想说他不介意,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就感觉到小指被什么东西捆住了。


    左时寒小指动了动,他低头去看绑在上面血色的线。


    线的一段绑在他的小指上,另一头绑在祝饶的小指上。


    祝饶声音平静,似乎毫无私心:“以防万一,我怕下一次场景变换的时候,我又花这么长时间才能找到你。”


    他顿了顿,补充道:“落单不好。”


    第40章 操偶术


    在鬼墟里,左时寒有的时候也会用偶线牵引住其他人,以免他们因为什么意外迷失在鬼墟里。但还是第一次,另一个人用一截线牵着他。


    左时寒时不时低头去看自己的小指。


    红线轻飘飘的,绑在手指上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感觉,但存在感却强得令人无法忽视。


    很难得的,左时寒有了一种类似糟心的感觉。


    他还没想好怎么对待“分手”这件事,只决定了先离开祝饶慢慢思考……但是,现在好像完全离开不了。


    左时寒眉微微蹙起,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却被一直看着他的祝饶察觉了。


    祝饶没有任何迟疑:“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这就把它解掉。”


    左时寒摇了摇头,目光落到祝饶被衣袖包裹的手臂上:“是你的血?”


    被绑上红线的那一刻左时寒就知道了作用,它至少可以延续到鬼墟的任何地方,只要他们还用这根线绑在一起,不管身处哪里都可以感应到另一个人的位置。


    这显然不是一截普通的红线,虽然还不知道它的咒文在哪里,但看外表能够轻易判断出这是用鲜血染就的。


    结合祝饶修习的术法,不用思考就能知道血来自哪里。


    “没什么事,就一点血。”祝饶轻描淡写道,从外表看上去不久前被他划了一道的手臂根本没有受伤。


    左时寒还欲说什么,却被祝饶揉了揉头顶打断了。祝饶道:“其他事情都不重要,还是先先弄清楚鬼墟的主人想要做什么吧。”


    左时寒抿了抿唇。


    他道:“界石不在这里。”


    祝饶愣了一下。


    “我能感觉到,界石在外面。”左时寒说,“这个鬼墟有里外两层,我们身处的里层呈现的是鬼魂生时的姚家村,而外层是现在已经荒废了的姚家村。”


    祝饶问他:“那现在要离开这里吗?”


    不管对左时寒还是祝饶而言,打开一扇连通里外层的门都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再看看吧。”左时寒道。


    祝饶点了点头。原因无需多问,想要找到有关现实的线索当然是从鬼魂的过去里更好找些。


    左时寒突然道:“木生在外面。”


    祝饶这才发觉总和左时寒形影不离的木生竟不在此处。


    左时寒是带着木生上火车的,下车时同样抱着他离开。因为有普通人在,木生安安静静一动不动,就好像真的是一个普通的人偶,把存在感降到了再低。


    “我有一种感觉。”左时寒不确定道,“这个鬼墟,似乎也有点问题,可能即使摧毁了界石也不能毁掉它……”


    左时寒说的话,祝饶总是无条件地相信,可此时内心也充斥着怀疑。


    “我看过协会的所有典籍,自古时封师门建立起,就不曾有过摧毁界石后无法摧毁鬼墟的情况。”祝饶皱眉道,“界石是鬼墟的核心,只有界石摧毁得不彻底以致鬼墟苟延残喘一段时间的情况,但也会逐渐消亡。即便是吞噬其他鬼墟界石这种手段,也只能延迟鬼墟毁灭的时间。”


    “那件事情不会被记载。”左时寒说,“因为知道这件事的人寥寥无几,而在它发生后没多久,知情者就都死了。”


    左时寒神情平静道:“木生没有他的界石,在保护我的时候被我的父亲毁掉了。”


    ……


    小人偶艰难地爬上一排木栅栏,趴在栅栏上回头往后看,难以置信道:“什么情况,怎么人全走了?”


    就留他一个人在外面,一个帮手都不剩的?


    木生摇了摇脑袋,活人真是靠不住。


    他转过身就要跳下栅栏,却迎面对上了一张惨白的大脸。


    木生:“……”


    他的身后是一扇窗户,他爬上来时那里还什么都没有,转过身这么一会儿窗台上就出现了一张死人脸。


    光秃秃一个成人的脑袋,再往下就被墙遮住,什么都看不到。


    好像没什么问题,可这扇窗户的高度也就一米四不到,难不成他是跪在地上往外看的?


    窗户后头的显然不是活人,但木生好像看到他的眼珠子移动了一下,本来往他身后祝饶他们消失的地方看的,这会儿直勾勾看向自己了。


    “你别想吓我,”小人偶跳下了栅栏,“大家都是鬼,谁也吓不了谁。”


    木生落地后直直往这间民居的大门跑去,跑出几步发现自己的步子有点小。


    人偶苦恼地挠了挠自己的脸颊,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手臂一下子无力的垂下,整个木做的身子也直直往地上倒去,在它彻底和地面接触前,一双苍白的小手接住了它。


    小手捧起人偶,拍了拍上面的灰后小心地抱在怀里。


    人偶的脸,小孩的脸,一眼看上去竟无比相似。小孩穿着青色的衣服,头发扎了一个小小的发髻,同样和人偶一模一样。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似乎大病初愈,偏偏两颊又有一些红晕。小孩嘴角一直是翘着的,乍一看十分讨喜,看久了却觉得有些诡异。


    小孩抱好人偶后伸伸脖子往窗户看,果然窗户后面的人偶转过来了。


    能把寻常小孩子吓哭的场景完全影响不了他,小孩甚至朝人脸笑了笑。


    他小步跑到门边,很有礼貌地敲了敲门,才说道:“我进来咯。”


    吱呀一声,民居残破的大门就被推开了。


    ……


    “混入沈明楼的鬼墟,伪装成夏玲的那个人,给我感觉和木生有点像。”左时寒坐在床榻上说道,“也许她根本不是活人,而是和木生一样的鬼。”


    “她太警惕了,一觉不对就离开了沈明楼的鬼墟,我没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祝饶问:“和木生一样的话,是左家的操偶术?”


    可操偶术的核心应该伴随着偶家的覆灭断绝了,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他和左时寒更清楚这件事。左时寒毁灭了左家,而他在左时寒的鬼墟里看到过他的过去。


    “左氏族人有很多,我那时候只杀了在主宅的人,也许有知晓操偶术的人并不在那里。”左时寒说,“我的鬼墟形成的时间要比其他鬼魂都晚,将近十年后才成型,十年里,封师门有下达左氏子弟的通缉令,期间陆陆续续抓到了十几人,可见那一日有不少漏网之鱼。”


    左时寒回想了一会儿,道:“左家当时的主事者确实都死了,连魂魄都没有剩下,但只要是左家的人,即便是旁支,也有可能接触到操偶术的一部分。”


    也就是说,操偶术完全有可能在不知不觉间流传出去,即便流传出去的不是全部,也会是一部分。


    又有谁能肯定,学会其中一部分的人无法推断出余下的部分呢?就像在绍县看守冥河的艄公叶旬所言,他曾经在沿海地区见过一位他国国籍的偶师。


    如果和左家扯上关系,有些事情似乎也说得通了。


    “吞噬界石是很危险的事,古往今来没有几个人这么做,因为很难保证自己是先变强大还是先疯。”左时寒眼眸沉沉,“可如果有实例作为参考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生人役使厉鬼总是没有好下场,厉鬼身上的怨气和煞气不是活人能够承担的。役使厉鬼的人到最后,往往自己也成了半生半死的活死人。”


    “在我无论如何也无力役使第三只厉鬼后,左家想出的办法是寻来界石要我吞噬,当鬼墟诞生后,厉鬼就凭借界石存在,待吞噬得多了,我身上的死气也就浓重到不似活人。”


    左时寒说话的语气十分平静,就好像不是在说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左家不会甘心于只做一只人傀,他们一定有过记录。”


    祝饶五味杂陈,心都好像都撕出了一道口子。


    左时寒越是不在乎,他越是心疼。


    不是那些事情对左时寒没有伤害……而是他经历了太久太久,没有任何人去救他,陪伴在身边的只有厉鬼,左时寒习惯了,习惯到忘记痛苦和难过是怎么样的。


    左家想要的是一只人傀,左时寒学习操偶术,而自己从出生起就是家族培养的傀儡。


    他的那些“家人”不会希望自己的人偶拥有感情。


    于是在左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折磨中,左时寒把人会有的情感一样样抛掉了。


    已经抛弃掉的情感,总是很难再找回来。


    祝饶回想起了,目睹左时寒鬼墟里的一切后自己心中最强烈的念头。


    他要带左时寒离开。


    左时寒鬼墟里的场景就是过去的左家。阳界的左家已经不复存在,但还有一个左家,顽固地存在于左时寒的鬼墟里。


    不知何处依附着残念,时不时回重现过去。


    生时能毁掉它,死后却无法摆脱它。


    即便是鬼仙,也和寻常鬼魂一样久居于鬼墟,轻易不离开。


    有些事情生前死后都无法做到,不能追回,就成为了执念,变成了鬼墟。


    某种程度上来说,诞生了鬼墟的鬼魂都是在被过去束缚,除了执念其他都不复存在,心中荒芜一片废墟。


    祝饶甚至没能看到全部,就难受得要喘不过气来了,每每想起皆是如此。


    过去的左时寒一边咳血一边努力撑起身子,看向把木生带走的兄长,几次想要下床又跌落回床上。而现在的鬼仙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对身后暗沉的房间里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抱着人偶安静地看着祝饶。


    他的眼睛太干净,里面什么都没有。


    祝饶在一瞬间,就做出了这辈子最大胆的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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