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林澗對這種事一直是沒什麽想法的。
純浪費時間。
平時也有人吐槽他大概是個性冷淡,對這方面的欲望低的不可思議,就好像完全沒有跟人親密接觸的需求一樣,生平唯一展現出渴望的竟然是抹星盜脖子。
林澗聽了也沒什麽感覺。
因為他壓根就不知道,一個正常的、他這個年紀的alpha應該是什麽樣的。
在他看來他其實沒什麽特別的。
沒看謝岫白不也一樣嗎?別說現在,就是謝岫白十八歲那會兒,據說是一個alpha一生裏最無法自控的年紀,不也很乖嗎?
他堅持這個想法直到三個月前,才發現,他錯的有點離譜。
謝岫白這個人簡直是對相由心生這句話最大的反向例證,無論是輪廓優美柔和的面容還是經常帶着笑意的眼睛,都讓人感覺不到絲毫威脅。
乍一看誰不覺得他是個循規蹈矩聽話懂事的好孩子好學生。
但這人衣服一脫就完全變了個人。
還是笑,但是笑得格外不懷好意,瞳孔幽深仿佛黑色火焰在燃燒,不動聲色張開一張大網,悄無聲息鋪天蓋地,只為了捕獲心儀的獵物。
林澗原本的計劃是第二天去接林烨離開,結果天亮的時候,他沒能起得來。
陽光穿透雲層,從客廳沒能完全合攏的窗簾縫隙間照射進來。
地毯上散落的幾粒扣子閃着細微的光。
卧室裏,柔軟的純色鵝絨被子從床上垂下大半,被角被攥出大片褶皺。
青年揚起下颌,躲開密不透風的親吻,誰知這一舉動反而暴露出更致命的咽喉,他竭力控制着往後躲,“行了,差不多可以了,我還要去接……”
好不容易擠出的斷續的話語被一聲悶哼打斷,謝岫白靠在他耳邊低笑:“小朋友現在不是還在吃早餐嗎?去打擾多不合适。”
他溫柔地按住手下的獵物,光裸的手臂肌肉線條分明,肩背上還印着兩個牙印。
“我覺得……可以再等等。”
時間一點點推移,溫和的陽光逐漸變得熾烈起來,林澗睜開眼,眼尾睫毛濡濕黏在一起,掙紮着看了眼時間,啞聲說:“十點了……”
謝岫白一本正經地說:“給他留點和父母告別的時間啊。”
然後又把人拖回去,一手握住修長白皙的小腿,笑眼彎彎:“不着急,再等等。”
于是又等到了午飯。
傍晚的時候,謝岫白拂過他汗涔涔的額頭,正打算繼續狡辯,林澗睜開眼,聲音啞的快不能聽了,“你再不下去,我保證他明天不但可以按時吃上三餐,還能吃上你的喪宴,你信不信?”
謝岫白遺憾地放棄了把他抓回來的沖動,臉埋在他頸窩裏悶笑了兩聲。
“太過分了哥哥,竟然到手就不珍惜了,是我伺候的不好?哪裏不滿意可以說啊。”
林澗沒說話。
謝岫白等了一會兒,撐起身子擡頭去,發現就他停下來的這幾分鐘,林澗閉上眼,躲避似的側過頭,呼吸平穩……
竟然已經睡過去了。
“……居然用睡覺來躲啊。”謝岫白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但還是放開他。
一整天沒能出門的青年安靜地側躺着,脊背自衛似的弓起,從唇瓣往下被蹂躏得簡直不能看,白皙的手指無意識攥着枕頭一角,長長的眼睫蓋着眼睑,眼尾處尤其長而濃密,被淚水打濕顯得格外烏黑油潤。
半邊臉陷在枕頭裏,白瓷一樣微微透明,汗濕的發絲貼着脖頸,鎖骨在陰影裏起伏,肌肉完全貼着骨骼生長,收緊的腰線看得人血脈偾張。
謝岫白看過他很多次睡着之後的模樣。
無論是三年前還是三年後。
當初他就很喜歡拿林澗睡着之後的模樣當做睡前讀物,簡直是百看不膩。
重逢後更是,他精力旺盛,興奮起來整夜不睡都行,對着林澗毫無防備的睡顏,面上沒有痕跡,腦子裏的想法卻肮髒的見不了人。
尤其是能光明正大和這人躺在一起之後。
他無數次想把這些沖動付諸實踐,全被“如果有一天林澗能夠心甘情願甚至主動就好了”這一個念頭吊着。
謝岫白也是最近才發現林澗睡着之後竟然還有很多無意識的小習慣。
比如他很喜歡抱着什麽東西睡覺。
清醒時冷漠自持的人,睡着之後秀麗冷淡的眉頭會微微皺着,仿佛在夢中也心事重重的樣子,他一湊近過去,就會無意識地往他的方向移動,直到靠在他懷裏,簡直像怕冷的人無意識靠近光。
謝岫白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還是放開了他。
帶着人去洗澡的時候林澗再次習慣性往他那邊靠,靠的謝岫白幾次拿不穩淋浴頭。
“過分了啊……”謝岫白憤憤地放水,試探水溫,“你自己睡覺,不放過我是吧?”
林澗當然不會回答他。
他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大床上一片整潔,除了他睡的那個,另一個枕頭也好好地擺在床頭,全然沒有昨天被某人嫌棄礙事直接扔下床的跡象,被子和床單也幹淨整潔,柔軟蓬松……
林澗撐着額頭,朝外看了一眼。
一套顏色相同的床單和被套洗幹淨了挂在陽臺上,被風吹的飄飛。
身上也沒有任何異樣殘留,他掀開家居服的領口看了一眼。
鎖骨處上還有兩處沒能消退的青紫。
沒有酸痛。
alpha強大的自愈能力在不該體現的地方得到了體現。
他赤腳下床,四下一掃,心情有些複雜。
兩人進門的時候已經神志不清了,交纏着互相給對方使絆子,差點摔在地毯上,他只是粗略一掃屋內的布置,居然沒有看錯。
這間房子……簡直是上面的那間照搬下來的。
一模一樣的格局,一模一樣的擺設。
謝岫白這是在把他的房間一比一還原複刻下來嗎?
“我要開始工作啦!”
頭頂傳來一聲元氣滿滿的童音,緊接着掃地機器人小滾輪劃過地板的聲音清晰傳來。
……隔音這麽差嗎?
林澗疑惑。
不應該啊,他家下面以前也是住了人的,要是隔音這麽差,人家早就該來投訴了。
他仔細觀察起四周,很快發現了端倪。
天花板似乎被改造過,和下面牆的顏色有色差,應該是剛裝修過。
所以這是謝岫白特地改裝出來的?
“在看什麽呢?”房門悄無聲息地開了,謝岫白靠在門口,笑吟吟地看着他,很快,他也聽到了樓上傳來的動靜,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明白過來,攤開手,“是……”
“我在想,”林澗慢慢地說,“你一個人住在這裏的時候在想什麽。”
一模一樣的格局,毫無隔音可言的房間。
夜深之後,萬籁俱寂。
謝岫白獨自一人住在這裏,躺在這張床上,都在想些什麽。
謝岫白愣了一瞬,眉目都柔和下來,像是小孩子得到了最喜歡的糖果,甜甜蜜蜜地說:“在想怎麽把你拐過來啊,有志者事竟成,這不就成功了嗎?”
林澗沉默了一瞬,光腳踩在地毯上,和他擦肩而過的時候順手輕飄飄拍了拍他肩膀,然後頭也不回進了衛生間。
“好好說話,滑動變阻夾。”
謝岫白:“……”
他隔着門陰森森道:“總有一天我要把修焠那個蠢貨打來,綁在烤架上,兩面刷油,烤得兩面金黃外脆裏嫩,然後扔掉!”
“真過分啊,小後媽。”
林澗洗漱完,一邊擦掉下颌上的沾的水,一邊擰開卧室大門:“我要出去一趟……”
半開放式的廚房內,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并排站在料理臺前,一人一身圍裙,忙的熱火朝天。
大的那個拎着湯勺在放鹽。
不愧是剛畢業的男大學生,随便套件個白T恤就是一身不摻假的青春洋溢。
就是後頸兩個牙印過于顯眼。
林澗從他殘留不多記憶裏分析出,那兩個印記好像,似乎,大概……是他咬出來的。
好吧,也沒別人可以做到。
謝岫白也不可能自己咬到自己的後頸,這動作過于反人類了。
不過,林澗面無表情,這純屬是謝岫白自找的。
alpha同性之間沒有信息素依賴一說,只要見面就是抵死厮殺。
贏的一方高居在上,輸的一方俯首稱臣。
兩人的信息素磨合已久,誰也不能壓制誰,最終只能艱難地達成和解,一人占據半個空間,你不動我,我也不動你。
但誰讓謝岫白故意誘導他去咬他。
alpha那個牙有時候和猛獸的牙就沒什麽區別,天生就是為了撕咬而生,林澗被他磨的不耐煩,張口就給他肩膀蓋了個章。
誰知道這一咬就出了點問題。
謝岫白血液內的信息素通過口腔入侵,把當時神智昏沉的林澗那點難得的兇性都給激發了出來,咬完肩膀不算,反手就把謝岫白掀翻,把他按在了床上。這小子還不知死活地挑釁,主動去勾他脖子激他,讓他往這兒咬……
謝岫白随意地攪了攪湯鍋,暗夜裏漂亮璀璨得紮人眼的眼睛眼尾飛着,看着惬意得很。
“……小弟,我跟你說,alpha一定要好好學做飯,不然以後要是攤上個你哥這樣的對象,你這輩子就完了,他做的飯,一口血壓飙升兩口生無可戀,天天吃絕對是會出人命的!”
他轉身去菜板上找切好的小蔥,捏起來撒在湯裏,一層碧色漂浮。
“其他的你都可以學你哥,但是動不動就不理人和不會做飯這兩點絕對不要學,知道嗎?”
小的那個在慢吞吞地洗一個土豆,小小的板凳上放着小小的水盆,水盆裏土豆沉沉浮浮,旁邊的碗裏放着三個已經洗幹淨的西紅柿。
“哥哥不會做飯嗎?”
“何止不會,他那個做飯技術的破壞力甚至可以和那落迦相提并論,那落迦你知道吧,聯邦通緝榜第二的星盜頭子,當初和那落迦打一架都沒能把我打死,吃了他做的飯我真是……”
正在唏噓回憶往昔的人忽然敏銳地察覺到一股殺氣,回頭一看。
林澗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廚房門口,地上鋪了地毯,一路走來沒發出半點聲音,淺灰色家居服寬松,襯得膚色白皙柔軟,雙手環胸,懶洋洋靠在門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嗯?”
林澗挑眉。
林烨聞聲回頭,一見他就歡呼出聲,完全忘了手裏的土豆。
啪一聲土豆掉進盆裏,濺了一地水。
他啪嗒啪嗒跑到林澗身邊,仰頭乖乖道:“哥哥你醒啦?”
“嗯。”林澗揉了揉他腦袋。
謝岫白滿臉一言難盡變魔術一樣一秒消散,笑容三分熱情三分開朗四分活潑可愛,“哥哥你洗漱完了?很快就可以吃飯了。”
“吃我做的飯真是什麽?”林澗溫柔地問。
“真是……”謝岫白面不改色,“幸福——其味道之美味,讓人回味無窮,三生難忘!”
林澗:“是嗎?那你現在出來,廚房給我。”
“……”謝岫白說,“親愛的,我的房子也是新買的。”
廚房炸不炸倒是小事,成兇宅就不好了。
謝岫白從嘴角小聲道:“弟弟,勸勸你哥,不然我倆活不過今天。”
林烨眼睜睜看着他變臉,純潔的大眼睛眨巴了一下:“大哥哥,你好虛僞啊。”
謝岫白:“……你這個小朋友會不會抓重點?”
林烨小手乖乖拉着林澗的衣角,很誠實地說:“會啊,但是哥哥是在威脅你,又不是威脅我。”
他補刀:“是你說哥哥做飯難吃,我可沒說。”
謝岫白:“…………”
謝岫白原地石化,難以置信自己竟然被一個七歲的小男生給演了一道。
林澗聽了這句話,擡眸不輕不重地掃了謝岫白一眼,眼神十分之和善。
謝岫白識時務地低頭:“我錯了,但我就是說說,保證沒有嫌棄你的意思,其實我可喜歡吃你做的飯了,別不信,你要是想,我可以立刻讓出廚房。”
他用眼角掃了還完全沒有見識過社會險惡的林烨那張純潔無辜的小臉一眼,笑容親切友善:“我想弟弟也一定會喜歡的。”
“算了,你都做一半了,我怎麽好這時候搶你的功勞。”林澗拉着林烨進了客廳,“加油,好好幹——大哥哥。”
謝岫白:“……”
短短五分鐘,他被這一大一小兩兄弟一人擺了一道,莫名其妙生還不起來氣。
他抵着額頭笑了一聲,撈起林烨洗了一半的土豆,三兩下洗幹淨,轉身回廚房去了。
他做就他做。
一個合格的alpha就是要會做飯。
不會做飯是客廳裏那兩個alpha的損失!
餐桌上,林澗若無其事地問:“什麽時候去接人的?就不怕被打出來嗎?”
謝岫白把精心擺盤成兩個心的涼拌西紅柿擺上桌,說:“昨天晚上,趁着夜黑風高,讓修焠去偷出來的,他臉嫩,被發現也不會被亂槍打死。”
林澗喝湯的動作一頓:“偷?”
“嗯啊。”謝岫白笑眯起眼,“不然還正大光明去接嗎?我現在要是出現在林家,還不得被你爹用加特林來回掃,活生生射打成篩子啊?”
“……”林澗問,“你怎麽說服修焠的?”
謝岫白咳咳兩聲,一本正經:“當然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才怪。
其實是武力威脅加歪理邪說洗腦。
昨天傍晚,林澗睡過去之後,謝岫白摟着他又磨蹭了一會兒,帶他洗完澡,确定他短時間內不會醒,才收拾了屋子,一身清爽地出門。
然後把修焠給約了出來。
修焠接到他信息時剛下班,還在回家路上,頗有些莫名其妙。
原本想直接把他屏蔽掉,但是看到謝岫白說的請吃大餐,還是手指就不聽使喚地改了路線,稀裏糊塗的就被誘拐到了某個首都星出了名貴的人咬牙切齒的餐館。
修焠進門的時候還受到了驚吓,眼睛嗖的一下看向前方,一點不敢往旁邊看,生怕看到迎賓的姑娘旗袍下雪白修長的大腿。
迎賓姑娘迎上來,笑容可掬地問他有沒有預約。
他拘謹地說了謝岫白的名字,然後就被一路帶到了一間裝修非常唬人的包廂之中。
屋子中央的桌子大得能坐二十個他,最邊緣一圈已經擺滿了菜,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游的一應俱全,堪稱滿漢全席。
謝岫白就坐在桌子後面,手肘搭在桌子上,微微笑着看着他……宛如騙小紅帽開門的狼外婆。
修焠當場就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詐!
謝岫白指了三個菜讓服務員包起來,非常溫柔地解釋道:“這些你隊長喜歡,我給他帶回去,其他的随意,吃不完可以打包。”
修焠被他笑得想拔腿就跑。
奈何腿不受控制,一擡腿,就慢吞吞湊到了餐桌邊,兩個爪子扒着桌子,望着滿桌子美食兩眼放光,身後一根不存在的大尾巴拼命搖晃。
哇!好多好多好多好吃的!
謝岫白托着下颌,饒有興致地看着他,宛如看一只肥美的小羔羊:“坐。”
修焠立刻在他對面坐下。
“咳咳,找我有事什麽事?”他挺直脊背,想讓自己看起來更有威懾力。
“是這樣,我和隊長在一起了,”謝岫白意味深長地說,“就昨晚,我們……”
“哦對,隊長今天怎麽沒來啊?”修焠憂心道,“隊長從來不會無故缺勤的。”
“因為我們在一起啊,”謝岫白循循善誘,“不只是今天,還有昨晚……”
“我知道你們在一起了啊,”修焠說,“那麽大一個牙印印在那呢,你也不知道遮一下,多羞人啊,你就這樣露着,一點男德都沒有。”
修焠原本還擔心林澗是病了,一看謝岫白這春風滿面的樣就放下心,別說隊長病了,就是多看別人一眼,這人臉比死人還難看,這模樣肯定沒事。
“對了,醫生今天來基地給隊長複診來着,他不在,醫生說後天再來,你記得轉告隊長噢。”
“醫生?”謝岫白的注意力瞬間轉移,“什麽醫生?”
“給隊長看手的啊,你不知道嗎?”修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噢,也對,那會兒你還不在。”
說起這件事,謝岫白笑容稍稍收斂,“他到底是怎麽受的傷?”
他查過這件事,但是什麽都沒查出來,按理來說明明沒人能傷到林澗才對,就算打不過,他就不能跑嗎?怎麽會傷到一整條手臂都……
修焠聽到這話,偷瞄了他一眼,拿筷子一下一下戳着碗,小脖子跟遇到天敵的小白兔似的縮着。
謝岫白笑容隐隐冒寒氣:“嗯?”
修焠一把丢了筷子,垂頭喪氣:“好吧,告訴你……”
他撓了撓頭,“那次任務追擊的是一個聯邦通緝了很久的星盜,任務本身不難,我們很簡單就把那人給收拾了,但是那人被抓之後突然自殺式襲擊,一架星艦在完全沒人觸碰也沒人駕駛的情況下從側面撞了過來……”
“當時隊長其實是可以跑的,但是另一個隊員受了傷跑不動,在一邊休息,坐的地方離我們挺遠的……”
“當時隊長,我,還有另一個站的最近的隊友都去救他……”修焠表情慢慢變了,“隊長擋了一下,我們抓緊時間跑過去,結果那個受傷的隊友突然變了個人,不是性格,是……整張臉都變了,變成一個特漂亮的男生,站起來就捅了我另一個隊友一刀,對着我們特別詭異地笑了一下,然後……”
“那艘星艦就在我們頭頂解體了。”
第82章
第 82 章
“不只是那些東西,我們當時還在那個星盜的老巢裏,整個空間在星艦的沖擊下全垮了,我們等于是被埋在了地底下……”
修焠用筷子一下一下戳着肉丸子,很不好意思地埋着頭,“我被星艦爆炸的沖擊波給炸暈過去了,醒過來的時候,周圍就只有我和隊長,那個人已經不見了,應該是已經跑了……”
說到這,他臉色暗了暗,低落下去,“其他隊員不知道在哪,和我們在一起的另一個隊友已經徹底不行了,隊長滿身都是血,一動不動地靠牆坐着……真的特別吓人,我以為他要死了,撲上去抱着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可慘了。”
這都是過去的事,林澗和修焠現在都好好的,說明肯定沒事。
謝岫白想嘲笑他,又笑不出來。
虛無而死寂的地底,坍塌成一片的廢墟,睜開眼也只能看到一片黑暗,耳邊回蕩的只有同伴無助的哭泣,仿佛被全世界抛棄……
這種感覺……可真是熟悉。
恰好桌子上的果盤轉到他面前,他随手拿了個聖女果在手裏把玩,壓了壓情緒,平穩地問:“然後呢?”
修焠擡頭看了他一眼,眼神複雜。
謝岫白緩緩:“?”
他都沒想過,他能從修焠這種單細胞生物的眼睛裏看到這麽複雜的情感波動。
而且,修焠看他做什麽?
這事跟他有關?
“當時隊長已經半昏迷了,是我硬生生把他搖醒的,他被我煩的沒辦法,就跟我說,”修焠吸了吸鼻子,“要是他真的死了,就讓我替他給人帶一句話,我問他是誰,他說——”
幾個月前,荒蕪人煙的廢棄星球上。
所有出口全被坍塌下來的廢石封閉,青年垂着頭靠在牆角,右手無力地垂落在身邊,半邊身體血跡斑斑,冷汗浸透了額角,沿着下颌滴落。
劇痛來回拉扯他的神經,身體忽冷忽熱,像是在火山口和北極來回折騰,反反複複的噩夢大量消耗了他的精力,讓他頭痛欲裂。
抑制不住的睡意源源不斷來襲,他很想直接閉上眼睡過去,但身旁的人實在哭的太慘了。
剛過十八歲、還什麽都沒經歷過的少年遠不如成年的同類鎮定自若,從踏入戰場那天起就被強大的同類庇護在羽翼下,乍然經歷風雨,讓他抑制不住地驚惶不安,跟只受驚的小動物一樣,瑟瑟發抖地依偎在他身邊。
就像狼群裏的小狼崽子,拼命想給受傷的頭狼舔舐傷口。
林澗只得擡起剩下還能動的那只手,輕輕摸了摸身邊少年的腦袋,強打精神和他說話。
“別怕,修焠,我沒事的。”
“可可可可是……”修焠眼淚大顆大顆不斷滾落,手上沾滿了鮮血,顫抖着不敢碰他。
剛剛摸到的那一手血已經把他吓到了。
他參軍幾個月,也算得上見過血,可那是敵人的血,戰友的血,甚至是敬仰的前輩的血,他還從沒見過,結果在今天一天見了個遍。
“別怕,暫時死不了。”林澗閉了閉眼,聲音還是一貫的平靜,“……要是我死了,就幫我給人帶句話吧。”
“我不!隊長你才不會……”
“聽話。”
修焠只得閉嘴,黑暗中只聽到他吸鼻子的呼呼聲,足足過了好幾分鐘,才委委屈屈地問:“給誰帶話啊?”
修焠等了一會兒,啰啰嗦嗦地追問:“什麽?隊長你說了嗎?給誰帶啊,我沒聽清……隊長,你又睡着了嗎?”
林澗被他小心翼翼戳了下肩膀,哭笑不得按住他的手,似乎在斟酌。
片刻後他面上的笑意淡下來,擡眸望着遠方一眼望不到底的黑暗,安靜地說,“一個……叫謝岫白的人。”
“就跟他說,對不起,是我食言了。”
修焠憋着淚碎碎念,“哪個xie哪個xiu啊?白是白色的白嗎?”
大大小小坍塌下來的石塊把這個空間淹沒了大半,四周廢墟一樣寂靜,完全感知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四周伸手不見五指,黑暗中修焠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察覺出林澗的體溫正因為失血過多而不斷降低,盡力貼的更緊,想把自己的體溫傳遞給他。
他結結巴巴,驚慌而不安:“還還還有,我要去哪裏找他啊?”
“不用,”林澗輕聲說,“他應該會來找我的……”
他靜了一靜,似乎笑了一下,又改口:“不,他肯定會來找我。”
“只要他還活着,他一定會來找我。”
林澗濕潤的鴉睫輕微地顫動着,右手骨骼完全碎裂,半邊身體浸泡在血裏,但他神色很柔和,“你只要等一等——”
修焠磨磨蹭蹭說完,又用那種糾結不滿交織、像是恨不得撲上去咬一口,偏偏被主人阻止的小狗眼神看着謝岫白,恹恹地說:“我原本真的好讨厭你的,還發了誓必揍你一頓……但是誰讓隊長那麽喜歡你……”
他癟了癟嘴,假裝大度地別過頭,一揮手,忍痛割肉一樣:
“我就……不讨厭你好了。”
謝岫白原本該打趣他兩句,至少也得來一句誰稀罕你這種玩奧特曼的小屁孩讨不讨厭,或者你打得過我嗎你就在這吹牛,發這種誓你這輩子都別想實現了……才對得起他和修焠互相看不順眼的關系。
但他顧不上。
謝岫白收回目光,不再看修焠那張在他看來依舊很欠揍的臉,漫無目的地掃着桌子上勻速轉動的白瓷碟子,把玩聖女果的動作越來越慢。
他跟修焠的認識确實很不愉快。
他一直以為他恨林澗,恨他一走了之,從此了無音訊,後來才發現那根本就不是恨,只是他在愛而不得,但是再不甘也沒用,他壓根就沒辦法恨林澗,所以他只能加倍地恨其他人。
恨一切可能讓林澗離開他的人,恨林澗離開他之後身邊出現的新人。
尤其恨修焠。那是一種嫉恨,他嫉妒修焠在他不在的這段時間內頂替了他的位置,可以一直跟在林澗身邊,得到他所有的耐心照顧和縱容,然後在這樣的偏愛下毫無負擔地撒嬌賣好。
在兩人剛認識那會兒,他倆一直相看兩厭。
是什麽時候,修焠突然改了态度呢?
謝岫白回憶片刻,想起來了。
——他剛和林澗剛重逢那會兒,林澗對他還很冷漠,是他死纏爛打,意外得知林澗要去外星系執行任務,動用韓家的關系強行跟了上去。
就是那次,半路上,修焠從林澗那裏得知了他真正的名字。
——那誰不是姓韓嗎?我剛剛怎麽聽到老大叫他謝岫白?
——那是他曾用名,韓姓是後來改的。
修焠自以為聲音壓的很小,和琳達悄悄打探敵情,謝岫白聽到了,卻全然沒有放在心上。
但是之後一段時間,修焠就變得奇奇怪怪起來,看他的時候遮遮掩掩,一副糾結得頭發都要豎起來的模樣,也不再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
結果原來是因為這樣嗎?
還以為是修焠這小子終于長了點眼色,高看他了。
“所以你找我到底要幹嘛?”修焠又想起這些傷心事,垂頭耷耳提不起精神,就連好吃的都不想吃了,只想趕緊解決了回家睡一覺。
謝岫白放下聖女果,托着下颌沉吟:“唔,其實是這樣……”
修焠這傻小子是經不起忽悠的,只要是跟他隊長扯上關系,刀山火海他都能愣頭愣腦地往裏沖,更不用提區區一架加特林……
好吧,沒有加特林。
不僅沒有加特林對着他腦門掃射把他打的跳霹靂舞,連林家大BOSS林譽都不在。
修焠飛檐走壁,呲溜一下溜進去,按着謝岫白畫下的圖紙,悶頭悶腦不管不顧,一把抱起吃完晚飯回房休息的林烨,腳下騰雲駕霧,呲溜一下又沖了回來。
謝岫白都沒想到這麽順利,剛找到一片合适看熱鬧的樹蔭,就見他抱着人出來了,當即站在樹蔭下給他雙手鼓掌:
“少俠好身手!”
他肯定地拍了拍修焠的肩膀,以資鼓勵,然後提起旁邊的空地上堆着的、一口沒動打包出來的私房菜,全部塞進他懷裏,趁着他手忙腳亂去接的時候,不聲不響換走了他手裏的林烨。
整個流程跟大熊貓飼養員用盆盆奶換幼崽沒有任何區別。
修焠滿載而歸,抱着美食還不忘梗着脖子逼逼兩句,讓謝岫白一定要對他隊長好一點,不然揍他個滿臉桃花開,然後在謝岫白滿口答應下稀裏糊塗提着外賣離開。
被他抛到腦後的林烨無助地伸出手,連他一個衣角都沒拉住,只能看着他大包小包地潇灑離去,身後秋風掃着落葉轉啊轉地飄落在地。
林烨滿臉懵逼,只得轉過頭,和這個滿臉寫着我不是好人的拐騙人士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他認識修焠,但他顯然不認識謝岫白,只是覺得,這個大哥哥……呃,笑得好邪惡。
像個大尾巴灰狼。
謝大灰狼輕聲細語地誘哄:“小朋友,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哥哥呀?”
“哥哥?”林烨愣住了。
夕陽落山,橙紅色光芒漫山遍野籠罩了整個山頭,一座座白色城堡分布錯落有致,隐在山林間,美得如夢似幻。
林烨回頭看了這座自己住了幾個月的豪華莊園一眼。
只一眼,就收回了眼神。
孩子緩緩抱緊初次見面的陌生人的脖子,堅定地說:“要。”
而此時,林譽和陳雲舒還在外面。
前一天晚上,兩人接連受了兩通打擊,沒能承受住,一個不慎,被謝岫白的強盜邏輯給洗腦了。
林譽平時也不是那麽容易被影響思維的人,但事關親兒子,還是被擾亂了心神。
冷靜一晚上,再怎麽樣也反應過來了。
他們當然不可能就這樣眼睜睜看着林澗“走入歧途”,但是這個敏感關頭,再去找林澗,顯然是不明智的,只能從另一方入手。
謝岫白他說不過,但謝岫白也不是石頭裏蹦出來的——
他現在在聯邦的檔案裏姓韓,是韓家繼承人,韓鶴難道能看着他這麽胡鬧?
只要聯合了韓家施壓,遲早能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知道,聯邦可不是他一個毛頭小子能放肆的地方!
但他沒想到,一到韓家,還沒來得及對韓家繼承人拐跑他家繼承人一事發出強烈譴責,就先碰了個軟釘子——
慈眉善目的老管家輕聲細語:“抱歉,林先生,先生現在不在,請回吧。”
林譽怎麽可能就這麽離開,當即帶着陳雲舒大馬金刀地往前廳一坐,不走了。
老管家臉色不變,他要坐就坐,好茶好水地招待着,問問題就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去了哪?幹什麽?不知道,通通不知道。
他一個當傭人的怎麽會知道主人家的事呢?
是吧?
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
韓鶴是真的有事出去了一天,從外面進來,見了前廳裏的人,不動聲色客氣道:“真是難得,林家主來我韓家,是有什麽事情嗎?”
林譽站起身,同樣不鹹不淡地回道:“我以為韓家主知道。”
韓鶴當然知道,甚至知道他要來,才特意避出去,只是沒想到他能這麽執着。
他無聲嘆口氣,側過身,“這裏不方便,林家主不介意的話,來我書房說吧。”
林譽有所顧慮,餘光看向同樣坐了一天,神色稍顯疲憊的陳雲舒。
經過這一天的冷待,他已經預感這場談話不會如預料中順利,這韓家的态度太過莫測,他不想讓陳雲舒跟着他一起去,免得聽到點什麽,經受不住刺激,又一次昏迷過去。
這一場折騰下來,陳雲舒遭的罪不少,他怕她身體承受不住。
“林夫人不方便的話,可以暫時移步花園,我弟妹有空,或許你們可以聊聊。”韓鶴說。
林譽征詢地看向陳雲舒。
陳雲舒猶豫片刻,點頭同意了。
雙管齊下,效果說不定能更好,萬一韓鶴這邊說不通,還能在斐身上努力努力。
繼母和養子的關系總是微妙,韓魏已死,在韓家這種頂級權貴家族,兩人的利益是完全捆綁在一起的,謝岫白的一舉一動都牽扯到他的利益,她不信斐無動于衷。
兩人分開,林譽跟韓鶴去書房私下談事,陳雲舒則跟着傭人前往後院的花園。
“可能要讓林家主失望了,”一進書房,韓鶴在沙發邊坐下,開門見山,“予川回家不久,但是能力卓絕,已經得到了家族裏幾位長輩的認可,可我畢竟不是這孩子的親生父親,正事上可以教,私事上就不好插手了。”
林譽心髒一沉:“韓家主是長輩,怎麽會連這點事都管不好?”
傭人給他們倒上茶水,安安靜靜退了出去。
韓鶴道:“雖說是長輩,但予川這孩子從小就不是在我身邊長大的,我一沒盡到養育職責,二沒盡到教導職責,實在不好在這種時候突然插手他的私事,本來就很愧疚了,怎麽還好對他橫加指責。”
林譽一噎,總覺得他這話簡直是話裏有話,含沙射影。
——“你付出的只是一個不需要你生也不需要你養的兒子。”
謝岫白諷刺他的話猶在耳邊。
林譽臉色黑沉,這叔侄倆是聯合起來氣他的?
另一邊,陳雲舒來到了後花園。
首都星權貴圈裏最顯貴的就那麽幾家,而出東方血脈的又只有他們兩家,作為當家主母,兩人沒少被人拿來比較過。
陳雲舒向來看不上斐。
在斐出生之前,陳雲舒一枝獨秀,塵世玫瑰的名頭壓的整個聯邦的omega擡不起頭。
後來斐橫空出世,雖然和陳雲舒隔了輩分,但兩人都是首都星難得一見的頂級omega,于是陳雲舒常常被人拿來和斐做比較。
兩人都是A級接近S級的頂級omega。
陳雲舒擅長文藝類,尤其擅長繪畫,是聲名斐然的藝術家,受無數人敬仰。
而斐則在理科一道上表現出卓然的天賦,十五歲就拿到了聯邦頂尖理工學院的錄取通知書。
按理來說,該是平分秋色的關系,然而兩人最後的結局天差地別。
陳雲舒嫁了林譽,堪稱金玉良緣。
但斐最後卻嫁給了一個年紀能給他當父親、正事上一事無成、碌碌無為的老男人,為此放棄了學業,連大學的畢業證書都沒有拿到,就匆匆從學院裏退學嫁人,從此一心在家相夫教子。
在陳雲舒看來,斐完全是為了金錢和權利放棄了夢想,打從心裏就低看了幾分。
她本就不滿別人拿一個比她小那麽多的omega和她做比較,現在更是不快到了極點。
每每聽到有人拿斐和她相提并論,都會明晃晃地表現出不悅。
宴會上打聲招呼就是極限了,一想到要和這樣一個她壓根看不上眼的人交談這樣難堪的事情,她心裏幾萬個不願意。
但事關林澗,也只好忍耐下來。
陳雲舒跟着帶路的傭人轉了個彎,來到花園後方,傭人撩開瀑布一樣的紫藤蘿藤蔓,蜷縮在吊椅上的白發美人慵懶地回過頭。
細碎的淡紫色花朵落在他發間,唇角漫不經心勾起,乍一看,美得簡直不似凡人。
雖然看不上他品行低劣、庸俗拜金,但是陳雲舒不得不承認,年輕就是利器,哪怕內裏如何腐爛,外表也依舊是光鮮亮麗的。
陳雲舒心裏不大舒服。
小孩子一到三歲是最磨人的,為了更好地照顧林烨,很多事情她都選擇親力親為。
本來年紀就上去了,這樣勞心勞力下,三年下來,她老了不少。
縱容外表看不大出來,但陳雲舒自己清楚,她的內心早已和曾經那個熱烈追求自由的她不同了。
至少她是不會像斐這樣無所事事在花園裏蕩秋千的。
就算不照顧孩子,她還要兼顧事業,整天家裏家外忙的團團轉。
她過得這麽勞累,而原本遠不如她,她連多看一眼都覺得髒了眼睛的人,卻能過得這麽滋潤。
“林夫人,有事嗎?”斐手撐着下颌,唇角翹起,“看來事情不小,不然你也不能跑來找我。”
他顯然對陳雲舒對他的不喜心知肚明,對陳雲舒的來意更是清楚的不能更清楚——或者說,早在幾個月前,他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天了。
青年挑起眉梢,眼眸如同最純粹的藍寶石,湛藍澄澈,明晃晃看好戲的神色。
陳雲舒眼裏閃過不快,雖然竭力表現出商談的意向,但話裏的居高臨下卻毫不掩飾。
“我來和你談談,你們家那個大少爺,”她厭惡地皺眉,“你們要怎麽才能管好他?”
嘤嘤嘤QAQ來晚了(撲通跪下
第83章
第 83 章
“我說林夫人屈尊大駕來做什麽呢,原來是管不住兒子,只能來韓家要人啊。”斐拖腔拖調地說,那股子幸災樂禍的勁兒十米外都聽得清清楚楚。
陳雲舒氣的不行,“斐·西斯特!”
“這就是林夫人求人辦事的态度?”斐支着下颌,神色慵懶,“看來還不是很急嘛。”
“求你?”陳雲舒提高音量,“你做夢!我是要求你們,立刻讓你們家那個姓韓的滾遠點,離開我兒子!”
“哦,辦不到。”斐舒舒服服窩着,“你一個親媽都管不了兒子,要求我一個繼母管,我看你真是急昏頭了。”
陳雲舒後槽牙都要咬碎了,忽然想起什麽,冷笑一聲:“是嗎?你當真這麽想?”
斐尾音上揚地“嗯哼”了一聲。
一旁的傭人早已被兩人你來我往的唇槍舌戰給吓得不敢說話了,匆匆擺好花茶,戰戰兢兢候在一旁,看看陳雲舒,又看了一眼斐,不知道要不要開口請客人坐下。
陳雲舒坐了一天了,又穿着高跟鞋,體力不支,瞥了一眼,想坐,沒好意思主動開口。
斐自認天生就是個壞種,第一次見面就想把林澗賣了給自己換點時間喘口氣的人,怎麽可能是個好東西,也就是外表看着善良而已。
陳雲舒這麽明顯的輕蔑,他不主動報複就算心情好發善心了,還想他與人為善?
眼看陳雲舒臉色越來越難看,斐故意不說話,就那麽看着陳雲舒為難。
陳雲舒也不是傻的,看得出他故意刁難,心中惱火,面上還是維持着高貴從容,撫了撫裙擺,硬生生咽了這口氣,裝作不經意地在桌子旁坐下。
“你大概是誤會了,我其實是不急的。”
她瞥了一眼斐,語氣又恢複了從容,“我有三個兒子,就算其中一個走錯了路,也還有兩個,再怎麽急,也急不到我頭上。”
“那不是巧了,”斐樂不可支,“我一個兒子都沒有,無債一聲輕,就更不急了。”
陳雲舒被他噎了一下,“你就不怕将來出什麽意外?”
“怕什麽?”斐奇道,“他多活一天,我的好日子就一天不會斷,更何況我年紀比我那便宜兒子大好幾歲,就算死,十有八|九也是我死在他前面,我活着的時候過得好不就行了,管那麽多做什麽?就算出意外死了……”
他惡意地笑,“不是還有林澗嗎?他倆這關系,幫他孝順一下繼母,不過分吧?倒是林夫人你。”
斐按了按眼角,笑容促狹,“說得那麽關心我兒子,處處為我着想,以前怎麽不見你多關心關心林澗?現在着急,不覺得晚啦?”
陳雲舒驀地被戳中了痛處,怒道:“關你什麽事?”
“就準你多管閑事啊?”斐攤手,“你說我兒子要死我都沒生氣,你倒是氣了,還挺雙标的。”
陳雲舒被他氣的呼吸不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順了順氣,語氣徹底冷下來:“我不想管你家的破事,但是你家那個必須離開我兒子,我只是來通知你,最好管好他,不然的話……”
“不用威脅我,你直接快進到不然那部分好了,加油。”斐懶洋洋地說。
陳雲舒久久瞪着他,終于明白過來,自己找這個人就是個錯誤。
斐壓根就不想和她好好說話。
她站起身,就要拂袖而去,斐忽然笑了一聲,“陳雲舒。”
陳雲舒回首,原本的偏見終于化成了徹底的厭惡,一句話不想說。
——剛剛不是挺厲害的嗎,現在叫住她再想談,晚了。
斐冷眼看着她,“聽說當初林譽想過要來我家談我和林澗聯姻的事,是你阻止了?”
陳雲舒從他這句話裏敏銳地察覺到什麽,上下掃了斐一眼,語氣鄙夷:“不然呢?你這樣的人,也想進我家林家的家門?”
斐垂眸靜了一會兒,輕輕舒了口氣,往後靠在吊椅上,擡眼時唇畔浮起一絲輕笑:“是,我不配。”
陳雲舒今天受了一天氣,終于揚眉吐氣了一把,連胸腔裏的郁氣都去了不少,正要開口再諷刺他兩句,斐淡淡開口:“你這樣說,我就更不可能阻止他們在一起了。”
“做不了他新娘,做他後娘也不錯,”斐輕啓薄唇,“你說是嗎?”
韓家的波濤洶湧波及不到市中心的公寓。
謝岫白哼着歌把盤子堆疊整齊放進洗碗機,聽見外面清脆的聲響,探出個頭一看,林澗和林烨已經擺上棋盤下棋了。
他不可思議:“你倆就開始飯後休閑了?”
林澗撚着棋子:“嗯?”
謝岫白十分委屈,“難道不該是過來和我一起看着洗碗機洗碗,給我揉揉肩捶捶背,再語氣溫柔地跟我說一句老公做飯辛苦了?”
“?”林澗滿頭問號地落下棋子,把林烨殺了個片甲不留,拍拍孩子腦袋示意他輸了的人收拾殘局,自己站起身往廚房去了。
謝岫白就是口嗨過把瘾,一見他真的過來,立刻慫了,灰溜溜想關門。
林澗一手抵住玻璃門,謝岫白怕夾到他的手,不敢強行關門,被林澗從從容容推開門,負着手,以一種皇帝出巡的架勢,駕臨了這間平平無奇的廚房。
林澗掃視了一圈,滿意地發現廚房已經被收拾得十分整潔,只差擦幹淨臺面上的水。
然後他一擡手,玻璃門滑動關上,阻隔了林烨好奇看過來的眼神。
謝岫白戰術性往後退了一步,身後就是敞開的窗戶,方便随時逃命。
林澗雙手環胸,靠在門框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剛剛說,讓我做什麽來着?剛剛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謝岫白咽了口口水,決定先下手為強。
“哥哥,”他眼一眨,從不知道哪個旮旯角翻出一副無辜而乖巧的外皮,一步一步蹭過去,鬼鬼祟祟伸手,想去勾林澗的腰,“其實我……”
啪!林澗毫不留情拍掉他的手。
謝岫白眉眼低落下去,瞅了他一眼,不高興地背過身,嘟嘟囔囔,“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床單都是我換下來洗了晾的,我就想聽一句……”
“老公?”
“……”謝岫白的碎碎念一下卡在脖子裏,差點嗆得一口氣沒提上來,全身一寸寸石化,肩背僵得一動不能動,以為自己幻聽了。
林澗輕輕拍了拍他肩膀:“辛苦了,”他頓了頓,語氣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老公。”
不誇張的說,他手碰到謝岫白肩膀的剎那,謝岫白全身過電一樣,從腳底到天靈蓋都麻了,手都不知道怎麽擺。
等他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急急轉身,林澗已經推開門打算出去了。
謝岫白倉促間伸手,砰!一聲又把滑門關了回去,林澗倉促間後退一步,恰好撞在他懷裏,回身望着他,眼神無辜極了。
謝岫白手撐在門上,低頭看着被困在懷裏的人,“你剛剛說什麽?”
兩人靠的太近,林澗稍稍擡頭就能碰到謝岫白的唇角。他被困住也不着急,微微彎了彎眼睛,廚房的燈光輕紗一樣流瀉下來,落在他眉眼間,稀釋了原本的尖銳濃豔,看上去溫柔得像一汪倒映月光的綠泉,“沒什麽啊,不就是複述你的話嗎?”
“……你看我信嗎?”
嘴上說着不信,謝岫白其實早就沒心思去想這些了,他被這點難得的柔色蠱惑,低下頭,林澗自然地和他接了個吻。
林澗察覺到某種微妙的變化,鑒于客廳裏還有個未成年人,伸手把他隔開,見謝岫白還要親上來,他輕聲說:“別急,還早。”
謝岫白被一連串天降大餅砸暈了,整個人如墜雲端,頭暈目眩,什麽時候懷裏空了都不知道。
林澗拉開門,神色自若,沒有半點幹了壞事的心虛,還不忘提醒:
“那邊桌子還沒擦哦。”
謝岫白稀裏糊塗應下來。
林澗反手拉上門,姿态從容地坐回了棋盤邊。
林烨伸着短短的胳膊收拾好了棋盤,好奇地問:“哥哥,你剛剛是去幫那個大哥哥洗碗嗎?洗碗為什麽要關門啊?”
“不是啊。”林澗誠實地搖頭。
林烨:“啊?”
林澗解釋:“只是一些alpha利用花言巧語逃避家務的劣根性發作,怕帶壞了小孩子,所以特地關了個門。”
林烨:“?”
“不過也不能說是alpha的劣根性吧,我感覺這應該跟性別沒什麽關系,就算我是個omega,我也不會喜歡家務這種東西,”林澗沉思,“不過,如果我是個omega……”
“謝岫白應該不會忍到成年才對我下手,這樣的話,我豈不是就犯下了引誘未成年alpha的重罪?”
林澗摩挲着棋子思考,“也不對,就算他忍着沒下手,我好像也奴役他好多年了。”
林澗是不喜歡做家務的。
小時候在林城身邊,有林叔會把所有瑣事都處理的妥妥當當,完全不需要他動手。
後來自己一個人住,也是全自動機器人加定期請家政公司來打掃,吃飯直接在基地食堂解決,晚上還能打包回家,熱一熱就能直接吃。
唯一沒有林叔也沒有家務機器人的時候,大概就是他住在白沙星的那段時間?
白沙星科技落後,偉大的新世紀發明之一網購倒是很願意為他服務,奈何條件不允許,外面一直在斷斷續續地打仗,科技産物進不去,很多事情都得親力親為,但他在白沙星住了好幾年,幾乎沒有親自動手的時候。
謝岫白太過殷勤,一口一個報答,讓他偷懶偷得心安理得,從來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
不用洗碗真是快樂。
林澗愉快地落下一子,然後一本正經地教育弟弟:“要多跟你謝哥哥學習,男人還是要會做飯洗碗才行,他說的對,不能學我。”
林烨懵裏懵懂地:“哦。”
謝岫白從洗碗機裏取出碗筷放回櫥櫃,靠着門又回味了一會兒,才正色站直,從櫥櫃光潔的門板反光上照了照,确認自己的表情管理沒問題了,才拉開門,咳了聲:“你們……”
林烨又輸了一盤棋,一顆一顆把棋子撿回棋盒,他人矮,撿棋子的時候屁股離開了小腿,半跪着期待地問:“哥哥,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嗎?”
謝岫白:“!!!”
林澗看了看謝岫白,又看了看林烨,想起林烨好像是挺喜歡和人一起睡的。
以前就經常纏着林城要一起睡,突然來到新環境,一時不适應,想跟他一起睡也是正常的。
但他剛剛幹了點壞事,還沒付尾款,債主就在身後虎視眈眈看着,不由為難:“這……”
他就游移不定了那麽零點一秒,謝岫白的眼神立刻放到他身上,充滿了譴責。
林澗擡頭望天花板:“要不……”
嗖!的一聲,謝岫白宛如無師自通了傳說中的輕功踏雪無痕,腳不沾地飄過來,抱起林烨,眨眼間又施展移形換影,欻欻就出了門。
樓道裏燈影一閃,大門搖搖晃晃地合攏,兩人消失在大門後。
謝岫白循循善誘的聲音遠遠傳來:“弟弟困了是吧?來,電梯到了,上去睡吧,以後上面那個房子就是你的了,你可以一個人擁有一間超棒的大房子喲~”
林澗拄着下巴沉思:“……上面那個房子不是我的嗎?沒記錯的話好像是我婚前財産吧?”
林烨猶猶豫豫:“可是……”
電梯大門徐徐打開,謝岫白握住林烨單薄稚嫩的小肩膀,把他原地轉了九十度,面帶微笑,語氣和善,“沒有可是,你已經七歲了,四舍五入就是十歲,也就是十八歲抹了個零,所以你已經是個成年的大孩子了,要學會獨立自主,自立自強,知道嗎?自己住而已,我相信你能做到,對嗎?”
林澗:“……”
林烨:“……”
林澗喃喃:“十八歲抹個零就是十歲?他十八的時候怎麽不給自己抹零呢?”
林烨一雙純真的大眼睛無聲注視着眼前這個無恥的大人。
謝岫白面不改色地和他對視,不要臉得坦坦蕩蕩,半點不心虛。
林烨腳尖蹭了蹭地面,默默道:“大哥哥,我是小,不是傻。”
“不重要,啊,不重要,”謝岫白笑容滿面把他往電梯裏帶,“去吧去吧,這可是市中心頂樓大平層,很貴很難得的,不會洗漱就上網搜一下教程,晚安弟弟,做個好夢。”
林烨昨晚就是在林澗家副卧睡的,已經自己睡了一天,自己住是沒問題的。
但他還是不理解:“既然大孩子要自己睡,那你為什麽不自己住呢?”
謝岫白幫他按樓層,理所當然地說:“因為哥哥談戀愛了啊,但你還小,暫時不能談,所以只能自己睡。”
林烨在可以獨立居住的成年人和不能談戀愛的未成年人之間反複橫跳,深刻體會了一把來自真正的成年人的無恥,可疑地沉默了。
“再見!”謝岫白隔着透明的觀景電梯門懶洋洋地揮手。
“等等!”林烨一把按開電梯門,探出頭。
謝岫白:“危險,危險,快把頭縮回去!”
“謝哥哥,”林烨眨着大眼睛,“我可以把哥哥讓給你,但你能給我買個棕熊嗎?我想抱着熊熊睡覺。”
他補充,“我有錢的,只是不知道哪裏有賣。”
謝岫白一聽他不搶人了,敵意瞬間消失,連眼裏蒙上一層柔光,把人從電梯裏抱出來,溫情款款地撫摸着孩子毛茸茸的腦袋:“什麽棕熊?活的死的,人工馴養的還是野生的?你說,哥哥給你買。”
“毛絨的。”林烨說,“捕獵野生棕熊不是違法的嗎?”
謝岫白:“是嗎?沒注意。”
電梯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
謝岫白牽着林烨,自然地進了電梯,層層往下,去給他買棕熊。
……全然忘了他其實可以網購。
林澗等了半天不見人回來,還以為是帶林烨上去洗漱了,琢磨了下,幹脆不等了,洗漱完直接躺上床。
拉燈睡覺。
等謝岫白回來就睡不了了,他又在家裏磨蹭了一天,滿打滿算已經曠工了兩天。不過這對于向來作風散漫的特戰部隊來說不算什麽,基地最長的曠工記錄是整整三個月,由微生時嶼保持。
頂頭上司帶頭摸魚,底下的人更是有樣學樣,上三休四就是滿勤。
但林澗覺得不能繼續摸魚下去,真休息慣了就更不想去上班了,所以明天還是得去,現在能睡一會兒是一會兒,大不了明天摸魚補眠。
——林澗經常被人誤解。
在林澗還沒去白沙星的那些年,幾乎每個人在見他第一面的時候,都會被他如沐春風的笑容,溫文爾雅的氣度蒙騙,覺得林澗是個正經人。
對此陳嘉曾經沉痛地發出質問:頂着這麽一張好學生乖孩子的皮,你連一件人事都不幹?
林澗十分安然:什麽叫不幹人事?他只是遵循了來自心靈的指引。
是他的心讓他偷懶,不是他要偷懶。
後來那些年,林澗倒是不偷懶了,陳嘉反而不敢再像曾經一樣肆無忌憚地打趣調侃他。
每次聯系,林澗不是飛在太空裏,就是在哪個地方追擊目标。
陳嘉好幾次想開解一下他,憋的肺都要炸了,也只是故作輕松地說一句:你也別這麽兩級反轉,以前還是個懶鬼,無縫切換到工作狂人,簡直跟人格分裂一樣,稍微也放松一下。
過了很多年陳嘉都忘不了林澗當時的表情。
那時林澗剛剛恢複,勉強從病床上起身,就迫不及待地投入了工作,聽到這句話,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靠近舷窗的座位上,窗外是一望無垠的宇宙,沉寂着宇宙最深處千萬年無人涉足的荒蕪星球。
他說,放松不下來。
陳嘉還不知道他的好友已經故态複萌,從一個冷鐵般的男人重新變回了懶鬼,還在飛往首都星的飛行器上,絞盡腦汁思考着見了面要怎麽緩解尴尬。
林澗睡得半夢半醒,臉上忽然貼上一個毛茸茸的東西,他手指動了動,慢慢睜開眼。
一張憨态可掬的大臉和他面貼着面。
“……”林澗啪地按開燈,坐起身,“這是……什麽東西?”
謝岫白跪坐在床邊,捏着棕熊軟綿綿的大爪子遞到他面前:“棕熊啊,你弟弟要抱着睡覺,我給他買了一個。”
“那這個……?”
“這個是你的。”
兩米高的棕熊站起來能有半個屋子高,軟綿綿倒在地上,直接把床到飄窗的一段距離全部填滿,索性地上鋪了地毯,也不怕髒。
林澗沒有第一時間說話,低頭看着棕熊一成不變的憨态笑容。
“怎麽?不喜歡嗎?”謝岫白放下熊爪子,改去抱他。
“雖然我是……有點小心眼,”林澗斟酌着用詞,慢吞吞地說,“但也不至于連這種事情都要計較一個公平,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
“你不是小孩子我是啊。”謝岫白平靜而溫和地看着他,眼裏微微閃動着一點瑩潤溫暖的亮光,故意打趣道,“怎麽,兩百五十多個月的大齡寶寶不配擁有一個熊寶寶抱着睡覺嗎?”
謝岫白環上他的腰,認認真真地說:“而且我覺得……你其實也能用上它。”
他這語氣實在不能歸類為純潔,林澗腦子裏一瞬間串過無數場景,警覺地:“我不覺得。”
“我覺得你能。”
林澗冷靜地說:“你确定要在你的熊寶寶面前做這麽龌龊流氓的事情嗎?你看看它純潔的大眼睛……”
話音未落,熊寶寶純潔的大眼睛被蒙上了。
用衣服蒙的。
謝岫白半坐在林澗身後,一顆一顆從下而上地解開他的扣子,用手指勾着領口脫下他昨晚親手穿上去的衣服,動作輕柔到極致,好像手下是什麽易碎的水晶擺件。
床頭落地燈散發着柔和的橘光,手下的肌膚白膩柔滑得像是什麽上好玉石。
林澗閉上眼,眼睫細微地發着抖,好像蝴蝶垂落的輕薄羽翼:“窗簾。”
謝岫白彎起眼:“關了。”
林澗攥緊的手指松開,離開被身後的人抓在手裏,連蜷曲的指節都被迫舒展,收攏的掌心分毫不離地貼在對方滾燙的掌心裏。
“……你知道嗎?今年年初的時候我出了一場車禍,”謝岫白親吻他汗濕的鬓角,忽然開口,嗓音輕柔,仿佛在說什麽有趣的往事。
“是韓家分支動的手,當時我去調查分家的一起貪腐案,查出來他們就徹底完了,他們急得發瘋,在半路上對我動手。”
林澗從耳廓到鎖骨沁出一層薄汗,轉頭看他時眼角都暈着紅。
謝岫白低頭望着他,抽手抹過他眼角,指腹滿是濕意,笑了一下。
“其實挺老套的,盤山路下坡路段,剎車壞了,前有追兵後有攔截,聽着挺危險的,其實要跑也很容易,可惜當時車上不只有我,斐也在,我要是走了他就死定了。”
“本來不想管他死活的,”謝岫白扶着他肩膀,下巴墊在上面,語調悠悠,“但誰讓你把我托付給他了呢?”
林澗眉心攢起,猛地顫抖了一下。
被子淩亂地堆在一起,昏暗中只能看見一只細長的手被緊緊按在上面,被子柔軟如雲,交疊的兩只手深深陷在裏面。
“……只能勉為其難地保一下他了,”謝岫白嘆息,“我倆直接從山上翻了下去,他倒是沒事,我被砸了個半死,直接昏了過去。”
“車子起火要爆炸,斐爬出去之後來我這邊想把我挖出來,但他太弱了,一點力氣都沒有,只能搬石頭砸車窗,試圖叫醒我。”
謝岫白微微動了動,擡起他的臉,“你值知道他當時是怎麽說的嗎?”
林澗喘息着,聲音都變了調:“謝岫白……”
“嗯,”謝岫白親昵地應了一聲,“在呢。”
“你……”林澗猝然閉上眼,努力平靜了一會兒,啞聲說,“說的什麽?”
“他說——”謝岫白似乎在回憶,嗓音尤帶笑意,調侃一樣,“你給我起來,你不是說你要還去找林澗算賬嗎?在這裝死算什麽?我告訴你,你要是死了,我就去勾引他,讓你棺材板都壓不住。”
“我想了想,還是不能給他把我氣的棺材板都壓不住的機會。”
謝岫白讓林澗後仰着靠着他,暴露出來的脖頸向後彎曲,颀長優美,真如天鵝一樣,喉結急促地滾動。
謝岫白一動不動看了很久,低頭親吻上去,含糊不清地說:“你和修焠說我一定會來找你嗎?”
林澗剛剛掙紮着清醒一點的意識再次模糊下去,耳邊嗡嗡作響。
“你也知道我會來嗎?”謝岫白垂眸,長長的睫羽拂過頸部敏感的皮膚,他側過頭,漆黑的瞳眸注視着某個地方。
半晌,他低低地笑了一聲,灼熱的氣息拂過顫栗的肌膚。
林澗預感到什麽,掙紮着想要回頭來看,被他輕柔地制住,只聽他在耳邊輕聲說:“猜對了,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林澗一聲都發不出來,後頸皮膚被alpha尖銳的犬齒刺破,陌生的alpha信息素洶湧澎湃,毫不留情地侵略進來,他抑制不住向後抓,卻連手都被死死握着,只能硬生生忍着這陣疼痛。
意識恍惚間仿佛又聽到了瀕死時修焠在耳邊嚎啕大哭,叫着隊長你別死啊。
以及明明沒有聽到,但是突然出現在腦海裏的,斐聲嘶力竭的怒吼。
隊長你別死啊,你死了我怎麽辦?
謝岫白,你敢死試試?你死了我就去勾引林澗,讓你死都閉不上眼!
眼淚和怒吼交織,眼前畫面破碎,無數碎片飄散開來。
荒星上的坍塌的廢墟,山崖下起火的山林。
半昏迷的人緩緩睜開眼,從無盡的虛無中醒來。
對啊,我還不能死。
他們想。
我還有個人要去見呢……
——他一定會來的。
——我一定要去找他算賬……
——你只需要……再等等。
——再等等我。
“看,我這不是來了嗎?”謝岫白捏着他下颌強迫他回過頭,輾轉親吻那緋紅的唇瓣,“沒讓你失望吧?”
林澗劇烈喘息着,濃密眼睫半黏在一起,視線模糊,整個世界都在搖晃。
謝岫白密不透風地擁着他,把他整個人鎖在懷裏,“還記得當年,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問我的名字是誰取的嗎?”
“其實是騙你的,”謝岫白盯着他,愉悅地說,“什麽自由,什麽未來,壓根沒有那些含義。”
“但是見到你就有了。”
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
還于何處?
還于林間。
“所以親愛的,你準備什麽時候把我從監護人那,轉回到你的戶口裏呢?”
第84章
第 84 章
第二天,林澗出現在基地的時候,修焠簡直是喜極而泣,一個金毛突擊,猛地撲到林澗身上,上下扒拉着飛快搖尾巴,“隊長你還好吧,我還以為你被那個姓謝的賣掉了,我兩天沒見到你了好想你嘤嘤嘤……”
他還沒嘤完,旁邊探出一張和善的面孔,微笑着看着他,“早上好啊。”
修焠搖晃的大尾巴一僵。
謝岫白一根手指頭勾着他的小領子,把他從林澗身上剝離下來,半強迫帶着他往地下訓練場走。
“你幹嘛?放開我!”
“帶你去訓練,看你這小胳膊小腿細的,弱雞,跟個未成年還營養不良的智障兒童一樣。”
“嗷!你才弱雞!”
林澗一看着他倆打鬧,就想起他倆組團偷人的事情,一陣頭疼,想了想,他回到書房,給林譽發了條消息,簡略交代了林烨的去向。
還好林譽認識修焠,他回到家之後發現林烨不見,一查監控,還以為是林澗交代的。
不然的話,這小子現在就真得交代了。
林澗掃了眼堆積的公務,沒有特別急的,記起前兩天答應別人的事,他叫來琳達,簡單交代了幾句,讓她去處理一下。
琳達有點驚訝,點頭出去了。
林澗松了口氣,開始處理工作。
不過林澗不知道,這件事情還有個小插曲。
林家夫婦去韓家一趟,雙雙铩羽而歸。
陳雲舒被斐氣得心口疼,回家之後就躺下休息去了。
林譽在回來的路上收到管家的通知,保姆想帶林烨洗漱休息的時候,發現林烨從吃完飯回房,前後不過十來分鐘,人就不見了。
保衛處還在查監控,林譽怕陳雲舒擔心,就沒跟她說。
陳雲舒走的時候不大情願,想讓他陪着,林譽随便找了個借口,把陳雲舒安撫好,才強打精神去了書房,一眼就見管家心急如焚守在門口。
林譽焦頭爛額,急匆匆去盯着查監控的進度。
查着查着,林燦那邊又來人了,說小少爺哭鬧,想讓他去看看。
林譽一個頭兩個大。
林燦這個點本該睡了,聽到林譽回來,強撐着困意讓保姆去找林譽過來。
這是他的習慣。他從小生活在父母身邊,只要是林譽和陳雲舒在家,晚上總會來看看他,陪他玩會兒游戲,等他睡下之後再離開。
但林譽今天有事,大兒子離家,二兒子又在家裏失蹤,實在顧不得給小兒子講故事哄他睡覺,就讓保姆先去哄着。
林燦還沒受過這樣的冷待,霎時哭鬧起來。
保姆沒辦法,輪番上陣也哄不好人,陳雲舒又睡下了,聽傭人說太太心口疼,誰敢打擾她,只能頂着滿頭熱汗來找林譽。
一次兩次,林譽還勉強壓着脾氣。
第三次再來,林譽一股邪火直沖腦門,擡腳踹翻了一把椅子,脫口怒吼道:“他要哭就讓他哭個夠,我這邊忙着,哪裏有空管他?”
保姆被吓了一跳,連忙離開。
等林譽搞清楚事情的經過,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
他想起保姆幾次三番來報告的事,揉了揉眉心,顧不得一天的疲憊,急匆匆趕去西園,想看看林燦睡了沒有。
時間不早了,他沒讓人驚動裏面的人,自己悄悄上樓,走到林燦卧室門外。
門底的縫隙裏亮着光。
林譽正打算推門,聽到裏面傳出一道熟悉的聲音,是個童聲,濃重的哭腔裏透着一股蠻橫:
“……你騙我,爸爸怎麽可能不來?爸爸最愛我了。”
是林燦的聲音。
保姆柔聲勸哄着,輕聲細語,不外乎先生只是忙,忙完就過來了,小少爺乖,別哭了先睡覺這樣的言辭。
林譽聽到他哭啞的嗓音,一陣心疼,就想推門。
林燦尖厲地哭喊起來,小孩特有的高音調震得人耳膜發疼,“我不要他忙!我不要!”
“——明明上次我說我不舒服,爸爸立刻就過來了,為什麽這次不過來!?不可能,你騙我!爸爸不會因為別人丢下我的!是不是你沒跟他說我不舒服?你去說啊!把他叫我來,我要爸爸!”
林燦不舒服?
想到林燦三天兩頭就發病的身體,林譽霎時沉下臉。
這保姆拿着幾萬的月薪,就是這麽照顧孩子的?剛剛怎麽沒說小少爺不舒服?要是說了……
保姆的聲音很為難,“小少爺,您不能再裝病了,吃藥對身體不好,二少爺不見了,先生正在找他,一會兒就來看您了。”
林燦才不管,在床上又哭又鬧,把床板踩的砰砰響:“爸爸才不會因為那個雜種不要我,我不要!讓他滾出去,我讨厭他!”
保姆怕他摔下去,連忙去扶他,“小少爺,那是二少爺,是您哥哥,不是什麽……”
她說不出那個詞,蹙眉道:“誰告訴您這些髒話的?”
林燦什麽都聽不進去,只顧哭着聲嘶力竭地大喊,“不是哥哥!哥哥最讨厭了!我不要哥哥!讓他滾出去!這裏是我家!”
林譽聽不下去了,用力推開門,怒喝:“林燦!”
林燦半個身體懸在床邊,全靠保姆強摟着才沒摔倒床底下去,但保姆摟着他就顧不上自己,臉上已經被他胡亂抓了好幾道血印子,看到林譽,整個人都吓呆了。
林燦哭的一臉都是淚,臉憋得通紅,閉着眼大哭大喊,還在胡亂抓撓踢蹬着。
林譽幾個大步過去,抱起林燦,制住他的手,對保姆道:“你先出去。”
保姆如蒙大赦,連忙松手站起身。
林譽又道:“門外等着,我有事要問你。”
保姆想起剛剛和林燦的對話,臉白了白,點頭應是,帶上門出去了。
林燦哭的喘不上來氣,兩只手動彈不得,就用腳去踹人。
林譽措不及防,被他一腳踹在胸口。
小孩子力氣不大,但冷不丁對着心口踹一腳狠的,也很夠他受的。
林譽眉頭更緊了,沉下嗓音吼道:“你鬧什麽鬧?”
他這一聲怒吼,不啻于悶雷炸在耳邊,林燦被他吓得渾身一抖,哭聲勉強止住,不再制造刺耳的噪音,只是仍舊哽咽。
林譽看他哭的可憐,抽了張紙給他擦臉,抱着拍了拍背。
林燦的抽噎慢慢停下,去抱他的手,“爸爸……”
林譽心裏有個疙瘩,頭次沒有在他靠過來的第一時間把他抱在懷裏安撫,而是質問道:“你剛剛叫你二哥什麽?”
林燦嗫喏着不說話。
“為什麽叫他雜種?誰教你的這種話?”林譽回憶了一下,保姆和家庭教師不像這種人,也沒這膽子,還有誰能和林燦接觸?
林燦不安地叫了一聲:“爸爸……”
林譽不讓他抱,冷着臉:“說!”
林燦一個激靈,透觑他臉色,小聲說:“是葉單哥哥。”
“葉單?”林譽腦內一突,臉色更難看,風雨欲來。
他回想了一下,發現葉單确實是認識林燦的。
葉單剛來首都星的時候,曾經特地來林家拜訪過,後來也來過幾次,有次正好遇到了在花園裏玩耍的林燦。
當時林譽就在遠處,看着兩人玩鬧,還感慨林澗不如一個小孩子懂事,氣量太小,明知道葉家對他們有恩,還跟葉單鬧矛盾。
他當時想着,林澗和葉單合不來,他已經因為葉單和大兒子鬧僵了兩次,再因為葉單鬧起來就不合算了,葉單又這麽不成器,以後免不得要多幫一下,不如培養一下小兒子,等林燦長大了,讓他看顧着點葉單也行,總不算辜負葉單父親舍命救他的恩情……
只是自那以後,葉單就很少再來林家了。
林譽當時還不理解,不過他事情忙,也沒多少心思分給葉單,很快就抛到了腦後。
直到現在才明白過來。
葉單恨不得把自己嫁接在林家這顆大樹的根上,年少的時候和林澗鬧翻已成定局,再後悔也沒用,現在好不容易攀上更受寵的林家小少爺,怎麽可能放棄這麽一個機會。
他後來不來,大概不是不想來,而是被葉泉給阻止了。
果然,林燦說:“他上次來家裏玩的時候教我的,他還說……”
林譽臉色難看到極致:“他還說什麽了?”
林燦小心地看着林譽的臉色:“葉單哥哥還說,只有我是爸爸的寶貝,是爸爸的兒子,大哥和二哥都是雜種,讓我一定不要被他們搶走了爸爸,不然爸爸就不愛我了……”
其實葉單還說了其他的。
他為了拉近和林燦的關系,表示自己的立場,和他同仇敵忾,颠倒黑白說了不少他和林澗的恩怨,說林澗如何如何針對他,讓林燦将來長大,如果林澗找他麻煩,千萬要站在他這邊。
不過林燦壓根沒記住。
他從小受盡萬千寵愛,在他眼裏,全世界都是圍着他轉的,眼裏向來只關注和他有關的東西,葉單受不受氣跟他有什麽關系?
不過林譽也不是傻子,就算林燦沒說,他稍微動動腦子,也就知道葉單讨好他是為什麽了。
“所以你就裝病?”林譽太陽穴一突一突地跳。
“我沒有……”林燦剛起了個頭,就被林譽的臉色吓了回去,改口道,“是葉單哥哥告訴我的,他說只要我說不舒服爸爸我就不會走,所以……”
林譽不認識一樣看着他,難以理解地搖搖頭:“你知道你二哥當時被星盜綁架了嗎?”
林燦聲音更小了:“知道……”
“那你還敢在這裏裝病?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險,要不是你大哥去了,你二哥有沒有命回來都不知道!”林譽簡直壓不住自己的音量。
林燦被他兜頭吼懵了,他從小嬌慣,從沒有人這樣跟他大聲說話過,委屈得不得了,一時沖動,跟着大聲道:“他死了最好!”
“你說什麽?”林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麽。
林燦大吵:“我說他死了最好!他死了就不會來搶我的東西了!這是我的家,我的房間,我的爸爸媽媽!他怎麽那麽讨厭!什麽都要跟我搶?!我讨厭他讨厭他讨厭他!”
林譽耳膜陣陣作響,胸口血氣上湧,怒吼道:“你給我閉嘴!”
林燦尖叫:“我不!我就是讨厭他!”
林譽氣急攻心,耳朵裏腦海裏不斷回響着林燦的尖聲哭喊,喘息越來越重。
最後,在林燦又一句“我讨厭他,他怎麽不去死”下,終于控制不住情緒,甩手給了他一巴掌。
——啪!
林燦一下子就蒙了,跌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林譽,半邊臉腫起。
林譽還算有點理智,知道林燦受不了他一巴掌,最後關頭收了力,真正落到林燦身上的其實沒有多少力氣,不然林燦現在就不是跌坐在床上,而是直接飛出去了。
但就算如此,林燦也還是回不過神。
“……你打我?”他呆呆地重複,眼淚像打開的水龍頭一樣,忽然放聲大哭起來,“爸爸打我!我讨厭你!我讨厭你!你滾開!我不要爸爸了!滾開!”
他的哭聲裏摻雜着一聲又一聲的尖叫,沒幾聲嗓子就徹底啞了。
保姆一直沒走遠,惴惴不安守在門外,聽到林燦這麽哭,想推門又不敢。
關于這個小少爺,林家夫婦喜歡,自然是什麽都好,看着千可愛萬乖巧,有點脾氣也是正常。
但是背地裏,他們這些照顧的人簡直是苦不堪言。
就拿裝病這件事來說,明明沒病,醫生自然是什麽都查不出來。
奈何林燦在床上反複打滾,哭着鬧着說不舒服,醫生沒辦法,頂着林譽的怒火,又不敢說林燦在裝病,不然林譽非但不會信,還會怒斥他們冤枉林燦,醫生沒辦法,給他開了些常用的藥。
保姆左右為難。
醫生當然不敢亂開藥,都是對林燦病情有幫助的藥,但是藥三分毒,吃多了總是不好,這藥到底要不要給林燦吃?
沒等林燦哭幾聲,他的聲音就消失了,只剩下一聲一聲破風箱一樣的抽氣聲。
林譽在裏面大吼,門砰一聲打開,重重撞在牆上,“快叫醫生來!”
保姆往裏一看,林燦渾身無力,癱在床上,臉色鐵青,胸口劇烈起伏。
他犯病了。
整個林家雞飛狗跳。
這下陳雲舒就是睡再死也被吵起來了,一聽前因後果,急急忙忙趕去醫院。
聽到醫生還在搶救,隔着窗戶看見林燦慘白的小臉,陳雲舒心疼得揪緊了胸口的衣服,走廊裏就給了林譽一巴掌。
啪!一聲,響徹整個走廊。
周圍的人全都低下頭去,噤若寒蟬,不敢去看這對夫妻之間鬧矛盾的場景。
林譽一晚上沒睡,心裏窩火,衆目睽睽之下被打,第一次對着妻子沒了好臉色:“你幹什麽?”
“你幹什麽?!”陳雲舒分毫不讓,“你明知道燦燦身體不好,還打他?你是什麽手勁,他受得了嗎?林譽,你一個alpha,居然打孩子?”
林譽怒目:“你也不看看他說了些什麽?!”
“他說什麽你也不能打他!他那麽小的孩子,能懂什麽事,你也下得去手!”
林譽覺得她簡直不可理喻,氣的渾身發抖,又說不出來林燦的那些話,四下一掃,看到一旁守着的保姆,點了點她:“你,把小少爺說的話說給太太聽!”
保姆心裏暗暗叫苦,盯着林譽的目光,還是低着頭複述道:“小少爺說……”
她吞吞吐吐:“他讨厭二少爺,覺得是二少爺搶了他的東西,所以……”
她有句話其實沒說。
林燦說,葉單教唆他裝病,但這其實不關葉單的事,單純是林燦自己想出來的。
要知道,葉單來的時候,林烨可還沒被綁架呢,在老宅待的好好的,葉單怎麽可能未蔔先知到他未來會被綁架,特地來給林燦出主意。
陳雲舒還當是什麽:“就這些?就這幾句話怎麽了?他一個小孩子,突然多了個哥哥不習慣,說兩句氣話而已,你就動手打人?”
保姆:“呃……夫人,小少爺還說,讓……讓二少爺去死。”
陳雲舒不敢置信:“你在胡說什麽?”
“胡說?不止。”林譽冷笑,“他還聽信了別人的話,故意在林烨被綁架的時候裝病,不讓我去救人,剛剛我在那邊找林烨的蹤跡,他還想着再裝一次,不想讓我去找人,說讓林烨就這麽死了算了,真是你教的好兒子!”
陳雲舒茫然:“林烨好端端的,又怎麽了?”
“林烨不見了,被他哥哥接走了!”林譽沒好氣地說,“現在你高興了,你兩個兒子都不要你了!還在這撒潑,我看林燦就是學你,才這麽不講道理,小小年紀,簡直是心思歹毒!”
第85章
第 85 章
陳雲舒是個什麽性格,能站着挨這個罵?
她把臉一沉,俏生生的臉冷若冰霜,反唇相譏道:“我撒潑?你也有臉指責我,說的就跟他們要你一樣,你別忘了,林澗變成這樣,也有你的一份責任!”
林譽臉色鐵青,伸手指着她,手指頭都在顫抖,怒火簡直燒了心。
短短兩天,他原本的生活亂成了一鍋粥。
兩個兒子跑了,小兒子不成樣子,平日裏百般寵愛的妻子非但幫不上忙,還在這時候發脾氣添亂,他本也不是什麽好脾氣,這會兒更壓不住心頭火,忍得手背青筋迸起。
——人都是欺軟怕硬的,或許他本人不會這麽認為,但他潛意識裏一定會受影響。
往日裏陳雲舒和林燦也不是沒犯過軸,但那會兒他還可以勉強把火氣壓着,找個理由發在林澗身上,等心情平複下來,又能繼續做一個溫和耐心的好丈夫、好父親。
他敢這樣做,無非是他打從心底知道,陳雲舒和林燦是“不好惹”的。
他要是跟陳雲舒吵架,陳雲舒會跟他鬧,拉下臉來罵林燦,林燦非但聽不懂,還會對他産生隔閡。
就像很多家長都會有意識地避免自己在孩子面前扮壞人,一味縱容孩子,帶着他玩鬧,只等着另一方忍無可忍出手管教孩子,自己輕輕松松在孩子心裏留個好爸爸的形象一樣。
林譽不是意識不到林燦過于嬌縱,但他更不願意林燦心裏對他産生疙瘩。
他也不能對外人發洩,因為他要在同僚和下屬面前保持不怒自威、賞罰分明的形象。
算來算去,竟然只有林澗是“最好欺負的”。
雖然他也會還口,也會跟他争執,但林澗不會記仇——父子哪有隔夜的仇,林燦還小不懂事,林澗這麽大人了也不懂嗎?
夫妻情分是有限的,需要花費心力去維系,但血緣是割不斷的,就算林澗生氣又如何,他還是他爹,林澗還能不要爹了不成?
林譽原本是這麽想的,但是最近發生的事情推翻了他的認知,他猛然意識到一件事——
林澗也是會走的。
原本只挨打不還手的人突然還手了,把整個棋盤一把掀翻,他高高在上習慣了,完全無法适應這樣的變故,所有的情緒積壓在心底,急需另一個發洩口。
相比較已經長大成人、對他态度冷淡的林澗而言,目前還不能獨立,需要依賴他生存的林燦,就成了最好欺負的那個。
——老子供他吃供他穿,還敢跟我發脾氣,他憑什麽?當真是養了個祖宗嗎?
他本人意識不到這樣的心裏變化,但這樣的變化會體現在他的每一個舉動之中。
陳雲舒看着他舉起來的手,冷冷地說:“你打啊,動手試試,打完兒子,還要打我是吧?”
林譽怒道:“不可理喻!”
“好像你很講道理一樣,”陳雲舒扯了扯嘴角,“我忍着不說你,你就以為自己做的很好了?”
林譽生氣,陳雲舒忙了一天,一無所獲,還平白無故挨了一頓陰陽怪氣,何嘗就不生氣,語氣同樣不好。
林譽一聽就冷笑,“好,你說說,我哪裏又對不起你了?你們一個兩個的,都挑這時候鬧是吧?林澗就算了,你倒是說說,我什麽地方苛待你了?”
陳雲舒嘴角繃緊。
林譽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從我娶你那天起,我跟你發過一次脾氣?你每次要買什麽東西,不管要花多少錢,我說過一個不字?你和父親合不來,我用孝道壓迫你,勉強你去迎合他了?你說你要忙事業沒時間帶孩子,我逼你放棄工作在家給我當全職夫人了?沒有吧?你倒是說說,我還有哪裏做的不到位,讓你對我這麽不滿意?”
陳雲舒被他說得心頭不适,後退一步躲開他周圍的低氣壓,不滿地說:“這些都是你自願的,現在你是打算全推到我頭上?少在這裏推卸責任,你自己和你父親不和,也能怪到我?我還沒嫁進來之前你們的關系很好嗎?”
林譽心頭的怒火漸漸平息,只覺得失望,“你果然是沒有心。”
陳雲舒寸步不讓:“你少用這些綁架我。”
林譽搖了搖頭,失望到極點似的,一句話都不想多說,轉身朝外走去。
陳雲舒正在氣頭上,冷眼看着他走遠,原本也想甩手離開,瞥到急救室的門,停下腳步,猶豫兩秒,還是留了下來。
不管怎麽樣,裏面總歸還是她的兒子。
也是……她唯一一個,還願意親近她的孩子。
她不能再失去她最後一個孩子了。
陳雲舒在一邊坐下來,想到林譽說的、林燦口不擇言說出來的那些話,就覺得心裏不舒服。
她是真的清高,且極度愛惜羽毛,當初以為謝岫白是私生子時就百般不喜,繞是後來得知其實不是,還是天然存了一份偏見,她絕不接受自己這麽小的孩子,就産生這麽惡毒的心思。
她強迫自己忘記林譽說的那些話,在腦海裏反複回憶林燦乖巧貼心的模樣,不斷安慰自己——
孩子還小,調皮一點很正常,長大了會改。
就算不改……那也是她的孩子。
然而,這樣想着,陳雲舒非但沒有好過一點,反而越發焦躁。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只覺得心髒好像被一只手握在手裏随意揉捏,頭暈腦脹,胸悶氣短,喉頭隐隐緊縮,一陣嘔吐的欲望來襲。
她越是努力回憶,腦海裏關于林燦的記憶越混亂,最後甚至像信號受到幹擾的老電視機一樣,不斷閃過細密的雪花,滋滋響聲不絕于耳。
林燦的臉在腦海中不斷扭曲,一會兒變成林澗冷淡地叫她母親時的模樣,一會兒又仿佛看到林烨站在林家老宅門口,禮貌而陌生地問她你是誰……
陳雲舒原地晃了晃。
“夫人?夫人你怎麽了?”保姆也還守着沒離開,焦急忙慌地扶住她,“醫生——醫生呢?”
陳雲舒扶着額頭,恍惚地開口:“不,不用……”
她身子一歪,癱坐在一旁的沙發上,撐着額頭,雪白細膩的額頭沁出成片的汗水,心慌得可怕。
就好像……
有什麽東西即将失去了一樣。
失去什麽呢?陳雲舒茫然地想。
窗外夜色濃郁,晚風冰涼,吹在她身上,從身冷到了心底。
她忽然察覺出一股孤獨。
就在林家鬧起來的時候,還有一個人也在惶惶不可終日。
那就是灰溜溜離開林家的葉單。
林譽一朝得知真相,心煩意亂,壓根不想再看見他,直接讓人把他趕了出去,這兩天忙着處理林澗的事,還沒抽出空找他。
葉單自然也不敢多留。
當初大張旗鼓地去,大鬧保衛處也要夜闖林家的人,走的時候就跟喪家之犬一樣,生怕有人看到他,恨不得把臉都蒙上。
他記着林澗說的話,擔心得一晚上沒睡着,腦海裏反反複複都是林澗會怎麽報複他。
思來想去,無外乎就是讓他丢了工作。
但這裏是聯邦,不是他林澗的一言堂,不可能他想怎麽樣就怎麽樣,這樣想着,第二天早上,他硬着頭皮去了部門報道。
他原想着,要是有人來趕他,他就離開,大不了從頭再來。
他葉家還在,難道還能找不到一個好工作嗎?他父親可是救了林家一家的命,就算這個恩情沒了,林家不再給他提供便利,但也不能恩将仇報,把葉家完全打壓了,他總還是有去路的。
然而,戰戰兢兢等了兩天,還沒有任何消息,葉單漸漸又放下了心。
他按照往日的經驗推斷,猜測可能是林譽顧忌着面子,把林澗攔了下來。
他能順利進入後勤部門,拿到這個職位,和葉泉在林譽手下做事分不開幹系,這事要是鬧大了,他一個小人物,最多就是丢個工作,其他倒是無所謂,但林家就得背上污點。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這樣一想,他心思又活絡開了。
如果林譽還念着舊情,或者顧忌着面子,是不是意味着他還能最後從林家再撈一筆?
只要得手,他至少能少走十年彎路,這輩子都高枕無憂,恩情丢了就丢了吧,正好再也不用看人眼色了。
葉單想到自己為了和林家保持關系,低聲下氣去讨好一個三歲小屁孩的事,臉霎時扭曲了。
他禁不住埋怨,要不是葉勇廢物沒本事,他何至于這麽卑微?
沒用的東西!沒權沒勢生他幹嘛?
葉單想着,臉色臭起來,眼裏多了一抹陰沉。
“好的,就是這裏,嗯,我們很快就處理好……”熟悉的聲音由遠及近,辦公室門從外面打開。
辦公室裏其他人納悶地擡起頭,發現開門的是後勤部門的頂頭上司,更覺得奇怪。
發生什麽了這是?上校怎麽還親自來了?
上校一手握着門把手,笑容滿面,沒有第一時間進來,而是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對着身後說了兩句什麽。
葉單看着他毫不掩飾喜悅的表情,心裏一咯噔。
從他來那天起,就沒見他這位上司這麽高興過,今天這是……
不等他找理由把自己安撫下來,門外人影一閃,一抹高挑的身影出現在門外,從上校側身讓開的空間裏走進來。
那是一個女alpha,容貌清麗,眉目泠泠,肩上的軍銜顯示她是一名少校。
女alpha客氣地和上校道謝。
“诶诶,沒什麽沒什麽,舉手之勞而已。”上校連連推拒,笑容就沒下去過,輕描淡寫一掃被辦公桌分割成一塊一塊的辦公室。
葉單脊背僵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上校剛剛多看了他一眼。
看他……做什麽?
他梗着脖子,看女alpha又和上校寒暄了兩句,轉過身,穿過縱橫交錯的桌子,在四周士兵好奇的目光中,徑直朝他走來。
葉單心髒狂跳,扛不住心理壓力低下頭,盯着桌子,心裏不停祈禱她只是路過。
然而事不從人願,葉單絕望地從桌子玻璃倒影中看到一抹纖細的身影越來越近。
一步不多,一步不少,正好停在他面前。
他深吸口氣,故作鎮定地擡起頭,擠出一個笑容:“這位少校,找我有事嗎?”
女alpha站姿筆挺,雙手自然下垂,只一個身影就足夠亭亭玉立。
她低頭看着他,茶褐色眼眸平淡。
葉單的心跳卻越來越快。
他忽然明白,眼前這個女性alpha的等級一定比他要高。
只有來自高位alpha才會這樣自然而然地散發出壓迫感,讓他的心髒不斷搏動。
葉單嫉妒死了這種天之驕子。
“好久不見,”女alpha終于開口,嗓音清淡動聽,“葉單學長。”
葉單愕然,“你是?”
“琳達·埃文斯,”琳達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葉單學長不記得我了嗎?”
“我們是小學同學,我比你低三屆。”
一聽是熟人,葉單松了口氣。
雖然他完全沒想起這個名字,但不妨礙他扯開一抹熱情的笑容,習慣性套近乎,“小學同學?哦哦哦,我記得,你是……”
“林澗曾經的同桌。”琳達補充。
“……”葉單表情空白了一瞬。
琳達勾起唇角,低垂的目光裏意味不明,往日溫婉動人的笑容此時顯得冰寒刺骨:“看來學長已經完全不記得我了,但我還記得學長,當初基因檢測報告剛出來的時候,學長發現自己基因等級比我要低,在走廊裏看我的眼神,還有警告我的話,我至今都記得。”
“——不要以為自己等級比我高一點就得意,庶民永遠是庶民,就算是個A,也還是地裏的爛泥。”
她吐字清晰,壓低的嗓音讓這幾句話只回蕩在這小小的隔間之內,沒有傳的到處都是,但是已經足夠吓破葉單的膽子
對他而言,這些話不啻于雷神之錘。
偏偏琳達還不放過他,明眸星閃,狀似彬彬有禮地請教他:“學長,我沒記錯吧?”
葉單猛地站起,椅子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吱——!一聲,引得四周的人都看過來。
“你……”他抖着嘴唇,嗓音都在抖,“你是……”
“那個被你暗地裏帶人霸淩了一年多的,”琳達輕聲說,“——臭擦鞋的生的女兒啊。”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通天靈蓋,葉單心裏只有一句話——完了。
他一生裏霸淩過的人無數,只要是身份或者實力低于他的,或多或少都被他欺負過,他還真不記得那麽多,但是“臭擦鞋的生的女兒”,他還是記得的。
不僅僅是因為“臭擦鞋的生的女兒”基因等級比他高,把他原本傲人的天資襯得一文不值,在學習和生活裏處處打壓他,還因為,她是林澗的同桌。
眼前這個女人一定是林澗派來的!
他的報複還是來了。
“你,我……”他呼吸紊亂,腦子成了一團亂麻,腳下一軟,又跌坐回椅子裏,仰頭呆呆看着琳達。
琳達恢複了正常音量,平靜地說:“特戰部門林澗,琳達·埃文斯,實名檢舉後勤部門葉單,僞造高考成績,違規入學盛蘭大學,後通過違規手段撤銷處分,以此通過新兵選拔,其家屬違規操作使其進入後勤部門,嚴重違反公平原則,同時也違反了聯邦法律,所有證據已提交軍事法庭。”
葉單胸口劇烈起伏,眼睛都紅了。
琳達稍稍彎下腰,盯着他的眼睛,唇角弧度更深:“學長,被你眼中的爛泥徹底毀掉人生的感覺如何?”
第86章
第 86 章
“嗯,那就好,辛苦了……現在還在外面,回去再細說。”林澗挂斷通訊,抱歉地看向對面的人,“失禮了。”
斐恹恹地“唔”了聲,有一搭沒一搭地扇着扇子,不太感興趣地問:“謝岫白?他怎麽這麽陰魂不散的?”
“我的另一個隊員。”林澗擡眸,那雙色澤濃郁姝麗的眸子山水明淨似的溫柔,“那就麻煩了。”
謝岫白纏了他一個晚上,非要讓他把他的戶口從韓家改回去。
林澗一開始神志模糊沒聽清,謝岫白不厭其煩在他耳邊重複。等林澗終于聽清了,只覺得沒什麽必要。
轉來轉去也沒什麽意義,還挺麻煩,裏面需要韓家這面配合挺多手續,當初已經麻煩過人家一次了,再麻煩一次,有點說不過去。
謝岫白一聽就垂下頭,臉貼着他膝頭,開始可憐兮兮的撒嬌,就跟被主人抛棄,在大雨天裏淋得皮毛濕漉漉、廢盡千辛萬苦才重新回到主人身邊的小狗似的。
一晚上就沒從他身上離開過,不是摟着他的腰不撒手,就是故意壓着他不讓他動,耷拉着眉眼,好像誰讓他受了多少委屈。
林澗被磨得沒辦法,答應他天亮就處理。
他特意把葉單的事情交給琳達去做,一方面是讓琳達自己給自己出口氣,另一方面也是真的沒空。
等琳達離開之後,他把堆積的工作挑要緊的處理了,剩下的先堆着,來了韓家。
斐倒是無所謂謝岫白的戶口寫在誰的名字後面,也無心探究他和隊友談了些什麽,焉嗒嗒地說:“不客氣,我會把他戶口轉回去的。”
他見林澗唇動了動,搶先一步說道:“謝禮就不用了。”
林澗話被搶先一步堵住,一時愣了一下。
“就當我日行一善吧,”斐站起身,白皙面孔提不上來勁一樣,半死不活地說:“我要午睡了,就不留你了,再見。”
他這樣說,林澗也不好多留,“這次麻煩了,以後有事随時找我。”
斐揮了揮手,示意他趕緊走。
林澗站起身告辭,忽然想起什麽,問道:“我父母來找過你嗎?”
斐終于提起一點興趣,唇角勾起,回味似的點頭:“找了,被我氣了個半死,灰溜溜回去了。”
林澗淺淺颔首:“給你們添麻煩了。”
斐用扇子壓了壓唇角,還是擋不住盎然的笑意從眼角流瀉出來。
“麻煩倒是不麻煩,不過,你問這個問題,不會是打算關心她吧,勸你別,聽說他們一家子正在鬧脾氣,你要是這會兒回去,鐵定是要變成他們的出氣筒了。”
林澗搖搖頭:“你不用和我說這些,我已經不大關心林家的事了,我是想問,韓家主那邊……”
一聽韓鶴的名字,斐無趣地撇嘴:“放心,他忙着,沒時間關心謝岫白搞基的事。”
林澗靜靜地看着他。
斐被他看得受不了,扭過頭去:“我又沒騙你,他真不管,你放心。”
林澗頓了頓:“多謝。”
韓鶴不可能對這種事完全不關心,能有這樣的結果,無非是有人在背後做了什麽。
這個人不是謝岫白就是斐。
林澗偏向于後者。
謝岫白看着好說話,一副溫和無賴的好脾氣,其實目中無人到極致,壓根沒把其他人放在眼裏過,個性偏執,眼裏除了他誰都看不進去,大概不會做這樣的事。
要是韓鶴真把他趕出去,說不定他還要拿這件事來林澗面前裝裝可憐。
斐懶洋洋勾起唇,又恢複了萬事不關心的模樣:“不客氣。”
就這樣默認了這件事。
他端茶送客,林澗沒有再留,利落轉身離開。
斐端起茶杯,淺淺喝了口茶,頭也不回地說:,“你還要在那裏看多久?”
紫藤蘿花藤瀑布一樣垂落,清新淡雅的淺紫色花朵争相開放,男人從花架後方走出,目光淡然,絲毫沒有偷看被發現的羞愧。
這些站在權利頂端的男人一個賽一個的保養良好,林譽那樣經常生氣的人,都還讓人看不出他的确切年齡,何況韓鶴。
男人身上幾乎看不出歲月的痕跡,常年穿着妥帖妥帖的西裝三件套,這會兒天氣還不算涼,他肩頭披着一件黑色大衣,姿态閑适,從從容容地在斐的對面坐下。
“跟個偷窺狂一樣,”斐刺了他一句,皮笑肉不笑地說,“就這麽擔心我給韓魏戴綠帽子?”
韓鶴也不生氣,很好脾氣地望着他,溫和地說:“韓魏已經死了,你要做什麽都是自由的。”
“那你和還看什麽看?”斐不高興地翻了翻眼皮。
韓鶴說:“只是想問你,我做到了我答應你的事,你打算什麽時候兌現你的承諾?”
斐面色微微一變。
“——除了接手韓家需要做的準備,我不再幹預那個孩子的一應事宜,包括他準備走的道路,還有……他的感情。”
韓鶴眉梢一挑,兩手放松地交叉在小腹,彬彬有禮地重複他們的交易內容。
“代價是,你幫我治愈我的身體。”
斐視線在他臉上定了幾秒,沒什麽情緒地說:“你想要的話,随時都可以。”
“寧可暴露自己最大的籌碼,也要幫他們一把,”韓鶴眸中倒影出他面無表情的臉,輕聲說,“我一開始還以為你喜歡的是予川那孩子,後來才發現不是……”
斐嗤笑:“誰要喜歡那狗畜生的兒子?”
就算謝岫白是無辜的,他也不喜歡。
他又不是個泥塑菩薩,能把人和人分那麽清楚,沒有因為韓魏連帶恨上謝岫白,已經不容易了。
韓鶴和他說起話來一向溫和,聽見他罵人也不惱,目光平靜如水。
“行了,我要去睡覺了,你急的話就明天,”斐無趣地把拿在手裏把玩的杯子随意丢回桌子上,“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用去惦記着讓謝岫白生了,年紀也卡得差不多,到時候你死了就謝岫白頂上,等謝岫白老了,你兒子也長大了。”
韓鶴忽然身上,拽住了斐的手腕。
經過韓魏那麽個人渣,斐極端反感別人的碰觸,韓鶴手一握上來,他眉目一淩,就要反手一巴掌。
韓鶴擡頭,目光清明:“聯邦研究院的研究有了突破,據說已經能夠嘗試着用人工方式培育胚胎了。”
斐抽回手,倒退幾步,跟看髒東西一樣看着他,冷冷道:“想都別想,滾!”
謝岫白陪修焠練了幾把,輕輕松松把小朋友撂翻在地,蹲下身,一手擱在膝蓋上,懶洋洋撐着下颌:“還打嗎?”
修焠不服氣地捶地:“啊啊啊啊啊!”
謝岫白看熱鬧地哼笑。
正在這時,他手腕輕微一震,尚帶笑意的黑眸低下去,不甚在意地掃了一眼,然後整個視線都頓住,漆黑明亮的眼珠一動不動,盯着自己的終端屏幕看。
修焠發洩完,擡起頭,一眼看到謝岫白小臂流暢結實的線條,膚色冷白,蒙着一層濕漉漉的汗意,跟一截沁了水的玉石一樣。
他見謝岫白半天沒動,躺在地上翻了個身,大字型攤開,戳戳謝岫白膝蓋,“怎麽啦?”
一戳之下竟然沒戳動。
修焠加了點力道。
謝岫白收了終端,垂在半空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深深埋下頭,額發擋着眼睛看不清,只有唇角的弧度越來越高,完全抑制不住也不想抑制的笑容。
修焠:“?”
什麽事開心成這樣?
謝岫白咳了聲,拍拍他:“起來,不練了,去告訴大家,晚上我請客吃飯,沒事的都可以來。”
“請客?”修焠眼前一亮,“這麽好。”
“嗯,”謝岫白擡了擡下巴,“快去。”
修焠爬起來往外跑了兩步,突然反應過來:“不對啊,你自己不可以去嗎?為什麽要我去?”
“我有事要做。”扔下這句話,他拍拍衣擺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訓練場。
修焠沖着他背影大喊:“喂!離下班還有五分鐘,你去哪?現在走了算早退!”
謝岫白揮了揮手,示意他少操心。
修焠一頭霧水。
謝岫白回來之後,修焠見他就打算這麽去了,連忙拽住他衣擺:“等等,隊長還沒回來呢!”
謝岫白輕描淡寫:“他有事出去了,要晚點才回來,大家都有事,就先不等了,要是趕不及,等回去我再給他單獨做。”
修焠一想也是。
謝岫白還能餓着隊長不成?
不過他還是挺好奇謝岫白為什麽突然請客。
他存着點疑惑,就格外關注謝岫白。
一行人到了餐廳,衆人勾肩搭背,吃吃喝喝,就差劃拳了,只見謝岫白清了清嗓子,端起一杯酒,朝一張桌子走去。
隊員們拼酒拼的正開心,身邊突然坐下一個人,百忙之中抽空,透過朦胧的醉眼一看,發現坐下的乃是小隊的二號金主爸爸,于是連忙大着舌頭招呼:
“诶,小謝,哦不是,謝老板,來喝酒啊。”
謝岫白彎着一雙鳳眸,笑得一團溫文,哪還有前幾天黏在林澗身上,渾身豎着尖刺驅逐其他人的模樣,簡直是沒有半點架子,誰來敬酒都舉杯一飲而盡,沒一會兒半瓶酒就下肚了。
“痛快!”一堆兵痞子就喜歡這喝酒的爽快勁兒,見謝岫白面不改色又喝下一杯,扯着嗓子叫好。
“說起來,還有點事要找前輩幫忙。”謝岫白見他們喝的差不多了,才停下一杯接一杯的動作,也不放下杯子,就拿在手裏晃啊晃,晃的酒香四散。
四周的人已經喝上頭了,被這甘冽辛辣的酒香熏得有點暈乎。
“什麽事?你要你說,我們保管……給你辦好!”喝得三魂掉了七魄的隊友拍着胸口大包大攬。
“是這樣,”謝岫白淺抿了一口酒,潤了潤喉嚨,“我前段時間剛調來這邊,調動得比較倉促,有些手續還沒辦好,但我又不太懂這些事,只能來拜托一下各位前輩。”
隊員壓根沒聽清,只用喝了酒之後所剩不多的大腦思考了一下,覺得不是什麽難事,當即大手一揮,“這有什麽,交給我,分分鐘的事情!”
“那就麻煩前輩了。”謝岫白眉眼舒展,終于放下了那個蹂躏半天的酒杯,伸手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怕對方看不清,細心地撫平折痕,才遞過去,“這是我的檔案,我特地打印出來了,就……全部交給前輩了。”
“啊?”隊友暈乎乎接過來,兩只牛眼冒蚊香圈,“打印?不需要打印啊,交個電子檔就行了……”
謝岫白已經離席走向了下一桌。
隊員只得收回手,低頭看了一眼,“诶,不對啊。”
“什麽不對?”周圍稀裏嘩啦圍上來一圈人,各個喝得面紅耳赤,七手八腳去搶,“讓我看看讓我看看……”
最開始拿到檔案的那個隊員稀裏糊塗,護着檔案躲避周圍的魔爪,想去叫謝岫白:“小謝,你打印錯了,這不是你的檔案,這是戶口……等等,上面這個名字怎麽這麽熟悉?”
他舉起來,對着光仔細辨認了半天,一個字一個字地念:“林……澗……”
“……”他大腦宕機,“這他娘的不是隊長的名字嗎?戶主……他為什麽在隊長戶口上?”
隊員機械地擰過腦袋,看到不遠處另一桌桌子旁,謝岫白不知道跟旁邊的人說了什麽,笑得跟個偷腥成功的狐貍一樣,緩緩從身上掏出一張紙,遞給了他旁邊的人。
隊員沉默地看了看那張紙,又看了看自己手裏這張。
一模一樣。
謝岫白給完“檔案”,就從從容容地起身,撇下同樣被震驚得瞳孔地震的隊員,走向了下一桌。
第一個拿到他“檔案”的隊員:“…………”
這小子,是把戶口本打印了幾十張,準備在這挨個發,好告訴他家他成功把自己貼到隊長戶口本裏去了嗎?
別人炫結婚證,你炫戶口本?
好吧,隊員遲鈍地反應過來,謝岫白也沒有這東西,聯邦不給他發。
林澗到的時候,一幫人已經喝的神志不清了。
唯一看起來還有點人樣的,就是明明已經成年了,但因為長了一張娃娃臉,被隊友不由分說地歸類為年紀小的小朋友,勒令不準喝酒的修焠。
謝岫白坐在其間,已經不知道喝了幾輪,眼看着是不成了,白皙面頰浮着一層紅暈,平日裏半睜不睜的瑞豐眼含着笑,單手支頰坐在那笑。
林澗結了賬,給了不菲的小費,讓餐廳的侍應生送這堆醉鬼回家。
自己則親自把謝岫白扶了起來,朝外走去。
謝岫白喝醉了不大老實,林澗來拉他還不配合,一本正經地說:“我有男朋友了,你不要碰我,不然我男朋友會把你頭擰下來的。”
聽得林澗滿頭黑線。
謝岫白半倚靠在他身上,頭搭在頸窩,嗅到熟悉的味道,立刻把剛剛的威脅忘到了九霄雲外,委屈得很:“你怎麽才來呀,我都……都等你好久了……”
林澗:“抱歉,路上堵車。”
謝岫白立刻又不滿了,“抱歉?為什麽要抱歉,歉是誰?不要抱歉,你只能抱我。”
林澗:“……”
過了會兒,謝岫白又開始絮叨,含含糊糊地指責林澗,“你都沒給我買戒指,果然,太主動的不會被珍惜,你根本不愛我……”
他一說話就亂動,魚一樣往下滑。
“別動。”林澗低聲道,“再動把你打暈了扛肩上,一路扛回去。”
謝岫白悶頭蹭他,“不要,我要抱你回去,不要你扛我。”
“你站穩了再放這種大話。”林澗嘆了口氣。
謝岫白這醉鬼記性竟然還不錯,跌跌拌拌一路,坐到車裏,還記得一路糾結的事,“你逃避話題,果然,你就是不想給我名分。”
林澗好笑道:“我逃避什麽了?”
“戒指!”謝岫白把自己光溜溜的手伸給他看。
林澗拿他沒轍,“行行行,買買買,明天就去給你買,行了吧,要什麽樣的,鑽的還是白金的,不然買個藍寶石祖母綠,紅橙黃綠青藍紫全來一個,給你十個手指頭都帶滿。”
謝岫白醉着,聽不懂他在打趣,仔細思考了一下,覺得聽起來還不錯,于是鄭重地點了點頭,說:“好,我就要彩色的,七個顏色,正好可以一天一個換着帶。”
“收了神通吧小白同學,他們要對你PTSD了。”
“不要,我就要七個,”謝岫白大貓一樣蹭人,黏黏糊糊去親林澗,“哥哥給我買。”
林澗路都要被他繞的走不動了,無奈停下來,“我買,行了吧,能好好走路了嗎?”
誰知謝岫白一聽這話,又不滿了,就着林澗的話開始了新的表演,“……行了吧?什麽叫行了吧?”
“你很不耐煩嗎?我明白了,你敷衍我,還嫌棄我。”
“……”林澗說,“我還想打你,想重溫一下你的少年時代挨的那些毒打嗎?小白同學。”
謝岫白抱住他,醉的臉頰酡紅,“不要。”
短短幾步路,兩人走出了爬世界第一高峰的難度。
林澗好不容易把人弄回了車裏,謝岫白閉着眼就躺在了座位上,嘟囔着好困。
林澗轉身回駕駛座,探身去給他扣安全帶,腰間忽然一熱,被燙了一下似的。
他一頓,擡起頭,對上謝岫白不知何時睜開的眼睛,漆黑鳳眸霧氣氤氲,白皙面容上敷着一層薄紅,緋紅的唇微微長着,喘息不定,筋骨分明的手搭在他腰間。
酒味和不受控制蔓延出來的信息素味道交織在一起,林澗斂下眸,拍了拍他的手,“坐好。”
謝岫白緩緩湊近,掌心溫度因為醉酒格外滾燙,驀地唇角一彎:“你知道嗎?”
“嗯?”
“我有名分了。”
林澗側過頭,避開他專注的視線,“剛剛不是還說我不給你名分嗎?”
謝岫白有點不高興,“我有,今天拿到的。”
“好好好,你有。”林澗哄着他,“現在可以坐好了吧?”
謝岫白老實了一分鐘,林澗把他的手拿下去,剛給他扣好安全帶,坐回自己那邊,謝岫白又把頭伸了過來,好奇地打量林澗,“話說你是誰啊?為什麽在我車裏?”
“路人甲,還有這是我的車。”
謝岫白自動忽略了他後半句話,“不可能,你好眼熟,我肯定認識你。”
林澗說:“十個想追我的八個都這麽說。”
謝岫白眉頭皺起,又舒展開來,“有很多人追你嗎?難怪,我也覺得你好好看,你能拒絕他們和我在一起嗎?”
“可我有男朋友了啊,”林澗故意說,“我和你在一起,我男朋友怎麽辦?”
謝岫白想都沒想:“甩了他。”
林澗後悔剛剛怎麽沒開個錄音把他這句話錄下來,忍俊不禁道:“不行啊,我很喜歡他的,絕不會這麽草率和他分手然後接受你。”
“那……”謝岫白似乎遇到了什麽難題,猶豫了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強忍委屈說,“我可以不要名分的。”
林澗心情複雜,“看出來了,是挺不要臉的,以前怎麽沒看出來,你戲還挺多。”
“什麽戲?”謝岫白茫然了一瞬,不知道思緒拐到哪去了,情緒低落下來,“我沒有做戲,我是真的……真的喜歡你,一看到你就好喜歡……”
林澗忍無可忍,“謝岫白,你随便見個人就說喜歡嗎?”
謝岫白給自己分辯,“不會啊,我以前沒有喜歡過別人的,只有你,我一看到你,就特別喜歡。”
他腦海一片混亂,無數過往的記憶碎片交織在一起,分不清現實和夢境,見林澗不信,委屈地解釋:“是真的,連你的襯衣我都好好藏着的。”
林澗沒聽懂:“什麽?”
謝岫白醉的一塌糊塗,老老實實投案自首:“你的襯衣啊,你給我的,你穿過的,我讓阿邦帶走了,後來你穿的那件是我找人仿制的。”
林澗聽得一頭霧水,完全沒印象。
這事對謝岫白而言記憶深刻,但是對他而言,不過是再小不過的一個插曲。
但他的腦子畢竟不是擺設,認認真真回憶了一下,還真從回憶裏扒拉出了這麽件事。
甚至前後連貫,把另一件事也給串聯了起來。
他專注看着道路前方,“你把我穿過的衣服藏起來了?”他手指縮了一下,平靜地問,“我沒記錯的話,那會兒我們剛認識吧,你藏我衣服幹什麽?”
“我喜歡你啊,”謝岫白理所當然地回答,“你要趕我走,我想留點紀念。”
“……你不覺得這種行為太……”林澗斟酌用詞,“過了嗎?”
“會嗎?”謝岫白睜着眼,“我明明已經收斂了好多……”
“……”林澗一時沒理解,“收斂……了好多?”
“原本是想睡你的。”
“但你看起來不會同意。”謝岫白有點苦惱,“又不能強迫你。”
林澗嗆咳起來。
青春期的alpha,果然比狗還狗。
他語氣冷淡下來,“所以,我當時要是弱一點,你就要走上法外狂徒的道路了是吧?”
謝岫白花了點時間才理解了這個法外狂徒是什麽意思,很認真地說:“不會的。”
“我喜歡你,不會做強迫你的事情的。”
林澗今晚已經聽了太多個我喜歡你了,眼睫不自然地一顫,專心看着路,低聲說:“說的好聽。”
“我說的是真的。”謝岫白擡起頭,靠在椅背上,偏頭望着車外向後劃走的路燈出神,明滅的燈光落在他臉上。
林澗正想安撫他兩句,謝岫白又把頭扭回來,“你還要在特戰部門留多久?”
林澗詫異他這麽快又把頻道調回來了,随口應付他,“不知道,應該快了吧?”
“哦,那我也該快了,”謝岫白盤算,“等你走了我就走,韓家的勢力不在軍部,我一直在這邊不合适。”
林家和韓家既是同源,又相互競争,但總的來說,還沒到你死我活的地步,這得益于兩家的“地盤劃分”。
林家紮根軍部,韓家的勢力大部分在議院。
當年韓魏的舉動惹惱了林家,還得不到韓鶴支持,原因就在于他逾矩了。
要是能正大光明把林家的權力搶過來還好說,但他的手段實在算不上清白,相反還很可能會打破兩家相對和平,彼此守望相助的局面,導致不可估量的後果,韓鶴連思考都不用就能決定舍棄他。
謝岫白回到韓家的勢力範圍內,上升的速度絕對比在軍部要快,借助韓家的勢力,最多十年,就能進去聯邦的權力核心。
林澗道:“挺好的,早就該這樣了。”
“到時候……”謝岫白目光微微放空,瑞鳳眼半睜半閉,顏色極深,仿佛深不見底的黑潭。
林澗有點意外。
謝岫白平時看着挺懶散一個人,這會兒倒是難得正經。
果然,涉及到了正事和前途,沒有哪個alpha真的不在意,哪怕是醉了也……
“我就把不允許同性結婚的法律廢除掉,”謝岫白接着說,“我看誰還不給我結婚證。”
好大的出息,你就為這啊?
林澗無言半晌,鼓勵道:“你加油。”
“所以我的戒指呢?”謝岫白翻看自己的手,見上面空空如也,又想到地上去找,“是不是掉了,我看看……”
怎麽又繞回來了,林澗頭疼,“別找了,還沒買,找不到的。”
“是嗎?”謝岫白半信半疑。
“嗯,是啊。”林澗微微笑起來,“之前不是說明天去買嗎?買完戒指再給你買套婚紗怎麽樣?”
謝岫白說:“好啊。”
“真的?我買了你确定會穿?婚紗可是很貴的,要是……”
“穿。”
林澗飛快地看了他一眼,但目的地近在眼前,沒說什麽,先把車子開進地下車庫,停穩車,才轉過身:“你……唔……”
謝岫白在車停穩的那一秒就粗暴地扯開安全帶,手一伸強硬地把身側的人下颌扳向他,探身親吻過去。
林澗倉促伸手去解安全帶,恰好碰到謝岫白也來找開關的手。
謝岫白退開一點,近距離注視着他的眼睛,恍惚間醉死在了這片深碧色的汪洋之中,緩緩撫摸他的臉頰。
“你給我買,我就穿。”
林澗仰頭靠在座椅上,下颌一線到頸項的線條極漂亮,眼睫一顫,輕輕笑道:“這麽乖啊?”
謝岫白的手落下來,沿着那雪白的脖頸後移,在光影照顧不到的隐秘角落,親昵地揉按着那塊敏感的皮膚,
“是啊,所以你要嗎?”
第87章
第 87 章
“要啊。”
謝岫白緩慢地眨了下眼,溫淳嗓音落在耳廓裏,熟悉的,微微帶笑的語氣,他失去焦距的瞳孔很輕微地收縮了一下。
林澗手指沒入他腦後的頭發,一下一下揉按着,笑着重複了一遍:“這麽乖,當然要啊。”
謝岫白喉嚨發癢,凝固了幾分鐘,整個人卸了力,埋在他肩膀上,手穿過後腰和座椅之間的空隙,牢牢地抱住這個人。
他個子高挑,林澗也不是什麽嬌小玲珑的身材,兩個長手長腳的人擠在一個駕駛室裏,擁擠得仿佛要把空氣全部被擠壓出去,連一絲縫隙都不留。
林澗讓他抱了一會兒,“下去了,小心等會兒監控把你錄進去。”
“不想動,”謝岫白悶悶地說,“感覺好奇怪啊,你不是已經答應過和我在一起了嗎?我還是覺得好開心。”
“不奇怪,”林澗說,“因為你喜歡我啊,所以會覺得開心。”
“我每次聽到你說喜歡我的時候也會開心。”
“是嗎……”謝岫白淺淺地抽了口氣,腦子一片混沌,越想越覺得困倦,眼皮沉沉下墜,不知不覺墜入了一片溫暖芬芳的夢中。
林澗等了半天,見他沒反應,把他頭擡起來才發現他睡着了,一時間啼笑皆非。
但這人睡着了又顯得很乖,黑發軟軟地垂在眼前,呼吸規律,帶着清甜的酒香。
他一動不動,凝視了面前的人很久,動手打開車門,把人帶上了樓。
第二天早上,喝醉了酒的人滿臉痛苦地睜開眼,伸手一摸,身旁已經空了。
謝岫白一骨碌翻身爬起來,沒找到拖鞋,幹脆光腳下床,伸着懶腰走出門。
他長得高,骨架子還沒長成成年男人那樣的厚重強硬,打哈欠揉眼睛的時候活像只吃飽睡足的大貓,懶洋洋沐浴在清晨的陽光下。
林澗坐在桌子邊吃早餐,等他打完一個長長的哈欠,才溫聲開口,“早啊。”
“早……唔,”謝岫白垂頭耷眼,左右看看,“林烨呢?”
“他吃完回去了。”
林烨在上幼兒園,已經辦好了入學手續,只是還在暑假,學校沒有正式開學。
兩人事情忙,本來準備把林烨送到專業的托兒機構去待兩天,但李沉瀚突然說要來首都星。
老人家沒個地方住,軍部倒是能分配,但他一個人住着也沒什麽意思,他們商量了一下,幹脆把老人家接過來,平時也可以看着點林烨。
李沉瀚一邊假模假樣地抱怨為什麽又要給狗上司帶孫子,一邊找林澗暗搓搓地打聽林烨的喜好,玩具買了一筐。
林烨知道他們忙,吃完飯就乖乖回去了,每天待在房間裏看書,等哥哥放假再帶他出去玩。
謝岫白接了杯水,緩解喉嚨的幹啞,“我昨晚沒幹什麽奇怪的事情吧?”
林澗頭也不擡:“沒有。”
“那就好,”謝岫白放下心,喝完水到桌邊一看,“早餐是你去買的?”
“嗯。”林澗吃完早餐,抽了張紙擦嘴,看謝岫白在對面坐下開始吃東西,淡定地欣賞了一會兒,從從容容地說,“你沒做什麽奇怪的事,還挺乖的,就是我遇到了一個奇怪的人。”
謝岫白叼着面包:“嗯?”
林澗眼底劃過一抹笑意,沒讓他看見,長指揉了揉眉心,有點苦惱似的:“真的,特別奇怪,第一次見面,他就讓我和你分手。”
噔!杯子重重跺在桌子上。
謝岫白:“誰?”
林澗不答,顧左右而言其他“不過我看他也是喝醉了,大概是在說胡話吧。”
謝岫白不客氣道:“喝醉了就能亂說?別說喝醉了,就是腦子被狗啃了都不行,是誰,不對,他長什麽模樣?是不是修焠,你還給他遮掩?”
不怪謝岫白懷疑修焠。
那小子打不過他,又次次往上湊,被欺負的嗷嗷叫,成天叫嚣着要讓隊長另尋第二春。
林澗眼眸微閃,擡頭瞧着他,“真不是,不認識的人,就從餐廳下來,停車場遇到的。”
謝岫白更氣了:“不認識的人就敢這麽亂說話,你怎麽沒把他揍一頓?”
“看着年紀不大,喝醉了麽,沒必要這麽計較。”林澗不疾不徐地說。
一聽對方還是個年紀小的,林澗看着不怎麽在意,謝岫白也不好表現得太計較。
心想算了,不跟小屁孩計較。
他悻悻端起杯子,正要繼續喝,就聽林澗又說了一句:“當時光線不好,我随意看了一眼,發現那小孩長得還不錯。”
謝岫白:“……”
林澗半點沒察覺他陰郁下來的眼神似的,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溫聲說:“他還說……”
青年宿醉後慵懶的眉眼松懈下來,看不出半點攻擊性,扯起唇角,“說什麽?”
林澗眼睫輕輕一轉,金色的陽光落在他身上,纖長的睫羽流着光,“他說,他對我一見鐘情,不介意名分,也想跟着我。”
謝岫白這下是徹底笑不出來了,手下不自覺用力,差點生生捏碎杯子,切齒道:“不要臉!”
“有嗎?”林澗眼底流瀉出一抹抑制不住的笑意,換了個坐姿,借着動作壓下嘴角,“可是……”
謝岫白倏地擡眼看他,不可置信地提高了嗓音:“還有可是?!”
“別激動……”林澗一句話沒說完,謝岫白反應更大了,連忙安撫地說,“好吧,你生氣也是正常的。”
謝岫白剛平靜下去一點,想着林澗終于知道了啊,正想撒個嬌裝委屈騙點福利。
然後林澗緊接着下一句話,他徹底坐不住了。
林澗擡手,輕輕摸了摸側頸,“其實我也有點生氣,誰叫他不但說喜歡我,還二話不說,撲上來在這給我咬了個牙印。”
謝岫白臉色瞬間變了,猝然起身。
林澗八風不動,溫溫淡淡地說:“你說,我也不認識他,上來就告白就算了,還咬我,這誰不生氣啊?”
謝岫白一言不發,幾步跨過桌子,站到林澗面前,把林澗的凳子抽出來,距離近得長腿貼着林澗的大腿,一手強硬地拿開林澗的手,扳着他的臉,讓他側過頭,把脖頸露出來。
林澗平時也算耐心好脾氣,但也沒好到這種地步,讓人這麽說扳着臉就板着臉,偏偏今天沒半點反抗,溫順地配合着他的動作。
鴉睫下瞳孔色澤濃豔,目光從眼睫底下溜出去,斜斜仰頭看着他。
謝岫白垂眼一掃,臉色就變了。
只見林澗修長的頸項上,一個紅痕鮮明奪目,烙印在冷白細膩的皮膚上,刺眼極了。
謝岫白松開手,改去摩挲那處明顯是被人為制造出來的痕跡,指尖稍微用了點力氣,想把那東西擦掉似的,眸色沉沉,鎖定在對面那人的身上,“誰?”
“不知道,不認識,喝醉了酒,小狗一樣抱着我啃,咬的我衣領子都是濕的。”林澗頸上一陣刺痛,忍不住按住他的手,“拿我發瘋呢?”
林澗制止的動作徹底激怒了謝岫白。
他本就隐隐作痛的大腦簡直被怒火和妒火燒的一幹二淨,宛如被侵犯了領地的兇獸。
青年眸子隐隐泛紅,擇人而噬似的,隐忍地輕聲說:“哥哥,你說什麽?”
“我說——”林澗對上他濃黑得透不進光的瞳孔,眼眸微微一彎。
“我當年去白沙星,只帶了幾件衣服,結果當天晚上就丢了一件,還是唯一一件我穿過的。”
謝岫白:“……”
他積蓄的火氣一卡,就像即将噴發的火山,在爆發的前一刻,硬生生被壓了下去。
林澗還維持着壓着他手的動作,恰好就在他鎖骨上方一點。
他的領口被謝岫白的動作揉散開,大大方方敞着,鎖骨一片都裸露在外,深深凹陷下去。
謝岫白的動作太粗暴,他頸側一片都是紅的,偏偏皮膚天生就白,乍一看簡直讓人移不開眼。
“一件衣服沒什麽,就是那件穿了挺久,上面應該沾了我很多信息素,讓別人撿去了不太好,”林澗嘆息,“事情過去這麽久,本來都忘了,結果昨天那個小朋友好像跟我提了一句。”
林澗到底忍不住,面上露出一點笑意,嗓音輕慢:“小白知道衣服去哪了嗎?”
謝岫白只是宿醉頭疼,一時腦袋生鏽想不明白,又不是真傻,哪還能看不出來眼前這人壓根就是故意的。
這事只有他和阿邦知道,阿邦那小子的記憶是隔天就格式化的,一個九九乘法表,背了三年才背到六乘六,估計早把這件事忘到九霄雲外去了,能透露給林澗知道的,只有他。
他彎下腰,一只手撐在椅背上,湊近了他的臉,呼吸都要糾纏在一起,“哥哥騙着我玩呢?”
林澗笑着“嗯?”了一聲:“我有嗎?”
“只是難得遇到一個這麽,”他彎着眼,斟酌着,從唇齒間浸潤出言辭,“聽話乖巧,還主動的男生,就這麽說喜歡我,還怪心動的,虧得聯邦不允許三妻四妾,不然的話,小白就有弟弟了。”
謝岫白簡直想回到昨天晚上掐死自己,聽他說喜歡,又是高興又是糾結,憋出一句:“不準,你是我的。”
“為什麽?人家挺乖的。”林澗和和氣氣地跟他商量,“我覺得挺好的,看你平時挺孤單的,也好有個伴。”
“不要,不孤單。”謝岫白說完,想想還是不服氣,強調道,“我也乖,我比他聽話。”
林澗向下一瞥,看不到自己的脖子,只能看到兩人交疊着按在肩膀上的手。
白皙交疊的手指下,隐約透出大片的紅,脖頸上還傳來火辣辣的疼。
全是謝岫白的傑作。
這對比堪稱慘烈。
“乖巧的小男生”就是啃了個印子,他直接把人肩上一塊皮膚全搓紅了,乖在了哪?
謝岫白賣乖的話剛說出口就慘遭打臉,跟被燙了一樣收手,焦急有又委屈,還有點心疼,想摸又不敢,蹲下來,哼哼唧唧趴他膝蓋上,“我不是故意的……是你故意氣我的。”
林澗捏他後頸:“還敢喝這麽多酒嗎?”
自己跟自己雄競,還比輸了,遭受嚴重打擊的某人頭頂耳朵都耷拉了下去,“……不敢了。”
喝了個酒就多了個弟弟,出牆的紅杏還是自己勾搭出去的,生氣都沒地方,這誰還敢啊?
林澗笑着拍拍他:“行了,快去洗漱吧。”
謝岫白悄悄擡起眼睛,一半睜開一半埋在手臂裏,目光黏在林澗露出來的那一小塊皮膚上,磨磨蹭蹭不想走,“想休息,不想上班。”
“不行啊,我下午還約了人吃飯呢,下了班去剛剛好。”林澗思考片刻,很好說話地給出解決方案,“要不你在家休息,我自己去?”
又有人約林澗吃飯?謝岫白唰地擡起頭,純良無害地問:“誰啊?”
林澗說:“陳嘉,他昨天剛到,在家裏休息了一晚上,閑不住了,說要請我吃飯,你要去嗎?帶你去蹭飯。”
“哦,陳嘉啊,”謝岫白眼底閃過一抹暗色,面上依舊溫順,慢慢地說,“說起來你還沒帶我去見過他呢,我去。”
“行,去洗漱吧。”
謝岫白看着他起身收拾桌子上的飯盒,垂在身側的手指緩慢地收緊,圓潤的指甲掐進肉裏。
陳嘉啊……
“啊,三年沒回來了,感覺首都星又變了一個模樣,就我們剛剛轉過去那家店,我剛畢業那會兒他家賣的還是燒烤,現在就換成火鍋了。”
身材高大俊朗的青年雙手枕着頭,悠閑地在商場裏晃蕩着,還不忘扭過頭和身邊的人互動。
“這叫什麽來着,今日非昨日,昨日已可思?”
林澗目不斜視:“不,這叫走路看路。”
話音剛落,陳嘉哎喲一聲,撞在了轉角的欄杆上,一下杠在了胃上,慘叫出聲:“我草!”
林澗輕飄飄路過他:“活該。”
“這破商場是怎麽修的路?這地方能修成這樣嗎?人一不小心撞上了怎麽辦?”陳嘉捂着胃勃然大怒。
“确實,”林澗認同地點頭,“怪設計師沒考慮到顧客的智商。”
想了想,他又補充:“和視力。”
陳嘉破口大罵:“老子明天就把他收購了,把這破欄杆改掉!”
他嗓門太大,一句“天涼王破”,霸道得讓周圍的人紛紛朝這邊看過來。
林澗默默拉着謝岫白和他拉開了三米的距離,目光死都不往他身上看一眼,十分想把我不認識這個人寫在臉上。
他每每和這些人出門,都有種遛狗的既視感。
如果說修焠是金毛,精力充沛,對誰都好奇,一副給糖就能騙走的樣子。
那陳嘉就是個二哈,随時随地可能一腳踩空從池塘邊掉下去,然後在水裏拼命撲騰……還要拼命吠叫甩水,讓滿世界的人都知道他踩空落水了。
至于謝岫白……
謝岫白後背發涼,轉頭時只看到林澗微妙移開的目光,“???”
三人好不容易在一家店裏坐下,陳嘉拿起菜單,又找回了感覺,眉飛色舞,非常闊氣地把招牌菜挨個點了一遍,然後把菜單遞給林澗。
林澗剛要伸手去接。
陳嘉眼珠子一轉,手腕突兀地轉了個彎,厚重的菜單怼到謝岫白面前。
謝岫白慢吞吞擡起頭,黑眸深深,和他對視。
陳嘉滿臉假笑,拿腔拿調地說:“說起來,這還是小林第一次帶弟妹出來,該讓弟妹點才是。”
——剛剛三人見面的時候,林澗已經跟他介紹了謝岫白,其實以前也認識,但兩人到底分開了一段時間,陳嘉不明內情,又是第一次見面,所以還是好好介紹了一遍。
這會兒,看到陳嘉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林澗額角一跳,有種熟悉的,風雨欲來的預感。
陳嘉大方道:“我請客,随便點。”
謝岫白看了面前的菜單兩秒,沒接,轉頭很是溫順地問:“哥哥,我可以嗎?”
陳嘉被他小綿羊一樣的眼神酸的牙疼。
林澗現在是想離他倆都遠一點了,火藥味和茶香簡直嗆鼻子,他咳了聲,“可以,你陳嘉哥哥有錢,想吃什麽随便點。”
“哦,”謝岫白擡起頭,看向服務員小姐姐,依舊是一副人畜無害的表情,“價格在五位數上的都來一份吧。”
服務員拿着平板,滿臉空白:“……”
有這麽點菜的?
陳嘉:“……你吃得下?”
謝岫白很是溫良地解釋:“吃不下,但是每天哥哥都要早起去買早餐,早上冷,哥哥每次下去回來手都是涼的,我看着心疼,多點一點,就可以打包回去當早餐吃了,陳嘉哥哥不會舍不得吧?”
陳嘉:“……”
你小子就是想炫耀你天天睡某人房裏是吧?
陳嘉剜了那個某人一眼。
某人眉目不驚,十分習以為常地喝着茶,眉毛都沒動一下。
陳嘉深吸口氣,端出一副談判桌上和競争公司談判時的商務笑容,“當然不會,區區小錢,畢竟我和小林認識這麽多年。”
林澗無辜遭受池魚之殃,剛處理完繼母和繼子的矛盾,又迎來了婆媳危機,很是頭疼,撇過頭去不看他們。
謝岫白忽然發現什麽似的,驚訝地睜大眼,“陳嘉哥哥怎麽瞪着哥哥?”
他反應過來似的,尴尬又不知所措,委屈地小聲說:“是我惹陳嘉哥哥生氣了嗎?那我給陳嘉哥哥道歉,你不要生哥哥的氣。”
陳嘉哥哥被他撲鼻的茶香熏得陣陣惡寒。
林澗輕咳了一聲。
“開玩笑的,”謝岫白立刻正色,又是一副清隽秀雅的矜持,把菜單遞還給服務員,彬彬有禮地說,“麻煩了。”
服務員為難:“那後面這些還要嗎?”
她被這一桌子奇葩客人震驚,謝岫白說的那些還沒記上去,反正他只是畫了個範圍,回頭記也是一樣的。
謝岫白語氣溫文:“不用了,這些夠吃了。”
陳嘉險而又險地憋住了一個白眼。
中途林澗去洗手間,留謝岫白和陳嘉面對着面。
謝岫白恍若無事地喝着茶。
陳嘉渾身不舒坦,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自言自語了一句:“水喝多了。”
話落立刻起身也跟了上去。
謝岫白慢吞吞放下茶杯,望着他猴子一樣火燒屁股蹦出去洗手間,深長眼睫垂下,輕輕眨了一下。
“怎麽了?”林澗偏頭,看着着急忙慌竄進來的人。
陳嘉左顧右盼了一番,跟身後有鬼在追一樣,再三确認,見身後沒人追過來,才舒了口氣,擰開林澗身邊的水龍頭,嘩啦啦地沖手。
“沒什麽,就是跟那小子坐在一起不自在,出來透口氣。”
林澗還以為發生什麽了,“他就是……”
他說到一半停下。
林澗原本想說,謝岫白就是有點欠,跟誰都一樣,別說修焠,就連斐都經常被他氣的咬牙。
陳嘉幾次三番勸他慎重考慮,謝岫白看不順眼他,所以在這故意挑事。
但這話不太好聽。
偏執小氣占有欲這種事,關起門來是無傷大雅的情趣,他樂意縱容,礙不着別人什麽事,但拿出來說,多少就有點不禮貌了。
修焠還小,不懂這些,陳嘉從初中就開始談戀愛,經驗海了去了,怎麽可能看不懂。
林澗只能抱歉地說:“給你添麻煩了。”
“嗐,你還跟我客氣上了,”陳嘉撇了眼牆上的一排标識,看到禁煙标志,抽了根煙叼着,沒點,咬着過濾嘴說,“你是想說那小子就是有點欠抽是吧,我跟你說,不是這麽回事……”
林澗:“嗯?”
陳嘉又往外看了一眼,确認外面真的沒人,才說:“你之前沒跟我說你和他又搞到一起去了,我也就沒跟你說。”
“我之前其實見過他了。”
林澗擦幹淨手,不怎麽意外,“他來問你我去哪了嗎?”
“對啊,”陳嘉煩躁地咬煙頭,“你走了之後就沒信了,他找不到你,就跑來逼問我,你不知道,那小子就是在你面前乖,脫了你的視線,跟個狼崽子一樣,呲着牙要咬人。”
“我麽,你既然沒跟他說,我當然也不可能把你的事情告訴他。”陳嘉把煙抽出來,夾在手裏,過濾嘴被咬的癟下去,布滿牙印。
他望着嘩啦啦流進下水口的水流,“他一開始威脅我來着,我跟他說有本事你動手,你看我能不能慫你,其實當時我都以為他要打我了,結果沒有,他見威脅不動我,沉默挺久就走了。”
“走的時候眼睛都是紅的。”
陳嘉沒什麽笑意地扯了扯嘴角,“你也知道那小子長得小,眼睛一紅,跟要哭一樣,搞得我當時還挺有負罪感的,以為是我把小朋友給欺負哭了。”
第88章
第 88 章
陳嘉有些唏噓。
想當初,他是相當不看好謝岫白的。
自古人心善變,他年齡還小,剛成年的小男生,又不是在嚴苛的家教下長大的,更沒個定性,說不定連擔當和責任是什麽都不知道,又是在那麽個地方長大,一張嘴只會甜言蜜語,說起謊來連眼都不眨,品行堪憂……
在陳嘉眼裏,他和試圖靠着花言巧語勾搭大家千金,進而一步登天的街頭小混混沒有任何區別。
況且,就算不看他這個人,單是性別就不對。
但他畢竟只是林澗的朋友,所以他哪怕不認同,也只是玩笑似的建議了幾句,林澗自己打定主意,非要走上這條路,他也不會硬要去阻止。
後來林澗和謝岫白結束,他是挺開心的,心情和女生看到閨蜜離開除了一張臉和甜言蜜語一無所有的鳳凰男沒什麽區別。
但他沒想到,那個在他眼裏一無是處、說不定只是為了追求新鮮感,沒幾天就會後悔退縮的小男生,竟然能從那麽個貧瘠落後的地方一路追到首都星。
甚至找到他面前。
他自己就出生在富裕家庭裏,很清楚這些家族裏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
一個連萬森星都沒走出去的家族尚且如此,何況是首都星的家族,不用調查他都知道謝岫白回韓家過的是什麽日子。
狼窩虎口,全是披着人皮的鬼怪豺狼。
拿命換的光鮮。
他跟林澗說這些,其實沒什麽特別想表達的意思,就是随口感嘆。
他原本是不準備說的。
就像他不會不經林澗同意就把林澗的消息告訴謝岫白一樣,他也不會把謝岫白來找他的事告訴林澗,再給他機會去打亂林澗的心緒。
他是真沒想過這兩人還會湊在一起。
陳嘉兀自感嘆着緣分這東西是真他娘的無常,沒發現身邊的人已經沉默了很久。
直到他把煙拿下來,準備丢進垃圾桶,順口招呼了一句:“走吧,出去了,跑衛生間待這麽久,等會外面的人要以為咱倆幹嘛了。”
林澗低頭看着自己攤開的掌心,“陳嘉,我是不是挺鐵石心腸的?”
陳嘉愣了下:“你怎麽會這麽想?”
“當初……他的父母也不要他,他從沒想過要去找他們,直接當他們死了,”林澗說,“但我不要他,他還是跑來找我,找了三年。”
“我明知道他會來,但還是躲了他三年。”
明明已經把沒一寸皮膚都洗幹淨了,林澗還是擰開水龍頭,把手放在水底下沖洗。
清涼的水液從指縫裏流走,他沒什麽感情地說:“有的時候連我自己都不明白,我為什麽那麽自信,覺得他一定會來找我,後來我發現了。”
陳嘉道:“發現什麽?”
他眉心緊皺,“還有你不是洗完了嗎,小心等會兒把衣服打濕了,我就随口一說,你別想那麽多,都過去了。”
林澗目光定在不斷淌水的下水口上,神智也跟着流走了一樣,完全沒把陳嘉的話聽進去,語氣平平地說:“就跟你後來只剩下我一個朋友一樣……”
陳嘉一聽他提這些陳年舊事,頭皮就是一炸,連忙道:“說了都過去了,提這些做什麽?”
“……謝岫白也被我捆住了,”林澗的語氣裏不到絲毫感情,“我告訴你,我會因為你的其他朋友不開心,你就只能遠離他們,只和我做朋友,我告訴他,曾經有人無數次抛棄過我,從來沒有人堅定地選擇過我,所以……”
陳嘉厲聲喝止:“林澗!”
林澗繼續說:“……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抛棄我。”
“哪怕是我不要他。”
林澗擡起頭,面無表情地看着鏡子。
陳嘉心底一驚,這才發現林澗的臉色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變得蒼白,嘴角無力地提了一下,目光空洞,仿若沒有靈魂的提線木偶。
陳嘉倒吸一口冷氣。
他上次見到林澗這種狀态,還是在林城死後,他代表陳家前去吊唁,看到跪在靈堂前的林澗。
就是這樣的表情。
林澗已經聽不清周圍的聲音了,恍如隔着一層透明的膜,把聲音都過濾模糊。
他自顧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眼前一片曝光過度似的模糊,連燈光都突然變得晃眼起來,刺得他眼前一片雪白,大腦完全失去控制。
他說:“他還是會來找我,甚至……連一絲怨恨都沒有。”
“你等等,”陳嘉把原本要丢的煙拿在手裏轉了一圈,忍着沒塞回嘴裏,“你剛剛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什麽叫你說怎樣我就得怎樣,你想說什麽,你的意思是,你道德綁架了我?”
林澗說:“如果……”
“停停停!”陳嘉暴躁揮手,做了個停下的手勢,強勢地打斷他,“沒有如果!狗屁的如果!要是我不想,別說道德綁架,你就是把我爹媽綁了刀架在脖子上也沒用!”
“我告訴你,我做選擇,是我自己做的,跟你沒關系,好嗎?”
這麽多年過去,陳嘉在各種名利場裏練出了一身八面玲珑的本事,但是在昔日舊友面前,暴躁起來說話還是跟地雷一樣。
別說呆若木偶,就是傻成泥塑都得被他拎着耳朵咆哮得跳起來。
林澗擡眼看着他,素白面孔在燈下白得跟鬼沒什麽區別,瞳孔顏色極深,接近墨綠,張嘴想說什麽。
“閉嘴聽我說,別打亂我思緒,”陳嘉蠻不講理地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麽,又想拿朋友這事兒來說是吧?我今天就跟你說清楚了。”
“當初我認識你完全是偶然,我閑不住你是知道的,看你家圍牆漂亮,随手就翻了,也沒打聽那是誰家,後來才知道你爺爺是誰。”
“我家的情況呢你也清楚,我爹私生子多的能單獨開一個小班教學,家裏勾心鬥角的腌臜事特別多,那會兒要是讓他們知道我認識你,不得把我血吸幹了才怪,有葉單那麽個傻逼做下的前科在,你爺爺要是知道我利用你,也得手撕了我。”
“所以!為了不讓我倆的奸情曝光在光天化日之下死無全屍,我才到處去交朋友,其實都是一些所謂的世交朋友的孩子,沒幾個真心的不說,各個想着攀比內卷,累的我半死。”
說到這,他忍不住罵了一句:“草,這輩子都沒想過,交個朋友還能搞得跟地下情一樣。”
“那些年過得太鬼畜了,後來我長大了點,也算有出息,我爺爺怕我爹耳根子軟,被情婦一吹枕頭風,就把家産拆拆補補,給私生子分了,于是提前把一部分家産給了我,算是歷練那也算是考驗。”
陳嘉想起那些年,自嘲地笑笑。
“幹得好呢,我就是繼承人,幹不好下面還有一個班等着替代我,我只能埋頭幹,你爺爺知道我的事,暗地裏幫了我不少,幹久了我手裏就有了點底氣,後面就幹脆和老爺子攤牌了。”
陳嘉還是沒忍住把煙叼了起來,也不點,就咬着嘗味道,斜眼觑着他。
“我跟我爺爺說,你老霸道了,不準我交其他朋友,他不敢勉強我,我才松快下來一點,不用跟個交際花一樣到處賣身。”
“怎麽,我這麽利用你,你生氣嗎?”
林澗其實沒聽懂多少,但最後那句還是聽清了的,茫然地搖了搖頭。
“那不結了嗎?”陳嘉攤手,“這都是我自己想好的,決定是我自己做的,誰按着我的頭逼我往下點了嗎?沒有。我的決定也跟你屁關系都沒有,整天瞎想些什麽?”
“他要找你也是他的事,你這一張臉,随便出門轉轉都能收一堆聯絡方式,全世界喜歡你的人那麽多,難道你還挨個回應啊?要是遇到那種偏激的,找個天臺跑上去,說林澗你要是不愛我我就去死,那你還真就娶他啊?所以說真的跟你沒關系,沒那回事啊,別想了。”
林澗閉上眼,呼出一口氣,緊繃的肩膀中松懈下來,水流下顫抖的不成樣子的手指緩緩握緊成拳。
陳嘉以為他聽進去了,也松了一口氣,正打算再寬慰幾句。
林澗說:“不一樣的陳嘉。”
陳嘉當年哄女朋友都沒這麽哄過,眼看一篇小作文喂了狗,徹底暴躁了。
“哪裏不一樣?那小子長的比我好看,跟你關系更鐵,我安慰了不起作用,非要讓他來?好你個林澗,我以前怎麽沒看出來你這麽重色輕友?”
林澗說:“沒有我,他其實也能過得很好。”
陳嘉譏諷:“在邊境做一個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小混混,等着哪天想不通來個落草為寇,學那個星盜組織滿世界搞破壞,然後被聯邦一發核彈送上天和太陽肩并肩這種好?”
“他父親姓韓,他現在擁有的一切是他自己拼來的,跟我沒什麽關系,”林澗說,“他壓根就不是……非我不可。”
“是我自以為是地想要拯救他,不對,是利用他來緩解自己的心理問題,他壓根不需要,沒有我,他也能過得很好。”
“是我自私自利,最後連累了他。”
“我說我不想被丢下,但是我把他丢下了。”
陳嘉:“是嗎?我看他爹自己都不知道有他這麽個兒子,就算知道,沒有你做保證,韓鶴能讓他進門?”
說是這麽說,但陳嘉也清楚,事無絕對。
韓魏不成器,韓鶴再找繼承人是必然,找來找去,誰說就不會注意到韓魏的前妻。
但這些沒發生的事誰說的準。
比起韓鶴千裏迢迢跑到邊境去找謝岫白,再賭一把基因的奇跡,期待歹竹出好筍,那落迦屠殺白沙星時,謝岫白和那落迦一見如故,最後跟那落迦跑了的幾率都大的多。
反正他要是韓鶴,他絕對不會賭。
林澗搖搖頭,太陽穴陣陣鼓脹,暈眩襲來,他險些沒站住,扶了一把洗手臺才站穩。
水龍頭還開着,水一下被帶起,潑的整個臺子都是。
陳嘉終于發現了他的不對,試探着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林澗?”
林澗好像沒聽見似的,完全沒有反應,兩個眼珠子跟沁水玉石一樣,死寂沉沉,看着眼前雪白的洗手池,喃喃着聽不清的話。
陳嘉感到點怪異,擰起眉,捏着他肩膀,用力把他轉過來:“我都說了這不怪你,跟你沒關系,不要再想了!”
林澗任由他擺弄,擡起頭來,目光暗淡:“陳嘉,你太偏袒我了。”
陳嘉氣笑了,反問:“你是我朋友,我不騙但你偏袒誰?再說了你這叫什麽鐵石心腸啊,人不愛自己還能愛誰,對自己好點有什麽錯?遇事少反省自己多指責別人你不懂嗎?”
他是口不擇言了,但林澗聽完之後反應遲鈍地看了他一眼,胸口起伏,眉心蹙緊,眼底的神情分明是痛苦。
他其實不怕陳嘉責怪他。
但他怕陳嘉一點都不怪他。
每次都是,謝岫白也是,好像無限包容他的錯處一樣,這明明就是他的問……
“你的狗爪子放在哪呢?”一道陰恻恻忽然的嗓音從背後響起。
緊接着,大力襲來,林澗毫無防備,剛習慣出水口的冰涼,突然被拉進一個溫暖懷抱裏,一時有點沒反應過來,一條手臂橫過腰間,緊緊攬着,想把他揉進血肉的力道。
謝岫白目光冰冷,和渾身僵硬地陳嘉對視了一眼。
陳嘉倉促地解釋:“我就是……”
他沒有那個意思啊!救命!
謝岫白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不等他把話說完,拎起他搭在林澗肩膀上的手扔在一邊,拉着林澗轉身就走。
對着林澗,他的嗓音又和緩下來,嘀嘀咕咕地說:“我早說了這小子不安好心,讓你別跟他單獨出來,你還不信,看吧,我一眼沒看見,就把那雙狗爪子搭你肩膀上來了!”
alpha之間搭個肩膀怎麽了?
陳嘉冤得一口氣上不來,眼睜睜看着謝岫白帶着林澗走遠。
他原本想追上去解釋兩句,保住自己直男的清白。
但他剛走兩步,就發現什麽,驀地停下腳步。
謝岫白一手攬着林澗的肩膀快速走遠,半點不管身旁的人其實只比他低了小半個頭,兩人站在一起乍看起來是沒什麽差別的,把人半摟半抱再懷裏,搭在身前人肩膀上仔細護着的手緊得好像怕人搶一樣,動作強勢不容拒絕。
但他的指尖在顫抖。
陳嘉遠遠看着,那個當初他怎麽都看不順眼的小子,在他心裏一直是不安好心、預備着把他唯一的朋友往深淵歧途裏拐帶的壞人形象的青年,小心地把人攬在懷裏,護着他往外走。
轉角櫃臺水晶臺面上的酒杯映出他極度陰寒的眼神,和陳嘉不經意對上視線時,更是冷得徹骨,偏偏語氣沒有半絲異樣,渾然無事似的輕生抱怨着,把除了他以外的人都描述成心懷不軌的壞人,好像全世界只有他值得信賴。
兩個高個子容貌還出色的青年在大庭廣衆下這麽膩歪,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附近包廂裏的人有意無意地看過去。
然而謝岫白就跟渾然沒有發現一樣,全然無視了四周怪異的視線,只是略低着頭,若無其事地說着話,還提起嘴角笑了笑,好像說到什麽開心的事。
陳嘉往後一靠,倚在洗手間門口的拐角上,目光複雜。
半晌,他揉了揉眉心,心說這都什麽事。
他閑着沒事在這嘴賤幹什麽?
又想起林澗擡頭對着光時眼底那一層淺淺的水霧,他嘴角抽搐。
所以他這是把這倆小情侶一人搞哭了一次?
等等,他把林澗惹哭了,等那小子空出手來不得整死他?
陳嘉打了個寒顫,一下心情也不糾結了,家裏熱衷于安排相親的老媽也不可怕了,哆嗦着手就掏出終端:
“喂,是我,對對對,給我訂票,我要回家,明天?不,明天還來得及什麽,等到明天我都涼了,現在,立刻!”
他匆匆結了賬,想到洗手臺上那灘水,給工作人員賠了聲罪,潦草地留了個地址,讓餐廳把東西都打包好送過去。
他想了想,又加了兩瓶小酒兩根大蠟燭,勉強湊一桌燭光晚餐。
“給你們賠罪了,別來找我別來找我別來找我……”他念念叨叨祈禱完,放心地檢票登機,連夜逃離首都星。
地面反射着雪白的燈光,地下停車場裏時不時有人走過,腳步聲和交談的人聲忽遠忽近。
林澗睜開眼,眼珠霧氣朦胧,蒙了層膜一樣,想分辨又集中不了注意力,唯一能感知到的就是始終緊貼着的熱源。
熱量源源不斷從身後的人身上傳遞過來。
“這是……哪?”他竭力聚焦,勉強集中注意力,“怎麽出來了,不是要吃飯嗎?”
謝岫白把他按在懷裏,小孩子耍脾氣一樣抱怨,“我不吃了,那小子賊眉鼠眼的,現在就敢把狗爪子往你身上搭,再吃下去還得了。”
“不行,要吃,”林澗自己都沒察覺自己的話語有多焦慮,夢呓一樣,思緒還停留在他進了衛生間的那一秒,固執地重複,“要回去的,小白還在等我……”
他停下來,喘了口氣,按着太陽穴使勁揉按,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謝岫白強硬地把他的手腕握在手裏,下巴墊在他肩上,細軟的發絲淩亂地拂在他頸側,把人抱在懷裏。
“沒事沒事,我出來了,我們都出來了,那家餐廳看着就不好吃,我們不吃了,想吃什麽,回家我給你做,好不好?”
他好像格外偏愛這種姿勢,明明林澗也不矮,但他就是喜歡把人整個抱緊懷裏,身體最大面積地貼合在一起,手腳都鎖緊,跟個大貓一樣亂蹭。
林澗被他蹭得眼皮細細發着抖,頸窩裏呼吸熾熱,忍不住伸手去推他。
“你……放開……”
車後座座椅本就狹小,他一掙紮,整個人往下滑了一截。
謝岫白情急之下伸手一撈,才把他固定住。
謝岫白目光低垂,定定地看着他,從臉一路下滑到摩擦間把襯衣帶起露出一截的腰,拇指擦過他細致的脖子,引得那凸起的喉結忍不住上下一滑,下意識仰起頭。
謝岫白低聲問:“放開你你要去哪?去找陳嘉嗎?”
他故意颠倒林澗的意思,溫溫和和地笑了一下,“要回去是吧?”
他松開禁锢在林澗腰間的手臂,把人往上一提,放回座椅上,整個人向後退去。
林澗瞳孔細微收縮,下意識來拉他,被他一手按在座椅上,模模糊糊中只覺得四周環境好像一下子寬敞起來。
……車裏怎麽會寬敞?
但下一秒,他就知道這不是他的錯覺,謝岫白就這樣一手按着他,在他面前蹲了下去。
車後座的空間被調到最大,但還是擠,謝岫白單膝跪在地毯上,整個人卡在他大腿之間,那只修長的手在昏暗中白的格外顯眼,壓着他的大腿,指尖用力到泛白。
林澗猝然睜大眼。
“謝……”
他剛說了一個字,立刻咬緊牙關,下意識閉上眼,濡濕的眼睫細細發着抖。
鏡花水月一樣的幻覺和谵妄被一股更強大更恐怖的力量壓了下去,飽受折磨的神經宛如吊在鋼絲上,一點一點繃緊,驟然被潮水淹沒,在海浪中上下起伏,搖搖晃晃。
車頂的應急燈投下微弱的燈光,青年仰靠在車後座的椅背上,一手擡起遮着眼睛。
線條流暢緊實的小臂下只露出小半張臉,冷白得跟雪一樣的皮膚一點點漫上紅潮,唇角咬得充血,冷汗被熱氣取代,每一寸線條都好似神明垂憐精心打磨而出,修長的大腿內側緊繃,腰腹卻被一只手緊緊按住動彈不得。
神經繃到極致,然後斷裂開來。
林澗喘息急促,遮着眼睛的手倏地繃緊,手腕到指尖都在痙攣。
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臂,不容拒絕地把他的手拉開,直起身,俯視着他水霧缭繞的眼睛,微微一笑,随意摸了把泛紅的唇角。
“還回去嗎?”
林澗理智好像回來了,又好像沒有回來,倉促地搖搖頭,沙啞道:“紙……”
謝岫白心情很好地挑起一邊眉角:“嗯?你說什麽?”
從表情來看林澗已經恨不得找地縫往裏鑽了,他強忍着恥意,“……雜物箱裏面有紙,你趕緊……吐出來。”
謝岫白恍然,“沒了。”
沒了?什麽叫沒了?林澗差點脫口問出來,幸好在最後一刻止住了。
他懷抱着搖搖欲墜的理智,“紙……用完了?”
但謝岫白存心不想讓他好受,就跟完全看不出他想掩蓋什麽似的,十分貼心地自己主動交代,“不是啊,紙還有,我是說用不到了。”
他一副純然無辜的表情,好聲好氣地說:“不小心咽下去了。”
林澗表情空白。
謝岫白一把清越的好嗓子,這會兒也不那麽清了,緩緩把他重新抱回懷裏,低笑道:“怎麽這個反應?我技術這麽差?不應該啊。”
林澗額頭抵在他肩膀上,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我至少半個月不想親你了,不,半年。”
“幹嘛這麽嫌棄自己?”謝岫白笑了,故意親昵地蹭他的臉,看林澗想偏頭躲開又眼硬生生止住,左右為難,“我都不嫌棄。”
他乖巧的皮還沒維持超過十分之,就裂開一條縫,露出惡劣的內裏,貼着他耳畔戲谑道:“哥哥,我現在就想親你,怎麽辦?可以親嗎?”
林澗:“不。”
謝岫白大笑起來,帶得胸口不斷振動。
林澗靠不住,動了動腦袋,想從他身上起來,謝岫白立刻不笑了,把人緊緊摟在胸前。
林澗也懶得掙紮,他手腳虛弱無力,恍惚間回到了少年時期,被爺爺壓着負重長跑,跑到最後往往精疲力盡,身上還帶着幾十斤重的沙袋,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棉花上。
他不知不覺往下滑去,靠得東倒西歪。
巨大的疲憊襲來,壓着他眼皮沉甸甸地往下墜,身後的懷抱太過溫暖,再沒有心力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只想睡一覺。
謝岫白察覺懷裏的人安靜下來,唇角的笑紋漸漸消失,垂眸看着他終于回了點血色的臉,半是不滿半是心疼。
他氣不過,輕輕晃了下手臂,又不敢太用力,怕把人晃醒,“太過分了,居然嫌棄我……”
林澗早已經睡着了,一只手無意識地抱着他,呼吸平穩綿長。
謝岫白看着看着又心軟下來,不舍的找他算賬,又不想這麽算了,挑了挑眼皮,恹恹地威脅:“等着,看你睡醒了,我非得……”
非得什麽,他想了想,又不知道該威脅點什麽。輕了沒有用,重了舍不得。
一聲幽幽嘆息,他道:“林澗啊,你不折磨別人,光折磨我是吧?”
第89章
第 89 章
“大哥,他是看起來沒犯病,不是真的就沒病了。”
客廳裏只亮着一盞落地燈,垂耳兔在牆角的籠子裏沉沉睡去。
謝岫白走到落地窗邊,拉開窗簾,看着窗外璀璨明亮的夜色。
耳機裏,褐發醫生喋喋不休地抱怨着,半夜接到病人家屬電話造成的怨氣穿透半個城區,傳到青年耳邊。
“他之前都好轉了,現在這是怎麽了?為什麽又複發了?”查理抓了抓頭發,認命地嘆了口氣,開始詢問具體情況,“按時吃藥了嗎?”
“吃了。”
查理問:“你當面看着吃的?”
“沒有,”謝岫白頓了頓,“他不想讓我知道,藥放在上面他自己的卧室裏,我每天都去看過,按時吃了的。”
“那藥……我拿維C瓶子給他裝的,你怎麽看的,一顆顆數?”查理張大嘴。
謝岫白揉了揉眉心,“嗯。”
查理狐疑:“他該不會把藥扔了吧?”
謝岫白含糊道:“不會。”
查理更懷疑了:“你憑什麽這麽肯定,你又沒親眼看到……”
“我看到了。”
“…………”查理和善地說,“我親愛的謝,如果我還沒有加班加到癡呆的話,你在兩分鐘前才跟我說,你沒有看到。”
“如果你沒有癡呆,那你應該記得,你剛剛問我的是——”
謝岫白語氣淡淡,“當面看到。”
當面和親眼,還是有區別的。
查理一哽,想起來了。
他住在林澗家的那幾天,窗外時不時晃過去一個黑影來着……一開始他還以為是林澗富得流油終于招賊了。
結果後來才知道,特麽招來的是采花賊。
他真誠地發問:“我的朋友,你還知道林先生住的是頂樓嗎?為什麽好好的樓梯你不走,每次都要爬!窗!戶!”
謝岫白說:“他之前是不想看到我,現在是不想讓我看到,我也沒辦法。”
所以你就爬窗戶?
能不能別這麽理所當然?!
查理氣得險些摔耳機。
你這樣做,有沒有想過,有個別借宿在那個房子裏的人,會因為半夜起來上廁所看到窗外的不明黑影,被硬生生吓得打鳴?
“而且,”謝岫白嗓音低下來,“就算我不看着,他也會吃的,我在這,他不會這麽糟蹋自己。”
查理被這一口狗糧噎的胸悶氣短。
謝岫白說得這個會乖乖吃藥的林澗,和他認識的那個林澗,是同一個人嗎?
當初他讓好好休息一段時間,結果轉頭就飛邊境的孫子是哪個?木間還是木水?
單身狗不配拿完全版是吧?
查理越想越氣,踱來踱去的腳步都暴躁了幾分,端起杯子咕嚕嚕喝了口水,才重新回到和睦的醫患關系中。
“行,算他吃了。”
查理深吸口氣,感覺自己都快要進入傳說中的老僧入定,天人合一的境界了。
他心平氣和地問:“所以呢?是什麽刺激了他?他父親又去刁難他了?”
謝岫白那邊安靜了一會兒。
查理想拍拍耳機問是不是信號卡了,但對面的呼吸聲又還在,疑惑地“喂喂?”了兩聲。
“是我……”謝岫白嗓音暗啞,“我的錯。”
查理瞳孔地震:“你出軌包小三了?”
查理更震驚了:“你沉默什麽?難道是真的?我靠,什麽人渣啊你。”
謝岫白輕輕磨了磨牙,“我親愛的醫生,現在是晚上十點二十八分。”
查理彬彬有禮地說:“我知道,這是我的下班時間,待會兒記得把我的加班費結一下,一個小時五百,謝謝惠顧。”
“——十點二十八分,距離今天結束還有一個半小時,我這個時間還沒被打成一級殘廢出現在急診科,說明不是這個原因。”
謝岫白輕柔道,“下次說話前,麻煩先動一動你聰明的小腦袋瓜,可以嗎?”
查理唉聲嘆氣:“這我有什麽辦法呢,加班使人憔悴,我這聰明的小腦袋瓜……”
“我現在從家出發,到你家,只需要十分鐘。”
“……”查理說,“是該轉轉了。”
“少廢話,要怎麽處理?”謝岫白沒耐心和他扯皮了,這黑心鬼東拉西扯該不會就是為了多訛他一筆加班費吧?
“你抱抱他咯,”查理輕松道,“該吃的藥也吃了,心理咨詢他又不配合,其他人他也不喜歡,就喜歡跟你待一起,你就多陪陪他呗,平時注意一點不要刺激他,我看他最近好的挺快的。”
至少沒整天板着張死人臉了,查理想。
別人都不知道,他當初剛住進林澗家的時候,被他吓過多少次。
林澗這人怪得很,就跟鐵打的一樣,經常半夜不睡覺,就坐在客廳朝外面看。
一句話不說,兩個眼珠子還綠油油的,一坐就是一晚上,吓死個人。
“他一開始連病因都不告訴我,什麽都要我去查,我還以為他是被強迫安排心理醫生所以不滿意,在用這種方式表示抗議,”查理想起這些心酸往事,嫌棄地啧了一聲,“結果心理醫生是這小子自己要求的。”
謝岫白遲疑:“他自己?”
“對啊,聽說你要來首都星,專門讓少将閣下給他找醫生,生怕被你發現他生病。”查理痛快地把自己的雇主給賣了,“所以你說你多重要。”
“但是……”謝岫白抿了下唇,簡略把今天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我不覺得自己吃了虧,但他總覺得他虧欠了我。”
查理不以為意:“你要知道,抑郁症患者的認知和普通人是不一樣的,很多事情,在你眼裏可能無關痛癢,但是在他們眼裏就非常重要,不要用自己的忍痛能力去猜測別人受到傷害之後感受到的痛苦。”
他喝了口水,換換氣,接着說:
“除了藥物治療,日常生活中患者的生活環境也是很重要的,你既然知道他對什麽東西敏感,就少刺激他,不是讓你完全不提,拐個彎,說話的藝術會不會,先脫敏,再想辦法把他錯誤的認知給他糾正了。”他不疾不徐地說。
“就比如爹是個傻逼的時候一樣可以把酒潑在他臉上讓他滾,再比如喜歡的人是個傻逼的時候也可以拎着他衣領先揍一頓,問他是不是故意把這件事抖摟出來就為了讓他心疼。”
查理:“後悔了吧?有用嗎?都說了,凡事三思而後行,別說我,你也多用用你那聰明的小腦袋瓜,我的朋友。”
“是有點辛苦,我知道,但誰讓你和一個玉瓶談戀愛呢?”查理淡淡道,“名貴又易碎的,你不累死誰累死?”
“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怕你砸我招牌啊,”查理說,“我可是聯邦有名的心理咨詢專家,我信任你,把病人放在你身邊,結果你就這麽搞,那我還能怎麽說?能幹幹不能幹滾,換我來,我就不信了,區區一個抑郁症,我還搞不定了,大不了我跟他談。”
謝岫白吐字清晰:“滾。”
查理哼笑一聲。
謝岫白望着窗外,落地窗玻璃倒映着五光十色的夜景,盡數落在他眼底,身後的客廳寂靜無聲,只有一個人,在卧室裏沉沉睡去。
這間房子完全仿照頭頂那間裝修,連擺件都一模一樣,除了視野略低幾米,他坐在這裏看到的東西,大概和林澗徹夜不眠時看到的一模一樣。
“你剛剛跟我說林澗那些事情……”謝岫白低垂下眼,嗓音寡淡,“是什麽意思?”
“心理戰術啊,就跟你一樣,你壓力林澗,我壓力你,讓你知道他這些年過得也不怎麽好,然後讓你加倍愧疚,然後心甘情願地陪他治病咯,這樣我就能不工作白還拿一份薪水了,歐耶。”查理恬不知恥地承認了。
謝岫白靜了幾秒才低低地笑了一聲。
查理連忙收斂得意的嘴臉,警惕道:“你現在不會就站在我家天臺上,準備下來爆揍我一頓吧?”
“誰有空去揍你?”謝岫白修長的指撐在木制扶手上,略一弓腰,站起身,懶洋洋地說,“我這就謹遵醫囑,去抱着他睡覺,不然一會兒他半夜驚醒找不到我,可怎麽辦啊。”
查理:“……倒也不必這麽。”
“你知道嗎,林澗經常半夜驚醒,然後就會坐起來一直看着我,看很久,躺下去的時候還會摟着我抱着我躺我懷裏,要是我動一下假裝要醒,他還會親我的臉輕聲哄我睡覺。”
查理:“……見縫插針地。”
“說起來還真是讓人不好意思,對了我們今天晚上聊了多久來着,一個小時,五百是吧?要不我給你湊個整,來個五二零?啧,好像不太對,那我們再聊一個小時,給你個九九九,祝我和林澗永結同心,以後結婚宴請你,你坐主桌。”
查理:“……秀恩愛。”
謝岫白忍不住,從鼻腔裏輕哼了幾聲,滿帶笑意,嗓音慵懶随意地說:“不過還是謝謝查理醫生,願意半夜不睡覺,放棄寶貴的下班時間,專門告訴我林澗有多愛我,非常感……”
他一擡眼,和卧室門口不知道站了多久的林澗對上了眼神。
謝岫白:“……謝。”
他真的謝。
林澗手裏端着杯子,大概是睡到一半口渴,出來接水,發絲淩亂,眉眼滿是疲憊,神情淡漠,乍一看幾乎看不出活人氣息,身上的衣服還是昏昏沉沉間謝岫白抱着他去洗澡的時候換的,洗舊的白襯衫柔軟貼身,有人固執地整晚把手箍在他腰間,衣服上壓出一片褶皺,在腰間最細瘦那段凹進去。
一出來,就聽到有人半夜不睡覺,在這裏聲情并茂地造他的謠。
啪叽!耳機從大腦過載的某人耳朵裏滾出去,摔在地上,滾了兩圈。
不知道觸動了哪個感應鍵,耳機和終端的連接斷開。
偏偏這種時候,查理還在終端那邊陰陽怪氣地嘲諷,外放響徹整個客廳:
“不需要哈親,我們是沒有好評需求的,趕緊滾吧您!你說林澗那種黑心資本家怎麽就不是你這種心态呢?八百輩子都跟抑郁沒有關系。”
謝岫白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擺,倉促之下,乖巧的面具一時半會兒扣不上,難得的有些局促:“那個……”
林澗走過來,彎腰撿起地上的耳機,後領扯下去一塊,露出一截修長的脖頸,脊背在洗舊的襯衣下清瘦一把。
謝岫白心底劃過一抹異樣。
查理好像說治療抑郁的藥物很可能會引起食欲不振……
林澗擡手,把耳機重新扣在謝岫白耳廓裏,語音從外放又切回了耳機。
謝岫白回神,喉結上下一滾,正要開口,肩上傳來一股力道。
林澗扣完耳機也沒離開,手按着謝岫白的肩膀用力往下壓,謝岫白沒有防備,猝然彎下腰,耳垂擦過一抹溫軟。
那是……
兩人近乎臉貼着臉,距離近的一轉頭就能親到對方,但很快謝岫白就知道,林澗這樣做不是為了親他,而是……
林澗按着他的肩膀,向前傾身湊近他,就着他耳邊的耳機收音口,淡淡道:“跟你沒關系,做好你自己的事。”
這下換查理突然被雷劈的了。
“還有,黑心資本家告訴你,你的加班工資沒了,就當你提前随禮了。”
林澗拍拍謝岫白肩膀,端着杯子揚長而去。
謝岫白摸了摸鼻子,無聲笑了一下,還是把九九九給對面受到莫大驚吓的可憐醫生轉過去了。
查理感動得兩眼淚汪汪:“我以前一直以為,你比林澗要狗,沒想到啊……”
“你說什麽?”謝岫白朝林澗追去,沒怎麽注意聽,“對了,多的那些先存着,回頭再找你聊個五百的,我還有好多甜甜蜜蜜的小故事給跟你講,我跟你說,不聽特別可惜,遺憾終身的那種,真的。”
查理大怒:“你當我是桑拿房辦VIP會員卡嗎?多的是老子的精神損失,懂否!”
“随便吧,我也不是很想跟你聊,漫漫長夜,誰和醫生聊天呢,當然是……”
啪!
醫生把聯絡挂斷了。
謝岫白莫名其妙,沒放在心上,把終端随手一扔,走到正在彎腰接水的人身後,一只手不怎麽老實地就環了上去。
不等林澗說話,他先一步開始裝委屈,整個人都壓在林澗背上,“這是幾點了,好困啊哥哥……”
林澗接好水,直起腰,慢慢喝着,“我背你回床上去睡?”
謝岫白暗示:“我看那沙發不錯,很寬敞。”
林澗:“裝修公司選的。”
謝岫白:“……突然也不是那麽喜歡了,那個地毯,其實看着也很柔軟……”
林澗:“裝修公司選的。”
謝岫白沉默,“該不會那張床也是……”
林澗說:“也是裝修公司選的,其他的也都是,這房子是精裝修,拎包入住。”
謝岫白捏了捏手指,頭偏到一邊,無精打采道:“早知道我就買另一張我喜歡的床了,太過分了,精裝修,你知道這對于一個好不容易複原了你的家的人來說有多殘忍嗎?”
他頭頂要是有耳朵的話,現在兩個耳朵都該垂頭喪氣地耷拉下來了。
林澗掙脫他的桎梏,轉過身,捏了捏他的臉,“也不算白用功,這屋裏還是有一件是我自己選的。”
謝岫白想咬他,一口咬住了,又舍不得用力,只用齒尖叼住磨了磨,把玉石一樣白皙剔透的骨節磨得發紅。
他含糊不清地問:“什麽啊?”
林澗把手指抽出來,在他脖子上把口水擦幹淨了,波瀾不驚地說:“你啊。”
謝岫白毫無預兆正面挨了一發,心髒重重一跳,胸口都在微微發熱。
他想做點什麽,又顧及到林澗的身體,痛苦地把人抵在牆上,頭埋在林澗頸窩,飲鸩止渴地嗅了嗅。
林澗垂眸看着他,“什麽時候知道的?”
謝岫白幽幽道:“……吃你下的那碗面的那晚上,挂了個急診,挂到某人頭上去了。”
林澗不自在地咳了一聲,若無其事:“他業務還挺廣的。”
“應該是刻意在蹲我,”謝岫白躁動平息下來,不願意擡頭,吸貓一樣,嗅着林澗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味,“他看出來你對我态度不一樣了。”
謝岫白笑眯起眼,不自己使力站穩,偏要蓋在林澗身上,活像要把牆當床睡一樣。
“你看,你對我的愛真的好明顯。”
林澗哭笑不得,剛剛查理還在教他怎麽給自己“治病”,謝岫白這就身體力行地用到他身上來了,果然是把他聰明的小腦袋瓜轉起來了嗎?
他配合地“嗯”了一聲,“是啊,藏都藏不住。”
“看吧,”謝岫白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微微挑起眉梢,“你之前還不承認,還裝出一副我們不熟的樣子,要真不喜歡我,能我一喊餓就給我做愛心宵夜嗎?”
林澗:“……”
謝岫白恬不知恥,繼續給自己臉上貼金:“不喜歡我能讓我住進來嗎?不喜歡我能讓我親嗎?”
林澗:“夠了,可以了……”
“不喜歡我,”謝岫白頭靠着他,聲音低低帶笑,仿若不經意一般,“能躲着我嗎?”
林澗端着杯子的手顫了一下。
謝岫白緊接着說:“你看人小說裏一個逃一個追的都是什麽人,霸道總裁的小嬌妻,她逃他追她插翅難飛。”
他微微擡起眼睛,黑暗中那雙眼睛落了星辰一樣,完完全全倒映着身前的人,滿心滿眼也只有這一個人。
“喂林澗,下次還跑嗎?”
他強忍住笑意。
“再跑一次就別怪我不客氣了,到時候全聯邦無人機巡演我們的愛情故事、gg屏二十四小時輪流投放尋找小嬌妻、直升機全城封鎖找人、全平臺熱搜頭條連續挂牆頭,社死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林澗冷靜道:“知道謝少爺有錢,但是你猜我有沒有錢撤熱搜呢?順便也提醒你一下,你說的那幾家平臺,不一定哪家的股份就在我手裏。”
謝岫白嘆口氣,哀哀戚戚:“那我只能跑到你們家門口跪地大哭,一邊哭一邊罵你沒良心,抛家棄夫,下床無情……不行,還不夠頂,讓我再想想臺詞。”
林澗額頭隐隐作疼:“別想了。”
謝岫白也想不出更尬的了,決定借鑒一下前人的經驗,松開林澗,又把丢到一邊的終端撿起來,随意擦了擦灰,開始搜索……
不等頁面跳轉,身後伸過一只手,不容拒絕從他手裏抽出終端,遠遠扔在沙發上。
謝岫白兩手空空,蹲在地上仰頭看着他。
“不走,也不跑,”林澗被攪合得什麽亂七八糟的想法都沒了,提了下褲腳,也在他對面蹲下,“危機意識不用這麽強,還提前演練……”
謝岫白不信任地瞧着他:“你發誓。”
“好,我發誓。”林澗十分好說話,讓發誓就舉起手,想也不想地說,“我要是再跑,就讓謝岫白提前破産,不能讓我社死。”
已經做好準備阻止對方發毒誓的謝岫白:“……”
謝岫白臉色相當精彩。
他擡頭:“你這是……想讓我人財兩空?”
“不會。”林澗說。
謝岫白撒潑打滾:“你還沒打算甩我呢你就發這種誓,你壓根就不在乎我!太過分了!”
林澗被他一下撲倒在地,向後仰去,後腦要磕到地面的時候謝岫白拿手擋了一下,就着一剎那,林澗趁機把他拽了下來,兩人霎時在地上滾做一團,你來我往,拉拉扯扯。
謝岫白小混混出身,不一會兒,成功靠着不要臉占據了上風,一手撐在林澗臉頰兩側,眉眼飛揚,笑得得意且欠抽。
林澗仰躺在柔軟的地毯上,嘆了口氣。
“服不服,嗯?給我重新發,”謝岫白惡狠狠道,“就說你要是對我始亂終棄,就一輩子不舉!”
林澗別過眼:“不要。”
謝岫白心說還敢抵抗,就想撓他癢癢,嚴刑逼迫。
林澗沒看他,視線落在一旁被他們打鬧壓塌一片的地毯上,輕輕地說:“不拿你發誓,我沒辦法保證我永遠也不會違約。”
謝岫白愣住了。
林澗淺淺笑了下,“拿我發誓,被威脅的就是你了。”
謝岫白慢慢俯下身,抱住他,“……那你怎麽不拿我的命發誓呢?”
林澗動了動唇,沒說話。
謝岫白明白了。
他所有的東西裏,他最不看重的就是錢。
也不對,應該說除了林澗,他什麽都不在乎。
正陷入莫名的情緒之中,眼前突然天旋地轉,身下的人驟然發力,謝岫白一下被撂翻在地,“?!”
林澗一條腿曲起,抵在他胸口,居高臨下看着他,淺紅的唇一勾,“醫生的話怎麽不聽呢?小腦袋瓜要動起來啊,我的小男朋友。”
第90章
第 90 章
夜已經很深了,點點燈光透過落地窗投射在地毯上,窗簾在兩側束起,下擺堆在地毯上,攢出大片的陰影。
林澗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怎麽,要反抗嗎?”
“不反抗……”謝岫白認命投降,放棄掙紮躺平,一手遮着眼睛,含混地說,“但你要是再不起來,我就要起來了,別說我耍流氓啊。”
林澗松開他,慢慢站起身,手裏竟然還端着他那個水杯。
他低頭喝了口水,沒看謝岫白,“睡覺吧,明天還要早起,你一天天的折騰,就不困嗎?”
謝岫白故作驚訝:“什麽?睡覺?年紀輕輕的睡什麽覺,我們年輕人沒有睡覺這種說法,懂什麽叫月亮不睡我不睡嗎?”
林澗點頭:“行,那你在這看月亮,老年人去睡了。”
話落轉身毫不留戀地朝卧室走去。
謝岫白捶地,失策了。
眼看卧室門就要關上,他一骨碌爬起來追上去,死皮賴臉擠上床,強硬地把人連人帶被裹懷裏,關燈睡覺。
林澗入睡的速度非常快,幾乎是眼皮一合就睡了過去。
謝岫白心裏裝着事,睡意不濃,入睡得沒那麽快,捏着林澗一只手把玩,輕輕嘆了口氣。
林澗這個人很能裝。
他早就知道這一點。
林澗這個人很怪,一般的事問到他,他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就沒有什麽不能說的。
但他非常不喜歡把自己的傷口暴露在別人面前,受了傷也能強撐着面不改色,問起來就是輕傷,再不然就是已經好了。
謝岫白了解過相關情況,醫生說這可能是幼年時期向別人傾訴之後得到的負面反饋過多所致,當然也可能是林澗自尊心過于強烈。
他表現得就像個讓醫生非常頭疼的患者,随時随地把醫囑當耳旁風。
身上的傷尚且如此,何況是心理上的傷。
在某些林澗覺得不适合訴諸于口的事情上,他裝的就更為嚴實。
從前就是這樣,現在還這樣。
比起三年前,他現在除了更不愛說話,時不時走神,晚上變得嗜睡,睡着之後有一點粘人……幾乎看不出來他有什麽不對勁。
但這些跡象普通人也會做,根本不能作為判斷的标準。
在日常生活中,沒有誰有那個精力一直盯着某個人觀察對方有沒有病,就算是最喜歡黏着他的修焠也一樣,只要他刻意自然,隐瞞得當,誰都不會覺得他有什麽問題。
除了他自己。
微生時嶼大概也察覺了一點,但是他不知道林澗身上具體發生的事,很難摸清楚他發展到什麽階段。
再加上事忙,就算有心照顧他,能做的也不多。
林澗更是僞裝成自然,哪怕是幾個小時前才經歷了情緒崩潰,當晚就能收拾好心情,若無其事地和他開玩笑。
謝岫白掐了掐關節,才忍住沒有扳着他肩膀把他搖醒,讓他別再這樣強撐……至少把情緒發洩出來。
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以前以為,困擾林澗的心結是林家那對夫妻,但是現在……
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接下來幾天,林澗都表現的無比正常,每天照常去基地。
謝岫白仔細關注了他幾天,看不出什麽異樣來,心情非但沒有放松,反而更沉重了。
這件事過去小半個月,林澗又回到了每天兩點一線的生活,只是身邊多了個男朋友。
謝岫白整天忙裏往外,倒騰各種菜譜,成品出來了就讓修焠試毒,試圖緩解林澗因為藥物産生的厭食情緒。
半個月過去,林澗沒長胖,修焠上秤重了兩斤,仰天狼吼這一定是陰謀,謝岫白一定是想把他變胖,好獨占隊長。
當天就夯吃夯吃練了半天,發誓要把這兩斤肥肉練成肌肉。
謝岫白非常莫名其妙,林澗沒胖是因為吃着藥胃不好,修焠吃胖純粹是因為饞。
一大盤醬肘子,他一個人就吃完了,恨不得連盤子都舔幹淨,暴飲暴食,他不胖誰胖。
但修焠不聽。
第二天,謝岫白一進門,蹲守在門邊的修焠咻一下冒頭,把他拽走,非要謝岫白陪他做格鬥訓練,揚言要報仇雪恨。
謝岫白臉臭得可以,奈何甩不掉這塊牛皮糖,只能被他生拖硬拽帶走。
林澗目送他們走遠,一轉身,琳達迎上來,往日裏沉穩溫柔的女生罕見地露出明顯喜悅的神色,神采飛揚。
“隊長……”她眼裏點點笑意,矜持地站定,秀麗面容仿佛在發光。
林澗淺淺颔首:“事情辦完了嗎?”
琳達昨段時間一直在請假,經常整天不見人影,今天一見,高興成這樣,想也知道是做什麽去了。
琳達壓着嘴角,想表現得穩重一點:“嗯,已經處理好了,對了……”
林澗一掃四周。
晨起來打卡的隊員大多還在大廳裏,吃飯的吃飯,聊天的聊天,整個大廳熱鬧非凡,到處雞飛狗跳。
琳達會意,閉上嘴,跟着林澗上樓。
坐定之後,她迫不及待地開口:“葉單已經正式撤職了,過往的學籍也在調查中,很快就能出結果,如果違規入學的事情屬實,那他的畢業證書就廢了,檔案也會留下記錄,以後別想再在任何正式單位工作。”
和幾個開國元勳手裏握着的、為了表彰他們對國家的貢獻而留出的名牌大學保送名額不同,葉單之所以能入學首都星的大學,是依靠葉家送禮硬生生砸出來的。
簡而言之,就是賄賂。
再就是扯林家的虎皮大旗狐假虎威。
這種事,要是沒人查還好說,要真有心去查,一查就是一個準。
葉單沒想到琳達來真的,這兩天急瘋了,甚而慌不擇路想到去求林譽。
可惜林譽自己都是一腦門子官司,整天發怒上火,脾氣沖得連身邊的人都不敢惹。
林譽一聽到葉單上門,連句話都沒聽他說,就讓人把他趕了出去。
葉單在他那裏碰了壁,混亂的腦子終于清醒明白過來,今時不同往日,曾經無往不利的免死金牌已經失去了作用,不由懊悔萬分。
不就是年少無知犯了點錯嗎?誰不是從這個歲數過來的,小時候犯的錯怎麽能算數?至于這麽斤斤計較,非要把他徹底毀了才罷休?
林澗也太小肚雞腸了!
但他實在走投無路,絕望之下,一咬牙,把他父親給叫上了,想打打感情牌。
葉勇原本不願意,最後還是被兒子馬上就要前途盡毀的說辭給說動。
葉單又添油加醋了幾句,葉勇心裏也生出了幾分埋怨,覺得林家做的太絕。
當初說好了不計較,恩情一筆勾銷,但現在又是在做什麽?
葉單再接再厲,又是哭訴又是誇大其詞,哭的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兩個眼睛腫得跟核桃一樣。
他向來是個小霸王,別說哭了,橫起來的時候全家誰都得讓着他,什麽時候有過這麽脆弱的時候?
他這模樣把一雙老人和他母親看得心疼不已。
葉單趁熱打鐵,煽動得整個葉家怨氣沸騰。
葉勇正打算前往林家要個說法,一直坐在角落裏沒說話的葉泉淡淡開口:
“舉報葉單的可不只是林澗,還有另一個女生,事情傳開之後,他以前那些同學個個争着作證,與其責怪別人,不如反省一下,自己是怎麽得罪這麽多人的!”
葉勇憋了口氣。
“年少無知?”葉泉擡了擡眼皮,“從小學到大學到工作,葉單有哪個階段是安分守己不惹事的?”
葉單一看葉勇臉色變化,連忙開口,頂着一雙哭腫的眼睛沖葉泉嚷嚷:
“小叔這是什麽意思?這事全怪我嗎?要不是你在林家門口說的那些話,我至于陷入今天這種境地嗎?這幾天全家都為這件事忙的團團轉,你不幫忙就算了,還說風涼話!”
葉泉只問了他一句話:“哦,所以是我逼你帶頭霸淩同學的嗎?”
葉單臉漲成豬肝色。
葉泉又問:“還是我逼你高考只考三百分?我逼你借着林家的勢去搶別人的職位?”
葉單理虧,只能強行辯解:“這是兩碼事,要不是你……”
“軍部的調令已經下來了,我從原來的崗位上調離,以後就不在将軍身邊做事了。”葉泉神色平常,顯然是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
葉家老爺子瞪大眼:“什麽?憑什麽?你又沒做錯事,他們家憑什麽貶你?”
“是啊,我又沒做錯什麽事,現在的結果是誰造成的?”葉泉淡淡道,“爹,你該慶幸的,我要是一味包庇葉單,真的做錯了事,你們以為你們還能看到我?”
他看向梗着脖子的葉單。
“你也有臉說這話,要不是我?你怎麽不說,要不是你,大哥現在還是林家的恩人,而不是仇人,要不是你,我就不會被牽連,明升暗貶。”
葉單搖搖頭,“不過這也是我自作自受,不能完全怪你,早在你第一次惹是生非的時候,我就不該縱容大哥保你。”
滿屋老小都沒說話。
葉家二老原本還在氣頭上,撺掇着葉勇去要個說法,一聽葉泉的工作也因為這件事受到了影響,頭腦一下就清醒了。
葉勇年輕時受過傷,年紀也大了,不影響日常生活,但前途就別想了。
孫子再是心頭肉,不成器,這輩子也就這樣了,指望不上。
小兒子才是家裏的頂梁柱。
現在頂梁柱要折了,兩人怎麽能不着急?
葉泉徐徐道:“當初要是給你個教訓,你現在也不會這麽不知天高地厚,是非不分,做錯了事,還把錯處全部推給別人,在這裏指責受害者不該站出來,指責我不繼續為虎作伥,包庇你這個混賬東西。”
葉單不服氣,還要說話。
葉家老爺子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氣得吹胡子瞪眼:“你這混賬!自己不争氣,還在這胡言亂語,還不快給你小叔道歉!”
“我……”葉單臉漲得通紅。
他沒想到,今天這場針對葉泉的鴻門宴,最後竟然是自己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
父親沉默不說話,爺爺也倒戈了,其他人更是指望不上。
他也知道看情勢,一邊在心裏唾棄父親的無能和懦弱,一邊做出悔恨的表情,低頭認錯:“……對不起,小叔。”
葉泉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葉單咬咬牙:“我知道是我錯了,但是現在這種時候,指責我也沒用了,最關鍵的是怎麽解決問題,要是真讓那個女人到處亂說,我這些年的努力就白費了,以後也毀了。”
這一番話,成功讓葉家老爺子的态度再度搖擺起來。
是啊,已成定局的事情還有什麽好說的,當務之急是解決問題啊!
他試探地看向葉泉:“小泉,小單再不争氣,到底是你親侄子,要是能幫,你就最後再幫他一次,總不能真的眼睜睜看着他被毀了吧,你在那林上将身邊這麽多年,多少也有幾分情面,要不……”
葉單低下頭,掩飾上揚的嘴角。
他就知道,只要搬出前途,他爺爺就不會不管他。
葉泉再看不慣他,礙于老爺子,最後不還是得替他奔波嗎?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葉泉的态度堅決得出奇。
“爹,您是真嫌我死的不夠快嗎?”葉泉似笑非笑,“還是說,您是生怕人家想不起來這些事,沒有真的牽連到我身上嗎?”
葉老爺子被他這麽頂嘴,臉上也有些挂不住,語氣不太好:
“這怎麽能說是害你,明明就是他們林家言而無信在先,我們只是讨個說話,以後也不會再拿這件事去糾纏他們,他們還有什麽不滿意?”
葉泉有點累了,他家裏人是真的聽不懂話嗎?
他索性挑明了,厭煩道:
“這跟言而無信有什麽關系?人家舉報的是葉勇僞造高考成績上大學,不是他小時候做的那些腌臜事,只能說他自作孽不可活。”
葉單看他的态度語氣,心沉下去,再也維持不住僞裝出來的可憐,眼神徹底陰沉:“葉泉,你說誰自作孽不可活?”
“說你,”葉泉不躲不避,直截了當,“有臉哭,做壞事的不想着有今天呢?現在想逼我給你擦屁股,想都別想。”
葉單猛地站起身,拳頭捏的咔咔響。
客廳裏的氛圍一時劍拔弩張。
葉泉手肘擱在膝蓋上,神情不變,看向一旁的老人:
“爹,您要是想害他,就盡管繼續縱容他下去,您不聽我的,堅持要回護他,已經把他慣的無法無天了,再這樣下去,他遲早會做出更無法挽回的事,到時候被牽連的就不是我的工作,而是我們全家,您自己想清楚吧。”
他站起身,看也沒看葉單,只是對着葉勇說:
“大哥,我理解你愛子心切,但是你要知道,慣子如殺子,這個道理我想你不是不明白,還有大嫂,這是您老來子,還是獨子,嬌慣點正常,但慣過頭了就是害他了。”
葉勇臉色難堪。
他的妻子被小叔子這樣當衆指責,臉色也不太好看,抿了抿唇,看了葉勇一眼,見他沒反應,到底還是沒說話。
葉泉深吸口氣。
“言盡于此,你們自己斟酌吧,反正我不會幫他,如果你們不死心,盡管去找将軍,到時候被報複了,別又哭着來找我就好,提前說好,我救不了。”
他說完就拎起外套,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葉家。
他走後,整個葉家鬧得不可開交,最後到底是僥幸思維占了上風。
葉勇還是厚着臉皮親自走了一趟林家,沒等來林譽,等來了林家的管家。
管家笑呵呵的,葉勇問他林将軍什麽時候有空,他就打哈哈,然後拉着葉勇東拉西扯。
葉勇坐了一下午,林譽的面沒看到,倒是喝了一肚子茶。
管家全程陪坐,除了葉勇關心的事情,什麽都說,天南海北地胡扯,時不時還摻入幾句感嘆——
就比如先生和小少爺的關系如何如何融洽啦,和大少爺的關系又如何如何緊張,見面就吵架啊什麽的。
就差明着說,要不是有小人在中間挑撥,人家父子關系就不會變成這樣。
你關心自己的兒子,來求人家幫忙,想過人家兒子被你兒子害成什麽樣了嗎?
這話其實有失偏頗,以林譽年輕時極度自我的性格,有沒有葉單在中間離間,他和林澗的關系都好不到哪去。
但葉勇是想不到這些的。
他被管家的話臊得臉通紅,屁股底下坐的都不是凳子而是釘板,全程坐立不安,最後終于撐不住,站起來告辭。
葉勇铩羽而歸,葉單徹底被逼到極點,狗急跳牆,想出一個損招——先發制人。
他找了個機會,把葉家和林家的恩恩怨怨全抖出來,全然颠倒黑白,指責林家忘恩負義,試圖用輿論逼迫林澗低頭。
林澗既然答應不把事情說出來,這會兒要麽違約,要麽說不清楚恩情是怎麽還的,老老實實吃下這個虧,以後還給他的仕途鋪路。
他的算盤打的好,結果流言還沒發酵起來,當初被他搶了職位的beta就站出來,指責他是怎麽仗着恩情橫行霸道,走正規渠道走不通,就搞潛規則,強行搶奪原本屬于他的工作。
beta說得條分縷析,證據确鑿,讓剛才還在裝可憐的葉單百口莫辯。
末了beta低聲補充,要不是他千方百計想辦法聯系上林上校,這會兒被逼的走投無路的就是他了。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更何況葉單也算不上什麽弱者。
一個從小就開始霸淩別人的渣滓罷了,從根上就是壞的。
這種人,不幫他才是對的。
葉單原本想敗壞林澗的名聲,結果竟然引火燒身,把自己給搭了進去。
葉單當初搶人職位時還借了林家的勢,這事就這樣牽連到了林譽。
一來二去,不知道怎麽的,當初林澗被綁架的事情又被翻了出來。
林澗是答應了不說出來,但當初一起被綁架的可不止他們兩個。
葉單拼命抵賴,反複拿林家欠他爹一個救命之恩說事,讓當初和他們一起被綁架的那位老師終于忍不下去了。
事情一再反轉,圍觀事态發展的衆人不由啞然。
雖說有恩在先,但是人家親爹舍棄自己兒子,選擇先救他,結果就救了這麽個玩意兒?
——你爹不要你。
這是人能說出來的話?畜生吧!
而且林上将這行事風格……大義凜然是大義凜然了,但是,就這麽半點不猶豫地舍棄兒子,未免也太涼薄了。
事後也沒見他好好安撫一下孩子,反而指責被他放棄的孩子不夠大方,斤斤計較?
挺離譜。
林譽的日子也難過起來,有和林譽不對付的政敵,見了他,幸災樂禍:“喲,這不是林上将嗎?幾天不見,林上将最近挺火啊,聽說您的光榮事跡,哎喲,可把我們羞愧的。”
林譽臉色鐵青。
“林上将,您要知道,一個人呢,要是犧牲自己來換取大家的安全,這叫大義,大家佩服,死心塌地地感激您,但如果是犧牲別人的命來換,還指責別人不夠心甘情願,這叫道德綁架,假聖母真小人。”
政敵語重心長地說:
“您年紀也不小了,怎麽這點道理都不懂呢?做事還是謹慎點吧,別兒子也犧牲了,最後還落個晚節不保的下場。”
一番話把林譽說得險些氣昏過去。
琳達把這些事簡略說了說,想起什麽,補充道:“對了,最近林家也出了點事,您知道嗎?林夫人和林上将吵架,昨天一怒之下,帶着林家那個小少爺回娘家去了。”
琳達興奮地說完,忽然意識到了這話說得不太合适。
她不喜歡林家那對夫妻,聽說他們吵架,自然是高興,一時嘴快就分享了出來。
但那畢竟是林澗父母,他未必願意聽見這樣的話。
琳達有點尴尬,偷看林澗臉色,沒看出什麽,但肯定不是高興。
她暗暗懊悔自己說話不經大腦,想要補救。
林澗淡淡開口:“不用跟我說這些。”
琳達一愣。
林澗連接書房裏的辦公終端,翻開一頁文件,垂眸掃過去,“我不關心這些,下次不用說了。”
琳達不明所以,但還是點頭,“是。”
“這段時間辛苦了,”林澗沒擡頭,“去休息吧。”
琳達:“也沒有辛苦,休息就算了,我半個月沒訓練了,還是下去訓練吧。”
她說着就像離開,走了兩步,又停下,轉過身,看着坐在書桌後的林澗,抿了下唇,不自在地把頭發挽到耳後,聲音很輕:
“隊長,謝謝。”
林澗不甚在意:“沒什麽可謝的,我只是懶得親自處理。”
“我不是說這件事,好吧,我也很感謝你給我這個機會親自報仇,但是我更想謝你的是……”她頓了下,呼吸都輕了,“以前的事。”
林澗簽字的筆停住,擡頭看向她。
琳達微微笑起來:“我沒跟你說過,其實我小時候真的挺自卑的,不僅僅是因為那些渣滓,你當時……幫了我很多。”
林澗沉吟片刻,搖頭:“不,是你幫了我。”
琳達:“嗯?”
“當時班裏只有你是天天洗澡換衣服的,身上也沒有汗臭味,”林澗說,“把我從一堆不洗澡不換衣服的人裏拯救出來,多謝了。”
琳達怔了一下,忍俊不禁:“原來你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找老師換的座位嗎?”
林澗:“不然呢?有些人自己整天上蹿下跳,跑的一身汗臭,不知道哪來的臉,到處造別人的謠,我還想過,萬森星是不如首都星發達,但也不至于連個耳鼻喉科的醫生都沒有,讓他連最基本的判斷能力都欠缺。”
琳達被逗笑了,原本因為想起往事而沉重的心情徹底放松下來。
“還說呢,隊長你天天穿同一個顏色款式的衣服,搞得我以為你家裏很窮,結果你富成這樣,早知道你這麽有錢,當初我就不簽中級學院的那什麽霸王合同,找你借錢了,感覺借了都不用還。”
林澗:“?”
是誰把他穩重的副隊長帶成了這樣?
這流氓腔調好熟悉啊。
林澗道:“你少跟葵翎來往。”
“才不,葵隊多好啊,”琳達說,“我還能向她學習格鬥的技巧,挺好的。”
她擡眸看向林澗,背着光,她看不清林澗的神色,只能看到他專注的模樣,她臉上玩鬧的神色收斂起來。
琳達定定地看了他幾秒,又笑起來,“不過最好的還是我的隊長。”
當年被人明裏暗裏嫌棄排擠的少女,面對着同學赤裸裸的嫌惡,抱着一疊作業本站在教室裏,自卑又瑟縮。
四面八方都是竊竊私語,背後全是嘲笑中混雜着鄙夷的目光。
她瑟瑟發抖,孤立無援。
在她的記憶裏,那段時期是暗無天日的,昏暗絕望得看不見一點光。
但好在也不是完全都不值得懷念。
那雙最孤立無援時向她伸出的手把她拉出了泥沼,童年時的友誼值得她銘記一輩子。
而現在,她已然擺脫了過去的陰影,再也不必因為別人偶爾的話疑神疑鬼。
被霸淩又如何,她能和童年的夥伴頂峰相見,而那些渣滓只配沉在泥裏,就算用盡全力跳腳,也夠不到她一個衣角。
林澗揉揉太陽穴:“也少跟修焠學。”
好好一個姑娘,學什麽不好,偏要跟葵翎學得厚顏無恥,還跟修焠學拍彩虹屁,簡直了。
琳達完全沒放在心上,笑着揮揮手,“我下去訓練了,隊長你繼續忙你的。”
腳步聲漸漸遠去。
林澗又處理了幾封郵件,終端冒出一條新消息。
[(備注)母親]:我和你父親吵架了,現在在你外公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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