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音长长黑发垂在身前,脸上盖着不见眼睛的面具。
往日站在大哥阴影中,没什么存在感的人,此刻像骤然露出的黑色幽深洞穴,无端吸引人的目光。
那种幽暗诡谲的气息明显,使武劲满腔怒火像被冷水浇透。
他觉得有哪里不太对,捂着胸口干巴巴地说:“他们人多势众,我先留下来拦一拦,弟弟你见机离开……”
于音没理他,一步从简陋低矮的土屋中走出来,那一瞬间,屋前光线变暗。
武劲的目光随着他的脚步往前看去,一声阻止还在喉咙中,被自己所见情景惊得双目圆睁。
屋前的空地上方竟然密密麻麻交错了无数黑色丝线,连成一张巨网。
网上又垂下许多黑线,无声落在甄驰那些人头上。
这些人好似没有察觉到头顶的黑线,仍在得意嘲笑,让他们赶紧跪下求饶,浑然不觉那些黑线已经穿透他们的脑子和身体。
唯有护在甄驰身边的两三个人察觉到不对,迟疑地仰头去看。
黑色细线扎进疑惑、惊恐的眼睛,他们后知后觉的反抗对比数不清的黑线,是那么虚弱无力。
这场交锋落幕得非常快,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只够于音从武劲身边走到甄驰面前,在场上百个人,就全数成为了默然不语的木偶人。
就像傀儡戏中,被丝线吊住脑袋和四肢的木偶人一样。
坐在轿子上的甄驰面容定格在夸张的得意笑容,他僵硬站起,俯身跪在轿子下。
于音便踩着他的脑袋,坐到轿子上。
抬轿的人带着同样的木然表情,将轿子抬起,之前跟随在甄驰身边的护卫,也依然如常地跟随在于音身边。
甚至,那些之前被武劲打死的家奴修士,也重新站了起来,没事一般立在轿子左右。
武劲傻在原地,看着这静默无声的一幕,突然狠狠打了个寒颤。
刚才他和人拼死打斗没觉得怕,但这一刻,他觉得有些害怕了。
他还在发愣,轿子上的于音转头朝他这边“看”来,所有人,也跟着看向武劲。
仿佛在问,你为什么不过来?
武劲脚下发软地走过去。
他动了,那些抬轿子的也动了,一行人沉默地向着茶州城的方向走去。
武劲走在这群人之间,浑身不自在。比待在恶鬼旁边还不自在。
这些人前不久还叫嚣着要抓他,和他打得不可开交你死我活。
现在,他混在他们中间,都不确定周围行走的人是不是还活着。
走在他旁边的是个长得凶相的护卫,刚才被他打碎胸骨死了。
他的胸膛现在还往里凹陷着,衣服上都是血,但他还在走动。
武劲擦了擦自己的拳头,离这个护卫远了点,又忍不住看众人头顶。
刚才那种漫天黑色丝线,所有人身上都吊着线的景象消失了,每个人看
起来都很“正常”。
最后,武劲看向轿子上的于音。
“弟……于音,这些人,都死了?”
戴着面具的于音看不见表情,只漏出一声冷冷淡淡的“嗯”。
“那,他们说大哥被埋在徽连山金矿的事,你听到了吧,咱们现在怎么办?”
武劲看着于音脸上的面具,问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犯傻了。
弟弟又说不了话,平时最多就发出些简单的音节,怎么告诉他要怎么办。
他是被刚才发生的事吓傻了。
但这也不怪他,他都不知道弟弟有这么厉害,他们都觉得弟弟很脆弱的。
大哥从小就把弟弟背着抱着,也不让他们和弟弟过招,大哥安排他们打架杀恶鬼,弟弟也从来没有出手过。
没人告诉过他,弟弟那个黑色丝线除了钓鱼还有这种用处啊!
武劲使劲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这时旁边那个胸口凹陷的护卫说:“大哥不会死,但他们马上就要死了。”
没防备被吓一跳。武劲扭头看那个护卫。
先是被话中狠厉的意味震慑了片刻,接着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用的是于音的口吻。
是弟弟通过这些人的口在说话。
武劲:“……”
一路上,他都没敢再开口。
明明是相处了好几年的兄弟,可现在,他忽然觉得于音非常可怕。
.
甄家主笑容满面地回到自己的府邸,在门口发现黄家主的马车。
“你这么急着把我们都喊过来,可是事情成了?”黄家主问。
“确实是成了,但我何时送信让你们过来了?”甄家主疑惑。
一个家仆走过来,深深低头:“家主,三公子带着人回来了,正在堂前等您。”
甄家主心情大好,也不计较那些细枝末节,招呼着黄家主一同进去:“既然都来了,今日就在此饮宴,庆祝一番哈哈哈!”
厅堂里坐满了人,有甄家家仆,有甄家主派到儿子身边的护卫修士,还有比黄家主来得更早的几个家族话事人。
但厅堂里这么多人,却没什么声音,甄家主先看见门口跪着一个身影。
第一眼以为是儿子抓回来的于光同伙,第二眼才看清,那竟然是自家儿子。
他儿子跪在那,坐在上位的又是谁?
甄家主愕然望去,看到一张朴素面具,但站在那人身后的武劲他是认识的。
“你们……!”甄家主发觉异样,目光飞快扫过坐在两边交椅上的几个家主。
那些熟悉的脸带着一致的表情凝视着他。
不仅是他们,这厅堂里所有人都在看他。
落后他一步的黄家主奇怪道:“这是怎么回事……呃咯咯咯……”
甄家主面颊一抽,回头看见黄家主脖子上吊着黑色丝线,把他吊在空中。
翻着白眼的黄家主在空中摆来摆去,
挣扎踢动的脚险些踢到他。
甄家主脸色煞白地倒退,看着黄家主慢慢停止挣扎,甚至不敢回头。
一个声音问:“就是你,设计把我的大哥埋在了矿洞里?”
这个声音甄家主很熟悉,苍老沙哑的,是他的盟友洪老家主的声音。
又一个声音说:“我看你刚才笑着进来,你很得意,很高兴吗?”
这个声音尖细,是另一个盟友韩家主的声音。
甄家主再次看向唯一坐在主位的面具年轻人,目光中已经带上了深深的恐惧。
他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巨大的错误,嘴唇哆嗦问:“你、你你是谁?”
“于光为我起名于音。”
“他在的时候,我是于音。”
“他不在……”
“我是,妖鬼丝巢。”
一个又一个,熟悉或不熟悉的声音,传入甄家主耳朵里。
他绝望地委顿在地,看到跪在一边神情木然的儿子,勉强找回一点理智,立刻磕头求饶。
“饶命!求您饶命!是我犯糊涂是我该死,我马上就让人去挖,一定把于光救出来。”
甄家主磕得头晕目眩,脖子忽然一紧,被细细的丝勒住。
“我当然会把大哥救出来,而你们,所有想要对他动手的人,都会死。”
细细的丝线勒进皮肉里,溢出一圈红色血珠。
“大哥不喜欢杀人,喜欢讲道理。而我,和他正好相反。”
最后一句,从甄驰的口中说出。他头颅翻折对着甄家主,森然开口道:“死吧。”
“啊啊啊啊啊啊!”
一阵让人皮肉发酸的咯吱声后,满堂溅了红色。
浓郁的血色顺着松动的砖缝,流入地下,落进土洞。
滴答淋在满洞老鼠尸体上。
站在于音身后的武劲目睹这场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扭曲的表情。
大哥!你没告诉过我们,弟弟还有这么可怕的一面啊!
大哥,你快回来吧,我都要开始害怕咱弟弟了!
“你带着这些人和他们家族里的人,去徽连山把矿洞重新挖出来。”
这话是对他说的,武劲精神一振:“好!不过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徽连山救大哥?”
“我当然是在这里继续清理一些人,难道你以为,想要大哥死的,只有这些人吗。”
武劲已经迫不及待要离开这,但看着就剩于音一个人,他还是习惯性不放心起来:“你一个人,能应付过来吗?”
于音:“……”
虽然他还戴着面具,但武劲感觉到了他怪异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顿时有些讪讪。
他是知道弟弟很厉害了,但这不是一时之间还有些转变不过来吗。
“不用担心我,你带人去救大哥就好。”于音身边站着的甄家仆从声音木然说。
听出他语气缓和一些,武劲又不怕了,试图劝说:“其实也不用
这么着急,等大哥平安出来了,再一齐去料理他们也来得及。”
“来不及。”于音冷笑一声,“不趁着他还没出来把这些人都处理了,等他出来,又会心慈手软。”
原来是这个来不及。
武劲心说,得赶紧把大哥挖出来,弟弟要大开杀戒的话,他拦不住啊!
武劲凝重地带着一群人直奔徽连山金矿时,茶州第一家族方家,失去了一群老鼠耳目的禄公,装了一堆金山,悄悄从方家溜出去。
生性胆小谨慎的他,察觉到另一个强大的妖鬼气息笼罩了茶州城,立即准备先离开茶州城一段时间避避风头。
甄家、方家还有什么龙女娘娘,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都被他抛到一边去。
禄公唯一在乎的就是被他藏在某个隐秘宅院的小孙子。
他当初成为妖鬼时,还保留着对小孙子的疼爱,不愿让他像普通人一样生老病死,便费尽心机将小孙子也变成了妖鬼。
没有人知道他还有个小孙子,也没人知道他小孙子的所在,他自己也是每隔一段时间才会悄悄前去探望。
可他来到藏人的宅院,只看到一地被小孙子吃剩的手指脚趾,小孙子却不见了。
“是谁?!是谁带走了我的宝贝孙儿!”禄公暴怒,仙风道骨的模样也维持不住。
他整个人往前一窜,变成一只硕大的老鼠,身上又分出无数老鼠,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嗅闻残留的味道。
捕捉到杂乱的陌生气味,鼠群追着气味,从四面八方消失。
与此同时,鸣与和牧羿来到了茶州城下。
“大哥他们现在真的在茶州城里吗?”
“应该在,路人说前几日凌江边有个人杀死了龙女娘娘,肯定就是大哥。按照大哥的习惯,他们现在估计在城里整顿家族。”
牧羿感觉布袋子里的妖鬼小鼠挣扎得厉害,呵斥了一声:“老实点!”
穿过城门,走过一条暗巷,鸣与忽然勒马,警惕地横刀对着暗巷:“小心,有东西来了。”
从暗巷中扑出许多老鼠,对着他们人立而起。
挨挨挤挤的鼠群中站起来一个面色凶狠的老者:“我的孙儿!就是你们抓了他?好,好!看我不把你们剁成肉泥给我孙儿压惊!”
禄公竟然来得这么快。
牧羿系紧布袋,和鸣与老师一样抽出武器。区区一个禄公,他可不怕。
战斗一触即发之际,暗巷里的墙面流淌出一些黑色丝线。
看到头顶垂下的黑色蛛丝,对禄公只是戒备的牧羿条件反射地后退,脱口而出:“是他来了!”
妖鬼丝巢!
“嗯?这是于音的丝线,他也在附近。”同样看到丝线出现的鸣与说。
看到鸣与脸上的笑容,牧羿突然反应过来,放松了僵硬的身体。
差点又忘了,他们现在和妖鬼丝巢是同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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