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林譽霎時變了臉色,“林澗!”
林澗不為所動,只是冷漠地垂下眼簾,看似恭敬。
如果是以前,林譽還真的會這麽以為,但是現在……
想到林澗面對他時截然不同的态度,和其他人輕松說笑轉向他時徒然變得疏離的眼神,他一哽,更多指責的話就沒能說出來。
他的話驚動了其他人。
微生時嶼就跟剛發現他似的,笑容滿面回過頭,一聲熱情洋溢的:“林老哥!”
他大步走過去,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長臂一伸就攬住了林譽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架勢,帶着他轉頭往外走。
“我剛還說有事要找你商量一下接下來的事呢,我已經和小林談過了,我們這邊的安排基本OK,沒有問題,你們那邊有什麽安排啊?”
林譽對他就沒什麽好臉色了,“你剛剛談的分明不是……”
“哦對!”微生時嶼剛想起什麽似的,用力一拍林譽的肩膀,滿臉恍然大悟,“有件事我都忘了跟你說了,你還記得咱之前說,倆孩子一個星球來的嗎?”
林譽愣了下。
“——我剛剛問小林了,他倆還真認識,以前居然是同學!”微生時嶼大力拍着林譽的肩膀,哈哈大笑,“你看這事巧不巧?”
林譽幾次被打斷,已經有點怒氣了,乍一聽這話,他心底有股霎時湧起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琳達和林澗是同學,他這個親爹都不知道,反而是剛認識的微生時嶼知道了。
他看了林澗一眼,勉強道:“巧是巧,但是……”
“這麽巧的事,真是難得遇到啊,不如咱們去商量咱們的事,也給倆孩子留點時間敘舊,你看怎麽樣啊?”微生時嶼不疾不徐,宛如春風化雨一般,半點沒給林譽說話的機會。
“我……”
微生時嶼立刻接上,“我就知道你沒意見,咱倆真是想一塊兒去了,那就走吧,咱回去開會去,争取早點拿出一個方案來,早一天把這些事解決,咱們也能早一天回去。”
林譽半強迫地被他帶着往外走,想甩開他的手,一掙之下卻沒能把微生時嶼甩下去。微生時嶼手勁極大,他想掙脫開,動作就不會小。
他向來不會當着別人的面和人拉拉扯扯,太難看了。
偏偏微生時嶼這貨臉皮厚的跟城牆一樣,無論他怎麽惱怒,沉下臉色,都能嬉皮笑臉地把話題繼續下去,跟個睜眼瞎子一樣。
社交牛逼症都不足以概括他了,這人就是一個社交恐怖分子,不管別人有多抗拒,都能強迫別人和他哥倆好。
林譽一生順風順水,可以說是順順當當地就坐到了這個位置,位高權重,手裏握的是實打實的權利和軍隊,又向來不是個和藹可親的人,常年不是冷肅着一張臉,就是在斥責別人,尋常人看他一眼都頭皮發麻。
別說跟他勾肩搭背,就連站他面前都需要很大的勇氣。
他還從來沒遇到過這種人。
沒有經驗,兩人職位相當,差距不遠,就不好不能撕破臉,他一時間也沒想到什麽好的辦法,不知不覺就被帶着走出了門,跟吃了一口湯圓黏黏糊糊哽在喉嚨口一樣難受。
微生時嶼一路打着哈哈,強行勾肩搭背帶着林譽往外走,看着像是恨不得把心窩子掏出來一樣,實則全是廢話,沒一句有營養。
出門時他回頭看了林澗一眼,沖他眨了眨眼睛,又對站起身想跟過來的琳達揮了揮手,示意她自己去玩。
人聲消失在門外,車子啓動的轟隆聲很快遠去。
毫無準備就被丢下的琳達:“……”
林澗收回眼神,捏緊的手一點點放松開來,注意到她僵硬站立的動作,走過來輕聲說:“外面暫時沒車了,等會兒我送你回去吧。”
琳達轉頭看到他,對着這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一時有些拘謹。
“……麻煩了。”
“不客氣。”林澗說,“坐嗎?應該還要等一會兒。”
他一般是自己走回去,總共就十來公裏,就當鍛煉了。
但今天多了個人,來者是客,總不好麻煩人家和他一起,在沙漠裏頂着太陽徒步走回去,只能去蹭這裏士兵換班的車。
林澗看了眼時間,大概還有兩三個小時。
“謝謝。”琳達在凳子上坐下,手腳下意識放得規規矩矩。
她轉頭看到另一邊正好奇打量她的謝岫白,抿了抿唇,露出一個微笑,跟他打招呼:“你好,我是琳達·埃文斯。”
謝岫白視線在林澗和她之間轉了一圈——又是一個曾經認識林澗的人。
他斂去眼底的暗芒,端出一副文靜乖巧好學生的面孔,輕松地說:“你好呀,我叫謝岫白。”
“這是我同學。”林澗在一邊坐下來,給他們彼此介紹,“這是……”
他看向謝岫白。
謝岫白手肘擱在桌子上,單手撐着臉,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自然上揚的眼尾翹得要飛起來,眼裏滿是期待,想知道林澗要怎麽介紹他。
“這是一個考試總分連一百都考不上的笨蛋。”林澗嫌棄地說。
謝岫白:“……”
笨蛋?
男生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睜大,像是不敢相信林澗會這麽說他,表情瞬間垮了下去,漆黑的眸濕潤一片,看着委屈極了。
琳達把對面兩人的反應盡收眼底。
林澗看似嫌棄,垂落的眼眸裏卻滿是笑意,剛才的壓抑煙消雲散。
林澗挑眉,“我說錯了?明明可以考好,偏偏要故意氣我,這事不是你做的?別以為有人打岔了我就不罵你。”
“……”謝岫白悻悻地哼了一聲,手臂放平,兩只手環在一起,臉埋在手臂裏,拿後腦勺對着他,超大聲地:“哼!”
琳達忍不住抿出一個笑。
“你還背不背書?不背就出去做飯,別在這打擾我們談話。”林澗說。
謝岫白手臂松開,擡起臉,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臉上明明白白寫着一行字:你趕我走?
你!居!然!趕!我!走!
琳達連忙:“不用,我……”
“有什麽問題嗎?”林澗一本正經,“你坐在這,我就抑制不住地想到你的成績,語文一十三分,我想一次窒息一次。”
“——答題卡上撒把米,抱只雞來啄,說不定分數都比你高。”林澗攤手,“你故意氣我,我不想看見你,有問題嗎?”
抱只雞來啄分都比他高?!
謝岫白靜止幾秒,抿着唇,唰地站起身,頭也不回朝外走去,沿途留下一地黑氣。
琳達想起身去攔:“等……”
“不用管他,”林澗眉眼間閃過一絲笑意,“快吃飯了,讓他去做飯,在這也是打岔。”
琳達只得又坐回來。
她望着林澗,欲言又止。
這種辦法把人攆去做飯,人家真的不會在菜裏下毒嗎?
就算不下毒,多下點鹽油醬醋……
她惴惴不安,總覺得是自己做錯了事。
年少時的經歷終究還是對她産生了影響,在她潛意識裏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
林澗倒是沒什麽反應,神色如常,沖她微微颔首:“剛剛沒來得及打招呼,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多正常的一句招呼,可是有多少人,在畢業分別之後還能再見。
琳達怔了怔,手慢慢又收回桌子底下,放在膝蓋上,兩只手不自覺交握。
“好久不見,”她低着頭,發自內心地露出一個笑容,眸光溫柔,“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
“我也是,”林澗唇邊笑意清淺,“什麽時候過來的?”
“也沒多久,就幾天前,聯邦軍部派遣老大……微生少将前來支援,因為這邊的兵力還充足,所以只來了他一個,軍部想讓他和你一起壓制DUSK的那兩個星盜。”
琳達望着林澗,靜了一會兒,突然沒頭沒尾地說出一句,“一開始聽到你名字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同名……”
一個提起來就讓人不喜的人,怎麽會是她認識的那個林澗。
卻沒想到,還真的是。
林譽口中那個不知進取,不懂禮數,沉默寡言,性格古怪的兒子,竟然真的就是……她認識的那個林澗。
林澗看了她兩秒,沒有深究她沉默的原因,轉而問道:“你決定進入特戰部隊了?”
琳達回神,跟小學生被老師提問一樣,老老實實答道:“嗯,特種部隊待遇比較好,我現在還在上學,一般的部隊不會接受我,只有他們願意接收還在上學的學生,我從中級學院畢業之後,就不能再領學校的補貼了,需要新的經濟來源,所以選了特種部隊。”
她上學是免學費的,但她妹妹還在上學。
她妹妹只是個beta,拿不到免學費生活費的上學名額。
雖然初中之前都不要學費,但生活費還是得自己負擔,申請貧困補助也只夠日常開銷。
妹妹體質不好,經常生病,看醫生也要錢。
林澗也是知道她家裏情況的,客套道:“你妹妹還好嗎?”
“挺好的,已經上小學了,很快就要上初中。”琳達忍了忍,終究沒忍住,問道:“你呢?”
距離兩人上次見面,一晃就是十幾年過去了。
她這些年也算一帆風順,離開當初那個糟糕透頂的環境之後,她再沒遇到過那樣糟心的事情。
但林澗呢……
他一直留在那裏嗎?
林澗倒不知道她想了那麽多,随口說道:“剛高考完,準備到首都星那邊上學,結果被困在這了。”
“這樣啊,哪個學校呢?”
“德裏森。”
“好巧。”琳達驚訝,“我也是德裏森,不過我不是考的,走了學院保送的渠道,我的文化成績差了點,分數夠不上。”
她真心實意道:“你好厲害。”
是真的厲害。
德裏森這學校和其他頂尖名校不同,它對學生文化課的成績要求沒有那麽高,但是對學生的身體素質要求很高。
比起高考考進去的學生,他們更喜歡接收各星球軍區直屬軍事學院開辦的附屬中級學院推薦保送的學生。
中級學院又會在軍部開辦的初級學院,和其他公辦民辦學院裏,搜尋基因等級出色的學生。
一經發現,直接錄取進入學院培養,層層篩選,選出其中的佼佼者輸送到首都星。
如果初級學院,甚至中級學院時期還沒被選走,說明那這個學生的體質很大可能不符合首都星那幾個學院的要求。
再想進入這些頂尖軍校,就只能通過參加高考,考出高分。
高考只能篩選文化成績,德裏森就幹脆拉高分數線——
如果拉高之後還能達到,哪怕學生體質一般,那他的學習能力也足以填補體質的不足了。
德裏森是幾所名校裏分數線最高的學校之一,原因就在于此。
當初萬森星的中級學院來林澗他們學校選人的時候,其實是選中了兩個人——
天生基因達到A級的琳達,以及沒有測出基因登記的林澗。
但林澗的資料被上面的人壓了下去。
對于很多人、尤其是經濟不那麽發達的星球上的學生而言,進入軍部直屬的中級學院,經過培養之後再進入軍部開設的大學,無遺是一條通往成功捷徑。
如果運氣足夠好,甚至能一舉進入首都星的頂尖大學,實現階級的躍遷。
這也是其他星球的孩子少有的,可以進入首都星軍區的機會。
但有得就有失,選擇這條路,就意味着這個學生的未來也只剩下這一條路可走。
軍部花大價錢培養優秀學生,不是為了養出來送給其他行業的,學生入學之前必須和學院簽訂協議,保證未來一直就讀于相應的學院,畢業後至少服滿十年的兵役。
萬森星軍部調出林澗檔案的時候,曾經找到林城,詢問他的意見。
林城直接把中級學院的入學申請表遞給了林澗,問他:“小澗想現在就進入中級學院嗎?”
“這樣不好嗎?”
“你才八歲,”林城溫和地說,“還太小了,你還不知道你想要什麽,如果現在選擇進入中級學院,那你的未來就只剩下這一個選擇,你想在現在這個時候就把未來的道路決定下來嗎?”
“不想,”林澗想了想,“但如果我将來還是想要走這條路呢?”
林城摸摸他腦袋:“那就再努力考進去好了。”
“那會很難吧,那幾所軍校都不喜歡高考生,分數線都很高。”
“那又如何?你考不到嗎?”
老人坐在凳子上,布滿皺紋的雙手交疊,握着一根拐杖,背後的落地窗外,原野和森林一路蔓延到視野盡頭。
他不知道,林澗面臨的選擇遠遠不是未來走哪條道路那麽簡單。
他周圍的環境已經不适合他繼續平靜地生活學習下去了,那些人持之以恒地找他麻煩,會給他帶來很大的影響。
倒不是林城不關心他,而是他刻意隐瞞。
那些人當着司機的面罵他的那句話,也被他用同學之間的摩擦糊弄了過去,沒有讓林城深入調查,林城向來尊重他的意見,再三詢問過後,還是選擇了相信他,沒有查下去。
其實查了也沒用。
他們班的學生,平均年齡八歲,在別人眼裏,就是一群孩子。
孩子之間幾句玩笑話,就算性質惡劣,給當事人帶來了極大的傷害,又怎麽可能作為定罪的依據呢?
其他孩子不想和誰玩,還能強迫他們不成?
最關鍵的是,葉單父親救了他們一家三口是事實,葉單那麽憎惡他,就算換個學校也未必會放過他。
林譽不相信他,當然也就不會覺得葉單的幾句話會對他造成什麽傷害,說不定還要指責他斤斤計較,心胸狹窄,開不起玩笑。
他也不可能找到葉單的父親告狀。
既然擺脫不了,不如無視他們。
好像全世界alpha都有種逞強的本能,不想讓自己狼狽的一面讓別人看到,哪怕是親人。
林澗覺得自己可以處理好一切。
包括後來他和林譽吵的那一架也是。
如果他把這件事和林城說了,毫無疑問,林譽會被林城罵個狗血淋頭,但他不喜歡這樣做。
林城帶大他已經很辛苦了,原本父子關系就緊張,他不想再給林城增加煩惱,讓林城擔心。
林澗看着面前這張申請單。
——如果現在選擇離開學校,那他就能脫離出那個環境。
可是……
為什麽要因為一群毫不相幹的人來決定自己的未來呢?
林澗仰頭看着自家爺爺微笑的面龐,頓了頓,“我能。”
林城欣慰道:“我就知道,我的孫子是最優秀的。”
——就算不是。
老人吩咐管家,讓他聯系軍部,把林澗的名字從名單上抹去。
他站起身,拄着拐杖,緩慢地回屋。
他給聯邦打了這麽多年仗,血裏火裏一輩子,難道還不能給自己的孫子鋪一條後路嗎?
學院最終只帶走了琳達。
別人不知道的是,當時還有幾個學生,也在中級學院老師的考察範圍之內。
其中就包括A-的葉單。
雖然是“-”,只比B+強上一線,但弱A也是A,潛力和B級存在天壤之別,也十分有培養價值。
然而,中級學院的老師在經過一段時間的考察之後,還是決定放棄他。
原因無他,考察的老師認為該學生品行不端。
沒有相應的品行,強大的實力只是一場災難。
他們是來選尖子集中培養的,不是拍感動聯邦,搞心靈洗滌,教導壞學生改邪歸正的。
有那麽多優秀學生,葉單不是獨一份的優秀,犯不上在他身上浪費時間。
與之相反的是,他們一直在試圖争取林澗。
尤其是再發現A級的琳達完全不是他的對手之後,查不出基因等級,意味着的就不再是廢物,而是超越聯邦記載的頂級天才。
琳達回憶過往,感嘆道:“好像你從小就是這麽優秀。”
“還好。”林澗道,“不算什麽。”
兩人之間忽然安靜下來。
林澗想起往事,突然就有點想念家裏的老爺子了。
他從出生就生活在爺爺身邊,這還是第一次離開這麽久……
琳達偷眼望着他。
林澗已經不是她記憶中那個不到十歲的男孩了,而是一個纖細挺拔的少年,五官比小時候長開了不少,不像其他小時候精致可愛,長大之後就長殘的小孩,他比小時候還要……
“嗯?”林澗擡眼,“怎麽了?”
琳達立刻收回眼神,眼睫緊張地顫抖了一下,很有點慚愧。
林澗察覺了什麽,禮節性地安靜下來。
琳達沉默很久,纖細的手指糾纏在一起,又是窘迫又是羞恥。
她決定換個話題,鼓起勇氣問道:“你和你父親關系不好嗎?”
話一出口,她過熱的腦子迅速冷卻下來。
她發覺自己剛剛說了什麽話,轟的一聲,徹底停擺了。
林澗神情淡了下去:“還好。”
這個“還好”,和剛才那個表示謙遜的“還好”,顯然不是一個意思。
琳達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心裏有點難過。
但這點難過又好像不是因為說錯話而難過,而是因為林澗。
她一直都有點愧疚。
這麽多年過去,她認識了無數人,有新的同學,新的朋友,新的老師,甚至是追求她的人。
但是在她心裏,記憶最深刻的,還是她小時候這個同桌。
那曾經是一段黑暗的、讓她連想起來都覺得抑郁的時光,仿佛漆黑的、散發着腐臭的泥沼,無時無刻不在試圖把她拖進去淹死在其中。
在那段所有人都對她避之不及、私下裏對她指指點點,或者故意當着她的面高聲談論她,覺得她又髒又臭的時間裏。
只有林澗看她的眼神是始終平靜的。
就像春天裏的一縷清風。
他看她的眼神裏,沒有厭惡,沒有歧視,也沒有那種高高在上、優越感爆棚、或者滿懷惡意的笑……
當然也不見得有多親近。
他看她的眼神,和他看班裏其他人的眼神一模一樣,永遠是冷靜克制又疏離的。
但這就足夠了。
在被人當做什麽髒東西,嬉笑辱罵,肆無忌憚調侃,打着開玩笑的名義,惡意羞辱她、以欺負她為樂的時候。
有這麽一個,把她當做普通人、和其他人一樣對待的人,已經足夠了。
但她沒想到的是,在目睹她被那個男生肆意羞辱之後,林澗主動向老師提出申請要求換座位到她旁邊。
她聽到這件事的時候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當時,他們班的座位是按照小組輪流坐的。
她在三組,每次換座位都是組內抽簽。
要是有人抽到了她前後左右的位置,都會故意大聲嘆息,抱怨自己運氣怎麽這麽差,坐下之後立刻扯着本子拼命扇風。
要是她的什麽東西落在其他人那裏,那人立刻就會大呼小叫,勒令她必須立刻拿走,然後拼命擦桌子,仿佛被她沾上的那塊地方被臭蟲爬過一樣,所有人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陰溝裏的老鼠。
有段時間,學校開設實驗小組,六個人分為一組,三張桌子橫着并排,面對面坐。
一次換完座位後,她剛坐下,就聽到隔壁小組忽然爆出一聲怪叫:“我靠,臭鞋的東西怎麽會在我這裏?”
發出怪叫的那人就跟手上黏了只巴掌大的蜘蛛一樣,拼命甩手,把東西扔到對面。
坐在他對面的人罵到:“草,李骅,你特麽有病是不是?”
然後又迅速把東西扔回來。
叫李骅的男生立刻豎起課本去擋。
兩人就這樣把東西抛來抛去,要是一不小心彈到其他人桌子上,就會得到一句新的罵聲,然後再把東西扔回來。
琳達好不容易看清他們扔着玩的東西。
那是一個終端上的裝飾品。
學校門口小賣鋪就有賣,五毛錢一個。
但那不是她的。
她松了口氣。
那段時間班裏很流行這樣的游戲。
只要拿出一樣東西,然後高喊一聲這是她的,一群人就會立刻展開一場“攻防戰”,跟躲避病毒一樣躲避那一樣東西,嘻嘻哈哈玩鬧,以此度過無聊的課間。
那些被當做病原體扔來扔去的東西,有時候是她的——那些男生故意從她這裏拿的。
有時候又不是。
琳達每次都要看清楚了,如果是她的東西……她家裏條件不好,如果是她的,她還是要拿回來的,哪怕這意味着另一場羞辱。
林澗從不參與這樣的游戲,或者說,他甚至可能都不知道這樣的游戲。
琳達就經常聽到班裏有男生在陰陽怪氣他。
說他假清高,一副永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的模樣,下了課就回家,裝什麽乖學生呢,別人跟他說話,他也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也不知道在拽什麽。
林澗長得好看,學習好,格鬥課成績也好,性格溫和,對誰都有禮貌,如果在普通學校,大概有很多人喜歡他。
但這裏是軍部開設的學校,這裏的alpha太密了。
同極相斥。
這個詞在alpha的身上表現得淋漓盡致。
對于比自己優秀的同性,大多數alpha都會采取相同的态度——排斥,打壓。
用一切手段,把這些可能會在未來搶奪他們生存資源甚至配偶的同性滅殺在萌芽之前。
但表面上,他們還是不敢針對林澗的。
林澗成績好又聽話,老師很喜歡他,針對他的話,如果太過火了,可能會被老師察覺。
那時候桌子已經恢複了正常,不再六人一組圍在一起,而是兩張桌子并排,在教室裏分成五列。
林澗換到她旁邊之後,兩個人的位置就固定了下來,無論換到哪,林澗始終是她的同桌。
如果換到靠窗的座位,林澗永遠坐在靠近過道的那一邊,就好像是要……不動聲色把其他不懷好意,想要拿她取樂的人隔絕在外一樣。
那是琳達入學以來最安心的一段時光。
左手邊是圍牆,右手邊是林澗,前後是桌子。
——仿佛在人來人往的教室裏隔絕除了一個小小的私立空間。
林澗不是個善于言辭的人,也從來沒說過什麽鼓勵安慰,讓她不要在乎這些莫須有傳言的話。
只是沉默地坐在她旁邊,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全部攔在外面。
仿佛是在用自己築起一面牆,去保護這個他素不相識,和他沒有任何關系,很可能只是在【小學】這個階段短暫相逢的女生。
只是後來……連林澗也被她連累了。
班裏的流言不知為何突然嚣張起來,原本繞着他們走的人又開始試探地在他們周圍出沒,說一些沒有營養的垃圾話。
聽着那些毫無根據的話,她好幾次想跟人理論,打一架也無所謂,最多就是被請家長——她以前很害怕被請家長。
但林澗把她攔了下來。
“沒什麽好在意的,他們浪費的是他們自己的時間。”
八九歲的男生坐在淺黃色木質課桌前,安安靜靜地翻過一頁書。
琳達問:“你不生氣嗎?”
風從窗外吹進來,男生額前碎發拂動,白皙的側臉有種超出年齡的沉靜,讓她不由聯想起有些電視劇中山中古寺在清晨敲響的鐘聲,還有始終淡泊寧靜的寺中僧人。
“他們的看法決定不了你的未來,能決定你未來的人只有你自己。”
“他們只是害怕你拿到那樣光明燦爛的未來,才會害怕你,打壓你,所以不用在意。”
他說,“只是絆腳石而已。”
這些話驅散了籠罩在她頭頂的陰雲。
後來基因檢測,她測出A級的天賦,而林澗卻成了連等級都測不出來的人。
針對林澗的人變本加厲,她的處境卻有所好轉。
學院裏不乏高官子弟,這些人有一個共同點,他們從小就知道什麽樣的人會對自己有幫助,就算自己不知道,他們的家長也會提醒他們。
在她拿到報告單的當天,就有好幾個高年級的學生向她抛出了橄榄枝,被她一一拒絕之後還不甘心,在背後陰陽怪氣地議論她是不是真的腦子有病。
風言風語傳到班裏來之後,同學嫉妒之餘,也開始跟風嘲諷她。
——一個擦鞋的生出的女兒,腦子果然不聰明,拒絕權貴的主動結交,反而和一個沒有任何背景,連未來也撲朔迷離的普通人玩。
琳達不為所動。
林澗也聽過這些話,不過也就是聽了,沒有任何反應。
這種攀比毫無意義,且無聊至極。
真要比起來,整個聯邦能跟他比家世的也就那麽七八家,這些家族的老人大多是從聯邦建立起就存在,為聯邦立下汗馬功勞,随便一個名字拿出來都能讓整個聯邦震三震的人物。
只不過,林城想讓他多接觸同齡人,在一個正常的環境裏長大,從來沒有對外說而已。
這些人在他面前炫耀家世的舉動,和一群吃蛋白粉長出一身花架子肌肉的人,到一個拳王面前炫耀說——看我的肌肉看起來比你要大。
沒什麽兩樣。
但那時的琳達不知道。
她只是很單純的想,現在輪到她來保護自己的小夥伴了。
每次遇到這樣的事,她都會很堅定地站到林澗身邊,課外實踐課沒有人願意和他們一起做一個課題,那就他們自己做,格鬥訓練課沒有組隊,那就他們組隊……
琳達想想就熱血沸騰。
然而,她的一腔熱血還沒沸騰完,林澗已經一個人把所有任務都完成了。
而她毫無參與感地站在一邊,木然看着林澗把文字內容也完成——她的字沒有林澗好看。
最後只負責捧着林澗做出來的作品去上交。
……林澗好像壓根不需要有人和他一組。
他自己就能做完所有的事,除了格鬥課,他不可能自己和自己打,還是需要一個對手。
很快,中級學院拿到了他們的基因檢測報告。
一個老師找上門來,詢問她願不願意提前結束小學課程,進入中級學院學習專門的課程。
如果她同意,就可以得到免學費生活費入學的名額,如果表現優良,學校還會給她提供豐厚的獎學金。
琳達不想離開,但她父親卻在這時意外得了重病。
她母親在生下妹妹之後不久就去世了,一年不到的時間,她的父親也緊跟着去世,只剩下一個還在襁褓裏的妹妹。
林澗說他可以幫她。
琳達在領居的幫助下處理完父親的喪事,望着搖籃裏的妹妹走神。
妹妹才剛出生,等将來長大,到處都要花錢,就算送到孤兒院,資源有限的情況下,孤兒院也很難做多少,更多還是得靠自己。
還有她自己的學費和生活費……
最後,她拒絕了林澗,選擇了中級學院提供的獎學金。
她也是個alpha,沒有任何道理,把這些壓在其他人的身上。
別人又不欠她的。
她可以負擔自己的學費、生活費、以及她妹妹從小到大的花銷。
離開的那天,只有林澗去送她,她坐在車上,遠遠望着校門口站着的男生,眼眶酸澀,只能在心底默默期許他未來一切順利。
眨眼見十幾年過去。
他們在這個戰火紛飛的小星球上再次重逢。
還沒相遇,她就聽了無數關于他的不好的話。
這一次比上一次還要惡劣,因為,說出這些話的人,是他的父親。
她一直默默祈禱能夠過的好的人,其實過得一點都不好。
“……我去上個洗手間。”琳達別過臉,躲開林澗的視線,低頭匆匆走出門。
她拐過一個角,确認林澗看不到了,才把手肘搭在欄杆上,臉埋在手心裏,淚水脫框而出,完全忘了時間。
“喂,”遲疑的男聲在身旁響起,“你沒事吧?”
琳達淚眼婆娑地擡起頭,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站在她不遠處,猶疑不定地看着她。
正是剛才坐在林澗身旁的那個男生。
“我沒事。”她擦了把臉,低下眼去。
謝岫白手裏拎着一只剛殺的雞,探究地在她通紅的眼眶上掃了一眼,禮貌性移開視線:“剛剛忘了問,你吃飯有什麽忌口嗎?”
琳達搖頭,嗓音有些沙啞,“我都可以。”
“行。”謝岫白爽快地答案一聲,卻沒有離開。
琳達擡眼看去。
謝岫白空出來的那只手搭在欄杆上,指尖無意識摩挲着簡陋的水泥欄杆。
這些建築都是為了收容難民臨時搭建的,設施簡陋,甚至連白膩子都沒糊,摸上去手感十分粗糙,還有些硌手。
“你剛剛……”謝岫白遲疑地開口,不太好意思似的偏過頭去,盯着欄杆上的水泥石灰點子,“在哭什麽……”
他其實想問的是,琳達是和林澗吵架了嗎?
還是因為她和林澗的曾經那段、他不曾參與過的時光……才哭的?
琳達的淚水一瞬間又湧了出來。
——我兒子脾氣怪得很,從來不和人親近。
——話也少,整天沉默寡言的,一點也不開朗,我都懶得說他。
“明明是他抛棄林澗的啊……”
她的眼淚順着眼眶落下,大滴大滴砸落在灰黑色的水泥過道上。
“他怎麽能怪林澗和他不親,他把林澗變成一個沒有父母的孩子,被那些人那麽罵……那麽孤立,沒有人和他說話,也沒有人和他玩,他要怎麽開朗啊……”
她不能把這些話和林澗說。
她不能再把刀往林澗的心上插,再去把他的傷口撕開,就為了問他痛不痛。
她也不想和這個男生說。
她知道眼前這個人和林澗認識,看起來關系很好,但她不知道兩人是什麽關系。
普通朋友,剛認識的人,還是什麽。
也不知道他和林澗有沒有親密到能夠分享這些掩埋在時光之中的事情。
但是……
她眼眶酸澀得要命,心髒也一突一突地跳動,喉嚨梗塞,幾乎要壓不住難過,在這個明顯比她小的alpha面前哭出聲來。
“他是聯邦的将軍,他要保護他的公民,那就可以犧牲他的兒子了嗎?”
琳達想起微生時嶼和她說的那些話,連嗓音都在抖,“連我都知道林澗不會做那樣的事,他是林澗的父親,為什麽覺得他會那樣做……就因為……就因為一個一直霸淩他的人,對自己的孩子心存偏見,不喜歡他……”
“出生的時候抛棄他不算,還要再抛棄他一次……讓那些人罵他,說他是個沒爹沒媽的……”
琳達說不出口,她慢慢地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膝蓋,淚水很快洇濕了她的袖子。
她幾乎忘了在她身旁還站着一個人。
謝岫白看着她突然之間就泣不成聲,有些茫然。
她……在說什麽啊?
什麽叫沒爹沒媽的……
的什麽?
無數污言穢語從他腦海裏劃過,最後,一個詞忽然浮現出來。
沒爹沒媽的……小雜種?
謝岫白眼睫一顫。
對他而言,這句話可太耳熟了。
最近的一次還是三個月前,他被克莉莎出賣,被秦勒追殺得走投無路,力氣耗盡,只能跪在地上引頸待戮。
眼睜睜看着秦勒高高在上地譏諷他——
“你看看你,真不愧是連爹媽都不要的小雜種,人家看見你了都不願意救你。”
謝岫白對這種級別的辱罵毫無反應。
他只是在冷靜地思考計算,就算是要死,也得拉這個畜生墊背。
然而,就在這時——
原本疾馳而去的車停了下來。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林澗。
仿佛撥雲見日,過往無數讓他想不通,理解不透的問題,忽然之間有了答案。
他曾經不解林澗為什麽要對他這麽好。
金陵星的游樂園,摩天輪下,兩人坐在花壇邊的長椅上,林澗把那份收養協議遞給他時,他第一次把這個問題問出了口。
林澗微微笑着,好像在看他,又不是在看他,眼神複雜至極。
“你不用不好意思,我做這些不是為了你。”
他說,“我只是不希望,你也遭遇和你有着相似經歷的那個人,經歷過的事情。”
還有……DUSK的包圍圈裏,林澗背着昏迷不醒的他在沙漠裏東躲西藏,躲避追殺。
他醒來之後,借着玩笑問林澗,他是不是很像某個人,他才這樣不遠千裏、冒着危險來救他。
林澗當時說……
“你和他長得不像。”
“我不喜歡他,也算不上讨厭。”
“男的,alpha。”
“他啊,已經不在很多年了。”
他那時還問了句什麽來着?
好像是糾纏着林澗,問他,“如果聯邦放棄我怎麽辦呢?”
那時的他假裝一無所知地天真着,好像自己還是個能肆無忌憚耍賴的小孩子,不問出個答案就不松口。
林澗久久望着他,不知過了多久,才輕輕笑了下,語氣堅定:“我不會放棄你的。”
——任何人都會抛棄你,但我是不會抛棄你的。
第52章
第 52 章
李沉瀚到處繞了一圈,眼看快到吃飯時間了,又溜溜達達回到屋裏,一聞屋裏的氣味,不由大喜:“好小子,今天炖了只雞嗎?怎麽突然這麽孝順?”
謝岫白幽幽地看了林澗一眼。
林澗神色微妙,若無其事地偏過頭去。
謝岫白低笑一聲,埋頭擺筷子:“我托采購物資的大叔幫忙買的,你不是一直說想吃嗎?”
李沉瀚豎起拇指:“不錯,沒白教你。”
又轉頭跟林澗說:“我剛剛去看了你之前練習的那幾個靶子,還不錯,比之前有進步,但有幾個型號的槍你明顯不熟悉,差點脫靶了都。”
林澗:“我會再練的。”
他這幾天一直在跟李沉瀚學習一些軍用武器的使用。
刀械之類,他用的比較熟,但槍就很陌生了。
上手第一天,他上手開了兩槍,差點把李沉瀚看出高血壓來,還好進步速度飛快,才保住了李沉瀚岌岌可危的心髒。
反正外面打仗也回不去學校,林澗大多時間在跟着李沉瀚學習,一來二去,也算有了師生之誼,稀裏糊塗就拜了師。
李沉瀚懶得兩頭跑,也不樂意在基地看到處一地忙亂,幹脆在這邊住了下來。
林澗每天過來,除了看看謝岫白學習的怎麽樣了,也因為這邊場地空,方便他找地方練習。
兩人一邊吃飯,一邊就林澗今天練習的問題進行讨論,主要是李沉瀚在說,林澗在聽。
林澗聽得十分認真,但不知道為什麽,從坐上桌開始,謝岫白就時不時地看他一眼。
謝岫白以前也經常看他,但大多都是帶着笑的,或者故意搗亂吸引他注意力,但今天……
林澗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他簡直懷疑是自己得了什麽不治之症,被謝岫白無意之間知道了,才會用這種眼神看他。
還好謝岫白及時克制住了自己,自顧自沉默地吃飯。
還有琳達……
她是客人,四個人的飯桌上,一直聊別的話題不太好,林澗幾次想把話題引到彼此都能接上的地方,但不知道為什麽,整頓飯下來,琳達也沉默得出奇。
整個飯桌上只有李沉瀚一個人,手舞足蹈,喋喋不休。
吃完飯,林澗帶琳達回去。
臨走時,林澗正要上車,背後突然抱上來一個人,雙手死死環着他腰。
林澗:“?”
這又怎麽了?
不等他反應,謝岫白松開手,後退兩步,仰起頭,點漆般的眸子裏湧過無數複雜情緒。
林澗:“怎麽了?”
“沒什麽。”謝岫白忽然笑了,眸光緩緩沉澱下來,靜靜地看着他,“明天見,哥哥。”
林澗也笑了,揉了把他腦袋,“明天見。”
指揮部裏會議一場一場地開,前線戰況一直焦灼。
星盜就像是蝗蟲,所過之處寸草不生。
其他星球的防守能力不如幾顆軍事重地星球,讓他們掠奪走了不少資源,以戰養戰之下,聯邦反倒吃了不少虧。
越來越多的星盜嗅到機會,沿着DUSK打開的通道長驅直入,把聯邦內部搞得一團糟,螞蟥一樣扒着聯邦吸血。
原本也不至于拖成這樣,再多的星盜,也只不過是一群烏合之衆,本就松散,無論是逐個擊破還是分化瓦解,都能輕松應對。
但随着時間推移,聯邦發現,這場浩浩蕩蕩的動亂之下,竟然有帝國的影子。
幸存人類逃離母星之後,帝國帶走了相當大一批資源,一直安居宇宙另一端,雖然時有摩擦,但一直不敢撕破臉。
這樣明目張膽地參與入侵聯邦,還是第一次。
證據确鑿,聯邦議會震怒,悍然向帝國發出警告。
帝國當然不會承認這種事,一邊堅決抗議聯邦的污蔑,一邊暗度陳倉——前線星盜手裏的那些不屬于聯邦的先進武器就沒斷過。
白沙星這邊也陷入了焦灼。
出乎衆人意料的是,零日和那落迦一直沒有露面。
微生時嶼在白沙星多留了半個月,收到聯邦的緊急征兆。
聯邦的情報部門在距離白沙星幾個光年外的一顆星球外,意外發現了那落迦的蹤跡。
白沙星上的氛圍一時凝滞。
——是冒着被調虎離山的危險去支援其他星球,還是頂着壓力按兵不動。
“星盜持續入侵,聯邦第十一軍團近日向沙羅星外的星盜駐軍進行大量攻勢。據悉十一軍團上月在聯邦東北星域地區集結逾二十萬名士兵和一千多架戰艦……”
“聯邦議院表示,聯邦将堅決抵抗星盜的非法入侵,軍部已做出相應對策,将對入侵聯邦星域的星盜發出嚴厲譴責,并對星盜入侵追究到底……”
“又一星球遭到星盜入侵波及,居民區遭到轟炸,目前死亡人數已超過百人,傷者人數無法統計,死亡人數持續上升……”
随着傷亡擴大,新聞上再也壓不住前線的實況,無數新聞爆炸式傳播開來,再沒辦法粉飾太平。
聯邦內掀起了一陣恐慌浪潮。
林澗關掉新聞直播。
熒藍色全息投影一閃而沒,新聞主持人精致妝容都掩蓋不住驚惶的臉消失在半空中。
他接了杯水,忽然聽到房門被敲響。
屋外傳來一聲詢問,“小林在嗎?”
是微生時嶼的聲音。
林澗放下杯子,走過去打開門。
微生時嶼獨自一人站在走廊裏,襯衣解開三顆扣子,露出大片結實的肌肉,帽子直接拿在手裏扇風,見到他,不好意思地用帽子撓了撓頭,問:“沒有打擾到你吧?”
指揮部的制冷早就關了,林譽下令,集中一切資源打擊星盜,救助難民,指揮部裏一切不必要的措施都停了下來。
但白沙星這天氣,空氣都能煎雞蛋,能好好穿衣服的,意志何止鋼鐵。
微生時嶼是不會勉強自己的,早把軍裝脫了丢一邊,襯衣加軍褲就是他最後的底線,多的一根絲線他都不會穿。
“沒有。”林澗說,“閣下請進。”
微生時嶼擺手:“不用了,我就是來跟你說幾句話的,說完我就走了。”
“走?”
林澗直覺這個走不是回指揮部臨時給他收拾出來的辦公室。
“嗯,軍部剛剛傳來最新指令,讓我去其他地方支援,”微生時嶼無可奈何地說,“這些星盜也太煩了,跟耗子一樣到處打洞,要是這次還抓不到他們,老子抱炸藥跟他們拼了算了,也省的跟傻狍子一樣被溜得團團轉。”
說是這麽說,微生時嶼面上還是一派的吊兒郎當,笑容輕松寫意,說話跟調侃似的。
難得他還能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這段時間以來,無論是白沙星還是其他星球,都沒一個好消息,全軍氛圍壓抑,人人都跟火藥桶一樣,一點就炸。
尤其是林譽,據說天天都在發火。
林澗聽說以後,更是五百米外見到就繞出八百米,半點不給林譽找他麻煩的機會。
但微生時嶼……心态好像還挺好的?
大概是他眼神裏的疑惑太明顯,微生挑眉:“你這表情跟看外星人一樣。”
林澗搖搖頭。
微生時嶼摸着下巴,饒有興致地笑:“你表情又變了,現在這個眼神,讓我覺得你像是想跟我一起走一樣。”
林澗垂下眼,“我只是很喜歡閣下的處事态度。”
“哈哈哈,等你成為我的下屬就不會喜歡我了,我可是個沒人性的上司哦,團建旅游的時候還會扒光你們把你們曬成小牛排還拍照留念的哦。”微生時嶼眉飛色舞。
林澗:“……”
林澗無奈:“閣下。”
“好吧,說正事,”微生時嶼收起笑容,轉頭看了一眼走廊盡頭窗戶外的天空,表情漸漸嚴肅下來。
“前線始終沒有确切消息,我們暫時不能和他們全面開戰,幾次試探性的進攻也沒有效果,誰也不能肯定那落迦究竟在哪,如果他真的離開了白沙星,很可能在其他星球再次複制白沙星上的災難,為了以防萬一,軍部在經過多方評估之後,還是選擇把我調過去。”
這個多方評估,自然是評估風險。
至于最後做出這個決定……
“他們覺得,白沙星上已經有了個你,就算那落迦這次是故意洩露行蹤,想要調虎離山,等我離開之後在對白沙星發起進攻,至少這邊也不是毫無抵抗之力,但另一邊就不一定了,聯邦還是要更多考慮普通公民的安全,但這樣做會讓你陷入一個相當危險的處境,這邊只有你一個能抵擋那落迦的人,要是DUSK卷土再來,很可能會針對你做出布置。”
——其實不只是安全。
如果要震懾那落迦,林澗就必須一直留在白沙星,直到戰争結束。
微生時嶼眼神溫和,定定地看着林澗。
“我來是想問你一句,你願意嗎?”
林澗靜了兩秒,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您問我這個問題,有什麽意義嗎?”
好像他答應了就一定能做到似的。
微生時嶼一本正經地回答:“當然有,如果你說你應付不下來,我就給你灌點雞湯,然後滿心憂愁地走人,如果你說你能應付下來,我就放下心,高高興興地走人。”
林澗忍俊不禁,只不過那笑容一閃而逝,很快又恢複了他一貫的平靜。
他擡眼看着微生時嶼,“我說我能應付下來,您就相信我嗎?”
微生時嶼毫不遲疑,“信啊。”
“……為什麽?”
微生時嶼攤開手,“你要聽實話嗎?實話就是,除了相信你,我也沒有別的辦法。”
“……”林澗說,“您倒是坦誠。”
“當然,這是本人的一大優良品質。”微生時嶼恬不知恥地給自己臉上貼了塊金。
林澗發現自己跟這個人站一起,真的很難正經超過三分鐘,索性別開眼,語氣平靜地問:“您沒聽說過那件事嗎?”
“我曾經因為逞強,導致……”
“小林。”微生時嶼打斷他,眼神溫和,語氣卻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過去的事就沒必要再提了。”
林澗困惑:“您就不怕我重蹈覆轍,害得其他人陷入危險之中嗎?”
“不怕啊,”微生時嶼說,眼中微微帶着點調侃,“反倒是你,你在怕什麽?”
他問,“怕我被流言誤導嗎?”
林澗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微生時嶼忍笑,“小朋友,你認識一個人,不靠自己的眼睛和腦子,而是去靠別人的嘴巴嗎?”
林澗微怔。
“別人怎麽說是別人的事,我怎麽判斷是我的事,我的眼睛看到的你是什麽樣,在我的心裏你就是什麽樣,和別人怎麽評價你沒有關系。”
微生時嶼說得漫不經心,目光中卻帶着一絲微不可見的憐憫,他放緩了語氣,玩笑道:“你開導琳達的時候不是挺豁達的嗎?怎麽輪到自己就不行了?”
“且視他人之疑目如盞盞鬼火,大膽地去走自己的路。”微生時嶼說,“非要在意其他人幹嘛?你才是最了解你自己的那個人。”
“好了,今天的思想教育課到此為止,”微生時嶼說,“你現在得認真地告訴我,你到底能不能應對?”
微生時嶼微笑着,望着他的眼睛,吊兒郎當的說:“就算是為了讓你未來上司能離開得安心一點,給我個确切的回答,嗯?”
林澗呼吸急促了一瞬,垂下眼:“我能。”
“行,那我就走了。”微生時嶼沒有再追問,甚至沒有要他拿出他自信的原因,揮揮手,轉身離去,“回頭見,希望下次見面的時候,你能跟琳達一起叫我一聲老大。”
林澗握着門把手,目送他走遠。
那時的他們完全沒想到,這一場看似很快就能結束的戰争,一直延續了整整三年。
三年間,聯邦和星盜雙雙損失慘重,就連藏在幕後的帝國也受到波及。
戰火一度燃燒到距離首都星不到一光年的地方,給聯邦造成了無數的損失。
一年半後,帝國不管不顧插手聯邦的行為受到反噬,這個腐朽的王國內亂不斷,最終轟然倒塌,新的王朝建立,囿于國內的災亂,不得不撤回了對星盜的支持。
微生時嶼離開白沙星一個月後,星盜對白沙星的進攻放緩,再兩個月,星盜徹底撤出了白沙星,只在白沙星外建起一道防線。
林澗始終記着他答應微生時嶼的話,哪怕他已經有能力突破星盜的防守,也始終沒有離開白沙星。
他把自己變成了一根釘子,釘死了星盜的後路,成為了他們進出聯邦最大的阻礙。
災難過去半年後,白沙星全面展開重建工作。
林澗帶着謝岫白和李沉瀚離開了軍區,回到了原本的居住地。
星盜離開後,軍隊終于能為曾經慘死在災難中的居民收斂屍骨,掩埋于黃沙之下。
過完年後,謝岫白終于學完初中課程,正式報名入學當地的一所中級學校,成為了一名光榮的高一學生,滾滾高考大軍中的一員。
“且視他人之疑目如盞盞鬼火,大膽地去走自己的路。”——史鐵生《病隙碎筆》
————第二卷完————
第53章
第 53 章
三年後。
“哐當!”房門被推開,撞在牆上又反彈回來。
“哥!”謝岫白維持着推開門的動作,滿頭是汗,笑容洋溢,校服外套拉鏈敞開,底下的白色體恤已經被汗水打濕了大半。
林澗頭也不擡:“放學了?”
“嗯!”謝岫白撩起衣擺擦了把汗,走進門,見林澗在擺弄一堆破銅爛鐵,走過去單膝蹲在旁邊,好奇地問,“你幹嘛呢?”
他一靠近,一股燥熱的氣息便撲面而來。
除了從外面帶進來的燥熱空氣,還有少年激烈運動過後散發的騰騰熱氣。
淺淡的汗味和洗衣液清淡的香味混合在一起,肆無忌憚侵占着四周的空間。
“洗衣服的機器人壞了,我看看能不能修。”林澗從旁邊抽了包紙丢給他,“休息一會兒去洗澡,你的信息素熏得我想打人。”
随着汗液大量分泌,微量的信息素也會跟着散發出來,這會兒空氣裏全是若有四五的荼靡香味,跟挑釁似的。
男生快要成年那段時間變化最快。過了十七歲之後,謝岫白的個子一直往上竄,整個人跟抽條一樣,身高蹭蹭蹭就上去了。
然而躁動的遠遠不止他的身高,還有他越發難以按捺的信息素。
他從前一直壓着自己的信息素,不想貿然暴露自己能聞到林澗信息素的事。
他不主動往外釋放,林澗也不會無緣無故靠近他,因此一直藏的很好。
直到某天夜晚,他做了個夢。
睡夢中,他的腺體不受控制地往外釋放信息素,濃郁到能當生化武器的程度,直接籠罩了方圓百米。
随着他的實力逐漸趨于成熟,別人逐漸也聞不到他的信息素了,但林澗是聞得到的。
他直接被無處不在的信息素給熏醒了。
那還是時隔多年後,林澗第一次聞到別人的信息素,意外的不感到讨厭。
從那以後,謝岫白再沒刻意藏着掖着。
“我又不臭,”謝岫白胡亂擦了把臉,伸手去搶,“讓我看看呗,說不定我能修呢?”
林澗:“……以你高中物理勉強及格的水平嗎?你別亂動,待會兒……”
兩人一人握着一邊,拉拉扯扯下,機器發出一聲垂死掙紮一樣的“嘟嘟”,開關按鈕上的紅光閃爍兩下,徹底熄滅了下去。
林澗:“……”
他默默地看着謝岫白。
謝岫白心虛地撇開視線,握拳抵唇咳了一聲,“我給你買個新的。”
“新的也要好幾天才能到。”林澗看着他身上被汗水濕了一遍的衣服。
白沙星除了夏天還是夏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沒有哪天是不熱的,只有最熱和更熱,這些衣服都是當天穿當天換當天洗的,現在機器壞了,要是堆起來放個幾天……
“我自己洗!”謝岫白立刻說,“你的也是,待會兒放那,我給你洗!”
“算了。”林澗無奈,“你洗你自己的。”
謝岫白手肘擱在膝蓋上,仰頭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林澗站起身,“要吃東西就自己去廚房找,我去隔壁區買瓶洗發水。”
別說洗衣服的,家裏的洗發水也快沒了。
出了謝岫白,林澗聞不到其他人的信息素,對信息素以外的氣味卻十分敏感,很多氣味聞了會不舒服,只能走遠一點,去隔壁區一家大型超市買固定牌子的洗發水。
等他回來的時候,謝岫白已經洗完澡出來了。
他脖子上搭着條毛巾,盤腿坐在窗邊的長椅上看書,一段時間沒有修剪的發梢垂在後頸,還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
林澗把洗發水放在桌子上,走過去,直接從謝岫白脖子上撩起毛巾,包住他腦袋。
謝岫白“嗷!”了一聲,搖頭想甩開毛巾的束縛。
掙紮間仰起頭,寬大毛巾下露出半張臉,利落的下颌和少年發育的清瘦修長的脖頸完全暴露出來,喉結滾了滾,一縷濕漉漉的黑發貼着脖頸,還在往下滴水。
林澗垂着手,好笑地看着他,“嗷什麽,狗崽子嗎?”
謝岫白把毛巾扯開一半,筆挺的鼻梁旁露出半只眼睛,狹長上挑的瑞鳳眼,眼尾斜飛着,睫毛染着濕氣,顯得格外深黑。
“我才不是,”他嘟囔了一句,“你幹嘛,我看書看的好好的。”
“還能幹嘛?”林澗睨他一眼,“收拾收拾某些洗頭不擦,把水滴的到處都是的人。”
謝岫白終于老實了,垂頭喪氣地坐着,任憑蹂躏。
林澗敷衍地揉了兩把,把毛巾蓋他頭上:“自己擦,我洗澡去了。”
他出去一趟回來,出了一身汗。
謝岫白擦頭發的手一頓,若無其事地說:“知道了。”
浴室的門一開一關,很快,細微的水聲傳來。
謝岫白胡亂擦了兩把,心煩意亂,幹脆把毛巾扯下來丢到一邊,扒拉了兩把頭發。
細弱的水聲連續不斷,偏偏他聽力又好。
輕微的走動聲,抽毛巾的聲音,打開新買的洗發水瓶蓋的聲音,換氣機運作的聲音,水滴流淌到地上的聲音……
簡直沒辦法靜下心來看書。
謝岫白漫無目的地到處掃了一眼,想分散一下注意力。
目光掠過窗外的時候,他忽然發現了什麽,視線一下子定住。
恰在這時候,浴室傳來林澗模糊的聲音,“謝岫白,我衣服落外面了,遞我一下。”
謝岫白掐了下手心,聲音如常地問:“院子裏那件嗎?”
“嗯。”
林澗把頭發上的水沖掉,抹了把臉,打開浴室裏的散熱裝備,熱氣和潮氣排出,取而代之的是清新溫和的冷空氣。
外面傳來腳步聲。
他扯了條浴巾圍在腰上,正要去開門,浴室門卡達一聲。
把手随着外面人的動作往下壓,浴室門緩慢地打開了一條縫。
林澗走過去,朝門縫伸出手,“謝謝。”
他接過衣服,随手扯掉浴巾,換上幹淨的衣服,習慣性地拿舊衣服當睡衣穿。
換完衣服,才發現浴室門沒關。
他也沒在意,這屋子裏就住了兩個男性,還都是alpha,關不關門無所謂。
客廳裏亮着柔和的燈光。
林澗從廚房冰箱裏找到一個西瓜,從中間分開,一邊插了個勺子,拿到客廳,遞給正埋頭看書的謝岫白:“先吃了再看。”
他是随口一說,謝岫白卻像是被吓到了一樣,驀地擡頭,往後仰了一下,受驚地看着他,黑眸氤氲着一層霧氣,眼尾隐隐泛紅。
林澗納悶:“你臉怎麽這麽紅?”
謝岫白指節蜷曲了一下,垂下眸子,“看書看的,這一節太難了……”
林澗順着他的話往他的屏幕上看了一眼。
abandon,英[??b?
nd?
n]美[??b?
nd?
n]
vt.放棄(信念);(不顧責任、義務等)離棄,遺棄,抛棄;(不得已而)舍棄,丢棄,離開;停止(支持或幫助);中止;陷入,沉湎于(某種情感);
n.放任;放縱;
例句:Their decision to aban……
“……”林澗試探性地問,“這一節……很有難度?”
謝岫白腦子一片混沌,渾然不知自己在看什麽,字符倒映在腦海裏,就跟死機了一樣,完全沒辦法處理,胡亂“嗯”了聲。
林澗血壓高了。
他沉默片刻,認真地思考這小子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畢竟他有前科。
而且,要是他沒記錯的話,這個詞,不是英語單詞本上的第一個詞嗎?
一個正常人,怎麽可能在背了三年英語之後,還只能背下一個abandon。
不對,他說這節有難度。
他連abandon都沒背下來!
他頭疼片刻,最後決定還是放寬心。
兒孫自有兒孫福,學習這種事,三分努力七分天賦剩下九十分都是命……不對,這話說的是數學,不适合英語。
算了,學不進去也是沒辦法的事。
別看這小子腦子聰明,背書奇快,幾乎到了過目不忘的程度,但他學習就是提不上去,沒有任何原因。
提不上去就算了,還經常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被請家長。
作為謝岫白檔案上的監護人,林澗不知道因為各種稀奇古怪的原因去了多少次學校。
林澗是萬萬沒想到,好不容易躲過了自己的高中三年,最後還是因為種種原因,走進了高中校門,被老師罵個狗血淋頭。
最後,鬧事的壞學生被領回家,在家裏自學。
而教不好好學生的監護人,只能被迫重新拿起書本,親自下場,手把手教壞學生讀書。
也只有這時候,謝岫白才會有點像個過目不忘的天才,認認真真把書看進去。
他合理懷疑謝岫白是故意折騰他。
短短幾秒,林澗心裏轉過無數念頭,這些念頭最終統統化為了一聲長嘆。
“不用這麽勉強自己。”他說。
謝岫白心髒倏地一緊。
“考不好就算了,以你的天賦,幾所軍校免考還是沒問題的。”
林澗安慰他:“不用太焦慮了,平常心就好,我問過德裏森的老師了,他們說有異能可以免考入學。”
謝岫白哭笑不得。
懸起的心髒掉回肚子裏,他緩緩松開手指,不再死死掐住食指關節。
他別開眼,含糊地“嗯”了一聲。
“我去睡了,”林澗轉身上樓,“你也早點睡,別在這種燈下面看太久的屏幕,小心近視。”
謝岫白看着他的背影,突兀地開口:“哥。”
“嗯?”林澗回頭。
青年袖子卷到手肘,白色襯衣下擺随意垂着,被幾滴水沾濕的後腰半透明,隐約可見一截細瘦的腰,回頭時從脖頸到肩背到腰,拉出一條極為好看的弧度。
三年過去,林澗又長高了幾厘米,本就無可挑剔的五官更加趨于成熟,每一筆線條都仿佛神明親手雕刻,和他那位被譽為塵世玫瑰的母親一樣,美得奪人心魄。
只可惜,這人還是一如既往地……直。
不僅直,還遲鈍。
遲鈍到,三年過去,什麽都沒發現。
偏偏這人對同性的防備心還低到令人發指的地步,很多時候,謝岫白甚至覺得,他在這個屋子裏,和他不在這個屋子裏,對林澗的區別就是,多了個人喘氣。
“下周是我們學校的集體成人禮,老師說可以帶家長,”謝岫白仰望着他,“你要來嗎?”
他十八歲生日已經過了,原本這會兒早應該高考完了,但聯邦受到戰争影響,連續兩年沒有舉行高考,今年戰事暫緩,才重新開展。
和往年間不同,因為部分星球最後的戰争收尾工作還沒完成,高考往後順延了幾個月,也算是給考生做最後準備的時間。
“哪天?我跟老師請個假。”
“周五,剛好是百日誓師,過完之後我們就要全力沖刺高考了。”
“行。”
林澗的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謝岫白獨自坐了一會兒,把終端一收,也跟着上樓去了。
夜晚,謝岫白睡得混混沌沌,夢裏光怪陸離,一片朦胧混亂,瀝瀝淅淅的水聲斷斷續續,最後被活生生熱醒。
他坐在床上,用了點力氣揉着額頭。
半夢半醒間,他的腦袋一突一突地疼,又困又煩,夢境和現實交互,屋子裏的空調就跟失效了一樣,熱的出奇。
難以言說的沖動和燥熱讓他坐立難安,從床上爬起來沖了個冷水澡,還是覺得不對勁,
要不是alpha沒有發情期,他都要以為是自己發情了。
總不至于是傍晚那會兒……
不對。
謝岫白突然清醒過來。
空氣裏,濃度超标的藍楹花香充斥着每一寸空間,這些氣味侵略性極強,從窗外飄進來之後,迅速附着在窗簾衣物和地毯上,無處不在。
這是林澗的信息素。
而且還不是一般的信息素。
alpha沒有發情期,但是……如果遇到匹配度足夠高的omega,那麽,在omega發情的時候,alpha是會被omega吸引,被動發情的!
謝岫白一把掀開被子起身,打開門,顧不得會不會打擾到人了,咚咚咚敲響對面的房門。
等了五分鐘,還沒有得到回應。
謝岫白一咬牙,直接推開了門。
房間裏的信息素含量簡直恐怖,謝岫白悶哼一聲,險些被四周的空氣壓迫得跪下去。
他屏住呼吸,一把按亮了燈。
林澗還睡着沒有醒來,雙眼緊閉,額頭布滿了汗水,一顆顆順着臉頰流下,洇濕了衣領。眉頭緊皺,臉色不正常地發紅,呼吸急促,整個人都在輕微發着抖。
“哥。”謝岫白試探着叫了他一聲,林澗完全沒反應,他呼出口氣,伸手試探性地拍了拍他肩膀,“哥,醒醒。”
林澗眼睫顫了一下,眼尾那片的眼睫稍長,被汗水洇濕,黏在一起,反應劇烈地朝一旁滾過去,明顯不想讓他碰到。
謝岫白把他扶起來,“哥,你醒醒,出事了,你知道抑制劑放在哪了嗎?”
林澗忽然睜開眼,一把抓住他手腕,謝岫白愕然地看着他,來不及反應,肩上突然傳來一股巨力,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後腦挨到了枕頭。
眼前壓下一片陰影。
林澗按着他的手,低頭湊近了看他,翠綠的眼眸積澱成了墨綠,深邃晦澀,沒有任何情緒。
林澗越靠越近,謝岫白下意識偏過頭去,望着一側空白的地板,忍耐着情緒叫了他一聲,“哥……”
一只手落在他脖頸上,掐着他,強迫他擡起頭,露出致脆弱的咽喉。
謝岫白不敢置信地偏頭,還什麽都沒來得及看清,下一秒,那只手壓着他朝一側偏了過去,想把他整個人都翻個面似的。
謝岫白意識到什麽,無意識動了下手,立刻被更緊地壓住了。
“林澗……你是要标記我嗎?”他語調不穩,“沒用的,我是alpha,你根本……”
鋒利的犬齒劃過皮膚。
那是alpha為了标記omega,特意進化出來的鋒利牙齒,只需要稍微用力,就能像熱餐刀切黃油一樣,把信息素注入他的腺體
但他畢竟不是個omega,察覺危險的剎那,他的腺體立刻做出了回應,無數信息素蜂擁而出,竭力阻擋着入侵者。
兩股截然不同的信息素在半空厮殺成一團。
謝岫白閉上了眼睛。
現在好了,林澗聞到他的信息素,就該知道他不是那個和他契合度高的omega,而是……
“小白?”沙啞的嗓音響起,林澗動作停了下來。
果然,清醒過來了。
謝岫白沒看他,低低地“嗯”了一聲,又問,“你把抑制劑放哪了?我去給你拿。”
怕林澗沒聽清或者理解不了,他又重複了一遍。
“……沒有。”
“什麽?”
“沒有抑制劑。”林澗含糊地說,“不需要。”
遲來的報應會懲罰世界上每一個嘴硬的人。
謝岫白深刻地明白了這句話。
大概是每一個沒有親身經歷過某件事的人都不會覺得這件事很難熬,但問題是……
他現在需要抑制劑!
要是再找不到抑制劑……謝岫白感受着手腕上逐漸失控的力道,心裏滲出點絕望。
這不是懲罰林澗,這是懲罰他!
“哥,你先控制一下自己,我帶你去看醫生,或者你忍一忍,我現在去買……”他完全不敢看林澗,閉着眼睛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嘴裏說出的話亂的沒有章法。
林澗掰過他下颌,困惑地打量着他。
謝岫白敏感地察覺到,林澗的視線落在他唇角上,一動不動,已經停留超過十秒了。
他終于也說不出話來了。
謝岫白睜開眼,對上了林澗正一瞬不瞬注視着他的幽深的綠眸,如同一片深不見底的綠潭,無數暗流漩渦隐藏其間,吞噬着他的神智。
林澗附身下來。
謝岫白茫然地仰躺在床上,大睜着眼,呼吸越來越急促,大腦一片空白。
一時是難以言說的,終于碰觸到這個人的隐秘歡愉,一時又是更加難以啓齒的,對引起林澗這樣反應的那個人的嫉妒。
終于,在察覺到對方試圖更進一步的時候,他的腦海裏名為理智的神經徹底崩斷,防線一潰千裏。
謝岫白閉了下眼,再睜開時,眼底已經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漆黑。
他一把掙脫了林澗的束縛,雙手恢複自由之後,立刻翻身而起,一把把還沒反應過來的林澗按在床上,以一種相同的姿勢,捏着他的下颌逼迫他擡起頭,低頭覆了上去。
撕咬一樣的力道。
就像餓了很久的野獸終于捕獲了心儀的獵物,迫不及待把獵物叼回窩裏,氣息急迫地嗅聞獵物的皮毛,尋找下口的地方,一擊必殺,不管獵物怎麽掙紮,殘忍地一步步把它拆吃入腹。
這種被完全壓制的感覺,對于alpha而言,絕不是什麽好的體驗。
幾乎是瞬間,林澗心底最深處潛藏的,源于alpha本能的戾氣就被激了出來。
然而,不等他做點什麽,謝岫白伸手握住他的手,修長的手指順着指縫入侵,汗濕的掌心嚴絲合縫地貼在他的掌心裏,肌膚相觸帶來難言的親密感,莫名讓人留戀。
他混亂地親吻林澗的唇角,沙啞呢喃,“哥哥……”
林澗被這一聲哥哥找回一絲神智,但很快又丢到了九霄雲外,只是朦朦胧胧間知道,這個人不能傷害。
謝岫白松開他的時候,林澗因為窒息嗆咳了兩聲。
不等他喘勻氣,他再一次被奪走了呼吸。
鋪天蓋地完全是另一個人的氣息。
“你難受嗎?”謝岫白用拇指擦過他嫣紅的唇角,把那濕痕拖長,“要我幫你嗎?嗯?”
“你親我一下,親一下我就幫你,好不好?”
林澗視線渙散地看着他,似乎聽不懂他在說什麽,扯開的襯衣領口露出大片鎖骨。
謝岫白連呼吸都停住了。
他顫栗地摩挲着林澗藏在後頸的那塊皮膚,鼻尖沿着他側臉滑下,“林澗,你再親我一下……”
他說,“只要一下……”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句話藏了多少期待。
林澗動了動手。
在十指交握間,手指反握,扣住了他的手。
“小白?”完全失去神智的呢喃,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說什麽,在做什麽。
謝岫白看着他失焦的瞳孔,閉了眼,低頭壓下去,手一路往下。
“……”林澗眉心攏起,眼尾越發紅,想掙紮卻被死死按住,喉嚨裏溢出一聲悶哼。
謝岫白靠在他身上,把他的反應盡收眼底。
“親愛的,你明天不會想醒過來的,”謝岫白低笑一聲,“但是沒關系,你假裝失憶也沒用,我會記得的。”
第54章
第 54 章
第二天,謝岫白睡醒的時候,林澗已經不見了。
一側床鋪空了出來,他伸手摸了一下,那片床單已經變涼了。
窗外天還沒亮,甚至沒到他上學的時間。
“居然跑了……”
謝岫白揉了揉額頭,放松地倒了回去,手背遮着眼睛,摸索着伸手去開燈。
啪!燈光大亮。
他适應了一會兒,放下手,撐着床坐起身,揉着後頸四處掃視了一圈。
明亮燈光下,滿床狼藉一覽無餘。
被褥淩亂堆在一旁,枕頭上還留着被壓了一夜的痕跡,兩種甜膩的花香信息素和某種微妙的味道在空氣中隐隐浮動。
床邊的凳子孤零零倒在地上。
肉眼可見的慌亂。
謝岫白光着腳下床,在床底找到了自己的拖鞋,懶洋洋下樓。
樓下同樣是一片清冷。
他轉了一圈,看到桌子中央壓着的紙條。
紙條壓在他常用的水杯底下,巴掌大,邊緣不規則,似乎是從什麽東西上撕下來的,字跡工整,最後一個字稍顯潦草。
“最近忙,晚上早點睡,不用等我。”
謝岫白一手插着兜,饒有興致地重複:“忙啊……”
荒漠之中。
李沉瀚放下望遠鏡,拍拍林澗肩膀,“看到那邊那個鳥了嗎?打下來,我今晚加個餐。”
林澗心不在焉地盯着一旁的石頭,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聽了他的話也跟完全沒聽懂似的,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遠處鳥群飛過天際,眼看就要消失在視野盡頭。
李沉瀚急道:“開槍啊!”
林澗下意識擡起槍口,完全依靠肢體習慣開了一槍。
理所當然地空了。
鳥群受驚,瞬間散成滿天星,翅膀拼命揮舞,嘩啦啦飛遠。
李沉瀚:“……”
林澗勉強找回點神智,放下槍,揉了揉額心,直把那塊皮膚揉得泛了紅,“抱歉。”
“你今天怎麽了?”反正鳥也飛了,李沉瀚幹脆扭過頭,稀罕地打量他,“從早上起你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樣,早飯吃油膩了消化不良?”
林澗輕輕呼出一口氣。
要是這麽簡單就好了。
“老師,我能請個假嗎?我……不太舒服,休息兩天,”林澗垂着眼,手指無意識摩挲着槍杆,“過兩天加倍補回來,行嗎?”
“行倒是行,反正也只是常規訓練,該學的你已經學的差不多了,不練了都行。”李沉瀚倒是好說話,大手一揮就準了。
林澗低聲說:“謝謝老師。”
李沉瀚打了個哈欠,“行了,回去休息吧,看你這樣,黑眼圈大的,昨晚沒睡好啊?”
林澗:“……嗯。”
他把李沉瀚送回了家,臨出門時又猶豫了。
他不喜歡在外面閑逛,現在這個點,他要是走了,除了回家,也沒什麽地方好去。
但……
他不是很想回去。
而且,現在回家,還很可能會直接面對謝岫白。
謝岫白原本就不把規章制度放在眼裏,平時想逃課就逃課,現在這種情況,能老老實實去上學才怪了。
說他逃避也好,心虛也罷。
總之,在他把事情理清楚之前,他是真不想看到謝岫白。
林澗心不在焉,随便找了個借口留了下來,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着手下的軍事圖紙。
李沉瀚稀奇地看着他。
林澗一貫不愛麻煩別人,通常把他送到家就回去了,最多就是看他有什麽需要,幫着掃個地修個桌椅板凳什麽的。
今天卻一反常态,磨磨蹭蹭不願意走。
而且,林澗做事的時候還從來沒這樣不專心過。
簡直就跟丢了魂一樣。
昨晚沒睡好……這得是睡得多不好,才能把他折磨成這樣?
“小林啊。”飯桌上,李沉瀚斟酌了一天,還是決定跟這個學生好好聊聊,他放下飯碗,語重心長地說,“要是有什麽事,可以跟老師說說的。”
林澗端着飯碗的手緊了緊,含糊道:“沒什麽。”
李沉瀚沒說話。
林澗靜了會兒,也把碗放下,神色肉眼可見的複雜,“老師,如果……”
他說不出來了。
被動發情不是車禍,更不是醉酒喝斷片,還能讓人失憶。
清早醒來之後,關于昨夜的記憶,一滴不漏,全部完完整整地保留在他記憶裏。
所有的失控和沖突。
謝岫白一開始的克制和後來的放肆。
他全都記得。
其實昨天傍晚就已經有跡象了,是他出去買東西時候遇到的,他報了警,讓警察把omega送去醫院後就離開了,晚上一直有點不舒服,但他不想影響別人,想着抗抗就過去了。
事實也是如此。
如果謝岫白昨晚沒闖進來,他最多出一身汗,天亮的時候也就過去了。
只有omega發情才必須和人結合,或者注射抑制劑,alpha只是看着瘋,其實潑盆冷水就能解決,硬抗完全不是問題。
只要那段時間裏他周圍沒人。
但這件事說到底還是他的錯,無論如何都怪不到謝岫白身上。
至于後來,謝岫白做的那些事……
林澗百思不得其解。
那樣的舉動,說是想幫一個敬重喜愛的兄長度過難關,有點太牽強了
所以,到底是什麽時候,謝岫白對他起了這種心思?
還是說,只是青春期過于躁動,某些沖動沒有得到及時的舒緩,所以被他撩撥之後,就徹底控制不住自己了?
林澗希望是後者。
這樣的話,這件事的過錯就完全在他身上。
而謝岫白只是一時沖動,神智迷亂,等過兩天,這陣沖動下去了,尴尬也被時間稀釋,他們就能重新回到過去那樣的相處。
李沉瀚等半天沒等到他的後半句話,問道:“如果什麽?”
“沒什麽。”林澗說,“我自己可以解決。”
今天回去之後,和他道個歉吧。
林澗嘆了口氣。
但想是這麽想,真正實施起來,還是有點過不去那道坎。
林澗磨磨蹭蹭,一直等到謝岫白放學的時間,才動身回家。
李沉瀚搬到了城東去住,和他們剛好是一條對角線,林澗故意放慢了腳步,到家的時候已經不早了。
往常來說,謝岫白這時候已經睡了。
他在街角停下腳步,朝小院的方向望了一眼。
小樓燈火通明,二樓窗戶在黑夜中透出溫暖的橘色燈光,和小院門口的鐵藝路燈交相輝映,照亮了四周。
林澗躊躇片刻,正硬着頭皮打算回家。
二樓的燈滅了。
只剩下遙遠微弱的床頭燈,在窗戶上留下一道修長的人影。
過了片刻,床頭燈也滅了。
謝岫白睡下了。
仿佛一塊大石突然被剪斷了繩子,直墜下去。
林澗望着那扇暗下去的窗戶,久久沒有動一下,說不出是什麽感覺。
他穿過長街,打開門。
院子裏薔薇花沿着栅欄攀爬,生長得格外茂盛,小蟲圍繞着路燈和花叢飛舞。
整條街的人幾乎都已經睡着了,一片靜谧。
夜涼如水,林澗帶着一身涼意進門。
屋子和他離去時幾乎沒有區別。
林澗下意識看向桌子。
他走的時候太過忙亂,大腦一片空白,竟然忘了其實可以通過終端給他留言,反而是留了張紙條,也不知道謝岫白看到沒有。
要是沒看到……不會以為他是接受不了事實,畏罪潛逃了吧?
林澗胡思亂想着,走到桌邊,低頭一看。
桌子上,水杯原封不動地放着,水杯下壓着一張紙條,跟他早上離去的時候一模一樣。
沒有看到嗎?
林澗蹙了下眉,把紙條抽出來,原本想丢進垃圾桶,餘光瞥見紙條上好似多了行什麽。
——最近忙,晚上早點睡,不用等我。
——嗯,知道了,你也早點睡。^_^
林澗喉結上下滾了下,罕見的有點迷茫。
他輕手輕腳洗漱完,放輕了腳步上樓,路過謝岫白房間時,鬼使神差停頓了一會兒。
房門是深褐色,上面沒有多餘的裝飾,只有一個手寫門牌——“歡迎林澗随時光臨”。
那是這扇門被安上的第一天,它的主人親手寫上文字。
他收回眼神,回了自己房間。
一開門,滿室整潔。
淩亂潮濕的床單被套全部換了新的,床邊摔倒的凳子整整齊齊擺放在原位,窗戶大開着,屋內漂浮着淡淡的夜來香氣息。
幹淨整潔得仿佛昨夜的迷亂是一場錯覺。
其實什麽都沒發生。
所有的一切,親吻擁抱,耳鬓厮磨,信息素厮殺交融……都只是他做的一場夢。
一場不可言說的夢。
但是這怎麽可能。
林澗呼吸急促,無意識地擡起手,指尖隔着襯衣,落在凸起的鎖骨上,沿着那道弧線輕輕摩挲。
他閉了閉眼,下心決心似的,解開了扣紐。
襯衣領口敞開一塊。
他撈過桌子上的鏡子,再一次确認了——鎖骨下方,一個吻痕印清晰可見,鮮紅明豔,在冷白的皮膚上格外顯眼。
這是他剛才洗漱的時候發現的。
如此鮮明。
仿佛一個鐵打的證據。
不是做夢。
林澗怔忡地躺下去,頭陷入柔軟的枕頭之中,杯子和枕頭上只有洗滌劑的清香。
是真的一幹二淨。
幹淨到曾鋪天蓋地占領這個房間的荼靡花香沒有殘留一絲一毫。
林澗翻了個身,不明白自己在煩躁什麽。
如果謝岫白是想假裝不知道,假裝失憶,把這一段翻篇過去,那再好不過,他……
一縷微弱的荼靡香闖入鼻腔。
他撐起身,四處尋覓了一下,在枕頭下找到了一條手鏈——緋紅的繩,串着幾枚仿古的銅錢,一個銅錢上印了一個字。
金榜題名。
是他在謝岫白十八歲生日的時候玩笑性的送他的禮物。
上面的字還是他親手刻的。
謝岫白收到之後立刻戴在了手上,除了洗澡就沒取下來過,他還調侃他說真這麽想金榜題名就好好上學,別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謝岫白當時說……
林澗猝然收緊手指,把手鏈緊緊攥在手心裏,耳邊好像又回響起少年玩世不恭的嗓音。
“我想要的才不是金榜題名。”
少年趴在桌子上,低頭凝視那幾個字,目光專注近乎深情,仿佛下一秒就要親吻下去一般,眼尾飛翹,察覺他的視線,眼簾擡起,定定地看着他,玩笑一樣的口吻。
“我想要的是你啊。”
林澗把手鏈收起來,放在了窗邊的桌子上,關上窗,重新躺回了床上。
第二天,謝岫白早起下樓,從廚房倒了杯牛奶,路過客廳的時候,發現了新的字條。
“你的東西掉了。”
和紙條放在一起的是他的手鏈。
謝岫白挑了挑眉,慢悠悠喝完牛奶,把手鏈戴回了手上,拎起書包上學去了。
就這樣過了幾天,謝岫白一反常态地每天按時起床上學,在學校也安分守己,沒有再讓老師把他遣返回家。
兩人同住一個屋檐下,卻好似陌生人,不見面也不說話,有什麽需要交代的時候,就在一張紙條上留言。
轉眼一周過去了。
還有一天就是謝岫白說得集體成人禮,林澗猶豫,答應的事情總得做到。
逃避也逃避這麽多天了,有什麽尴尬的也都過去了。
要不……今天早點回去,跟謝岫白好好談談?
他看了眼時間,再過個把小時,差不多就是謝岫白學校放學的時間。
林澗和李沉瀚道別。
剛走到門口,轟隆!一聲驚雷響徹耳畔。
屋外狂風大作,樹影婆娑,幾棵樹全被壓彎了腰,天空眨眼間就陰沉了下來。
暴雨傾盆而下。
白沙星一年到頭都下不了幾場雨,經常一下就是暴雨,好在下的快停的也快。
雨簾密密麻麻,不一會兒地上就積起了一層水,黃豆一樣大的雨滴砸在地上,濺起朵朵水花。
林澗緩慢地皺起眉。
謝岫白沒有帶傘出門的習慣。
第55章
第 55 章
大雨打在窗戶玻璃上,噼裏啪啦,水沿着窗戶往下流,屋檐上也在往下流水,小瀑布一樣。
整個世界籠罩在灰蒙蒙的大雨裏。
明天就是成人禮,晚上不用上晚自習,放學鈴聲一響,無論是住校的還是走讀的,立刻歡呼着沖了出去,生怕跑慢了又被拽回來上課。
教室裏只剩下一個人。
男生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單手支頰,悠哉悠哉地看着窗外。
這場雨來的突然,等了一會兒,見雨還沒有停下的意思,按捺不住的男生一個個跑出教學樓,悶着頭沖進雨裏,衣服頂在頭上,弓腰把書包抱在懷裏,還沒跑幾步,身上的衣服就濕透了。
女生倒是大多帶了傘,原本是為了遮陽,這會兒歪打正着,沒帶的互相湊合一下,三三兩兩擠在傘下,稀稀拉拉的傘花相繼遠去。
校門口有家長焦急地伸長了脖子,望眼欲穿,在滿地亂竄的學生裏找自家的那一個。
“謝岫白。”身後忽然傳來女生緊張的聲音。
謝岫白回過頭。
教室門口站了一個女生,面口袋一樣的校服也擋不住的好身材,高挑纖細,曲線玲珑,容貌秀致甜美,兩手緊張地交握在胸前,胸口的名牌上标着隔壁班級的號碼。
“莉娜。”謝岫白說,“有事嗎?”
莉娜拽了拽校服下擺,深吸口氣,硬着頭皮穿過班級裏縱橫擺放的課桌,和地上幾乎把過道完全擠占的箱子,站到謝岫白跟前。
謝岫白神情淡淡,沒什麽情緒地看着她。
“……你居然真的來上學了。”莉娜被他看得心髒緊縮,沒話找話道,“我還以為是他們在開玩笑。”
謝岫白沒有要回應的意思,只是靜靜地看着她。
“……”莉娜頭皮發麻,“我,我其實是想問問你……”
她一咬牙,“馬上要畢業了,你打算考哪裏的學校?”
謝岫白:“首都星。”
莉娜的臉色瞬間蒼白了下去。
首都星的大學收分普遍高,對于白沙星的考生而言,通過高考考進首都星的難度,不啻于讓他們直接上天。
這顆星球太過于貧瘠了。
貧瘠到很難長出蒼天的大樹。
更何況,她還不是從小就開始學習、為了高考而準備的學生,只是三年前,這片居民區重建,林澗送謝岫白入學的時候,為了感謝她冒死傳遞消息,才得以入學。
和她一樣的還有阿邦。
他們和謝岫白在同一個學校,但不在同一個班級。
學習是按照成績分的班。
謝岫白常年被班主任勒令在家反省,但他的成績其實不差,全校一千來個學生,他的成績常年穩定在前五十,這還是在他經常因為任性亂寫作文的前提下。
她很努力地學了,可惜錯過了那些年就是錯過了,基礎太薄弱,上課根本聽不懂。
林澗知道她的情況,曾經問過她要不要從更低的年紀學起,但她拒絕了。
她不想……和謝岫白的差距太大。
莉娜不笨,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她其實相當聰明,咬牙努力了三年之後,她終于把成績提到了全校前一百,勉強跨過了高校的錄取線。
但再大的進步,也沒能讓她從入門進不到考進頂尖學府的地步。
以她的成績,能選的只是一些很普通的學校。
阿邦比起她來還要更糟糕一些,他入學一個月後,就老老實實背着書包滾到了初中,然後又去了小學,這會兒還在隔壁學習加減乘除。
莉娜嗫喏道:“……一定要是首都星嗎?其他的大學……也很好啊。”
“那又如何呢?”謝岫白不鹹不淡地說,“其他學校又跟我沒有關系。”
“我記得我之前就告訴過你吧?”他冷淡地擡眸,“我有喜歡的人了。”
“我要和他考同一個學校。”
“我不喜歡你,就算喜歡,我也不會為了你放棄考更好的學校。”
“……”莉娜的臉色已經蒼白得看不見一絲血色了,眼睛裏浮上一層水色,“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想……”
“別想,我最後再說一遍,我是救過你,但你也救了我,我們扯平了,互不相欠了,”謝岫白的語氣平靜,“如果你是想來問我要考哪個學校,好寫在明天的祈福牆上……”
莉娜驀地被戳中心事,倉惶地看着他。
“——就大可不必了。”謝岫白直截了當地說,“別在我身上繼續浪費時間,不值得。”
一室寂靜。
雨滴打在窗上,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
“你憑什麽……”莉娜忽然開口,眼眶通紅地看着他,嗓音哽咽,艱難地說,“憑什麽說我……不值得?”
“你不也是因為喜歡一個人才想考首都星的大學嗎?我為什麽不可以?”
她一時沖動,脫口而出,“你甚至不敢告訴他你喜歡他!憑什麽在這說我不值得?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每次看他的眼神都恨不得把喜歡他寫在臉上了,既然你都能這樣,我為什麽不行?”
謝岫白平靜地說:“憑我考得上。”
莉娜:“……”
“我喜歡他,所以我願意為了他坐在這裏學習,去融入他的世界,成為配得上他的人。”
謝岫白說完後靜了下來,垂眸看着手腕上的那條紅繩和仿古銅錢穿成的手鏈,指尖輕輕從刻字凹痕上拂過,輕聲說:“而且有件事,你大概是誤會了——我不是不敢。”
“我只是在等,等我變得足夠優秀,能夠站在他身邊的那一天,再去告訴他。”
莉娜突然就說不出話來了。
謝岫白瞥向窗外。
一道熟悉的人影破開雨幕,撐着傘緩緩走近,黑色傘沿下露出一截白皙的下巴,冷白而骨節分明的手握着傘柄,黑白分明。
謝岫白視線定住,沒有回頭,随口問道:“你帶傘了嗎?”
莉娜揪緊了衣擺,想點頭,反應過來,又搖搖頭,結巴道:“沒帶。”
“行。”謝岫白利索地收拾東西,頭也不擡地說,“那你別出去了,萬一林澗看到你,說不定還要送你回去。”
“……”狗男人。
莉娜負氣道:“我帶了!才不要你送!”
謝岫白毫無心裏負擔地站起身,拎起書包甩在肩膀上,“再見。”
莉娜沒想到他說走就走,懵了一下,追着他的步伐朝窗外看去。
教學樓前,青年收好傘,斜拎着放在花臺邊滴水,擡眸朝這邊看過來。
謝岫白幾步走到他面前,還沒開口,眼裏就溢滿了笑意。
林澗朝她淺淺颔首。
兩人并肩走進了雨中。
“……”莉娜從突如其來的美色沖擊下回神,懊惱地跺腳,“煩死了!”
“你怎麽進來了?學校不是不讓進嗎?”
小巷兩旁的院子大門緊閉,牆頭斜斜生長出大叢的玫色花朵,點綴在綠葉之中,往日裏一片繁茂,如今卻被雨水打得零落一地。
兩人擠在同一把傘下,謝岫白說話時略微偏過頭,面色如常,一如既往言笑晏晏。
他已經比林澗要稍高一些了。
林澗把傘往他這邊側了點,他淋着了沒關系,不能淋了馬上要參加高考的人。
“保安認識我。”他言簡意赅。
謝岫白眼底笑意更深,“是嗎?一定是哥哥長得太好看了,讓保安大叔一見難忘。”
林澗一言難盡地看了他一眼。
保安能記得他,分明是因為他是全校學生裏被請家長最頻繁的那個學生的家長!
家長進校門是需要登記了。
這麽多次下來,保安不記得他才怪!
也就是這段時間……
林澗打住念頭,不動聲色觀察謝岫白。
說起來,距離那件事,兩人也有小一個周沒有碰面了。
沒再一起吃早餐,回家的時候,也沒有謝岫白每天洗完澡,頭發也不擦,坐在窗邊背書,高興地跟他說一句你回來了,晚上睡覺之前,謝岫白也沒再故意從他門口探進頭來跟他說晚安,家裏到處整整齊齊,沒有被人一時興起翻出些什麽東西來,淩亂地擺了一地又不收拾……
也是這段時間,他才恍然發現,在過去的三年內,謝岫白竟然在不知不覺間,融進了他生活的點點滴滴,成為了他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真是……可怕。
親昵和暧昧的界限從來難以界定,他甚至判斷不出謝岫白曾經說過的每一句似認真似玩笑的我喜歡你,究竟是真心還是随口一說。
林澗把過去三年的記憶全部翻了出來,試圖找到謝岫白其實不喜歡他的證據。
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
是他想多了。
那只是一場意外。
看,謝岫白不也在努力地粉飾太平,假裝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嗎?
那他就更不該繼續胡思亂想了,以後……
“小心!”
耳邊一聲輕喝,林澗心頭一震,從繁雜的思緒中回神,一眼看見迎面而來的車。
刺眼的大燈雪亮,車身擠滿了不寬的小巷。
不等他反應,一只手攬住他肩膀,把他整個人抱在懷裏往路邊帶,與此同時一轉身——
呲——!
車輪碾壓地上的積水,形成一片扇形水花,濺起一米來高。
謝岫白整個後背瞬間濕透。
林澗怔住。
他不是第一次被謝岫白抱,但大多都是抱着他的腰撒嬌,還是第一次,他被長得比他還要高的謝岫白,以一種保護的姿态抱在懷裏。
謝岫白一絲注意力都沒分給正在滴水的外套,專注地看着林澗,無奈似的問,“怎麽走路還走神呢?”
“……沒什麽。”
謝岫白沒有追問,自然地松開手,把書包換到了前面,拎在手裏。
兩人繼續朝家走去。
外界是連綿不斷的大雨,傘下是完全靜默的兩人,仿佛與世隔絕一樣。
下雨天路上沒有行人,除了偶爾駛過的車,再沒有其他人。
世界安靜得過分。
身旁屋檐滑下的水滴掉在地上,濺起朵朵水花,殘花被打進在水底,不斷沉浮。
林澗斟酌很久,才緩緩開口:“小白,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嗯?”謝岫白偏過頭來,就好像剛剛只是在漫不經心的走神,狹長眼眸裏是淺淺的笑意,好奇似的揚起尾音。
“是那天晚上,”林澗低聲說,“我……”
謝岫白忽然伸出手,握住他握傘的手,眼眸彎起,“哥哥,你拿的傘太偏了,雨要淋到你頭上去了。”
他手覆在林澗的手背上,嚴絲合縫,緩緩握緊,帶着他的手把傘正了回來,重新籠罩在兩人頭頂。
林澗擡起頭。
謝岫白長睫低垂,注視着兩人交握的手,忽然一笑,“哥哥,你看,我的手是不是要比你大一點?”
他視線上移,對上林澗的眼,“對了,你剛剛要說什麽來着?”
林澗倉促地移開視線。
但他正對着謝岫白,視線往上,是謝岫白的臉,往下是兩人交握的手,只能欲蓋彌彰地往一旁積着一層積水的公路上看。
“……沒什麽。”
謝岫白笑意悠悠,“我的手那麽醜嗎?”
“沒有。”林澗一口否認。
“那哥哥為什麽連看都不願意看一眼呢?”
林澗不說話。
其實不看也知道。
謝岫白的手很漂亮,指骨均勻修長,皮膚白淨,珠寶櫃臺裏的手膜都比不上。
他看過這雙手很多次。
但最近的一次……
謝岫白望着他怔忡的神情,隐秘的期待緩緩攀升,差點把問題問出口。
你現在看到我,想的是什麽呢?
是暗夜裏的十指交扣?
還是我曾經用手撫過你的身體?
是什麽都好,只要能讓你不再覺得我是一個孩子,而是一個成年男人。
而這個男人在觊觎你。
觊觎了很久了。
第56章
第 56 章
操場上人山人海,烏壓壓的人頭擠擠湊湊挨在一起,紅旗迎風招展,獵獵作響,隐約能看到上面用金字寫的班級號。
操場中央搭了個臺子,算作主席臺。
兩旁架了兩個碩大的音響,正對着底下的學生,校長講話時聲音就從裏面傳遞出來,聲浪擴散,連飛鳥都饒了幾百米飛。
學校給家長準備的位置在操場四方的看臺上,只有矮矮幾節臺階,水泥完全暴露在外。
座位是塑料的,露天操場,風吹雨打日曬,三年過去,這些座椅已經陳舊開裂,昨夜的積水蒸發,被水流沖下來的沙子還在,看着就不幹淨。
家長們各自扯了東西墊着,直接坐在水泥臺子上,個別打着傘,頂着日頭看校長在上面發表講話。
“……夏日炎炎,今天,我們共同慶祝我們的高三學子迎來了共同的成人禮,我知道,有部分同學的生日已經過了,有部分還沒有,但是今天,我們聚集在這裏……”
校長在臺上講得激情昂揚,口水飛濺,底下的學生昏昏欲睡,被太陽曬得無精打采。
來參加的家長不多但也不少,稀稀拉拉坐滿了半個看臺。
林澗坐在一幫上了年紀的家長中間,年輕得有些格格不入。
“哎喲,真是造孽,這麽大的太陽,還要曬多久喲?”一旁有家長小聲嘀咕。
她身旁的另一個家長歪過去,“那哪個曉得哦,要我說,這就是在娃娃的浪費時間,眼看就要高考了,今年這個形勢,本來就難,還要浪費時間搞什麽成人禮,真是……”
兩個家長一見如故,越說越投機。
林澗獨自坐在一邊,目光穿透滿場人群,精準地找到謝岫白的班級。
然後在班級隊伍的末尾找到了謝岫白。
在滿場發育的參差不齊的高中生裏,謝岫白的身高算得上鶴立雞群,一眼望去,明顯得不能再明顯。
成人禮和白日誓師融在一起,整場儀式辦的不倫不類。
但大小算是個慶典,一天的時間都拿出來了,學校也不介意再多包容一點,政教處大手一揮,恩準學生可以在這一天不穿校服。
滿場的學生穿得花紅柳綠。
女生大多穿了漂亮的裙子,裸露出漂亮的鎖骨和肩膀,有些手巧的女生還會盤發化妝。
男生就穿得十分有個性了。
穿正裝的、穿校服的、穿日常的T恤牛仔褲的……甚至還有穿铠甲勇士cos服的。
千奇百怪,五花八門。
林澗得知這件事的時候,給要參加活動的謝岫白和莉娜一人準備了一身适合的衣服。
原本是要讓兩人自己去挑的,但誰讓這倆人都是高考生,實在太忙了。
謝岫白這種混不吝的,每天洗完澡都還要背個單詞,更何況是莉娜,簡直就是腳不沾地,他就直接按照兩人一貫的喜好買了。
謝岫白是一身正裝,中規中矩的黑西裝外套,白色襯衫,是在林澗從小穿到大的那位老裁縫那裏手工定制的。
前幾天才做好,連夜從萬森星送來。
老裁縫不擅長女裝,莉娜的裙子是從首都星一家頂尖奢侈品牌最新一季秀場裏拿過來的最新款。
寶石藍色短袖長裙,片法式宮廷的風格,小姑娘把頭發盤上去,露出天鵝一樣的脖頸,一眼望去,就像驕傲的小公主一樣。
他還給被困在小學課堂裏死磕九九乘法表、發誓小學畢業就再也不要上學的阿邦也準備了一身。
阿邦比謝岫白要小幾個月,也是今年成年。
衣服是昨天才送到的,林澗出門匆忙沒有帶在身邊,是晚上回家之後才送到幾人手裏的。
阿邦不用說,興奮得當場跳了起來,跟個猴子一樣滿屋子亂竄,嘴角就沒下來過,還想穿上去跟謝岫白炫耀一下。
莉娜收到裙子之後,抱着裝裙子的盒子沉默了很久,聲音很低地說謝謝。
謝岫白……
阿邦說他要把衣服換上到處炫耀,只是嘴上說說,謝岫白是真的換了。
當着他的面。
心裏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同樣是早已司空見慣的事情,就變成了截然不同的模樣。
林澗不想承認,但是他真的覺得。
謝岫白不對勁。
一舉一動,越來越明目張膽。
就像是猝不及防被打破了界限,進展到了從未想過的地方,幹脆不再掩藏……
操場上忽然傳來一陣喧嘩。
校長走下了高臺,底下支起一張張桌子,放了果汁和蛋糕,供學生随意取用。
主席臺改成了一個空曠的大臺子,是學校安排的成人禮慶典特別活動。
——守擂臺。
和林澗曾經經歷過的那種純粹比拼實力的擂臺不同,謝岫白學校裏舉行的這個更偏向于娛樂性質。
一個學生上去,作為擂主,随機抽一項比賽項目,大多是學習上的問題,也有部分特長,比如唱首歌之類的。
底下的學生可以提出挑戰,挑戰成功就成為下一個擂主。
如果連續守擂超過十輪,就能得到學校贈送的小禮物——
一身鮮紅的旗袍,寓意旗開得勝。
一個福字挂軸。
一件黃色馬褂,寓意吉祥如意。
一個小小的文昌塔雕塑……
還有一些大大小小的禮品,堆了整整一個桌子。
守擂成功的學生可以自由挑選。
林澗走神這會兒,第一個守擂成功的學生已經誕生了,是一個穿校服的男生,衣服上打了幾個補丁,看着有些舊了。
他幸運地抽中了擅長的科目,成功守住了擂臺。
男生喜笑顏開,沖到堆放禮物的桌子前,想也不想地從禮物裏抽出了那條紅色旗袍。
不顧四周的打趣和唏噓,男生把旗袍拿在手裏,朝家長看臺用力揮舞,滿臉興奮。
林澗身旁那位剛剛還在抱怨學校浪費時間的家長不知不覺坐直了,眼裏閃過一絲羨慕。
後面傳來打趣聲,被打趣的家長滿面藏不住的笑容,“這小子,選什麽旗袍啊,他老娘我這麽胖,又穿不得這種東西。”
嘴裏說着抱怨的話,臉上卻寫着驕傲。
和她坐在一起的家長反駁她:“誰說要瘦子才能穿旗袍,回頭你讓小輝拿到我家來,我給你改改,照樣穿!”
女人的嘴角壓都壓不住,故作煩惱,“平時哪能穿這麽鮮豔,最多就是等他們高考那天,穿上去送他們進考場。”
“快別說了,你嘴都要笑裂了。”
眼看又是幾輪挑戰過去,陸陸續續有人成功,但更多的還是遺憾落敗。
比賽項目全憑随機,就是個看運氣的游戲。
但比運氣,總好過比優勢科目還被人碾壓來得好,高考在即,學校不可能這樣打壓學生的自信心。
高三的學習沉悶枯燥,學生們難得有這樣放松的時候,玩得十分興起,紛紛踴躍參加。
人群中忽然爆出一陣歡呼。
家長看臺上的人都被這陣不同尋常的動靜吸引了注意力,停下交談,朝擂臺上看去。
“喲,這是哪家的小夥子,長得怪好看的。”
“是個alpha吧?長這麽高?”
“我好像聽到學生叫他……謝岫白?我怎麽好像聽我閨女提起過這個名字?對,這不是那個經常被請家長的壞學生嘛?今天居然也來了。”
“他們這個游戲,上去就是要挑戰別人是吧?”
“謝岫白的話,馬上就下來了吧?我兒子說他基本上沒來過學校,這些比賽項目不是背書就是做題,他做不來的吧?”
林澗轉頭,看了說話的人一眼。
正是之前抱怨學校浪費時間的那個家長。
那個家長和身旁的人交談得正開心,察覺他的目光,看過去時卻什麽也沒看到。
臺上的比拼已經開始了。
上一個學生抽到的題目是比賽計算。
老師随便給出兩個五位數數字,學生比賽誰計算得更快,不能用計算機,可以筆算。
不算難。
守擂的學生已經守了五輪,眼看進度過半,突然上來了個謝岫白,心裏不由得暗暗叫苦。
家長不知道謝岫白,他們還能不知道嗎?
一個月曠課二十五天還在年紀前幾挂着的人物,這腦子能笨得了嗎?
果然,那邊老師剛把數字報出來,守擂的學生剛把數字寫好,謝岫白已經報出了答案。
男生垂頭喪氣下去了。
家長看臺上,剛剛還篤定無比的幾個家長有點不适,分分給自己找借口,“巧合吧?”
“怎麽可能算那麽快?是不是作弊了?”
“再看看吧,他不是也要守擂了嗎?要是沒有實力,還不是馬上就要下去了。”
謝岫白伸手去抽簽。
臺上臺下,幾百號人眼巴巴地看着。
全息投影上光影變換,正中間的指針飛速旋轉,最後慢悠悠地指向了一個格子——
書法。
為了高考得分,這也是學生需要學習的課程之一。
可惜,對于白沙星來說,學生能練習的機會就更少了。
白沙星沒有生産紙的工廠,所有的紙都是從其他星球空運來的,十分昂貴,大多數人甚至連拿筆都不熟練。
學生平時練習寫字,不是用鉛筆寫,好擦掉字跡反複使用,就是直接在地上寫,按理來說是人人都不擅長。
但底下的學生卻瞬間興奮了起來。
原因無他,謝岫白的字醜啊!
前十的卷子會被貼在榮耀牆展示,謝岫白曾經考過幾次,卷子被貼在牆上展示了好幾周。
整個學校誰沒聽過他的名字,一聽說他的卷子展出了,紛紛前去瞻仰,想看看這是什麽品種的畜生這麽裝,可以說在場衆人都見過他那一手和其他九個好學生格格不入的醜字。
不得不說,衆人爽到了。
這可不是能靠智商填平的科目,完全是要靠日常積累和訓練的。
不下苦功夫去練,任憑你是個什麽絕世天才,也得認栽。
底下立刻有人開始摩拳擦掌。
謝岫白在學校裏人氣很高,喜歡他的女生和男生不在少數,看不慣他的人自然也不少。
難得有機會讓這個被暗地裏奉為男神的裝逼慣犯吃癟,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家長看臺這邊,一個男生趁亂跑過來,挨着他媽坐在一起,跟一幫好奇的家長繪聲繪色地科普了謝岫白平日裏的事跡。
“李姨,您就等着吧,他肯定撐不過多久,我看過他的字,那叫一個鬼迷日眼。”
“我看你才鬼迷日眼,”他媽拿手戳他額頭,“平時少跟這種人來往,長得就不正經,看着不像樣!要是學壞了,看我不打你。”
“媽,人家成績很好的。”男生捂着頭,弱弱地辯駁。
他媽立刻瞪他一眼,“成績好又怎麽樣,還不是不學習?再說了,他不學習能考好,你也能嗎?你們這學校本來就不怎麽的,我當初說讓你去上金陵星的學習,你爹偏說這邊也不錯,哪裏不錯了,眼看要高考了,還這麽松散,搞什麽亂七八糟的活動,簡直就是輕重不分!”
男生不敢說話了。
他們平時很嚴格的,三年下來,連運動會都只有半天,今天這種活動,以前想都不敢想。
而且,過了今天,連周末都沒有了。
但是在家長眼裏,浪費一天已經是罪大惡極了,學校就該把學生關起來,從早學到晚,一秒鐘都不放松,少學一分鐘,高考可能就要少個幾百分,名校變普通大學。
……早知道就不告訴他媽了。
女人還在喋喋不休,“你可別看表面成績,這些不學習的學生混得很,搞不好人品也不行,要是考試作弊,也不是考不到高分,但你平時能作弊,高考也能嗎?就知道走捷徑,騙自己有什麽意思?”
一道清淡的嗓音忽然插了進來,“他沒有不學習。”
母子倆驚訝地擡頭。
坐在他們前面的男生轉過頭來,白襯衫黑色長褲,肩背挺直,坐姿如松,黑色額發襯着白淨面龐,碧色瞳眸沉靜如深潭,“他只是沒在學校學習。”
“在家的時候,我會教他。”
“他也沒有作弊。”
女人反應了過來,說人家孩子壞話,被人家長聽到了,有些尴尬,“不好意思,我不是那個意思。”
但話是這麽說,被一個年輕人大庭廣衆這些這麽下面子,她多少有些下不來臺。
想到林澗剛剛說的話,她腰板挺了挺,語重心長地說:“小夥子啊,不怪阿姨多話,阿姨還是要提醒你一下,雖說在家也能自學,但學習還是要在學校裏才更好,你教……”
她停頓了一下,露出一個尴尬欲言又止的表情,好像有什麽不方便說出口的話,“你也還在讀書吧,你家大人呢?就這麽讓幾個小孩子這麽亂搞,真是……”
她搖搖頭,一副不認同的模樣。
林澗直白地問:“您想說什麽?我教不好是嗎?”
女人面色越發尴尬,“你怎麽說話呢?我可沒說這話。”
“但您就是這個意思,”林澗淡淡道,“我也在回答您的問題——我不覺得跟我學有什麽不好。”
“你覺得你比老師教的好?”女人一再被下面子,惱怒道,“真是年輕,不知天高地厚,你倒是說說,你憑什麽這麽覺得?我還覺得他就是作弊才得的高分,回頭我就去跟教導主任說,讓他好好查查這件事,年輕人有點虛榮心沒什麽,但是作弊就不對了,你還是重視一點,好好管管吧!”
林澗淡淡颔首:“請随意。”
“媽,”不等女人繼續說話,男生忽然想起什麽,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他拉了拉女人的袖子,小聲說,“別說了。”
女人煩躁地吼他:“你拉我幹什麽?”
男生也有些不快了,顧忌着一旁的林澗,壓低了嗓音,“他是謝岫白的哥哥。”
“那又如……”
“人家高考考了聯邦第九名!”
女人傻眼了,“什麽?聯邦……不是,咱這星球第一名不是也才一千多名嗎?”
“他不是咱們這星球的,只是之前打星盜的時候跟着軍隊才會過來這裏,他給謝岫白辦理入學的時候,很多人都見過他,老師親口說的,還能有假嗎?”男生撇了撇嘴。
“真的啊……”女人偷偷瞥了林澗一眼,臉漲得通紅。
人家這個成績,教個高中生而已,當然沒問題。
白沙星上一個普通高中的前百算什麽,就是整個星球前百,都算這個叫謝岫白的沒學好了。
她還要舉報人家作弊……
男生拉拉女人的衣服,一想到自己親媽在人家面前丢了這麽大一個臉,就覺得無地自容,想拉着女人換一個地方坐,“快走。”
女人早就想走了,被兒子一拉,立刻站起身,但還是強撐着面子不滿地說:“走什麽走,你這是跟你媽說話的語氣嗎?”
兩人吵吵嚷嚷地換到了後面的座位。
林澗收回眼神,繼續看向臺上。
謝岫白的字确實寫得不好,這三年來他教過很多次,字帖也練了,甚至手把手地教過,但他就是學不好……
林澗看清臺上的情形,目光頓住,整個人像是被定住了一樣。
為了節約時間,挑戰的學生不是一個個上臺,而是一起。
攝像機會把雙方比拼的情形投影在半空,供臺下的人觀賞,而此時,謝岫白和十個自告奮勇上臺的學生寫的字一同被展示在半空。
敢在這時候上臺,自然是這方面比較有信心,半空中的書法各有所長。
有中規中矩寫得方方正正的,有字跡飛揚似草非草的,有鐵畫金鈎筆畫鋒利的……
還有。
林澗望着謝岫白面前懸浮的那行字,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孤峭冷高,天骨遒美。
……跟他的字一模一樣。
謝岫白還在繼續寫。
是他當初說過的,他名字的來源。
——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
謝岫白放下筆,低頭打量了一會兒,倏地擡頭,往這邊看過來。
毫無疑問,謝岫白贏了。
少年勾着眼尾,笑得像只狐貍。
又在裝。
故意騙他。
林澗故意冷淡地偏開眼,過了兩秒,又移了回去,想看看謝岫白要選什麽東西。
滿桌的禮品,已經陸陸續續被挑走了一些,有些很明顯的,還在原位上擺着。
比如那件黃馬褂。
……要是謝岫白也想讓他穿這種衣服送他去高考。
林澗有點猶豫。
但緊接着,就見謝岫白毫不猶豫把那件馬褂撥到了另一邊,在底下仔細地找了一會兒,才停下手,轉過頭。
他隔着上百米看向林澗,笑容綻開,高高舉起手裏的東西。
少年白皙的手指間,赫然垂着一條紅繩,繩子上墜着一個銀質吊墜。
是學校準備的高考吉祥物之一。
紅繩銀墜。
事事順心。
第57章
第 57 章
活動結束後,謝岫白來找林澗。
今天是周五,第二天不用上課,他之前跟林澗說過,班裏計劃出去聚一下。
高考壓在頭上,這一年下來,誰的生日都沒過好。
集體的活動更像是高考誓師,哪怕學校已經盡力放松,還是能感覺到壓力,不如自己出去玩來的輕松。
這也是地獄白日沖刺之前最後的放松。
過了這周,學校就要加強學習強度了。
以前只需要周六補課,這周之後,他們周末全天也要上課,從早上六點上到晚上十一點,幾乎沒有休息的時間。
衆人約好是在一家飯店慶祝,全班三十來個人,分成兩桌,擠一擠也還是能坐得下。
飯桌上,一幫大小夥子搶菜搶的窮兇極惡,尤其是alpha,搶起菜來那都不要臉了,前面廚房裏一盤油炸土豆絲剛出鍋,他們就已經提着筷子等在了門口,虎視眈眈。
最後無奈又上了一盤。
幾吃完飯,一幫人風風火火去唱K。
班裏大多已經成年了,沒有老師家長在一旁監督,又沒有早起的顧慮,一個個豪氣萬千,端起啤酒就是灌,甚至有人對瓶吹。
謝岫白和班裏的人關系一般,平日裏雖然沒動不動就甩臉色,一副你是不是欠我錢的拽樣,但也沒平易近人到哪去,有禮貌,但是不多。
但是今晚不一樣,受到氣氛帶動,衆人膽子大了起來,排着隊灌他酒。
一圈輪下來,繞是謝岫白酒量不差,還是喝的有點難受。
主要是撐的。
包廂裏鬧騰到了半夜,他看衆人鬧得差不多了,給林澗發了條消息。
過了一會兒,估摸着林澗快到了,謝岫白和衆人打了聲招呼,起身去上廁所,準備離開。
他從廁所出來,正要轉過一道彎,一眼看到不遠處包間的門打開。
莉娜握着扶手,踉跄了一步,眼神略顯呆滞,白皙面頰覆上一層薄紅。
眼看着喝了不少。
即将畢業的聚會,酒精上頭,四周又只有兩人,氛圍不是一般的危險。
他想了想,往後退了一步,又退回了陰影裏,轉身朝另一邊走去。
這KTV有前後兩個門。
他原本準備走前面的電梯,這會兒只能繞去後門了。
與此同時,前面的電梯抵達。
叮咚——
電梯門打開,林澗走出電梯,一眼看到走廊上失魂落魄的少女,“維安小姐?”
莉娜聽到這聲“維安小姐”,思考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在叫她的姓氏,有點遲鈍地擡起頭,臉色蒼白,眼角鼻頭通紅。
她看到林澗,下意識用手背抹了把眼角。
“林先生。”
少女說話時鼻音很重,聽不出是喝醉了還是哭過。
“你們班也在這裏聚會嗎?”林澗客氣地問。
莉娜的腦子遲鈍地轉了一下,比劃着解釋,“之前評市優秀班級,學校發了獎金,充成了班費,馬上要高考了,班裏的同學就想着聚一聚。”
她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是林澗替她出的,她不會随便亂花。
林澗一頓,“我不是這個意思。”
說了半天,莉娜終于清醒了點,嗫喏着說:“我知道。”
她當然知道林澗只是随口一問。
甚至,他很可能是因為謝岫白也在這裏聚會,才會問她是不是“也在這裏”。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害怕被林澗誤會,哪怕醉的有些意識不清,也還是想要解釋。
林澗問:“需要我送你回去嗎?”
天黑了,一個女生,尤其還是個喝了酒的omega,獨自走在外面不安全。
莉娜滿臉通紅地擺手,“不用了,出來的同學裏也有住校的,我們可以一起回去。”
“我知道了,有事可以聯系我。”林澗說着便想離開,低頭給謝岫白發了條消息問他的位置。
“林先生。”莉娜忽然叫住他。
林澗擡眸看向她:“嗯?”
終端輕微地震了一下,大概是謝岫白給他發的位置。
莉娜手指在身前攪了半天,似乎對自己要說出口的話很是猶豫,半晌才終于開了口,“林先生,我可以求您一件事嗎?”
林澗:“你說。”
“如果我這次高考沒有考好,可以……”她羞恥地埋下頭,咬牙逼迫自己開口:“可以向您借錢,再複讀一年嗎?”
話剛說完,她立刻彎下腰,雙手死死交握在身前,“對不起,我知道我的要求很過分,這些年已經麻煩您很多事情了,我本來不該這樣說的,但我真的想再努力一次。”
“您放心,等到我考上了大學,我會立刻開始賺錢,努力把這些錢還給您的!”
“這倒不用。”林澗說,“我之前承諾過會一直支持你們,直到你們讀完大學,我會在賬戶裏留夠你大學需要的錢,你可以随意支配。”
他說完,遲疑了下,“不過,我可以問一下,你為什麽想複讀嗎?”
莉娜糾結了很久,才低聲說,“您知道我喜歡謝岫白吧?”
林澗不易察覺地一頓,輕輕“嗯”了聲。
“我昨天找他,問他想考哪個大學,他說他要考首都星的大學。”莉娜擡頭看着他,眼裏閃過一絲別人看不懂的情緒。
林澗平和地問:“所以你是想複讀一年,和他考同一個大學嗎?”
莉娜定定地看着他,目光複雜難以言喻。
林澗不解。
KTV隔音不錯,奈何每間包間裏都有麥霸,拿着麥唱的撕心裂肺。
各位卧龍鳳雛的歌聲透過大門傳出來,在走廊裏交叉回響,震得人腦袋嗡嗡響。
“不是的。”終于莉娜微笑起來,面色蒼白眼圈泛紅的模樣看着楚楚可憐,眼裏卻閃爍着從未有過的光芒,“我是因為自己想考到更好的學校,才選擇複讀的。”
“我的基礎太弱了,三年時間不夠我學習到足夠的知識,所以我想再努力一年。”
“無論如何,我都想要讓自己變得更優秀一點。”
莉娜趁着醉意大聲說完,微微晃了一下,神智有些恍惚。
謝岫白說,他要變得足夠優秀,去匹配他喜歡的人。
那她呢?
莉娜望着林澗沉靜的面龐,無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身上的裙子。
這是昨天晚上,林澗親自送到她手上的。
這條漂亮的裙子驚豔了整個寝室,尤其是室友按照裙子上的标簽查到價格之後,更是豔羨不已。
女孩子少有不喜歡漂亮裙子的。
室友打趣她是不是偷偷交了富二代男朋友,怎麽會送這麽貴重的衣服給她。
莉娜否認了。
她心裏很清楚,林澗這麽做,大概是出于一種責任心。
他把謝岫白,她,還有阿邦三個人,都看做是他收養的孩子。
逢年過節,只要是準備禮物,都會一視同仁準備三份,從來不會落下誰。
這條裙子也一樣。
這是她出生以來穿過最貴的裙子,沒有之一。
不是價格,而是心意。
她甚至覺得,以後也不會有比這更貴重的裙子了。
因為她遇不到第二個林澗了。
實話實說,她曾經一度把林澗當成了假想敵人,但是三年下來,無論她怎麽想,始終無法對林澗生出一絲惡意來。
還是在謝岫白的脾氣一如既往的惡劣,還不掩飾他的區別對待的前提下。
年少的悸動在對方一次又一次直白的拒絕下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難以言說的敬重。
她不後悔喜歡謝岫白。
在她最危難的時候,是謝岫白忽然出現救了她,年少的少女就這樣一頭栽了進去,忙忙碌碌好幾年,一無所獲,甚至迷失了自己的方向。
直到昨天。
室友查到這條裙子所屬的品牌時,莉娜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品牌的官網。
官網最中央、最顯眼的地方,寫了這樣一行大字——
Believe that you are the best you are now, if not, it will be you tomorrow.
相信現在的你就是最好的你,如果不是,那就是明天的你。
她只是她。
莉娜破涕而笑,看着林澗的眼神裏透着小小的促狹,又有點驕傲。
“謝岫白說他是為了他喜歡的人才去考首都星,建議我不要學,因為他能考得上,我不能,但那又如何呢,我是不如他,但我今年考不上,明年還能再努力一年,就不一定了,誰說的準呢?”
這算是她的一點小私心吧。
謝岫白把話說得好聽,但還是掩蓋不了他不敢貿然把喜歡說出口的本質。
好歹也救了她一命,她就最後再幫他一次。
“我還是贏了他一點的,”她捏緊手指,故作驕傲地揚起下巴,“他是為了喜歡的人去考大學,我為了我自己去考,直接碾壓了那個戀愛腦,您說是不是?”
林澗眉眼不動,只是眼底略微沉了一下,但那只是一瞬間的事,他很快恢複了平日裏的表情,“是的,你比他要厲害一點。”
莉娜所有話堵塞在喉嚨裏,過了一會兒才笑了起來,釋然一樣。
“……謝謝您。”
莉娜不敢再直視他,再度深深彎腰鞠躬之後,倉促地轉身。
“維安小姐。”
莉娜停下腳步,不敢往後看,側身含糊地問道:“林先生還有什麽事嗎?”
“高考加油。”
莉娜回過頭,眼眶一瞬間又紅了。
她用力點頭:“嗯,我會的。”
直到很多年後,她都會記得,她的一生裏,遇到了兩個很好的人。
一個救了她的命,另一個讓她找回了自己。
林澗這才有空去看謝岫白發來的消息。
除了一條地址,還有十幾條詢問。
【我在後門這邊,一扇暗紅色鐵門這裏】
【地址(可導航)】
【你出來了嗎?】
【還有多久?】
【你到哪了,我來找你吧。】
【哥,說句話啊?你還在嗎?】
【哥?你為什麽不理我?】
下面是幾個未接來電。
林澗回了過去:“在,馬上出來。”
他按了電梯,原路返回,饒了點路找到後門,出門時被路燈晃了下眼。
後門了連接的的一條小巷,道路兩旁稀稀拉拉開着幾家店鋪,賣雜貨的、賣衣服的,這會兒已經關門了。
路上清淨無人,只有一只野貓敏捷地穿過街道。
少年低着頭,姿态懶散地倚着路邊的電燈杆上,聽到聲音,擡起頭看過來,很難通過肉眼判斷到底醉沒醉。
林澗上下打量他,見他形容完好,松了口氣。
謝岫白歪頭看着他,等了一會兒還不見他過去,便直起身,步伐平穩地走到他面前。
林澗正要開口,他忽然前傾,跟站不穩要摔倒一樣,撲在他身上,兩手環着他腰,整個人跟個無尾熊一樣,無賴地趴在林澗身上。
“哥。”他含糊道,“怎麽才來?”
“喝這麽多?”林澗扶住他。
謝岫白下巴擱在他肩膀上,懶洋洋地靠在他身上,不舒服似的哼唧。
在林澗看不到的地方,他睜開的眼睛裏沒有一絲醉意。
林澗問:“還能走嗎?”
謝岫白不答,偏頭看着林澗耳側的頭發,輕聲問:“你遇到莉娜了嗎?”
“嗯,”林澗說,“你先站直。”
謝岫白:“她跟你說什麽了?”
“沒什麽,”林澗說,“她想複讀,問我能不能借錢給她。”
“是嗎?我還以為,她是要告訴你……”
“你喝醉了。”林澗眼也不眨,“回家吧。”
謝岫白安靜下來,四周寂靜無聲,野貓站在二樓窗臺上警惕地看着這邊。
“一百天。”他說。
林澗:“嗯?”
“距離我高考,還有一百天,等我高考完之後,你能給我答複嗎?”
第58章(捉蟲)
第 58 章(捉蟲)
林澗覺得,他必須要跟謝岫白好好談談了。
之前不是沒想過,但不是臨陣猶豫,就是被謝岫白給打岔了過去。
結果就是一直拖到了現在。
“我們談談。”他說。
謝岫白頓了頓,惬意地靠着林澗,裝作聽不懂的樣子,跟貓一樣伸頭去蹭他,黏黏糊糊。
“別裝了,我知道你沒醉。”林澗語氣清冷,沒有一點猶疑。
謝岫白這人有一個不算優點的優點。
識時務。
一聽自己被戳穿了,謝岫白緩緩松開手,拉開距離,偏頭含混地笑了一聲:“果然不該說剛剛那句話嗎?”
“……你真以為自己信用很好嗎?”
早破産了好不好。
林澗想說什麽,但餘光瞥見巷尾一閃而過的車燈,又止住話頭。
這裏不是談話的地方。
他嘆了口氣,修長的指揉了揉額心。
“算了,先回家吧。”
說着率先轉過身。
謝岫白彎了彎眼,快走幾步跟上去,略微落後林澗半步。
路燈從兩人身後斜斜照過來,兩人的影子倒影在地上,半個身子交疊在一起,仿佛是他把林澗擁在懷裏一樣,親密無間。
林澗一路心事重重,格外沉默。
到家之後,他先去廚房給謝岫白倒了杯水。
家裏沒有蜂蜜,現在買也來不及了,只能先喝點水緩緩。
謝岫白淺抿了一口,端在手裏沒有再喝。
林澗在桌子對面坐了下來。
謝岫白垂眸打量着杯子,也不放回去,拿在手裏,有一下沒一下地轉着。
看林澗久久沒有開口,他隔着桌子投去視線,十足鎮定自若的模樣,主動問道:“哥哥想跟我說什麽?”
林澗恍然驚醒,看了他一眼,觸及他溫柔含笑的眼睛,不自覺移開視線,盯着兩人之間的桌子問:“我們認識好像也有三年了。”
“三年零一個月零三天。”謝岫白補充。
“……是嗎?”林澗喉嚨發幹,原本普通的話說起來也格外艱難,只覺得渾身哪都不自在,“我沒注意記。”
他擡眸,“我就是突然發現……我們認識這麽久,我也算是你半個名義上的監護人,還沒認真和你談過心。一直都是我在替你做決定,住的地方也好,上學也好,都是我自顧自就定下的,也沒問過你喜不喜歡,這樣,不太好……”
謝岫白耐心地聽完,沒什麽特別的表示,只是反問了一句,“你覺得哪裏不好?”
林澗自我檢讨:“太獨斷專行,我應該尊重一下你的意見。”
“獨斷……什麽時候的事情?”謝岫白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還是一無所獲,“這些你都是問過我的啊,你忘了嗎?”
林澗不是忘了,他是窘迫過頭,和自己的記憶分手了,記憶還順便帶走了他的理智。
謝岫白攤手,混不吝地說:“從一開始就是我想盡辦法要留在你身邊,被你收養和上學也是我自己同意的,至于住處,這一點無關緊要。”
“我……”林澗語塞。
他原本也只是想找個開場白,誰知一開場就開錯了。
“那……”林澗洩了口氣,懊惱道,“這些不提,我們聊聊別的。”
謝岫白做出認真傾聽的姿态。
林澗想了想,決定先旁敲側擊一下,“你今年也快畢業了,有想過以後的計劃嗎?”
謝岫白“唔”了一聲,連個頓都沒打,摸着下巴:“暫時就想高考先考完再說,雖說德裏森說可以免試要我,但成績太差也說不過去,我還是要努力一下,至于之後嘛,反正你也要回首都星了,我們可以一起回去,你不是答應了那個什麽少将去他那裏嘛?我努力一把,申請提前畢業,到時候還可以和你一起出任務,哇,突然發現我們可以一起去好多不同的星球,等以後老了,我們就可以找一顆最喜歡的定居下來,唔……你喜歡首都星也行,不然我們回你老家也行。”
他眼眸發亮,滿是期待。
但……
——“我們”!
林澗聽得頭痛欲裂。
謝岫白這哪是人生計劃啊,這分明是……
林澗拒絕去想那四個字。
誰的人生計劃會把一個同性給寫進去,還計劃到了幾十年後的……
林澗快把額心給生生揉破皮了,擡起眼,語氣不明地問:“你之後還是跟我一起住嗎?”
“嗯啊,”謝岫白不解,“這樣不好嗎?我覺得我們這些年過的不錯啊,以後應該不會吵架什麽的……”
“我的意思是,你以後,生活和工作,都要跟我一起?”林澗重複。
他的語氣前所未有的認真,幾乎稱得上的推心置腹,“小白,你已經成年了,可以有自己的生活。”
謝岫白愣了一下,摸摸鼻子:“其實我手裏還是有點積蓄的,如果你嫌我煩的話,我可以在你隔壁買房子住,你放心,不會打擾到你的,你就當多了個鄰居,你要找我,敲個門我就到。”
完全說不通。
林澗決定換個切入點:“先不說這些,太久遠了,我們談談現在,嗯……你現在也已經成年了,就算戀愛也不算早戀,等高考完就徹底自由了,有想過以後的伴侶是什麽樣的嗎?”
謝岫白毫不猶豫:“你這樣的。”
還是說不通。
林澗自暴自棄,開門見山地問:“你有什麽喜歡的人嗎?比如……哪個女生?”
“沒有,我不喜歡女生。”
林澗搭在膝蓋上的指尖蜷了一下,垂落的眼睫在鼻梁上留下一道陰影。
“……那omega呢?”他問。
“沒有,beta也沒有。”謝岫白饒有興趣地打量他,想看他還能換哪個賽道。
“……”林澗第一次知道自己原來這麽能逃避現實,他躲開謝岫白熾熱的眼神,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平穩,“哦,你沒有喜歡的人啊,也正常,你還小,可以等以後慢慢看。”
謝岫白從始至終就沒移開過視線,一直在專注地看着他,一句一句清晰道:“為什麽要等以後,我有喜歡的人。”
沒法談了。
還談什麽。
再談下去,謝岫白下一句話指定就是……
林澗倏地站起身,垂在身側的手指緊緊捏在一起,“你喝多了,早點睡吧。”
謝岫白咳了一聲,壓住笑意,也不提林澗剛剛才讓他別裝醉的事,配合地站起身,溫順道:“嗯,好像是有點。”
林澗背對着他:“那你——”
“突然有點頭暈,”謝岫白目不轉睛,幾乎是貪婪地注視着他緩緩充血的耳垂,嗓音啞了下去,“暈得……快要走不動路了。”
最後是林澗把他扶上去的。
他不能剛把話說出口,就第二次打自己的臉。
謝岫白對他僵硬的肢體動作和緊繃的表情沒有發表任何看法,全程扮演一個合格的“醉鬼”。
四肢無力,頭暈眼花,走不動道,還認不清路,幾次三番往身邊的人身上倒,沒骨頭一樣。
林澗自食惡果,甩不開他,只能快加步伐。
謝岫白手搭着林澗的肩膀,腦袋垂到對方耳邊,帶着酒氣的呼吸就噴灑在alpha敏感的脖頸裏,纖長的眼睫乖巧地垂着,假裝沒有看到紅暈從林澗耳根逐漸蔓延到脖頸。
林澗覺得手裏拿塊燒紅的鐵也不過如此了,至少燒紅的鐵不會對他動手動腳。
把人送回房間之後,林澗連燈都沒開,丢燙手山芋一樣把人丢到床上,立刻逃也似的離開。
謝岫白在床上滾了一圈,側躺着,一手随意搭着枕頭,看他開門的動作,沙啞笑道:“晚安呀哥哥。”
林澗握着門把手,“……晚安。”
咔噠,房門關上。
房間徹底陷入黑暗,謝岫白盯着虛空中不存在的光點,自言自語:“女生、omega……為什麽不繼續問呢?”
“我可以回答的啊。”
“淩晨三點,你最好有正事,”陳嘉咬牙切齒的聲音從耳機裏傳來,短短十個字,就打了四個哈欠。
視頻邀請被接通。
下一秒,男生睡得四肢撲床、口水流了半張臉的蠢樣出現在半空中,他在突如其來的強光下緊閉雙眼,臉皺得跟包子褶子有一拼。
陳嘉滿臉暴躁地坐起身,拼命揉眼睛,“說吧,是首都星的天要塌了,還是你突然鐵樹開花準備結婚了?”
手握萬森星第二的名次,陳嘉成功考上了首都星一所名牌大學,學的金融系,就等着畢業之後回家接手父母的攤子。
這貨家裏從商,很有點資産,跟首都星上那些頂級世家比不了,在萬森星還是有些影響力的,連鎖品牌辦的有聲有色。
他家裏有錢,上大學之後也沒委屈自己,入學之後就搬了出去,在外面租了個小別墅。
這會兒大三暑假,準備升大四,馬上就要回家接受鞭笞蹂躏,為接手家族企業做準備,他幹脆連家也不回,就在首都星租的房子裏賴着,天天醉生夢死,享受最後的自由。
“……這兩件事的聯系是什麽?”
“聯系就是,它們都不可能發生。”陳嘉深吸口氣,努力平穩情緒。
林澗無言以對。
陳嘉沒骨頭一樣靠着床頭,睡衣淩亂敞開大片,八塊腹肌毫無遮掩地暴露着,“好了,說吧,找兄弟什麽事?”
真奇怪,同樣是alpha的身體,陳嘉身材也不差,林澗看着這幅堪稱美色的畫面,尤其是那八塊腹肌,就跟看菠蘿包一樣毫無情緒波動。
“我,”林澗艱難措辭,“我最近發現……”
陳嘉消耗着他淩晨被吵醒後不多的一點耐心,“嗯?發現了什麽?”
“我身邊有個人,他好像……”林澗難以啓齒,掙紮了好一會兒才把那個詞說出口,“喜歡我。”
“這不挺正常的嗎?”陳嘉一聽無語,就這破事?
他半點沒放在心上,打着哈欠回應道,“你長成這個模樣,有人喜歡不挺正常,但凡你不是alpha,我當年翻牆不小心翻進你家撞見你的時候,就是莴筍姑娘真人版的開頭。”
“不,”林澗冷冷道,“那是聯邦法制頻道的開頭,那年我才十歲。”
“你十歲的時候已經能一拳把我天靈蓋轟爛了哥哥,就算上法制頻道也只可能是因為我死相過于凄慘,引人注目而已。”
陳嘉一只手在身前打着轉,跟戲曲裏的花旦表演蘭花指一樣,捏着嗓子造作,“嘉嘉慘慘,頭骨飛飛~”
同樣是“哥哥”,陳嘉也沒少叫,但是莫名的,聽起來和謝岫白叫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難道是因為陳嘉太老了?
不對,陳嘉十二歲的時候就開始拿腔拿調地叫他哥哥了,但也只叫出了一股欠揍味。
那就是因為他太欠了?
也不對……
林澗拍了拍腦袋,他這滿腦子都是什麽東西,為什麽要一直拿謝岫白和陳嘉比較?
“那不一樣,這次喜歡我的,是一個……”林澗抿唇,“alpha。”
“哇哦!”陳嘉張大嘴,“咱哥哥的魅力又變大了嘛,AO通殺啊這是。”
他朝林澗豎起大拇指,滿臉佩服。
“滾。”
陳嘉嬉皮笑臉:“什麽alpha啊,膽子這麽大,連你都敢追?他不知道你是個卷王王中王兼死直男嗎?上一個敢追你的omega可是哭着從你家跑掉的,據說出門的時候還狠狠踩了兩腳你家門前的那塊草坪,人家可是名門出來的omega,出了名的家教好,都能被你氣成這樣,這哥們腦子被門擠了嗎?這麽想不開。”
林澗很想附和他。
但他忍了忍,又皺眉:“我有這麽過分嗎?”
“有啊哥哥,”陳嘉實誠道,“你那操作,沒三代直男基因都做不出來,但凡你不是長了這張臉,我這輩子發財致富的機會都有了。”
林澗:“?”
陳嘉:“我可以找個omega,和我假結婚,多結幾次,次次請你,我不就發了?反正你也結不了,不可能把錢收回去,這是一本萬利的買賣啊。”
林澗覺得自己有病。
居然病急亂投醫到找陳嘉求助。
他就不該開這個口。
“再見,你接着睡吧。”
“我去你真走啊,別,等等等等等等!”陳嘉一看他真要挂,整個人撲倒終端面前,狼狽地扒拉着終端。
他一張大臉湊到鏡頭前,極盡谄媚讨好之能,“好哥哥,別挂嘛,你看我醒都醒了,就跟我說說呗。”
林澗:“不說。”
陳嘉:“爸爸!”
林澗:“……”
他匪夷所思,“我為什麽會和你成為朋友?”
陳嘉:“你美我帥。”
林澗:“……你住處沒有鏡子嗎?”
“好了好了,別在意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陳嘉隔空搭肩,語重心長地說。
他按捺不住自己八卦的心,搓着手學心虛地湯姆貓,谄媚道:“你就說說呗。”
“不想發財了?”林澗睨他。
“哪能拿注定結不了婚的好兄弟這個錢呢?這不是缺德呢嘛?”陳嘉大手一揮,“将來哥們兒結婚,你只管帶張嘴來吃就是了,不用随份子。”
想了想,他又補充:“帶家屬也行,不過只準帶一個。”
林澗難以置信:“我在你心裏就是這種人?”
“當然不是,”陳嘉說,“我這不是以防萬一嘛,你長的就是一張渣男臉,萬一哪天開竅了……”
他及時打住,清了清嗓子,“說說看,追你這alpha是誰?”
林澗遲疑了下,沒答。
陳嘉琢磨:“不方便說是吧,行不問,那你是怎麽發現他喜歡你的,這總能說了吧?他跟你表白了?”
林澗搖頭。
不算。
“那就是暗示你了?”陳嘉啧啧,“這些alpha啊,手段玩的是真髒,不告白光暗示,這不是釣你呢嘛?”
林澗下意識一口否決:“沒有。”
不是謝岫白的錯。
要不是他……
要不是他過于自信,連抑制劑都不存一支,不然的話,一支抑制劑下去,在洗個冷水澡,就什麽事也沒有了,何必把事情搞成現在這樣。
陳嘉稀奇地打量他,“你還挺護着他的,看來不是一般人啊。”
林澗躊躇,最後還是決定破罐子破摔,陳嘉猜到就猜到了,總好過……
“他年紀比較小,可能……不太懂這些。”
“比你小?”
“嗯。”
“成年了嗎?”
“嗯,”林澗說,“剛成年不久。”
“哇哦,剛成年就跑來勾你,說不是蓄謀已久誰信啊?”陳嘉分析,“長得好看嗎?”
這個問題不需要思考,林澗答的很快。
“嗯。”他說,“很好看。”
“學習怎麽樣?”作為一代學霸卷王,陳嘉關注的重點略偏。
“挺好,”林澗說,“他說他要和我考一個學校。”
“考德裏森?”陳嘉吃了一驚,“我天,我還以為就是一小孩不懂事,結果……這特麽居然是真愛啊!”
林澗:“……你從哪看出來的?”
“那可是德裏森啊哥哥!考德裏森是什麽概念,你比我懂吧,那玩意兒就不是給人考的,光是我們高考那一年,跟它同級的學校的錄取分就比它要低二十多分啊!”
“你沒聽過一句話嗎?”陳嘉緩了緩,沉重地說:“要是遇到願意為了你考德裏森的人,就嫁了吧!”
林澗:“…………”
他緩慢而清晰地說:“滾。”
“對,你是alpha,不能嫁,那就是娶?但那小孩也是個alpha啊,”陳嘉糾結了片刻,一拍大腿,“算了,管他呢,反正啊,我要是遇到願意為了我努力的,都不求德裏森這種變态學校了,就首都星的大學,随便哪一所,我都娶定了,彩禮直接八位數往上走!”
他眉宇肅殺,大手一揮,“新生入學日,就是我八擡大轎娶他過門之時!”
林澗麻木道:“你真的是在給我出主意解決問題嗎?我怎麽感覺不到呢?”
“怎麽不是,诶诶,你別挂!我錯了,我保證認真,你別挂嘛,”陳嘉二次獻上膝蓋,見林澗無動于衷,又開始道德綁架,“我不管,是你半夜吵醒我還給我講這麽大一個八卦的,我現在睡不着了,你要負責!”
“呵。”
“哥哥哥哥哥哥!爹!”
林澗失眠失了大半夜,被他這幾嗓子叫的腦袋嗡嗡響,調低音量後淡淡道:“最後一次。”
“行行行,我認真,我一定認真。”陳嘉點頭如搗蒜,說認真就認真,立刻端正了态度,分析了起來,“所以呢?你是什麽想法?人家喜歡你,你喜不喜歡人家?”
林澗還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突然被問到,怔了一下,慢慢道:“喜歡的吧。”
“但不是那種喜歡。”
“哪種?不是想和他接吻上床的那種?”陳嘉直白道,“那你是怎麽想的,你想和他一起做什麽嗎?”
“……看他考大學?”林澗不确定,“然後……以後都順順利利的,畢業,找到想做的事,結婚生子,一輩子順遂幸福。”
陳嘉差點跌下床:“父愛?!”
林澗回憶了下,發現好像是這樣。
陳嘉緩緩搖頭:“慘,真的,看看這錯位的愛——我想睡你,結果你想給我當爹,這是什麽人間慘劇?”
林澗:“??”
“——那就拒絕呗,既然你都不喜歡,還有什麽好說的,找個機會把話挑明,直接說不喜歡他,讓他別浪費時間浪費精力了,實在不行就打一頓,”陳嘉攤手,“以後大家恢複父與子的關系,少來這些有的沒的,沒白的住在一起還尴尬。”
畢竟是能考星球第二的腦子,陳嘉顯然已經猜出了他說的人是誰。
他掰着手指無聊地說,“我原本還擔心,你要是真跟一個alpha在一起了,家裏會不會不同意,結果你自己就沒這心思,那就什麽問題都沒了啊,那小孩才大多?十八歲,咱倆都是從這個年紀過來的,說難聽點,我那會兒看母豬都眉清目秀,要不是高考這座大山壓得我喘不過氣,警察掃黃打非都得把我掃成VIP,隔壁學校一個月換一次男朋友那渣男一覺醒來都得成榜二,直接就是鐵窗淚了。”
“這個年紀,躁動是正常的,何況你這麽個大美人擺在邊上,朝夕相處,日夜相對,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性冷淡?哦不對,你不是性冷淡,你丫的跟學習談戀愛,純變态一個!”
陳嘉不甚在意地擡了擡下巴,“你跟他說清楚,再冷靜一段時間,差不多就沒事了,實在不行就物理隔離,我感覺十有八九是你的臉惹的禍,讓他看不到,不就完了?”
林澗開始思考他是不是焦慮傻了。
他居然覺得……
陳嘉說的有道理。
第59章
第 59 章
林澗下定了決心,出門前就打好了腹稿,甚至找到李沉瀚串好供,這才推開門下樓。
“我今天有點事,需要早點去找老師,就不在家裏吃……”
林澗整了整衣袖,擡眸看清樓下情況之後,話音戛然而止。
廚房裏,謝岫白拿着勺子,正在往鍋裏放切好的瘦肉丁和番茄,旁邊竈臺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碗和碟子,裏面盛着的食物或者原材料,有一樣算一樣,全是他喜歡吃的。
這些菜的數量夠兩人吃好幾天。
……就像是要把這個周兩人沒有一起吃早飯的空缺都彌補回來一樣。
謝岫白回過頭,笑容還沒完全升起,就凝住了,揚起的唇角緩緩放平,窗外陽光斜照在他側臉上,本就清隽乖巧的白皙面龐清透無暇,額發垂落,說不出的低落。
林澗打好的腹稿忽然就說不出來了。
謝岫白很快就若無其事地重新揚起笑容,笑容清淺,毫無芥蒂,“那我給你裝好了帶過去吧,你們可以一起吃,就不麻煩李老再重新做了。”
說着拿出個保溫飯盒,把幾樣已經做好的飯菜收拾了一下,一股腦全裝進去,半點沒給自己留。
林澗:“……”
這個人。
“算了。”他說。
哪怕明知對方是故意的,他還是看不得謝岫白這個表情。
這樣淺淺含着失落但是不言不語的表情,真是……糟糕透了。
林澗制止了謝岫白的動作,在對方看似真誠疑惑地看過來時,微微嘆了口氣,“忽然想起也不是那麽急,改天再做也是一樣的。”
他微微垂着眸子,面龐鎮定沒有一點情緒,不敢去看對方迸濺出驚喜的目光和表情。
飯桌上,林澗見謝岫白忙裏忙外的動作,幾次端起碗又放下。
“你馬上就要高考了,還是多花點心思在學習上吧,不值得為這些事浪費時間。”
謝岫白擦幹淨手,笑道:“總好過吃你做的飯,然後食物中毒被送到醫院裏去吧?”
林澗那個廚藝,可以算作是報複社會的級別了。
“……”林澗冷靜地說,“誰說我要自己做,我可以點外賣。”
謝岫白笑了笑沒說話。
一時間,飯桌上只有碗筷磕碰的聲音。
等吃完飯,林澗才開口:“你打算怎麽複習?是回學校,還是在家?”
謝岫白沒怎麽思考:“在家。”
他喝了口豆漿:“我去聽了一個周的課,感覺學校裏的老師教的內容都是比較淺顯的,不是說教的不好,但是很少去擴展難題,打基礎的時候還行,就是對拿高分沒什麽幫助,正好幾位老師最近也在問這個事,我想了想,還是跟着他們學習比較好。”
謝岫白說的“幾位老師”,指的是林澗的家庭教師。
還是當初他選擇休學在家自學,他爺爺親自聯系的。
那會兒林城剛知道葉單的事,氣的不行,無數次後悔自己大意,沒有早點發現。
他但凡早知道這件事,能直接拿大炮把那幾個癟犢子轟成灰。
林澗是覺得無所謂的。
葉單身上背着一個世襲而來的救命之恩,單論學校裏那點摩擦,還真不好做什麽太大的動作,要不是遇到綁匪這件事,他把人趕走都難。
當時他剛覺醒異能,渾身酸疼,高燒不斷,時醒時昏迷,還要強打精神安慰老人。
最後好說歹說,才把人給勸住。
葉單一家遠走,除了葉家幼子仍舊留在林譽身邊當副官,其餘人全部遷回了原本的星球。
葉單當初萬般嫌棄萬森星,最終卻不得不一輩子被困在一顆更加貧瘠的星球上,也不知是什麽心情。
林城心懷愧疚,在處理起林澗讀書這件事的時候就格外上心,親自聯系了幾個老朋友。
林城的朋友就沒有年紀小的,幾乎都是各個領域定海神針一樣的人物。
林澗第一次見到這幾位老師的時候都驚了。
幾位老人家早幾年各個都是聯邦研究院頂梁柱一樣的人物,在科學領域的貢獻甚至不輸幾位開國元勳,說是國寶級的科學課都不為過。
別說教個初中生高中生,教個博導都綽綽有餘。
這都不叫殺雞用牛刀,這叫拿屠龍寶刀削了個蘋果。
真正熟悉起來之後,林澗才知道,這幾位老教授退休後一直閑在家裏,家裏人擔心他們的身體,不讓他們繼續以前的工作,但幾個老人忙碌了一輩子,哪裏閑的下來。
有了林澗這個事,雙方都能各退一步。
只教一個學生不算多大的工作量,也能讓幾個退休後一直閑得發慌的老教授找到事情做。
因此,林城一問,他們就同意了。
後來林澗考完試,挨個給老師報分數,完了就被困在白沙星,通訊中斷了很長時間,直到後來又聯系上,又遇到了謝岫白讀書的事情。
白沙星經濟落後,教育資源一直跟不上。
如果讓謝岫白一直在學校裏老老實實地讀書,除非他是顆天降紫薇星,才有可能靠着自己課後自學實現鯉魚躍龍門。
不然的話,就真如林澗所說,只能靠着異能去走後門了
教育資源的差距不是輕易能夠拉平的,在學校上學的效果真不一定比得上他來教。
他教不會還有幾位老師頂着。
總比學校教的要更深入透徹得多。
這也是林澗沒有強迫謝岫白一定要回學校去讀書的原因。
他只是希望謝岫白能安分一點。
可以在家自學,但是盡量不要以給別人找麻煩、然後被老師趕回來的形式。
奈何謝岫白不聽。
林澗只能給他善後,每次被老師叫去挨罵的時候,态度都無比誠懇。
林澗也是在梳理兩人這些年的回憶的時候才恍然發現,謝岫白這些年做了多少故意吸引他注意力的事,又有多少次,似有意似無意地向他告白。
在林澗走神的時候,謝岫白又問:
“幾位老師前段時間好像有點不舒服,我不太好一直打擾他們,哥哥,我要是遇到不會的知識點,你可以教我嗎?”
他說完立刻補充:“你要是忙的話就算了,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的。”
林澗恍惚間聞到一陣撲鼻的茶香。
“就是……我自己一個人學的話,總覺得沒有你教的有效率。”謝岫白低頭擺弄着杯子。
林澗:“…………”
他還能說什麽。
“……我把事情推遲一段時間,你有什麽不懂的就來問我。”
說完,林澗轉身上樓。
房門關上的一瞬間,他立刻使出了奪命連環call。
連續三個通訊接連被挂斷之後,對面終于接了起來,陳嘉沙啞得跟砂紙磨過一樣的嗓音從終端裏傳出來,絕望不已:“大哥,你又有什麽事啊?你看看時間,這才幾點?”
“七點!”
“我沒記錯的話你上一個通訊是昨晚三點打給我的,而現在,上午,七點零五分!”
“您到底要幹嘛啊?你是什麽,”陳嘉硬生生把畜生兩個字咽了下去,換成了,“怪物嗎?三點睡七點起?”
林澗沉重地說:“我真的有事找你。”
陳嘉滿臉戾氣爬起來,連續幾個吞吐,反複運氣,才勉強平複下來:“說!”
林澗把事情講了一遍。
陳嘉:“……這小子拿高考當人質呢?”
林澗:“所以我該怎麽辦?”
“怎麽辦?這你能慣着他?”陳嘉破口大罵,“又不是老子的前途,愛考考不考滾,老子不吃這套!”
林澗立刻否決:“不行!”
“why?”
“也不是什麽大事。”林澗遲疑着說。
如果不是發生了那個意外,他原本都不會覺得這樣有什麽問題。
“……”陳嘉打哈欠揉眼睛的動作一頓,一只手停在眼角,狐疑地看着他,“我說。”
林澗:“嗯?”
陳嘉緩緩地、滿是懷疑地說:“你是不是,對這小子,有點過于寬容了?”
有嗎?
林澗反思了一下,發現好像是這樣。
他确實沒辦法對謝岫白嚴格。
他不是分辨不出他故意賣慘,但他還是受了影響,雖然謝岫白是無意的,但他不可能忽略那些話,現在……
現在只要謝岫白露出點失望的情緒,他就習慣性地縱容了。
只是理由說不出口。
“這個……”他試圖轉移話題,“跟我們說的事情沒關系吧?”
“怎麽沒關系,要不是你一直慣着他,這小子能狂成這樣?”陳嘉嗤笑一聲,“還拿高考威脅你,笑死,他怎麽不威脅別人呢?”
他挑了挑眉,斜睨林澗,“就是因為他知道,別人管他死活,只有你才會在乎。”
林澗:“……”
“我都跟你說了,你态度決絕一點,直接把不喜歡三個字怼在他臉上,告訴他,這事沒門,你想都別想,高考你愛怎麽考怎麽考,別來煩我。”
陳嘉一拍大腿,“我還就不信他真就不考了。”
林澗思索了一會兒,還是搖頭,“現在不合适,我不能在他高考前影響他的心态。”
對于這個年齡的學生心思敏感脆弱,在這時候拒絕謝岫白,不可能對他沒有影響。
要是真影響到了高考,他責任就大了。
“你這個護短的勁頭,我都要以為你其實……”陳嘉古怪地一頓。
林澗擡頭看去。
陳嘉揮揮手,“算了,不說這個了。”
“說回原題,你拖着就對他沒影響了?”陳嘉直白道,“搞不好他現在表面上讓你去陪他複習,實則滿腦子都是睡你呢?”
“……我拒絕了他就不想睡我了嗎?”林澗破罐子破摔,“還不是一樣!”
不過是從明目張膽地觊觎他,變成暗地裏觊觎他。
謝岫白就不是個能用話來勸住的人。
別人是不撞南牆不回頭,他是撞了南牆還要撞,直接跟南牆同歸于盡,看誰還敢攔他。
他又不能這會兒丢下謝岫白不管。
陳嘉困得暴躁,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到底是想怎麽樣?一個alpha要養的這麽精細嗎?
“不行你從了他算了,”陳嘉口不擇言,“反正你實力強,alpha和omega對你而言沒什麽兩樣,你也不排斥他,答應了算了。”
林澗:“……”
他難以置信:“你就這麽把我賣了?”
“你自己賣的。”陳嘉理智而冷酷地說,“我讓你拒絕,是你自己舍不得。”
“這樣,一不做二不休,你直接跟他說,你高考考多少多少名,我就答應跟你在一起,考不到就滾蛋,爺不跟學渣談戀愛,到時候面子裏子都有了,他學習的動力也有了,你把目标定高一點,就連把他甩了的借口都有了,高考完了看他還能威脅誰,站天臺給你跟你視頻說哥哥風好大我好怕嗎?”
林澗:“…………”
“行了,你自己琢磨吧,我要睡覺了,七點……自從早八從我課表消失之後,我就沒在八點之前起過床,”陳嘉嫌棄不已,他絲滑地縮了下去,拉起被子,毫無誠意地說,“晚安,geigei。”
林澗搖了搖頭,随手挂斷了視頻通訊,把終端放在一邊。
他習慣在早上洗個澡。
要是有事就算了,要是沒事,能膈應一整天。
上個周為了躲謝岫白,怕洗澡聲音吵醒了對方,他起床之後就離開了,結果就是一整天都覺得不舒服。
微涼的水流從頭頂撒下,林澗摸了把鏡子,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緩緩皺起眉頭。
答應?怎麽可能。
要不是那件事,他這輩子都不會對謝岫白起任何這方面的念頭。
不對,他現在也不會起。
他只是怕謝岫白胡思亂想。
林澗剛洗完澡,謝岫白跑來敲門,揚着燦爛的笑,向他請教一道物理題。
眼神清澈幹淨,仿佛真的只是單純的問問題。
如果不是在看到他的一瞬間,瞳孔收縮了一下,喉結急促地滾動,聲音比平時略微低了點……
林澗沉默。
他有點想失憶。
林澗擦頭發的手都不自然了起來,硬生生止住了自己低頭去看自己是不是洗完澡衣衫不整地就出來了的沖動……
等等。
他好像想起來……
他以前好多次,洗完澡,直接穿浴衣就出去了……穿襯衣好像更糟糕,有時候沒注意擦頭發,水把衣服都濕了大半……
還有……
他還讓謝岫白給他遞東西!!完了還沒關門!!
謝岫白那會兒在幹什麽來着?
他在背abandon。
還沒背下來。
林澗絕望閉眼。
以謝岫白那個過目不忘的腦子,能背三年還停留在abandon?
他當時為什麽沒有起疑?
洗澡水灌進腦子裏了?
林澗越想,動作越僵硬。
有種給謝岫白一板磚把他打暈,再給自己一板磚,兩人雙雙失憶,順利回到從前相處的方式的沖動。
他忽然就感同身受了陳嘉早上七點被叫起床的痛苦和絕望。
只不過陳嘉是沒睡醒被迫早起,他是一睡三年不醒,一朝睜眼,突然發現過去三年的自己瞎成了什麽模樣。
他到底為什麽,覺得謝岫白是alpha,就不用提防他啊?
明明謝岫白才是最該防的那個。
“你先去看着,”林澗這幾天來不知道多少次避開謝岫白的目光,強作鎮定地說,“我換件衣服就來。”
說着,他還多此一舉地解釋了一句:“穿衣服的時候,不小心把衣服打濕了。”
然後就見謝岫白彎起了眼睛,目光光明正大地落在他身上,一寸寸看得仔細,眸底暗光浮動。
林澗:“…………”
他板着臉關上門,把身上這件倒黴衣服脫下來,換了幹淨的襯衫。
出門前,林澗看了眼擺放在一邊的終端,料想也沒什麽重要的事,也就沒在意,跟着謝岫白去了他房間。
謝岫白深谙分寸兩個字,說問問題就是問問題,問完了就自己低頭去研究,從頭到尾沒有絲毫逾矩的舉動。
林澗坐在一邊,幾次欲言又止,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把離開的話說出口,謝岫白就若無其事地擡頭,又指出一道新的問題。
時間間隔把握的出神入化。
謝岫白一直學習到了晚上,中間除了喝水上廁所,就只有中午吃飯的時候休息了半個小時。
再勤奮刻苦不過了。
林澗看他午睡,想悄悄離開——只要出了這道門,他立刻去找李沉瀚,謝岫白說什麽也不回來。
結果謝岫白睡下之前擺弄了一下終端,驚訝又遺憾地回頭,“終端壞了,定不了鬧鐘,哥哥等會兒能叫我起來一下嗎?要是睡過了就不好了。”
林澗很想給他買個新的。
“嗯?”謝岫白遲遲沒得到回答,失落地垂下纖長眼睫,抿了抿唇,“哥哥有事嗎?要是有事的話……還是要以正事為重,我不睡好了。”
林澗被這茶香給熏清醒了。
最後硬生生坐在床邊,看着謝岫白午睡了半個小時,又陪他學習了半天,才身心俱疲地回到房間。
林澗随手翻了一下終端最新消息,沒看到什麽重要消息,洗漱完就直接上床睡了。
他沒注意到,他早上關閉終端時點擊的不是挂斷,而是隐藏頁面。
陳嘉夜生活豐富,狂野了半夜,好不容易睡下就被叫醒,剛合眼幾個小時又梅開二度,好不容易睡個好覺,一覺睡了一天。
睜眼時已經是半夜。
他一睜眼,發現半空中的投影還靜靜地開着。
林澗的房間算半個套間,空間很大,從書櫃書桌到沙發一應俱全,和別人客廳在外房間在內的布局不太一樣,他把卧室放在了進門的地方,沙發和茶桌放在了靠近窗戶和陽臺的方向。
這會兒已經是半夜,屋內沒有開燈,只有窗外路燈透進來一點燈光,室內一片昏暗,家具只能勉強看個輪廓。
林澗側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林澗居然沒關視頻通訊?
陳嘉納悶地爬起來,摸了摸後腦,正打算順手關了,忽然發現林澗的床前好像有什麽不對勁。
怎麽好像有一團黑影在那?
陳嘉懷疑是他睡太久了,把眼睛睡花了,揉了揉眼,湊過去仔細一看——
那團黑影伸出一只修長白皙的手,輕輕覆在林澗擺放在枕側的手背上。
緩慢地,和他十指交握。
陰影褪去,露出一張清隽的臉,謙謙君子乖學生的外表,眼中的貪婪和渴望深刻入骨。
嗓音輕不可聞,就像投入水潭的一顆小石子,只有細微的漣漪,在暗夜裏擴散出去。
“林澗……”他說。
他忽然轉過頭,視線精準鎖定了擺放在床尾的終端,眼中冰寒。
下一秒,陳嘉視野一暗。
視頻畫面一片黑暗,只有一道低低的嗓音傳遞過來,寒涼徹骨。
“他是我的。”
陳嘉整個人僵住,只能眼睜睜看着通訊挂斷。
第60章
第 60 章
就在聯邦衆多學子積極備考高考的時候,由于戰事減緩,封禁了三年的航路也在逐漸開放,各星球間的來往再次頻繁起來。
一些原本因為各地區封禁而被迫按捺的陰暗心思,也再次活躍了起來。
首都星,韓家。
韓魏舒舒服服躺在寬大柔軟的沙發裏,手搭在座椅扶手上,一個容貌姣好的少年正柔順地跪在沙發邊,給他錘着腿。
“派去的人回來了嗎?”
屋子裏的陳設一派奢靡華麗,說是雕梁畫棟都不為過,就連插花用的花瓶都是母星時期的古董,随便一個在拍賣會裏都能賣出天價,但是在這裏,這些天價藏品只是被當做擺設來用。
地上的毯子更是窮奢極欲,六位數一米的純羊毛手工地毯被煙頭燙出幾個刺眼的洞。
一個中年男人恭恭敬敬站在一邊,西裝筆挺,花白的頭發整齊梳理在腦後,始終彎着腰,金絲眼鏡鏡鏈垂下,微微晃蕩着。
“光刀他們昨晚剛到,這會兒正在等着給您回話呢。”
“讓他們進來。”韓魏不耐煩地擺手。
中年男人快步走了出去,很快,幾個肌肉精壯的成年男人走進來,齊刷刷鞠了一躬,和中年男人一樣,彎腰垂頭站着。
韓魏轉了轉拇指上的寶石戒指,明明已經到了中年,一雙手還保養的如同年輕女孩,白皙細嫩,沒有一點繭子。
單從相貌來看,他的長相也堪稱英俊,可惜眼裏急躁和不經意間流露的兇狠嚴重破壞了這份英俊,氣急敗壞的表情和粗魯的謾罵更是讓他穿着綴滿寶石的華服也不像個養尊處優的貴族,反而像個一朝得勢的流氓地痞。
衆人暗暗腹诽。
想當年,家主還年輕的時候,韓魏哪敢這麽嚣張,向來得夾着尾巴做人,出去一趟回來,幸運地撈了個繼承人的名頭,反而讓他猖狂起來了。
“人找到了嗎?”韓魏不耐煩地拍着扶手。
幾個男人對視一眼,都有些猶豫。
韓魏一眼掃過去,“光刀?”
一個體格最健壯、看着像頭領一樣的人咬了咬牙,往前一步,語氣更加謙卑,“已經找到了。”
韓魏臉頰抽動了一下:“人還活着?”
這下男人不敢回話了。
這位從外面找回來的二少爺再婚已經好幾年了,卻遲遲沒有為家族生出新的繼承人。
家主最近催的越發頻繁,韓魏的脾氣也日漸暴躁。
對妻子非打即罵不說,對着下面的人更是沒有好臉色。
他們這些人是前段時間接到這個命令的。
聯邦對邊境幾顆星球的航道剛解禁,韓魏就迫不及待派人前往邊境。
原本以為他是想趁機做點什麽大事,讓家主刮目相看,結果是讓他們去幫他找他流落在外的兒子。
事關家族的下一任繼承人,這其實也不算小事,但韓魏的命令卻很詭異。
韓魏讓他們必須嚴格保密,一旦洩露出去一絲半點,就要拿他們的家人開刀。
光刀一開始不解,經過這段時間,終于也琢磨出了一點味道。
韓魏每個月都要體檢,除了缺乏運動兼之縱欲過度,身體還算健康,不可能這麽多年生不出第二個孩子。
只可能是他不想要。
也對,家主身體一向硬朗,別說流落在外的侄子,就是韓魏現在再生一個,也不是來不及培養,要是這位流落在外的小少爺真的被接回來,韓魏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韓魏猛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跪在他腳邊的少年渾身一個哆嗦,手上的力氣重了一點,立刻被他一腳踹開好幾米。
衆人噤若寒蟬,頭埋得更低了。
韓魏咬牙切齒地說:“他命倒是大,白沙星那邊不是打了三年的仗嗎?我想連派個人過去打聽點消息都不行,怎麽沒把他打死呢?”
他猛地想起什麽,死死盯住光刀質問,“他身邊是不是還有一個人,一個特別好看的alpha?”
男人冥思苦想,恍然大悟:“是,那個謝岫白的身邊好像确實有一個長相很出色的alpha。”
“叫什麽?”
“好像是叫……林澗?”
這名字有點耳熟,光刀回憶了下,突然想起來,這不是林家那位不怎麽在首都星露面的少爺嗎?
“果然!”韓魏牙都要咬碎了,“我就知道是他!上次他就為了那個小賤種……他媽的,跟他有什麽關系,他多管什麽閑事!”
衆人垂頭等他發洩完。
韓魏足足罵了半小時,最後陰沉沉地說:“去,給我盯着他。”
幾人都是渾身一緊。
韓魏撩起眼皮,眼神和毒蛇沒什麽兩樣,“要是有機會,就把他們一起做掉,做幹淨一點,別讓人看出來了。”
“可是,林家那邊……”光刀為難。
韓魏冷哼,“怕什麽,出了什麽事還有我在,有大哥在,林家又怎麽樣?弄死林澗,他家就斷了根,光靠一個老東西,還有一個一事無成、打個星盜三年都沒打完的廢物,能有什麽作用,我敢說,只要林澗死了,他們至少二十年不敢再跟我韓家嗆聲,怎麽敢找我的麻煩?”
光刀也不是傻子,聽出了某種意味,臉色難看地垂着頭。
先不說林家敢不敢找韓魏麻煩,但他只是一個小喽啰,要是林家發怒,韓魏一定會把他推出去擋槍。
韓魏看出他不樂意,語氣陰狠地威脅道:“我韓魏向來是個賞罰分明的人,跟着我的人,幹好了有獎勵,要是幹不好……”
他意味深長地說,“最好先想想你的父母。”
在場幾人臉色劇變,除了穿着最得體的中年男人。
男人面上仍是恭敬的,身體卻仿佛一座雕像,無論聽到什麽都不驚不動,始終保持着冷靜。
韓魏用眼角掃了他一眼,很是滿意。
這是他費大力氣才從家主那邊籠絡過來的人,果然和這些雜碎不一樣。
韓魏得意地笑起來,“不要以為現在外面倡導什麽平等就是真正的平等,別被那些言論洗腦傻了,要知道,聯邦現在就是幾個姓的人在做主,別說弄死你們,就算讓你們全家從聯邦內消失,都像砸爛一個雞蛋那麽簡單,明白了嗎?”
“他是這麽說的?”書房內,韓鶴合上書,語氣不鹹不淡地問。
作為韓家家主的書房,四周的陳設足夠貴重,但是又不顯得過分華麗,少有金銀寶石之類的裝飾物,大多是低調的實木擺設。
管家恭敬地站在一旁,“是。”
韓鶴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點着書的封面,神情莫測,半晌淡淡道:“回去吧。”
這位年少時擊敗了一衆兄弟脫穎而出,如今年過半百,依舊牢牢掌控家族的家主看起來不過三四十歲,他往後一靠,雙目微阖,十指随意地在身前交叉。
“既然他以為他已經收服了你,那就好好地為二少爺辦事。”
“那外面的那位小少爺……”
韓鶴不輕不重地說:“既然是外面的,那就還不是韓家的人,将來如何,能不能回來,都要看他自己,我已經在韓魏身上跌了一跤了,如果他連韓魏這樣的人都鬥不過,那接回來也不過是第二個韓魏,毫無意義。”
“林家那邊……”
韓鶴擡目掃了他一眼,“你覺得,以韓魏的能力,能動得了林家的繼承人?”
管家彎腰,金色眼鏡鏈條自然垂下:“我明白了,先生。”
他轉身朝外走去。
“等等,”韓鶴忽然開口叫住他,冷漠刻板的雙眼垂下,問道,“斐在哪?”
“夫人在花園。”管家恭敬回答,“他每天早上都會去花園裏照看花草。”
韓鶴颔首,“去吧。”
管家離開。
韓鶴獨自坐了一會兒,站起身,有女傭立刻上前,“先生,有什麽吩咐嗎?”
“不用,我去一趟花園。”
花園裏,不同種類的花郁郁蔥蔥擠在一起,姹紫嫣紅,一同開放時格外養眼。
首都星氣候宜居,但不知道為什麽,很多花草都不容易養活,最難養的是玫瑰。
斐想了很多辦法都養不活,把花高價買回來的玫瑰植株養死了一株又一株。
他閑閑地拎着澆花水壺,給一株紫藤蘿澆水,突然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放下澆花水壺回頭。
“喲,家主大人?”斐眯起眼,“家主大人日理萬機,怎麽有空來花園?”
“管家說你前幾天出去過。”韓鶴說。
斐直起腰,把一頭柔軟的長發撥到耳後,懶洋洋地說:“是啊,怎麽,貴宅是什麽牢房?準進不準出?”
“我沒有這個意思,”韓鶴略垂了眼,“外面不安全,我會給你安排幾個人跟着。”
斐的表情冷了下來,“家主又想找人監視我?”
“保護而已。”韓鶴穩穩地說。
斐冷笑一聲。
他厭惡地背過身,“随你吧,反正我也拒絕不了,你愛怎麽樣就怎麽樣。”
就像當初,韓鶴點名要他,于是不管他怎麽拒絕,幾個月後,還是被嫁進了韓家一樣,看似商量的語氣,高高在上的姿态,最後直接強硬地決定……
這些alpha都是一樣的惡心。
除了……斐表情有些怪異,但那只是剎那間的事情,他很快恢複了冷淡,重新拎起澆花水壺,下了逐客令:“家主大人,我還有事情要做,您要是沒事,就先離開吧。”
藍眸青年毫不客氣地說:“你在這站着,稍微有點影響我的心情了,我還沒吃早飯,一會兒要是被你惡心的吃不下,我可不敢保證下次別人問我婚姻生活怎麽樣的時候,會說出點什麽東西了。”
“一個被惡心透了的将死之人可是什麽都做得出來的。”
韓鶴半點不受影響,依舊四平八穩地站着,目光随着他的話落在他凹凸不平的後頸。
“我讓管家預約了安德森醫生,如果你覺得可以,我讓他下午過來一趟,争取……能恢複一點,就恢複一點。”
斐冷冷地掀起唇,“貓哭耗子。”
“下午三點吧,你午睡起來之後,”韓鶴說,“保護你的人明天會到。”
斐忍無可忍,一把砸了澆花水壺,“滾!”
純銀雕花的水壺在地上滾了幾圈,停在韓鶴腳邊,水從壺口流淌出來,濕了男人純手工制作的皮鞋。
“既然你在忙,”韓鶴略微一頓,“那我就不打擾了。”
“有什麽需要,可以盡管——”
“去死,”斐回過頭,眼睛一片通紅,一字一頓地說,“我需要你去死!”
韓鶴平靜地說:“——告訴管家。”
“他會滿足你的一切要求。”
說完,他冷漠而彬彬有禮地朝斐微微颔首,轉身離去,背影一片冷漠疏離。
斐狠狠攥緊拳,指甲陷入了肉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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