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新房门锁是智能指纹锁, 黎漴看着黎潼录入指纹。


    英俊青年站在门边,想?说些什么?,又闭上嘴。


    黎潼当作没看到他渴盼的眼神。


    早前保洁人员特意彻底清洁过一趟, 开门时,肉眼可见室内光洁铮亮。随着声音响起?, 客厅声控灯光点?亮, 映出阳台玻璃上几颗灯盏光斑。


    黎潼对内部装修没有太多兴趣。


    她?目标明确, 指挥黎漴把书?放在玄关位置,见他没落下一本, 满意地点?了头。


    旋后, 毫无挽留之意地送客。


    “你可以?走了。”


    黎漴无言地看她?,心中有着怅然涩意。他仍撑着笑,小?心翼翼道:“潼潼, 你今晚打算怎么?解决晚饭呢?”


    黎潼回他:“我自己?解决。”


    她?听出他的言下之意, 并不客气地戳穿他的意图:“别指望我留你一块吃饭。”


    黎漴沉默, 他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打破这僵局——前半小?时,新华书?店停车场上的悒悒不乐、黯然伤神,与她?的冷眼旁观、沉声静气,形成鲜明对比。


    他几乎是被黎潼“骂着”赶上车,启程回家。


    一路上,黎潼未曾在乎他难看的脸色, 只提醒他:“开车专心。”


    “不要害人害己?。”


    黎漴只能将情绪收拾好, 开车平稳妥当,将她?送到?“新家”。


    车程中浪静风恬, 黎漴送黎潼到?新家时, 竟又升起?渴望——他想?潼潼去他家,录入指纹, 邀她?随时到?家玩——在这之后,倘若黎潼愿意她?的房门指纹锁录入他的指纹……


    黎漴一定会欣喜若狂。


    他不知道自己?的纠结有没有被黎潼看出来。


    没有直白开口,倒省了被拒绝的尴尬与窘迫。


    然而,最让黎漴失意怅怅的,莫过于,黎潼始终一贯的冷淡与疏远。


    他愣愣地看她?,她?无所畏惧地回以?对视,眉头微蹙,“还有什么?事吗?”


    黎漴挖空心思,终于想?到?一件事——能让他在周日?与黎潼再?度见面。


    青年低声道:“潼潼,新华书?店说高二的教材周日?到?,到?时候哥帮你去拿。”


    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黎潼没管他在她?答应后,眼中的溢彩闪烁。


    她?关上门,甚至没有和他说一声再?见。


    =


    江市大学毗邻淮江,珉轩校区风景美如画,时不时能见到?教职工以?外的外校人员在校园里闲散游玩。


    楚清许约黎潼的地点?,正是江大校内食堂。


    临近七月,教务处安排给各个学院的考试时间集中在这前后。只是半天功夫,就能看到?不少背着书?包匆匆赶往自习室复习的学生。


    楚清许低头喝了口奶茶,再?抬头,黎潼还在出神。


    年轻女孩侧脸清冷漂亮,她?眼眸亮亮,望着学生们愁眉苦脸地拿着饭卡去窗口点?餐。


    他们低声交谈着专业课期末考有多难:“陈老师太不够意思。重点?划了大半本,这叫什么?划重点?,还不如直接让我背整本得了。”


    “别说了,我今年选修课遇上个好刁钻的老师。下一年选课希望运气好点?,呜呜……”


    “军理手抄了八千字的内容!结果交作业时,发现别人更卷,一万五的都有。我简直服了!”


    黎潼听得懵懵懂懂。她?听不懂部分?关键词,又禁不住想?要多听一些。


    楚清许看到?食堂入口熟悉的身影,唤她?:“黎潼,江老师来了。”


    女孩怔住,迅速站起?,江华被她?这动作逗得忍俊不禁。


    江华落座,没在意食堂餐桌上的油污,伸手与黎潼握了握:“小?姑娘,我是你姨妈的老同学。”


    “今年在三中教毕业班,能帮你了解一下新高考政策。”


    她?的目光落在黎潼身上,惊讶地挑了下眉毛,与老同学对视一眼。


    江华目光递送,无声道‘你亲戚家的小?孩长得有够俊’;楚清许笑了下,没做声,只点?了下头,意思是‘确实如此’。


    黎潼注意到?她?们之间的眼神交汇。


    她?难得有点?惴惴不安。


    江华没让她?紧张太久,温声提起?与今年复读相关的建议。


    她?说时,没有长篇大论,用?词精简,平铺直叙地说出她?需要为此次复读准备些什么?——除了那些高中复读生父母常念在耳边的劝慰,还有事关未来志愿选填的决定:


    “3+1+2的选课你有什么?想?法吗?”


    黎潼来前了解过。


    她?轻声道:“老师,我想?试试物理类。”


    江华有点?意外。


    她?想?了想?,问她?:“你去年高考是选传统文科吧?政史地,前年高二分?班的时候选的是文科班?”


    “对。”


    “能说说当时为什么?没选理科吗?”


    黎潼缓慢回忆起?从前,她?迟钝地眨了下眼,良久,解释说:“选文科,我打工的时候可以?背背知识点?。”


    那已经是很久前的记忆,陌生到?她?说出口时,心中没有任何波澜。


    这其中还有老师对她?这类“差生”,连说带劝的建议——黎潼就读的高中优势在每年理科生上线率,高中分?科时,班主任总要劝物理化成绩差的学生选文科,以?免影响学校理科班的升学率。


    这种暗箱操作,手段绵柔有力。


    班主任不会直说学校不欢迎脑子笨的学生读理科。他们只会说,你的理科思维不够,文科更适合你。


    黎潼没有可以?教她?如何正确选科的长辈,她?只能听从班主任的建议选择文科。


    同一学年,亦有理科成绩不够优秀的女生被建议读文科。


    班主任电话打到?父母那,硬是没能拗动那双教师职业的父母,他们态度坚决地让女儿去学了理科,后来借着补习班提高了几十分?成绩,险险擦过二本线。在父母的帮助下,又报上普通大学里前景不错的专业。


    几年过去,恰逢医药行业旺盛,女生刚一毕业就找到?年薪不错的工作。


    ……


    江华听出黎潼语气中的恍惚,她?叹了口气,直接挑明:“怕是你当时的班主任也让你去读文科吧?”


    她?哼声:“什么?女生更适合读文科这类的话。”


    江华是数学老师,二十年职教过不少文理科班,完全知道这隐含在高中选科中的潜规则。


    当然,对于那时候的黎潼来说,文科或许真的是个优于理科的选择。


    能在打工之余,抓着手中小?纸条背背知识点?的文科科目,比起?大部分?时候要拿笔解题的理科科目要轻松些。


    江华不想?再?评价同行对学生的选科。


    她?严肃表情,敲了两下桌子。眼前漂亮苍白的女孩回过神来,眼瞳清澈,期盼着看她?。


    “多余的话不讲了,剩下两门,我建议你挑去年你拿分?还行的科目。”


    “如果冲着可报考覆盖率高的专业,物化地、物化政会是不错的选择……”


    江大校园,鲜少蝉鸣。


    寂静午后,随着学生们陆陆续续离开食堂,这一隅的交流渐入佳境。


    楚清许去食堂窗口点?了几杯奶茶,递给好友、黎潼。


    好友口干舌燥,一股劲儿喝了大半杯。随后,不再?像解释新高考政策、复读学校优劣时的严肃清正,陡然笑了起?来。


    “挺好喝,江大这家奶茶挺有名啊?”


    楚清许应了一声。


    黎潼插上吸管,喝了一口。


    她?静静地听着她?们笑语:“诶,清许,你该不会每天下班都来这里点?两杯带回家吧?”


    楚清许瞟她?一眼,没应声。


    江华笑道:“可别被我说中了,你年纪不小?,少喝点?,糖尿病了可不好。”


    楚清许被她?说得烦,“喝还堵不住你的嘴。”


    中年女性?的友情温馨快意。江华推搡她?两下,笑眯眯地扭头对黎潼道:“小?姑娘,一会和我们去附近火锅店吃点?东西再?回吧。”


    “这附近的火锅店口碑不错,江大的学生很爱来。”


    楚清许插了一句。


    黎潼受宠若惊,她?望着楚清许那双掩在金丝框眼镜后弯起?的笑眼,轻声答好。


    这一顿饭吃到?晚上八点?。


    期间,火锅店里有着大学生们组团出来聚餐吃饭。


    还有个年轻人过生,全店服务员都围着这桌唱着生日?歌。


    热闹非凡,掌声雷动。


    黎潼凑热闹,拍得手都红了。


    直到?分?别,楚清许拍了出租车车牌号,目送着黎潼离去。


    身旁好友一身火锅味凑近,喟叹道:“清许,你还真是在乎这个小?姑娘。”


    楚清许抬了下金丝框眼镜,平静道:“她?叫我一句‘姨妈’,要我帮忙。我能做到?的,当然要帮到?。”


    夜幕渐深,大学附近依旧火热朝天。许多趁着周末出来觅食的大学生们兴高采烈地结伴而行,准备大快朵颐。


    江华笑了下。


    她?知道好友将地点?约在江大,是为了让那漂亮小?姑娘看看大学校园。


    她?顺水推舟,带着年轻女孩去尝了江大学生街的火锅店,感受一番生气蓬勃、神采飞扬的大学生周末生活。


    她?们所做的不多,只是让那个眼中藏着郁色的小?姑娘高兴一些。


    =


    黎振伟、楚朱秀得知黎潼要复读的消息,两人皆是默然。


    孩子前途这种至关重要的事,他们作为亲生父母并没过问,再?得知近况,居然还是从儿子那——究其根源,儿子竟也是碰巧因为陪着去书?店才知晓。


    黎潼压根就不打算让他们知道这件事。


    情感上,黎家夫妇感到?羞愧,他们觉得自己?没有做一个父母应尽的责任,实在丢脸;理智上,他们立刻询问黎漴:“潼潼这件事只告诉你吗?”


    黎漴猜出他们的用?意。


    他并不陌生于爸妈这一刻的语气,是害怕外人得知黎家人如此忽视亲生女儿后的危机感。


    这样的表现,让他有种翻江倒海的反胃感。


    黎漴呆愣。


    他本该有与父母同仇敌忾的态度,及时回应他们这个问题。


    可是他迟迟说不出口。


    直到?楚朱秀用?温暖手心拍抚着他的肩膀,柔声询问:“儿子,你怎么?了?”


    黎漴这才回过神来。


    他苦笑着说:“妈,潼潼连你我都不告诉。我想?,她?一定没对别人说过。”


    楚朱秀表情温柔,声线文雅,看不出情绪多少,只知道她?兴许并不赞同儿子的这句话。


    她?没有直说。


    只是轻颔首,转头对丈夫道:“老公,你觉得呢?”


    黎振伟有种想?要抽烟的冲动。


    他保持缄默,过了好半天,道:“且看看。”


    楚朱秀叹气。


    她?漆黑明亮的眼里透着无法解读的情绪,极其为难地道:“潼潼的性?格太独立了。”


    黎振伟含糊不清地“嗯”声。


    中年男人赞同附和道,“成年人确实要独立点?。”


    不满于黎潼在决定前途时未曾告知亲生父母的决定,可又承认成年人必要时候需要保持独立清醒——黎振伟堪称矛盾,说着说着,心中五味杂陈。


    “对了,儿子,潼潼打算报哪个学校?”


    “……我不知道。”


    黎漴低声说。


    他疲惫地揉了一把脸,“她?没说。”


    又是一阵近乎僵滞的沉默。


    楚朱秀垂下眼帘,轻声道:“没关系,那我去问问吧。”


    黎振伟诧异地看向妻子,他记得妻子和他说过,潼潼似乎并不太喜欢她?——正想?开口,楚朱秀继续道:“也许我主动点?,能改善她?与我们的关系。”


    美丽优雅的妇人眸中温情脉脉,她?仿佛是为了给自己?自信,低柔声线,强调道:“未来还有许多年的时间,足够弥补。”


    ……


    周一,黎娅人在江市青年歌舞团单位。


    她?听着舞团里其他前辈聊着近期单位内的八卦,心不在焉地给程植发消息。


    程植并不总能及时回复。


    比起?从前有着时差,她?发一句,他需要过几个小?时才能应答,现在的情况已经要好上不少。


    想?到?这,黎娅脸上蕴了甜笑。


    然而,很快,她?想?到?程植过几天要出国继续学业,笑意渐渐黯淡下来。


    她?看着聊天框中的信息,发呆。


    【阿植,你一会有空吗?我们去新开的游乐园玩吧!】


    程植过了十几分?钟回复:【好的,我现在在亲戚家里,一会去接你。】


    【具体地址发给我。】


    黎娅发给他歌舞团单位的地址。


    并注明:【再?过半小?时我就下班了!阿植,速速来接我!】


    距离下班时间还有五分?钟,程植回复:【好的。】


    他的回应从来一板一眼,很少婉转,不像方业识那样,言语间藏着人人皆知的暧昧。


    同事们准备打卡下班,与黎娅相熟的江艺学姐扭头看她?一眼,提醒道:“黎娅,你记得把之前落在更衣室的外套带走,我看你那件衣服还蛮贵的。”


    黎娅笑眯眯答好。


    她?没太在意所谓落在更衣室的外套,想?也知道是她?只穿一季的选择,拿回家没多久就要闲置一旁。


    程植来时,正逢傍晚。


    歌舞团单位位于江市郊区,上班路程遥远。黎娅暑期工作日?来这里实习打卡,需要提早两小?时从家里出发。


    她?挺不耐烦这个“实习安排”,无奈楚朱秀态度坚决,要求她?往歌舞团首席发展——眼下,大学期间的歌舞团实习机会,正好是她?将来适应这项工作最好的办法。


    前几天的“衣柜风波”后,黎娅委屈好几天,不肯和楚朱秀说话。楚朱秀熬鹰那般,同样以?“冷暴力”回馈。最终,还是黎娅受不了家里的气氛,主动上前示弱,恢复母女感情。


    她?原计划着趁假期去北欧旅游,往常只需要撒撒娇卖卖乖,就能达成目的。


    如今,家里多了个“黎潼”,危机感让黎娅不敢离家半步,她?顺从着妈妈给她?的职业计划,不敢有丁点?微词。


    程植看到?黎娅,鸣笛示意。


    黎娅原本黯淡的神色瞬间明亮起?来。


    她?拉开车门,甜甜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阿植,你来接我啦。”


    “嗯。”


    程植趁着还没开车,发了一条游乐园攻略给她?:“你看着,有什么?想?玩的,一会买门票。”


    黎娅笑着说好。


    一路上,她?在副驾上与程植交谈,心情愈发愉快,几乎要忘了这段时间的痛苦。


    直到?她?多问了一句:“阿植,你在国外有和其他女生交往吗?”


    她?问得轻柔,学了楚朱秀平日?里说话的五分?腔调,很难让人拒绝回应的口吻。


    程植在十字路口,红灯路段,刹车后,平静地回看她?。


    “没有。”


    黎娅心中升起?希望。


    她?装作并不在意的样子,笑眯眯地道:“哇,真巧诶,我现在也是单身,要是我们30岁了都还是单身,要不凑合着在一起?好了?!”


    这种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对话,常常用?于挑明彼此关系。


    黎娅期盼着程植顺坡而下,告诉她?“不必等30岁,现在就可以?”。


    她?饱含冀望,悄悄看他清俊的侧脸。


    绿灯亮了,驶入车流。


    她?听到?程植冷静沉着的回应:“我暂时还没有恋爱的想?法。”


    黎娅呼吸一滞。


    她?脸上的笑容挂不住,试探着道:“……叔叔阿姨都不催你的吗?”


    “他们望子成龙,没指望我现在就成家。”


    程植罕见地笑了起?来。


    他说着父母对他的期待,语气柔和。


    黎娅的心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她?艰难地挑了下嘴角,忍住要哭的冲动,抑制住那句本已经构思好,倘若程植答应和她?在一起?,那她?就要陪他去读书?,未来在国外领证结婚的话。


    黎娅湿漉漉着眼,很轻地道:“那很好啊。”


    计划打乱,她?痛苦一时,不得不重新思考,该如何往下走。


    第22章


    楚朱秀在小区楼下等到背着书包的黎潼。


    她看到穿着?三中校服, 黑发扎在?脑后,神色清冷地大步往前走的女儿,轻轻一愣。


    那一句“潼潼”卡在喉中。


    她迟了几秒, 笑着?唤道:“潼潼,你刚放学回来吗?”


    黎潼站在?她面?前几步远, 意外于她不合时宜的到来。


    她平淡地“嗯”了声, 准备上楼。


    楚朱秀亦趋亦步地跟在?她身后, 柔声打听着?她今天的上学感受。


    “潼潼,学校环境怎么样?你吃饭了吗?”


    “是在?学校食堂吃的饭吗?”


    诸如此类, 看似关心, 实则马后炮的问候。


    黎潼没搭理她,她走进电梯,楚朱秀跟进。


    她不好赶她离开?公共场合, 只能耐着?性子, 闭眼和她共待一处。


    电梯内通风换气的制冷空调开?着?, 楚朱秀不动声色地摸了下被?凉气激起的鸡皮疙瘩。她静静望着?倚在?电梯另一侧,闭目养神的黎潼。


    她从教育系统的朋友口中得知黎潼选的复读学校是“江市第三中学”。


    高三复读班已经开?课,依照夏令时上下课。


    楼层到达,电梯滴声。


    黎潼准备往新房走,她并不打算让楚朱秀进屋。


    楚朱秀早有预料般,她伸手拉住年轻女孩的手腕。黎潼一时不察, 竟让她接触成功。她蹙眉, 下一刻迅速甩掉。


    美丽妇人没有动怒,她用一种温柔耐心的目光凝视着?她, 嘴角上扬, “潼潼,妈妈有些事情想和你谈谈。”


    “和清许姨妈有关。”


    黎潼愣住, 她面?无表情地和她对视。


    楚朱秀见?她有软和之意,心中对楚清许的忌惮更深。她掩住情绪,笑盈盈着?继续道:“你愿意听一下吗?”


    先是稍显强势,而?后主?动示弱。


    楚朱秀太过擅长这类操纵人心的手段。


    黎潼不知道该敬佩她于短短几日,瞧出?她对楚清许的在?意,分析出?楚清许在?她心中的份量;还是嫌恶她无所不用其极,手段尽施,只为达成自己的目的。


    好在?,黎潼上辈子已经见?识过楚朱秀身为“夫人社?交”中佼佼者的才能。


    她歪了下脸,淡定颔首,平静接招。


    “好啊。”


    指纹开?锁。


    门轻合上。


    中央空调主?控开?启,凉气充盈室内,傍晚江市夜景繁华,自阳台向外窥看,视野内是一览无余的绚烂壮丽。


    楚朱秀环顾四周,她敏锐察觉到这个?住所未曾被?黎潼当作“真正的家”,原有的装修格局没有丁点变化——入住才几天,她确实也?很难添置太多私人物品。只是,年长者本能地感受到黎潼对这套房子的态度,如同黎家别墅里?安排给她的私人房间。


    昂贵,漂亮,适宜居住。


    但不会是她的“家”。


    黎潼口干舌燥,去饮水机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她大口喝完,扭头看到坐在?沙发上正在?出?神的楚朱秀。


    雪颈修长,坐姿端正的贵妇人,脸上妆容精致。黎潼眯眼辨别一番,认定她在?近期做过医美项目,脸上线条紧绷,好似青葱少女。


    她打破这片沉寂,“说吧。”


    楚朱秀晃过神来,她眼眸微弯,声线柔和,“潼潼,我?听说你是麻烦清许姨妈帮你联系复读的学校?”


    黎潼坐在?沙发一旁,距离她很远。


    她从书包里?掏资料,随意道:“嗯。”


    “为什么不和爸妈先谈谈呢?”


    黎潼被?她逗笑了。


    她放下高一物理课本,掏出?平板,找到江华建议她看的网课APP,点开?一集,心不在?焉地回她:“哦,真不好意思。”


    “我?没把你们当回事。”


    年轻女孩身上的校服还没脱掉。


    不同于黎娅过去就读的国际友好高中的高档棉质布料,江市第三中学统一发放的校服平平无奇。价格倒是合适,一套85元,普通家庭消费得起。


    楚朱秀被?她噎了下。


    两人气氛微妙。


    楚朱秀静候她难忍疑窦,率先发问与“楚清许”有关的事。


    黎潼看破她的技俩——她选择漠然忽视,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她试图掌握交谈时话语权的另一手段。


    物理名?师讲堂的视频播放了足足几分钟。


    楚朱秀终于无法忍耐她被?当作“阿猫阿狗”,被?视若无睹的现?状。


    她温声说:“妈妈先在?这里?给你道个?歉。”


    “我?和你爸爸没有想到你需要复读这件事,”美丽妇人脸上的神情怅然,眼中浸着?歉意,“爸爸太忙,平日里?工作很多,没能顾及到孩子的教育问题。”


    “这些事一般都是妈妈来处理。”楚朱秀习惯性为丈夫掩饰,她说着?,不忘观察黎潼的反应。片刻后,她难堪地发现?,黎潼目不转视地看着?平板,并没有关掉视频播放。


    “妈妈,最近也?忙着?处理你的生日……”


    “在?这方面?有所疏忽。”


    黎潼瞟她一眼,风轻云淡道:“你还挺爱道歉。”


    楚朱秀浓睫轻颤,她示弱道:“这确实是妈妈的错。”


    有过前车之鉴,她没有寻求她的谅解,一鼓作气道:“妈妈这两天查了点和复读有关的资料。”


    “三中似乎不是复读最好的选择,”她的语气轻软,最后,变为游刃有余,成年人掌握名?利场的昂扬,“如果你想有个?好文凭,妈妈建议你去国际学校。”


    “只要考过雅思或托福,去国外读书会是很好的前途。”


    顿了顿,“要是你考试比较吃力,妈妈会安排老师帮你补习。或者,去国外读语言班,适应一下。”


    黎潼将?她的小心思知道得一清二楚。


    无非是楚朱秀发现?她掌握不了自己,试着?通过介入前途安排的手段,将?她安置在?国外,避开?国内,以免对黎家产生负面?影响。


    将?来要继承公司的黎漴早已过了叛逆期,不会做出?对黎家有害的行?为。


    自幼听话顺从的黎娅是攀附父母、兄长的乖巧纤弱小花,她更不会让黎家利益受损。


    黎家四人,同舟共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某种意义上来说,黎潼也?是其中一员。旁人视角来看,她如今赖于黎家的资产生存,倘若出?了什么大事,未来的生活条件定受影响。


    当然,黎潼对此从无担忧。


    她明确知道自己有生存下去的资本——灵魂飘荡人世间那些年得知的重要讯息,具有翻云覆雨的意义。


    楚朱秀说完,心中惴惴,她期盼从黎潼口中得到认可的回答。


    她将?立刻安排相关课程,尽快地让她远离国内。


    短短一个?月,美妇人身心疲惫。


    固然对亲生女儿饱受苦楚的成长经历心怀愧疚,楚朱秀更在?乎的还是“黎家”。她不希望黎潼在?外说出?任何对黎家形象无益的话,担惊受怕着?她会不会冷不丁给她,给黎家一个?蓄力暴击。


    深夜时分,辗转反侧。


    楚朱秀为黎潼与她相似的容颜、不同于黎娅的童年经历愀然不乐。


    可她深知,自己不能感情用事。


    没有养在?身边的亲生女儿,成为她心口上一道抚摸起来刺痛的沉疴旧疤。


    黎潼从楚朱秀闪烁的眼中,感受到她澎湃复杂的思绪。


    她起了兴致,靠着?沙发,轻描淡写道:“黎娅当年也?是在?国际高中读书?”


    楚朱秀没料到她会问到黎娅。


    一时间,神情怔怔。


    很快,她轻声细语:“是呀,娅娅也?是在?国际高中读书。”


    “她怎么没出?国?”黎潼早就知道答案,上辈子她想要了解黎家,不惜耗费长时间打入上流圈子里?某个?姐妹团,和几个?女孩儿结识,算是泛泛之交。


    其中一个?女孩和黎娅是高中校友,曾语气不屑地说起过黎娅在?高中时众星拱月的高调姿势,并嘲笑她高二时听闻某国街头动乱。自此彻底歇了前往异国学院进修的念头,选择听从母亲建议,留在?国内。


    果然,楚朱秀解释道:“她本来要去LD现?代舞蹈学院……刚好那段时间,出?现?了点政治-动乱。”


    “娅娅有些害怕了。”


    黎潼意味深长地说:“她这样胆小啊。”


    那可能是黎娅与“真假千金”豪门八卦剥离牵扯的唯一机会。


    前世今生,黎娅都在?命运抉择点上主?动放弃。


    但凡黎娅选择在?异国上大学,黎家都不会发现?他们养了十几年的女儿是别人家的。


    黎娅在?江艺大一军训时,因中暑昏倒,楚朱秀十分担心,连夜约了全套检查。医院本不会主?动提出?亲缘鉴定,只是命运玩笑,值班的某个?小护士念叨着?刚追的一部都市肥皂剧,微有感慨地说起其中的狗血剧情——“孩子抱错”“身份互换”。


    彼时,病床前的楚朱秀望着?养了十八年的女儿。


    某个?瞬间,鬼使神差,她多选了个?血样检测项目,用以鉴定亲缘。


    ……


    楚朱秀似乎想到什么,她脸色微僵。


    黎潼笑了。


    她记得当初民?警领她去高档酒店与亲生父母相识前,告知她的前情经过——“是你的亲生母亲主?动与养了十多年的女儿做了亲缘鉴定,发现?她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这才有联系十九年前的医院,报警调查孩子调换的真相。


    上辈子的黎潼,太渴望母爱。


    当她得知是亲生母亲发现?女儿抱错的真相时,还未见?面?,就为楚朱秀徒添金光。


    她是黎潼心中闪闪发亮的人,是那个?愿意飞天而?下的菩萨。


    等到楚朱秀以美丽动人、楚楚含泪的姿态出?现?,黎潼连一秒都不需要,彻彻底底地跌入梦幻泡影、海市蜃楼般的母爱中。


    直到多年后,她离开?黎家。


    她只问了楚朱秀一句话——“妈妈,在?我?回来的这几年里?,你有一刻后悔过当初主?动提出?亲缘鉴定吗?”


    楚朱秀回以沉默。


    黎潼得到答案。


    ……


    往事回忆,味如嚼蜡。


    黎潼不再关心楚朱秀此刻的表情,她注意力全放在?面?前的物理课程上,听着?名?师在?黑板前清晰地讲解知识点。


    她基础薄弱,需要长时间持之以恒的学习,才能将?学科知识填补充实。


    江华了解她的情况,特意去办公室找了其他科任老师,要来最基础的网课资料。


    想要通过复读得到好成绩,学生的自制力、专注必不可少。


    楚朱秀好半天才能说出?话。


    “潼潼,你的想法是什么呢?”


    她的声音虚无缥缈,被?黎潼的大脑隔绝,直到强调多次,她仰头看向她,眉宇不耐:“不。”


    “为什么不呢?”楚朱秀有点着?急,她试着?给她分析去国外读书的优劣——如果是普通正常的家庭,父母愿意提供资金给孩子读书,那必定出?于对孩子的爱。


    钱在?哪里?,爱在?哪里?。


    然而?,黎家此类体量的家族资产,出?国读书需要耗费的金钱比不上黎漴生日时购入的一辆豪车。


    “妈,你表现?得太过明显了。”


    黎潼扬着?眉,笑吟吟道,她听着?物理名?师讲到基础公式的例子,终于舍得给楚朱秀几分重视。


    按停视频,准备一会认认真真地听。


    眼眸漆黑,皮肤雪白的黎潼舒展眉眼,气定神闲说:“这样显得你非常难看。”


    楚朱秀愣怔,她本能地要伸手摸自己的脸。等到黎潼似笑非笑地递来目光,她惊觉自己被?她的语言牵制举动,全副心思因她焦虑不安。


    美丽优雅的贵妇人久久沉默。


    她说不出?话来,原本想借着?“楚清许”话题哄骗着?进屋,欲要从黎潼那打探着?她于楚清许的联络有多亲密的念头,竟只能浑浊地在?大脑中飘荡,凝为面?上难以言喻的失落。


    黎潼心情愉快。


    她低下头,点开?视频,继续听课。


    “你想留在?国内,是吗?”


    良久,楚朱秀喃喃地问出?这样一句。


    黎潼意味索然,掏书包里?的本子和笔,准备记录重点。


    楚朱秀已经得到答案。


    她苦涩地笑了下,而?后,鼓起勇气道:“那也?很好,这样我?们可以多交流交流感情。”


    “潼潼,感情要交往联络,如果一直不亲近,哪怕我?们是血缘上的家人,也?很难对彼此有爱……”


    她柔柔道。


    语气并非说教,内容像是劝导。


    劝解对象不止有黎潼,还有她自己。


    “我?们相处还不到一个?月,”认回黎潼不过恰满一个?月多,“将?来还有好长时间可以磨合。”


    楚朱秀曾经设想过亲生女儿重回黎家后,兴许他们需要包容她身上来自窘迫贫困家庭带来的缺点。这期间需要她主?动磨去身上的棱角,与他们融洽共处。


    她认为这是必定发生的事。


    她从始至终,没有料到,黎潼态度坚决,并不稀罕他们放出?的信号。


    于她而?言,保留身上的自我?,将?棱角磨得愈发锋利,似乎才是她的处世之道。


    楚朱秀恍惚不定。


    她强装镇定,低柔笑问黎潼:“潼潼,你觉得呢?”


    黎潼没理她的自说自话。


    很快,她实在?受不了住所里?多了个?外人——既不谈正事,还老爱哀怨怅然,烦得她看书听课都不专注。


    黎潼当机立断,决定赶她出?门。


    赶她走前,还特意膈应她几句:


    “妈,我?记得你二十年前也?是本科毕业吧,怎么一直当家庭主?妇,没有个?正式工作?”


    楚朱秀错愕万分。


    她完美漂亮的面?具迎来解体。


    “潼潼,你什么意思呢?”


    “你在?否认全职妈妈的价值吗?”她近乎责备。


    黎潼平淡地看她,耸了下肩:“能承认你作为全职妈妈价值的,只有你的丈夫、你的儿子、你的女儿。”


    “暂时还没有我?。”


    “我?只是真的很好奇,二十年前含金量那么高的本科毕业生,是什么让你选择进入家庭?”


    “对儿女的爱,还是为了让丈夫毫无负担地发展事业?”


    楚朱秀想说,她成为全职妈妈是为了更好地抚育孩子,为了让黎振伟无牵无挂地工作。


    可在?黎潼清冷平静的目光下,她如同被?剥得一干二净的果核,赤裎难堪。


    她无话可说。


    第23章


    方业识在程植回国的这几天, 愣是没收到?黎娅的?任何消息。


    他兴致阑珊,不远处有酒吧请来的美女摇晃腰肢,尽职尽责地提供视觉盛宴。


    周晨捧场地鼓掌, 扭头?看他的?脸在酒吧昏暗环境中被手机屏幕印得泛蓝,好笑道:“来喝酒还看手机, 怎么?哪个妹妹让你魂都没了?”


    方业识抬抬眼皮子, 含混不清地哼哼。


    周晨提起兴致:“你小子该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方业识没骨头?似的?往后一躺, 他说:“没,就是刚好被你说中。”


    “有点不舒坦。”


    周晨脑子慢一拍, 几秒后反应过来, 意味深长地大笑。


    “呦,我那个表弟回来,把你的?娅娅妹妹注意力全部?吸引走?了, 是吧?”


    周晨幸灾乐祸:“我和你说, 这年头?啊, 坏男人可没那么多女孩喜欢。大伙儿都是逢场作戏。”


    “还得是看起来优质股的?竹马靠谱,人长得好看,成绩还好,未来回国发展前途、钱途都光明。”


    方业识冷冷扬唇,他没反驳周晨的?话。


    “我要?是年轻女孩,也喜欢这种有感情基础, 成绩好、家境好的?独生子, 我那表弟家里可没有什么私生子。他爸妈爱他爱得不得了,什么都纵着。”


    很难说周晨这话里有没有嫉恨。他仰首喝了一大口酒, 脸庞涨红, 醉意上头?,哼道:“搁我们这个圈子, 他那成长环境可真是幸福快乐。”


    方业识被他说得来了几分气,一时间情绪激昂,给黎娅发了条消息。


    问她这两天在忙什么,要?不要?和他出?来喝酒。


    黎娅没回他。


    方业识骂了句“操”。


    狐朋狗友旁观,时不时笑一句:“行了,程植过两天回去读书,你到?时候就能约上。”


    酒吧请来的?舞者正在肆意摇摆,方业识看着台上群魔乱舞,无言地吞下酒液。他兴味索然,抄起车钥匙就要?往外走?,周晨诧然:“怎么,不继续玩了?”


    “玩个屁。”


    男人的?自尊心被他自认为是鱼塘中的?小鱼狠狠击碎。


    方业识意识到?他也不过是黎娅鱼塘中的?一条鱼。


    原本得意洋洋,号称她不过是“太好上手的?好友妹妹”的?情景仿佛还在昨日?。


    他心情烦躁。


    ……


    7月2号,黎娅在安检口送走?程植,她依依不舍道:“你今年再?回来,是不是就是春节了?”


    竹马答是。


    他手上登机牌时间临近。


    程植给了她一个友情的?拥抱。


    黎娅忍住眼眶中的?热意,喃喃着:“我会想?你的?,阿植。”


    程植情绪稳定?,眉宇间笼罩着轩昂气宇,他颔首道:“我也会想?你。”


    “好好练舞,”他不太会说什么激励人的?话,有时候木讷得像块石头?,“期望有一天能看到?你出?现在更大的?舞台上。”


    黎娅张了张口,她想?附和,可又?无法坦然应下。


    只能强笑着:“拜拜!春节假期见!”


    她心有恋慕的?竹马背对着她离开,黎娅收了泪,怔怔看着机场上空划过的?云痕。


    忽地,手机叮铃响起。


    黎娅低头?掏出?手机,发现是方业识,她深吸一口气,接通,声音温柔含蓄:“业识哥哥,怎么了?”


    她听着那边方业识意味深长地问她这些天在干什么。


    黎娅心有不耐,她没表现出?来,只说:“陪我的?好朋友在国内玩。”


    方业识:“哈。”


    一种只有两人知晓的?默契在电话中交汇。


    黎娅已经不在想?与方业识多说什么。她正哀伤于?竹马的?离开,无法应付他的?阴阳怪气。


    然而,方业识并?不想?放过她:“怎么,程植家庭条件好,没有私生兄弟,人聪明好看,你打算和他在一块啊?”


    男人的?自尊心被敲碎时,就很容易恼羞成怒。


    黎娅从楚朱秀那里学来如?何婉转低柔地与他人交流,她完美地施展在男女异性人际关系中,卓有成效。然而,她忽略了一点,楚朱秀平日?里使用这招数是应对“豪门夫人们”,来自同性的?柔和恭维,甜美的?情绪价值,会让夫人们感到?快乐,让女性之间的?关系突飞猛进。


    她学得不够精湛,试错对象,忘记男人在本质上与女性有着不同的?心理。


    男人的?劣根性太过明显,常常容易因为一点小事勃然大怒,大动肝火。


    黎娅心跳如?鼓,她下意识地放柔声线,茫然道:“业识哥哥,你什么意思?”


    方业识冷笑着甩出?致命一招:“我听说程植未来的?计划是在国外读书,起码十年内回不来。”


    “你看中的?金龟婿,恐怕没法儿如?愿。”


    黎娅听出?方业识正在气头?上,同时,血淋淋地撕掉她与程植“青梅竹马”关系中最重要?的?问题——她没法等程植十年。


    一瞬间,她面?红过耳。


    “不过,没关系,反正你也不是黎家的?亲生女儿,”方业识恶意十足地道,“你哥不也是金龟婿吗?”


    “人长得英俊好看,你家的?公司未来肯定?都是他继承,你要?是嫁给你哥,连婆媳问题都不需要?担心。”


    黎娅发懵,她被这一席话的?信息量轰炸,回不过神来。


    只能嗔怒着道:“方业识,你在发什么疯?”


    方业识冷笑着,如?同就在她跟前,看破她这张精致柔白面?庞下对安稳贵妇人生活的?向往。


    “终于?不喊‘哥哥’了?”


    “你还不如?黎家真千金呢,她好歹看不惯我,就从始至终都对我没好眼色。”


    方业识怒火中烧,口不择言道:“娅娅妹妹,业识哥哥可是真心实意地给你提建议。”


    黎娅红着眼眶,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她站在人流涌动的?机场安检口,喉中酸涩,委屈得不行。


    下一刻,她拨打黎漴的?电话。


    正逢工作日?,黎漴刚开完公司会议。


    黎娅没敢对黎漴说方业识发了什么疯。她只是哑着声音,佯装无意问:“哥哥,业识哥哥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


    黎漴有人员走?动的?声音,年轻秘书喊他“小黎总”,黎漴客气地应着。他半心半意地回她:“你怎么知道?”


    “方家最近有点财产上的?分配不均问题,我听说吵得挺厉害,”黎漴走?进办公室,环境音消失,他低雅悦耳的?声线变得更加清晰,“方家老爷子打算把财产的?五分之三给那个私生子。”


    黎娅恍然。


    方业识是因为家里的?财产拿不到?大头?,又?因为她和程植联络的?这些天没理会他,这才?彻底发疯。


    她咽了咽唾沫,听着黎漴问她:“怎么忽然问这个问题?”


    黎娅心砰砰跳。她道:“我不太喜欢业识哥了,他今天冲我撒气,就因为我这几天在和程植玩,没搭理他。”谎言要?用一半的?真话来矫饰,才?能达到?最终目的?。


    黎漴笑了一声。


    他安抚道:“好,我知道了。娅娅你现在还在机场吗?”


    “要?哥给你联系司机吗?”


    黎娅眼睫颤动,她甜甜地答好。


    挂掉电话,方业识提及“黎漴”的?话犹在耳边回荡,黎娅望着机场上空蓝天,白云被机身拖拽着拉出?长长的?印迹,犹如?迤逦不断的?水袖。


    程植在那架跨国飞机上。


    她凝望着,脑中风暴,思索着江市还有哪些与程植家世相当的?青年。


    “独生子”“没有资产分配问题”“有情感基础”“……”


    最终,她只能想?到?“黎漴”这一个选择。


    黎娅吞咽口水,她从未设想?到?的?道路陡然铺展在眼下,命运抉择的?关键,带有极致魅惑。只要?踩入,她就能像楚朱秀那样,拥有长久安稳的?富贵人生。


    她深深吐息,为这个发现战栗不已。


    忽然间,黎娅开始感激方业识朝她发疯。


    =


    江市第三中学。


    课间休息,黎潼收到?黎漴发来的?短信。


    她至今没把黎漴从拉黑状态中拉出?,黎漴迫不得已用上最传统的?联系方式。


    【潼潼,哥之前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你好像没有带走?,还放在家里……】附图一张照片。


    生日?宴当晚,黎潼没有跟着黎家人回黎家别墅,更别说将宾客们送礼一块带走?。


    隔壁座戴着眼镜的?女孩注意到?她皱了眉。


    她无声地用手肘碰碰她:“黎潼,你有难题解不出?来吗?”


    黎潼晃过神来,她摇了下头?,轻声道:“不是,就一垃圾短信。”


    易安:“噢噢。”


    她挠了下脸,找补道:“你要?是有解不出?来的?题,可以问下我。”


    黎潼眼中盈起笑意,她认认真真地看她,说了声谢谢。


    易安被她过分赤诚的?语气弄得囧囧,脸蛋红了个透。好半天,她吭吭叽叽道:“万一我也解不出?来,就一块去办公室找老师问问。”


    黎潼心情很好,她瞧着女孩青涩柔软的?侧脸,“嗯”了声。


    距离放学还有一节课。


    黎潼没有回黎漴的?消息,她忙于?补上薄弱的?知识点,时不时趁着课间闲暇,整理错题难题。


    对待知识,黎潼总是慎小谨微、兢兢翼翼。


    即将放学,物理老师在台上慷慨激扬着解说着今年高考新题型,把黑板敲得邦邦响。


    易安扭头?看向邻座的?黎潼。


    美丽苍白的?女孩看着物理老师,一丝不苟地做着笔记,她的?侧脸线条清冷锐利,有种脱俗凡尘的?皎洁感。


    易安摸摸鼻子,她走?了神,物理老师敏锐捕捉,毫不客气地喊道:“易安,你来解这道题。”


    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落在易安身上。


    物理老师严肃极了。


    易安尴尬地站起,定?神看了下考题,很快解出?。


    物理老师不太愉快地放过她:“不要?因为成绩不错,就得意洋洋。”


    “你们来复读班,都是今年考得不够如?意,准备再?冲一年。”


    “我不希望看到?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留在复读班。”


    “把握机会,注意力集中了!”


    易安脸红地点头?应是。


    她坐下,身边吸引了她注意力的?黎潼毫不知情,她安抚地伸手拍拍她的?手背。


    温凉的?指尖落在手背上,激得易安脸色更红,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直到?放学,同复读班的?几个同学走?过来问她:“易安,你今年考得很好啊?怎么没直接去读。”


    易安一板一眼道:“考失利了。”


    一个男生有点酸溜溜道:“失利啊,我听说你可以直接上江市理工大学,好歹也是个末流211……”


    易安不擅长和这种夹枪带棒的?人说话。


    她愣在原地。正在组织语言时,冷不丁,身旁黎潼口吻好奇,笑着问:“陈昊,你的?理想?志愿是江市理工吧?今年高考差了几分?”


    陈昊被这句话问得有点卡壳。


    他目光看向黎潼,既不想?对漂亮女生发火,又?觉得自己失了脸面?。


    反复纠结,错失回应最佳时机。


    他隐隐听到?黎潼嗤的?一声笑了。


    陈昊面?红耳赤,他听着黎潼对易安道:“我们一块走?吧,饭点了。”


    易安眨动眼睫,意识到?什么,她再?看那几个同班同学,心情飘忽愉悦起来。


    “嗯!”


    两人同行离校时,黎潼得知易安今年复读的?原因。


    易安往常模考的?分数不错,她的?理想?志愿是江大,如?无意外,那就是板上钉钉,稳稳能上。


    可惜她运气不好,高考那天吃坏肚子,拉得虚脱,上考场时注意力无法集中,只考了平时的?七成。


    成绩出?来,易安立刻联系复读机构,打算重来一年。


    她本来抱着复读班辛辛苦苦熬一年的?念头?来,也不打算在班上发展什么过于?热络的?同学友情。


    谁知道入学第一天,身边被班主任安排了个超级漂亮、脾气超好的?女孩。


    易安心里美滋滋的?。


    盛夏傍晚,路边猫狗躲在失了燥热的?荫蔽下,慵懒着伸长身子。


    黎潼看着易安蹦蹦跳跳地靠近一只看起来毛绒绒的?三花,伸出?手要?去摸。她本想?制止,不料易安动作太快,那三花猫尾巴竖直,从喉咙中甜甜地溢出?一声咕噜,鼓励般看向人类,示意多加抚摸。


    易安兴奋极了,“黎潼!你也来摸摸!”


    她站定?在原地,榕树叶片悉悉索索地摩擦,遥遥能听到?校门附近奶茶店叫号的?动静。


    三花猫咕噜咕噜,它淡粉色的?爪子在原地踩踏。


    易安已经陷入猫猫迷梦,“猫猫,好可爱的?猫猫,它让人摸,它让我摸诶~”


    黎潼哑然失笑。


    她抛去从前在市井生活时,记下的?人生规则——不要?摸野生猫狗,因为你打不起狂犬疫苗和免疫球蛋白。


    她上前抚摸三花猫圆圆的?脑袋,感受着生命在她指下搏动的?热度。


    易安眼中亮亮,她超开心地说:“呜呜,猫猫就是最棒的?!”


    脚趾开花,正在原地踩奶的?三花附和地“咪呜”一声。


    它与黎潼对上眼神,天真无邪地用脑袋蹭了下她的?掌心。


    黎潼不期想?到?过去。


    林建刚当初摔死那只养在缸中的?小仓鼠时,劈头?盖脸骂她:“你他妈是不是贱的??被死老鼠咬了,老子哪来的?钱给你打针?”


    那时候的?林建刚,说时或许还带了点父爱。他摔死仓鼠后,跑去送她新生小鼠的?朋友家,把她骂得泪水涟涟,骂得整条街的?人都来看热闹。


    后来,黎潼失去了那个唯一真心喜欢她的?好朋友。


    她再?去好友家约她上学一起走?,她摔上门,在门口很响很恨地说:“林潼,我不要?和你做朋友了!”


    ……


    她在多年后,查科学养宠的?资料,得知宠物仓鼠身上根本没有狂犬病,家养的?小仓鼠只要?出?生环境洁净,基本不带病毒。


    黎潼想?把这句话摔到?林建刚的?坟前,骂他脑子有病。


    可她到?林建刚坟前,还是没能骂出?那句话。


    她兴致寡淡,毫无波澜。


    黎潼平静地想?,那只摔死的?小鼠,某种意义上,代表着林建刚对她微薄、可恨又?可怜的?父爱。


    她用脚碾过林建刚坟头?多年横生的?茂密杂草,置若罔闻墓地管理者在她离开时,嘀咕的?那句话“这么多年没看,草也不拔几根”。


    ……


    “黎潼!”易安唤她,那样明亮雀跃,她被小猫拱着手心,眼睛笑得弯弯,“猫猫真是世界珍宝!”


    “你觉得呢?”


    三花猫很坚定?地在地面?踩踏,咕噜咕噜的?声音犹如?小摩托隆隆作响。


    黎潼翘起嘴角,她半蹲在三花猫面?前,应着:“是,它真可爱。”


    易安摸了个尽兴,最后,有点失落地道:“诶,可惜我养不了猫,我妈有点动物毛过敏。”


    “对不起哦,咪咪,姐姐不能领养你。”


    三花猫继续坚定?地踩着地面?,小梅花般的?粉爪子毅力十足。


    黎潼松松地拎着它的?后颈,塞进自己的?校服外套里。


    这始料未及的?拎猫抓猫方式,让三花茫然地咕噜一声,叼住后颈般,臣服于?类似“母猫叼颈”的?动作中,呆若木鸡。


    易安同样茫然。


    她与黎潼对上眼,“啊”了一声。


    “我想?养它,你有意见吗?”


    皮肤苍白,眼眸漆黑的?冷艳女孩,站在黄昏晚霞、榕树阴影下,轻描淡写地笑问。


    易安眨眼。


    她和她怀里的?三花猫对视一眼。


    一瞬间,有种她的?后颈皮也被提溜起来的?错觉。


    女孩神态坚毅,声线紧绷,“当然没有!”


    “好。”


    黎潼眼中含笑,她垂下眼帘,黢黑睫毛并?不上翘,常常有种怏怏不乐的?错觉。当神情锐利,情绪寡淡时,冷漠厌世感扑面?而来。


    三花猫在校服外套里迷茫地“咪”了一声。


    漂亮女孩脸上的?厌倦与疲惫仿佛被洗涤浸润,她用指尖拨弄小猫柔软的?粉耳朵,轻声对易安说:


    “有空来我家看猫吧。”


    黎潼不知道她能得到?什么答案。


    是婉拒,还是同意。


    她心中没数。


    好在,易安并?不让她等太久,她笑眯眯地道:“好耶!”


    “咪咪,可爱的?咪咪~我们可以常常见面?啦!”


    第24章


    黎漴没有收到黎潼的回复。


    他?并不灰心, 想?了想?,麻烦住家阿姨帮他将礼物收拾到车上?,准备一块送到黎潼现住的新?房。


    垒放得整整齐齐的礼物, 价值昂贵,盛满心意。


    江市傍晚交通堵塞, 自?黎家别墅挑捷径开往御水小区, 前后耗费接近一小时半。


    到达小区正门, 已是夜幕渐深。


    车牌识别?,驶入地下停车场, 他?收到楚朱秀的消息:【儿子, 今晚住在御水吗?】


    黎漴瞄了眼信息内容,拨通他?妈电话,径自?问:“妈, 有什么事?”


    楚朱秀温吞道:“我听阿姨说, 你带着给潼潼的礼物去找她了。”


    滑入固定车位, 黎漴没着急下车。


    他?静静听着楚朱秀说话,时不时应一声。


    “是,我给潼潼的礼物,她当时没收,”顿了下,青年声线淬着点低落, “一会送到她住的地方。”


    楚朱秀呼吸声柔和?, 她斟酌言语,笑着道:“你要是有空, 帮妈妈问一下。”


    他?先是应下, 旋后问:“问什么?”


    楚朱秀平静道:“潼潼参加的高三复习班,开学第一周有家长会, 麻烦你帮我确认一下消息。”


    黎漴听出?楚朱秀言下之意。


    他?愣怔,犹豫道:“妈,你不能没经过潼潼同意,就擅自?做决定。”


    一时无言,缄默在电话中蔓延。


    楚朱秀口?吻淡然,她柔和?悦耳的声线里常常蕴着他?人难以拒绝的婉转。只?有极亲近的家人才知道她性子中掩藏在柔婉下的坚硬,为达目的,往往不择手段,“我知道。”


    她有一套自?己?的理论,“如果我不主动,她永远不会上?前。”


    楚朱秀本人同样需要掌握着亲生女儿的生活动态。


    既然黎潼选择留在国?内,她便要将一切嵌入可?控范围。


    黎漴闭上?眼,摁着太阳穴。


    他?冷静道:“妈,潼潼应该不会乐意。”


    楚朱秀第一次与?儿子有了明面上?的对峙与?矛盾。她皱了下眉,道:“儿子,你不愿意吗?”


    黎漴深呼吸,他?听到隔壁固定车位有车驶入的轮胎摩擦声。


    夏季高温,车内空调还开着。


    他?烦躁地拧下车钥匙,一边与?楚朱秀交涉,一边去停车场管理员小亭借推车。


    “妈,现在不是乐不乐意的问题,而是你没尊重她,如果我问了家长会的时间,”黎漴咽了下唾沫,他?脑中闪回着黎潼那张冷淡厌恶的脸,霎时有点喉中艰涩,他?不得已扯了两下领带,缓解那一下无法喘息的压抑感,“她会觉得我是在告密,好吗?”


    楚朱秀的语调柔静,她笑了一声,平心易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只?是想?多了解她一点,她不给我这个机会。我只?能寻求你的帮助。”


    母亲在儿子面前的示弱,将他?当作依靠般茫然困惑的口?吻,太容易让黎漴觉得自?己?必须要承担起责任,为楚朱秀做事。


    他?心绪不宁,无声地冲管理员颔首,要走推车,大步往固定车位走,“妈,我还是觉得你需要再考虑一下。”


    楚朱秀沉寂片刻。


    她听着儿子从后备箱将礼物盒一件件地摆在推车上?的动静,清了清嗓子,仿佛被他?说服。


    “好吧。”


    “你现在在做什么?”


    黎漴没意识到楚朱秀轻声细语下潜伏的、涌动的偌大晦涩。他?还真以为是自?己?的劝说起了效果,轻松起来,“我在把?礼物放推车上?,一会送去潼潼家。”


    楚朱秀含笑问:“你走前怎么没把?爸妈送潼潼的礼物一块带去?”


    除了黑卡和?房产,黎振伟、楚朱秀一视同仁,给两个女儿都买了首饰作为礼物。


    她和?缓的语气让黎漴彻底放下心房。


    他?真诚道:“你们当父母的份儿,需要你们自?己?去送,不该由我来。”


    电梯门开,推车滚轮,地面摩擦出?怪响。


    黎漴的声调响亮,隐隐能听出?几分欣悦:“我呢,就当个‘妹宝男’,希望潼潼会喜欢我当哥的样子。”


    楚朱秀静静地听着电话。


    直到结束通讯,她仍对黎漴堪称真心烂漫的兄长爱护之情心生恍惚。


    与?她杂糅着愧疚和?警惕的母爱相比,黎漴的关怀要纯粹许多。


    楚朱秀摇头失笑,不为所动。


    兀自?联系教育系统里的朋友,她温声笑语:“周姐,我是朱秀。”


    “是我,我之前问过你,我女儿在三中读书?的近况。听说她的老师是这几年很不错的毕业班老师,我很放心。对了,想?问下,三中开家长会和?国?际高中有什么不一样呢?”


    “是呢,我对这不太了解,儿子、娅娅都是在国?际高中读书?的……”


    ……


    黎漴汗津津地把?推车从地下车库送到黎潼的住所。


    他?站在房门前,抬手看了下腕表。


    7点35分。


    黎漴鼓起勇气,按响门铃,他?同时给黎潼发消息:【潼潼,是哥,我把?礼物给你带来了。】


    御水小区的楼房户型多为一梯两户,南北通透,私密性好。


    隔壁一户刚入住没多久,正巧准备下楼,开门就看到黎漴站在门外,可?怜巴巴地摁门铃。


    她纳闷地瞧了他?几眼,怀疑道:“你是这家人的谁啊?”


    黎漴苦笑着,“我是她哥。”


    走廊智能灯明亮如昼,邻居认出?黎漴五官中与?黎潼相似的点,她半信半疑地掏手机。


    “妹妹,你家门口?有个男的在敲门……嗯嗯,你在听课呀,”女邻居走进电梯,门关合间,她睇向黎漴的那一眼并不客气,“好,你看下要不要开门,他?说他?是你哥,穿得倒是有模有样。”


    黎漴心里凉飕飕。


    他?抹了一把?脸,酸溜溜的——黎潼连邻居的电话都很乐意接,却把?他?的电话拉黑。


    正想?着,门猛地开了。


    黎潼面无表情地盯着黎漴,平板还在外放着课堂尾声,与?之呼应,是一道软绵绵的“咪”声。


    “你来做什么?”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如同风雪,扑面而来。


    黎漴把?小推车往前挪挪,他?小声道:“哥给你发的短信,你没看吗?”


    他?眼睁睁看着黎潼低头翻起手机消息。


    霎那间,更觉凄楚。


    “潼潼,哥很认真地给你发消息,你有空能不能回一下……起码让我知道你有看到?”


    青年垂着眼皮,他?穿着体面得体,样貌堂堂,是会被带有警觉心的邻居勉为其难称为“有模有样”的英俊长相。


    黎潼和?他?站在一块,两人五官间的相似感汹汹迸涌。


    只?要一眼,旁观者可?以百分之百地断定这两人有血缘关系。


    他?还想?再说,偏偏,黎潼不给他?机会:“行了,东西放门口?。”


    视线扫过推车上?的昂贵礼物,黎潼索然寡味,她示意他?撒开门框,别?妨碍她关门。


    黎漴:“……”


    他?不是毫无感情的机器人,被黎潼多次拒绝,难免意懒心灰,委顿颓萎。


    只?是,当他?望向黎潼那张脸时,那种哀颓落寞感不由自?主地被血缘牵引着治愈。


    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他?的大脑太过感性。很难忽视同父同母的妹妹,对她的冷漠刻薄本能地宽容优待。


    又或者,说句难听的,他?就是贱的。


    “潼潼,哥听到你家里有点怪声。”


    黎漴没忽视那一声“咪”,他?半是找借口?要进屋,半是真心实意要帮忙:“是不是别?人家的宠物掉你的阳台了?”


    身强力壮的成年男人想?要强行进屋,基本上?拦不住。


    黎潼没能成功。


    她盯着黎漴那虎背熊腰钻去阳台的样子,忍住滔天怒火,怕影响到隔壁邻居,先关上?门。


    刚加入家庭的三花猫机敏地在卧室门口?探头探脑,肉垫无声地踩在地上?。黎潼与?三花对上?眼神,小猫的耳朵往后翻飞,蹑手蹑脚地准备发射。


    须臾之间,一只?飞天小猫趁着黎漴毫无防备,像只?八爪鱼般落到他?的脑袋上?,糊得他?看不清眼前视野,吓得吱哇乱叫。


    “我操!什么鬼东西!”


    成年男人的力量足够掌握一只?羸弱小猫。


    眼看着他?就要伸手去薅脸上?的猫。


    黎潼上?前往他?身上?摔了个枕头,趁着他?身形一晃,接住三花。


    黎漴色若死灰。


    他?干巴巴地望着黎潼,以及她怀里那只?张牙舞爪的三花,紧绷道:“潼潼,刚才是它爬我脸上?了吗?”


    黎潼冷笑一声。


    她从客厅收纳箱里找出?前一小时从宠物医院买来的猫条,嘉许地摸摸它的脑袋,拆了一条喂食。


    黎漴碎碎念着,目光不太敢看那只?古怪、可?怕的毛绒绒八爪鱼,嘀咕着:“你什么时候养的猫?我看它好凶的样子,要不换一只?乖的养吧。”


    “闭上?你的臭嘴。”


    黎潼捂着三花猫的耳朵,不让它听这种脏话,凶狠骂道:“谁让你自?己?找贱要进来?我邀请你了吗?!”


    青年愁容满面,他?被黎潼骂过很多次,已经不再应激。


    甚至可?以说是相当习惯。


    他?忧形于色,强颜为笑,“潼潼,哥只?是吓了一跳。”


    定了定神,黎漴专注地打量她怀里的生物,心有怯意,然而还是诚实夸赞:“它长得还挺好看,不算丑东西。”


    三花猫美滋滋地舔完小半根,蜷在黎潼怀里,慢腾腾地舔爪洗脸。


    黎潼听着它摩托车般的咕噜声,情绪稍有迂转,她抬眸冷冷地看他?。


    黎漴被她看得气势很弱,他?张口?结舌,想?解释,又觉得自?己?没经过同意擅自?进门的行为实在算不得体面。


    最终,轻声道歉。


    “对不起,哥下次不会了。”


    黎潼并不觉得黎漴是真心道歉。


    她直白点出?:“你下次还敢,是吧?”


    青年站在她几步远的位置,为她洞幽察微的敏锐心惊不已。


    他?情不自?禁地对上?她的漆黑眼瞳。


    好半天,他?摸了下鼻子,装作没听见,故意找其他?话题道:“潼潼,你晚饭吃了吗?”


    黎漴这副死皮赖脸的样子,黎潼从没见过。


    她纳罕地打量他?一番,很快,好奇稍纵而逝,她默不作声地将平板挪到面前。


    怀中三花咕噜咕噜,陪着她一块看课。


    黎漴本想?接近,奈何被三花猫吓唬过一遭,没了胆子,只?能不远不近地看着。


    妹妹盘腿坐在沙发上?,怀里揣着只?凶恶小猫,认认真真地看课。


    他?看了十多分钟,黎潼一直不搭理他?。


    黎漴自?找话题,自?言自?语:“潼潼,我听妈说,她觉得我之前上?的那所国?际高中不错,建议你去那里读书?……你为什么不想?去呢?”


    “国?际高中的氛围很好,很适合我们。”


    他?口?中的“我们”,指的是江市有钱人。


    话说到这,黎漴惊觉自?己?说错话,他?沉默看向黎潼,庆幸发觉她还在专心听课,浑然没注意到他?说了些?什么。


    他?舒了口?气。


    冷不丁,黎潼说:“还不走?”


    她仰着脸,怀里的小猫同步仰着脸,凶猛地凝视他?。人类言辞刻薄尖酸,猫咪发出?嘶嘶声。


    “滚出?去。”


    灰头土脸地被赶出?去,似乎已是黎漴的人生常态。


    他?耷拉着脸,苦笑着对准备关门的黎潼柔声说再见。


    “潼潼,哥有空再来看你。”


    砰的一声,门紧紧闭合。


    黎漴站在门口?半晌,他?蓦地想?到什么,扬声喊道:“潼潼,你家小猫多大了,改天我给猫买点东西吧!”


    他?决定下次上?门时带点猫粮、猫玩具,希望能成功贿赂那只?延展性极强的猫。


    黎漴心有余悸地摸了把?脸。


    他?忽觉有点刺痛,掏手机看了下,脸颊边居然有一道浅浅的抓痕——伤口?不深,在无意识情况下,太过容易忽视,直到触碰时,发觉异样,痛意这才清晰明了。


    青年茫然地对着摄像头眨眼,他?用指尖碰了下伤口?的位置。


    疼痛让他?嘶声,血珠沁出?皮肤,可?见下爪的力度刁钻狠劣。


    黎漴抽气,他?愣是没敢问黎潼有没有给这只?猫打过宠物疫苗。


    口?中泛苦,浑浑噩噩。


    等到打了狂犬疫苗和?免疫球蛋白,得知他?还要再来四针,黎漴脑子发蒙。


    当晚回去他?就发了烧。


    周身热烫,难以入眠。


    黎漴可?悲地想?,这大概是他?进门没经过同意的因果报应。


    第25章


    7月6日, 小暑前夕。


    阳光猛烈,柏油路滋滋反光,热得发?软。


    江市第三中学, 熙来人往的学生与家长们涌入校门。


    易安的母亲是个职业女?性,她特意请了假陪着女儿来参加家长会。顶着?大太阳, 下车时打了遮阳伞, 温柔地给易安那边挪送伞面, 怕女?儿被?晒得出汗。


    一路直往复读班教学楼,易安小麻雀般叽叽喳喳, 说着?自己复读开学这几天?认识的漂亮邻桌。易安妈妈笑着?听, 时不时附和。


    步入教学楼,收了遮阳伞,女?儿挽着?她的手, 眼睛一亮, 大声地唤:“黎潼!”


    不远处那个眼眸狭长, 神情淡淡的年轻女?孩闻声看来。


    她身旁没有家?长,班主任为难地皱着?眉,低声说什么。


    易安妈妈伸手拧了下易安的手臂肉,轻轻掐了下她,硬是拦住易安下一句就要?吐出的“黎潼你家?长呢?”。


    她和气地冲那个漂亮女?孩颔首,“我是易安妈妈, 听易安说起过你。”


    黎潼冲中年女?性笑了下。


    她们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 足够听到班主任轻叹着?道:“黎潼,你家?里?这个情况确实是不好找家?长来听家?长会……”


    “除了爸妈外, 还有没有什么可靠的大人?”


    黎潼平静极了, 她没打算让楚清许帮她开家?长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她麻烦她许多?, 不该事事央求他人帮助。


    “老师,我已经成?年,可以负起自己的责任。”


    “您看,复读的入学事宜,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来办理。”


    易安妈妈听得震惊,她扫了眼身旁的女?儿,一时间无言。


    “行吧,先进去,再过半小时开家?长会,到时候你自己认真听。”


    班主任无奈,她拍了下她的肩头。


    易安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讷讷地跟在黎潼身旁,走?进班级。好半天?,坐立难安。易安妈妈掐了她大腿好几下,她还是没忍住:“黎潼,你的爸爸妈妈……”太过纯真养大的孩子,总是不可置信,她问完又懊悔,垂下脑袋。


    黎潼不觉得被?冒犯。


    她平心静气道:“嗯,一个死了,一个跑了。”


    这句话的杀伤力实在太大。


    易安妈妈脸热,她重重掐了下不知轻重的易安,愣是把女?儿掐得呜呜一声。


    旋后,歉意万分地冲黎潼道:“黎同学,我家?易安嘴巴坏,你不要?放在心上。”


    黎潼失笑。


    她摇了下头,“没事,事实而已。”


    她压根就没打算提黎家?那对父母。


    易安妈妈满怀愧疚着?自家?女?儿实在不懂事,柔声道:“阿姨家?就易安一个女?儿,你要?是平时没地方玩,可以来阿姨家?……”


    “如果有什么题不会解,”易安妈妈不打算未经过女?儿的准许就擅自让她帮忙,她善意道,“阿姨当年也是理科生,易安有什么不懂的题也是问我。你要?是不懂,有空微信发?阿姨,阿姨看到会帮你解的。”


    黎潼怔怔看她一会,弯了眉眼。


    她低声说谢谢。


    几个家?长还没到的同学跑到走?廊张望校门口。


    校门口有洒水车唱着?歌,从主干道划过,向四周喷射清水,清污去尘;几辆私家?车蹭着?水贴着?驶过,洗涤半扇车身。


    忽地,一个男生“靠”了声,“宾利飞驰,好帅。”


    走?廊几人伸长脖子,往校内停车场张望。


    视线阻挡,没能看到车主是谁,他们惋惜叹气,但也大致能猜出来这辆车的车主——要?么是校领导,要?么是复读班同学的家?长。


    距离开家?长会还有十?多?分钟,班主任在班级门口看签到表。


    她望着?班级里?齐全的座位,正要?开口宣布提前开始家?长会。


    门外传来一声柔语:“请问这是黎潼的班级吗?”


    一个极美丽的妇人站在班级门口,目光清凌凌,笑意和煦。她捕捉到班级里?大部分学生、家?长惊艳的视线,波澜不惊地对着?班主任道:“我是黎潼的妈妈,不好意思,是不是来迟了?”


    班主任错愕地与?她对上眼神。


    她拧着?眉头,放下签到表,她走?到班门口,低声与?楚朱秀交流几句。


    “你是黎潼妈妈?”


    楚朱秀:“是的,我是她妈妈。”


    班主任怀疑道:“她爸去世了,她妈跑了。”


    她没好意思直接说楚朱秀是不是那个“跑了”的妈,只是眼神怪异地打量她一圈。


    楚朱秀脸色骤然僵硬。


    预料之外的发?展让她情绪难堪,她克制着?声线,柔软道:“我是她的妈妈,因为一些?原因,今年才联系上。”


    豪门真假千金的事,她不愿意与?外人说道。


    楚朱秀只能憋屈地说出一半,隐瞒一半。


    这种态度,莫名奇妙、阴差阳错地踩准黎潼此前对班主任说的那句“我妈老早就跑了”的事实。


    班主任可不管家?长有没有钱,有没有势。


    更不觉得眼前这个明显是抛弃小孩的母亲有什么必要?值得温和对待。


    她一个靠着?每年高考生成?绩出名的老师,完全不需要?畏惧所?谓“权势压人”,就算校领导认为她得罪家?长,要?辞掉她,也多?得是其他高中要?花重金雇她。


    班主任严苛挑剔道:“你是黎潼妈妈?怎么之前没加我们班的复读家?长群?”


    楚朱秀气势弱了下来。


    她在国际高中根本没见过如此声势汹汹的老师,霎时恍惚茫然,眼睫颤动,强撑着?道,“老师,对不起,潼潼之前没有和我说过要?加群的事……”


    她极力想在外人面前做出一副慈母样。


    偏偏,三中不是她发?挥人设魅力的舞台。


    班主任严厉道:“当妈的,这点事还要?女?儿来说?”


    她想到黎潼报名入学的事基本全靠她一个人来完成?,同事江华在她面前提过一嘴,说黎潼家?庭环境复杂,要?她照顾着?点。


    至于如何复杂,班主任没有详细问,她怕戳女?孩儿伤心处,也没敢特意找她聊。


    今天?一看楚朱秀这奢侈名贵的夫人打扮,内心憎恶,联想黎潼说过的话,顿时觉得这个美妇人是那个抛弃黎潼多?年的“落跑妈妈”。


    “能不能有点父母的责任心?”


    楚朱秀被?她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通。


    距离开家?长会的时间还剩几分钟,班级里?正襟危坐的学生、家?长们探头探脑地提醒站在门口的班主任:“翁老师,好像快开始了。”


    班主任看着?楚朱秀,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扭头看到黎潼那张冷下来的脸,深恶痛绝这种极不负责的家?长——就连参加家?长会也要?花枝招展,恨不得所?有人的眼睛都黏在她身上。


    她道:“你去班级后排坐。”


    楚朱秀愣了下,她才被?班主任教训得灰头土脸,本想着?熬过就好,一会与?黎潼同坐,开完家?长会。


    谁料,班主任直接让她坐后排去。


    她望向班级后方,那有几把椅,周围空荡荡。


    “老师,我不能和我女?儿坐吗?”楚朱秀语气柔顺,她垂在一旁的手指嵌入掌心,指甲盖狠狠地印了几枚月牙,她试图保持冷静,和气商量,“我看其他家?长都是和自己的小孩坐……”


    班主任道:“我们班开家?长会,需要?孩子主动带家?长一块坐位置上。”


    其实根本没有这个前提,班主任胡说八道着?。她注意到黎潼越来越冷的眸色,心知这个孩子对这个“美丽母亲”的到来并不欢迎,想必也不愿意她陪着?一坐。


    于是,语气更加客观诚恳。


    “你看下,要?喊黎潼吗?”


    楚朱秀傻眼。


    她与?黎潼只短暂对上一秒眼。她强撑笑脸,她面无表情。


    来前的自信满满,瞬间被?冷霜覆盖。她如同打了霜的茄子,迟疑不定,最终,还是低声道:“好的,老师,我去后排坐。”


    后排空位,没什么人坐过,上面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楚朱秀忍着?恶心,从包里?掏出纸巾,擦过椅面,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


    家?长会顺利开始,她在班级后排,像是舞台剧中存在感?最低的丑角。嬉笑怒骂后,舞台幕布垂落,黑黢黢剧院里?观众甚至瞧都不愿意瞧她一眼。


    复读班的家?长们都在全力关?注着?自家?孩子。


    班级门口发?生的小风波,除了距离最近的班主任知道底细,他人都以为楚朱秀是班上哪个同学的远亲。


    ……


    家?长会顺利开完,家?长们多?留下来,拿着?自家?孩子今年的高考成?绩,详细询问各科老师如何补缺补漏,尽力不在今年再留遗憾。


    易安妈妈也凑上前去问,她家?易安今年落分最多?的科目,正是坏肚子后考的数学一科。


    易安蔫头蔫脑地陪着?她妈,听着?家?长们激情昂扬地议论着?。


    班主任忙于应对,她口干舌燥,直到给大半学生家?长说完。她抬头,看到班级角落里?,那个美丽妇人脸色苍白地与?黎潼小声说话。


    她无声打量,没有上前打断。


    又一位家?长唉声叹气地拿着?成?绩单,挤到她面前,夺走?她的注意力:“翁老师,看看我家?儿子,他这个成?绩能不能上师范啊,我想给他报地理类师范生……”


    班主任不得不抬着?眼镜框,认认真真地给家?长分析成?绩可提高的空间。


    再抬头,班级角落已经不见人影。


    她有点担心,决定一会去找黎潼,和那个莫名奇妙的家?长。


    =


    黎潼厌恶夏天?。


    楚朱秀光荣地为她的厌恶清单添加分量。


    晒得人头晕目眩的日光透过稀疏的叶片直直射下,美丽妇人穿着?五公分的高跟鞋,试着?小跑跟在黎潼身后,她柔柔唤:“潼潼,你生气了吗?”


    毫无界限、毫无分寸感?地介入他人生活。


    黎家?人每一个都是这样讨人厌的存在。


    黎潼大步往停车场走?,她看到那辆宾利飞驰,目露嘲讽:“你非要?这么爱出风头?”


    楚朱秀起初没听懂,或者说,是她不愿意往那方面猜想。


    黎漴、黎娅从前格外满意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席家?长会,恨不得让所?有同班同学都认识她。


    孩子们挺着?胸脯,骄傲自得地牵着?她的手,向老师、同学们得意承认着?:“这是我妈!漂亮吧!”


    楚朱秀为此目眩神摇。


    她沉迷于金钱、医美带给她的青春永驻,喜爱在孩子面前成?为他们口中的“漂亮妈妈”。她人生价值的部分幸福与?快乐来自于此。


    辛苦准备,前来三中。


    很难说,楚朱秀有没有抱着?同样的想法。


    她脑中总是有着?这样的念头——“血缘是挡不住的,潼潼是她孕育出的孩子,母女?之间怎会有隔夜仇”?


    想着?想着?,楚朱秀说服自己,愈发?坚信。


    她不认为自己没经过同意前来家?长会是什么可恶的行为。


    这世上比她言行过分的父母多?了去了。


    楚朱秀定在原地,她重复道:“爱出风头?”


    “潼潼,妈妈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很在乎你,”楚朱秀自有一套理论,她斟酌言语,温柔道:“所?以才这样精心打扮着?来参加。”


    七月的夏,热得校园里?的流浪猫狗蹲伏在私家?车的阴影下。


    绿化带的喷洒水龙头向外呲呲清水,几只野猫各自交替着?上前饮水,缓解焦渴。


    宾利飞驰的车标在日光下闪闪发?亮。


    黎潼知道楚朱秀最在乎什么。


    她的富贵、体面、美丽、口碑……


    黎潼凝神望她。


    一切的一切,浇筑出如今假人般青春美丽的贵妇人。


    日光明亮,楚朱秀的苹果肌饱满,天?生好皮般莹润雪白的脸上,如今正双眼盈盈看着?她,好似被?她的话伤透心。


    她们博弈过,楚朱秀被?迫让步过。


    楚朱秀必定心有不甘。因而多?次迫近,试探她的底线,发?现黎潼选择复读后,了解到她如今客观存在的“软肋”是学习。


    她喜出望外。


    这是一个明晃晃的把柄,而楚朱秀想要?成?为赢家?。


    她将?胜负欲掩饰在“母爱”之下,美名曰:“潼潼,我是在乎你的。”


    她要?利用各种机会,踏进她的生活范畴,一箭双雕地达成?目的。


    不管是母女?温情,还是掌握她的生活。


    楚朱秀都想做到。


    黎潼与?她的距离很近。她看出她漆黑眼中与?她相似的眸光,基因在这一刻奇异地重合,点燃着?年轻女?孩眼中旺盛的火焰。


    蓦地,黎潼扬唇,她呢喃着?说:“妈,你一定觉得我很在乎你的一举一动吧?”


    楚朱秀心脏砰砰。


    她想说,如果不在乎,她为什么要?生气呢?只有在乎一个人,才会有负面情绪。


    美丽妇人眼中含着?温存,她颤动睫毛,软声道:“潼潼,不管怎么样,我很在乎你。”


    夏季的烫风滚动,她的脸颊温热。


    出门前在空调房里?精心上妆的粉底,湿热地粘附在肌肤上。楚朱秀心不在焉地想,她需要?尽快解决这件事,然后回家?卸妆。


    骤然间,她听到黎潼古怪地低声笑了下。


    “妈妈,你知道吗?我确实挺在乎你有时候说的蠢话,做的蠢事。”


    “你太天?真了,和我不太熟,怎么就敢随意踏进我的生活里??”


    楚朱秀忽地怔住。


    她心神不定,困惑于她这一刻的腔调——她从没听过潼潼喊她“妈妈”,那似乎是娅娅专属的唤词,尾音上扬,童稚天?真。


    很有被?溺爱着?,孩童的不谙世事感?。


    她疑惧不已。


    可又心想,在黎潼在乎的校园里?,她应当不会当面给她脸色看。早在几小时前,楚朱秀便意识到黎潼不会在班上对她口出恶言。


    校园是黎潼在乎的公开场合。她很少?礼貌对待黎家?人,可又总在很多?时候,对待外人友善至极,差异明显。


    “潼潼?”


    楚朱秀唤了一声,她毫无防备。


    下一秒,扑面而来一个巴掌,直直击中她的右颊。


    痛意迟了一拍。


    柔润亲肤、适合常年做医美护理的细腻底妆,于热腾腾的盛夏沁出油脂,黎潼给了她一个完全没有收起力气的巴掌。她打完以后,嫌恶地低头看向掌心的色块,再仰头,对上捂着?脸,眼眶湿了一圈,疼痛过后,是巨大惊慌与?愤怒的楚朱秀。


    黎潼甜甜地笑了起来。


    她说:“妈妈——”


    “你知道吗?我从小到大,和女?生打架从没有输过。”


    “你是不是以为我会好好和你说话?劝你下次不要?这么做?”


    遥遥有学生家?长的声音,一个耐心说着?复读一定要?认真,不要?辜负这一年时光,一个老老实实应着?,承诺自己一定好好读书。


    被?狠狠甩了一巴掌的脸颊痛得楚朱秀落下泪来。


    她从没有被?人这样打过,羞耻与?愤怒让她哑声怒道:“黎潼!我是你妈妈!你怎么敢动手打我!”


    “你怎么敢?!”


    黎潼稳定站定在她面前,只是微笑。


    那一对家?长眼见着?就要?进停车场驱车离开。


    楚朱秀匆匆地侧过身子,要?从包里?掏出纸巾,装作擦汗的样子。她心中越来越慌,越来越慌,生怕赶不上。


    一只微凉的手递来一张纸巾。


    她抖着?指尖,形色仓皇地夺过,泪水洒落在她美丽精致的脸庞上。


    楚朱秀仰着?脸,用纸巾盖住脸,任由泪意蔓延。


    那家?长和学生诧异地走?过来,“同学,你妈妈怎么了?”


    她怕黎潼开口就是“我给她一巴掌”,强忍着?泪,就要?自己解释,是天?热出汗,她在擦。


    临时想来的借口太多?纰漏。


    谎言一戳就破。


    楚朱秀正要?隐忍开口,她听到黎潼若无其事道:“没什么,沙子进眼睛了。”


    家?长和学生没有识破这个谎言。


    楚朱秀要?跳出喉咙眼的心脏终于平稳回到胸膛。


    她煎熬仰脸,包羞忍耻,直到周围没了旁人声音,她终于能够卸下力气,眼神潮湿地看向黎潼。


    “你怎么可以这样做!”楚朱秀咬牙切齿。


    黎潼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她笑吟吟着?,柔声道:“妈,你也要?还我一巴掌吗?”


    苍白漂亮女?孩眨着?眼,轻声喃喃:“可我不笨,不像你。”


    “我会躲诶。”


    她说得诙谐可爱。


    楚朱秀痛得泪珠不止,她扬起的手指蜷着?,到底没有落下。


    体面成?为桎梏这个女?人最大的镣铐。


    她连被?人打了都不敢给路人瞧,又怎么会做成?功率极低的反击?


    楚朱秀泪湿了纸巾,她攥着?那一团皱巴巴,从包里?掏出镜子,看到颊上红痕几无,只有泪水划过将?底妆带走?的痕迹。


    她恍惚不定地看着?镜中自己,眼睫颤动,脸颊潮湿。


    一张干燥的纸巾迎面递来。


    “我有控制力度哦,”黎潼对她道,“听说你明后天?要?陪爸出差,我不敢把你的脸打坏了。”


    打了一巴掌,再给一颗糖。


    这曾经是楚朱秀的为人之道,她凭借这潜移默化的规训,将?儿子女?儿收拾得服服帖帖,他们几乎不会对她忤逆。楚朱秀无比自傲于她的教育成?果。


    终有一朝,这规训落到她身上。


    楚朱秀意识恍惚,她本能地接过那张纸巾,久久出神。


    夏季的风,燥热粘腻。


    楚朱秀发?了个抖,直到坐上宾利飞驰,空调持续不断送出凉气,她如坐针毡。


    望着?前方,脑中空白。


    某一瞬间,楚朱秀开始厌恶夏天?。


    第26章


    直到家长?们四下散去, 班主任抽空给黎潼打了个电话,询问她是否还在校内。


    她本意是想关心下学生,担忧她与那位家长谈话不?畅, 影响个人生活。


    谁料,黎潼轻松愉快的语气舒缓了她的焦虑。


    “老师, 我现在在买水, 您还没回吗?”


    家长?会当天上午开?完, 下午继续上课。


    班主任收拾着讲台前的往届高考资料,偏头夹着手机道:“对, 还没呢。”


    “我一会想去班上拿书包, 老师你等我一会好吗?”


    这种请求班主任都会应下,她将资料收进随身?包里,没一会便等到黎潼进班。


    穿着校服, 笑容很好看的漂亮女娃娃给?班主任拿了瓶常温矿泉水, 她说:“老师, 怕您喝不?了凉的,所?以只买了常温的。”


    班主任不?好意思笑着。


    她接过矿泉水,与?她并肩走出班级,不?忘低声问:“刚才那位是你的家长?吗?”


    黎潼笑吟吟着,她说道:“是的,不?太熟。”


    “她已经走了吗?”


    “嗯。”黎潼轻描淡写道, 浑然看不?出前几刻甩给?楚朱秀一巴掌时的冷淡戾气, 眼中含笑,姿态放松。


    班主任见她没有再谈下去的念头, 脑中对那个“落跑妈妈”的身?份更加坚信。她拧开?矿泉水, 喝了一口,旋后?温和看向她, 说道:“生活上有困难的话,可以和我谈谈。”


    “心里有事千万不?要憋着,你最重要的就是这一年。”


    “过了这一年,且让她看!”


    她得到学生轻柔坚定的一声“好”。


    ……


    7月7日,小暑。


    晴空像烤出来的蓝瓷,蓝得晃眼。正逢午后?,光照充足,街边榕树影叶摇动,行人汗津津地钻进荫蔽下遮阳挡热。


    黎潼接到黎漴的电话。


    “潼潼,我听说妈跑到你学校去开?家长?会了?”青年声线里蕴着勃然不?发的怒意,他努力克制情绪,“是这样吗?”


    黎潼诧然。


    她抬眉,重新看了下手机屏幕来电显示,“你换了新手机号?”


    黎漴没预料到她的重点在于他换了手机号。


    他干巴巴地苦笑道,“潼潼,你把我的手机号拉黑了,我只能用别的号码来打。”


    黎潼恍然,她慢吞吞地准备就此挂掉,再将这个电话号码拉进黑名单。


    黎漴慌张补充:“我知道你要挂断,但?是请先?等一下!”


    青年紧张地快速道:“我之?前和妈谈过,让她不?要没经过你同意,就擅自做决定 ——”


    黎潼暂停动作。


    她意味深长?问:“她和你说了?”


    黎漴没察觉到她这句话背后?掩藏的深意。


    只以为她在质问他是否知情“楚朱秀替她开?家长?会”的事。


    他反驳道:“我没有同意她当时的请求。”


    黎潼含糊地应了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蜷缩在榕树荫蔽下的小黄狗摇晃着尾巴,嗅到她从便利店买来的速食气味,讨好着伏趴着,黑亮眼睛渴望地凝视着她手里的便利店塑料袋。


    黎潼想了下,她发出两声召唤小狗的声音。那小黄狗眼睛一亮,三步做五步走,慢慢地、试探着晃着尾巴,朝她走来。


    黎漴的声线含着气恼,他咕哝道:“她当时想让我问你,家长?会的具体时间。”


    黎潼漫不?经心地回?道:“你没有问我。”


    黎漴邀功般,气昂昂道:“是的,我觉得这样很不?尊重你。”


    “潼潼,你肯定不?会喜欢这样的行为。”


    小黄狗埋头苦吃着黎潼从便利店买来的烤肠,它吃得又急又快,尾巴呼呼乱扇,螺旋桨般,差点要原地起飞。


    黎潼泰然自若。


    她没有上前抚摸小黄狗的脑门,只是静静地看它吃完。


    黎漴声线紧绷,他有种替母亲感到羞耻的滋味,“我听说她昨天去了你的学校,已经和她吵过一架了。”


    小黄狗吃饱喝足,讨好着上前,用长?吻拱拱她的脚背。


    黎潼的鞋是普通的运动透气款,小狗长?吻搭在上方,一刻的怪异触觉。很快,那小黄狗欢快地摇着尾巴,再度跑到荫蔽下避暑。


    她翘着嘴角,心情愉快。


    黎漴没有意识到她此刻的情绪状态尚佳。


    他苦恼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潼潼,妈她的性格就是这样……你以后?和她相处久了就知道,在一些事情上有自己的坚持。”


    “我今天和她吵的架很凶,”青年赧然,“她这次难得服软,一句话都没反驳我。”


    黎潼含混不?清地哼哼两声。


    这种语气助词,有助于倾听与?促进他人近一步分享八卦信息。


    “也许她开?始改变自己,”黎漴带有期望,他有了几分雀跃,“我想这是个好的开?始——”


    “哥。”


    黎潼忽然唤道。


    黎漴愣怔,他受宠若惊地“诶”了一声,心跳如鼓,耳朵痒痒。


    好久没有听到黎潼这样喊他,他情绪拔高到极点,恨不?得她多叫几句。


    “你得感谢我,让妈开?始反省自己。”


    黎漴茫然地应“昂”,他神?志涣然,不?能够第一时间读懂她这句话的意思。


    “什么意思?”


    黎潼深深笑起来,她说道:“运气好,你问妈,她会告诉你。”


    “但?我想,她应该不?是那种在孩子面前承认错误的家长?,”黎潼幽幽说着,她意兴盎然,“但?这确实,是个很好的开?始,对吧?”


    黎漴一无?所?知。他就像是不?远处那只吃了她一根烤肠,就乐得找不?到北,满心欢喜的小黄狗。只消听到她说话口吻中的亲昵,涌动着快乐,喃喃地应着:“是,我觉得是的。”


    电话挂断。


    黎潼眼中盈着灿然笑意,她在袋中掏出另一根烤肠,柔声诱哄小黄狗。


    它怯怯地上前,比上一次要大胆些。


    长?吻搭在烤肠上,迅速地衔走。


    然后?,它伏趴在荫蔽处,烤肠埋在前足下,冲她狠狠摇尾巴。


    今天出门一趟,遇上心软的人类,足以让它快活好久。


    “好小狗。”


    黎潼正处兴头上,她高高兴兴地对小黄狗说再见。


    =


    班主任在班级讲台前放置着“距离高考还剩XXX天”的提示日历本。


    趁着第一次家长?会结束,她激励着班上学生们:“我希望你们全身?心地投入到这剩下的三百多天里。”


    “希望你们的父母也做好配合工作,接下来三百多天我们一起努力。”


    黎潼仰着脸听着老师讲话。


    易安从家长?会结束至今,一直懊悔着自己的愚蠢。


    她没好意思再挑明?此前的蠢话,只是默默地用行动道歉,将自己高中至今的笔记本复印件全都带来,放在黎潼的桌下。


    等到她问时,脸烧得通红。


    “刚好这些笔记我复印了一遍,”被父母养得幸福天真?的普通人,冒犯人后?的道歉:“黎潼,你可以带回?家看。”


    她硬是看着黎潼收下,这才安心不?少。


    当班主任说起,三百多天的复读时间里需要家庭的配合。


    黎潼若有所?思,易安埋头苦想。


    课间,她收到易安推来的一张小纸条:【我妈妈说,之?后?要是有什么女孩子的事情,不?方便不?懂的,你可以问问她。】


    黎潼盯着纸条看了半天。


    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易安妈妈担心她身?边没有年长?女性教导。


    许多女孩儿在睡眠少、学习紧张的高三期间,总是有经期不?调、长?痘脱发等毛病。这时候,往往需要妈妈带着去医院看病,调理?身?体。


    黎潼从前没有过这样的境遇,她迟钝到看了好几分钟,才理?解到纸条上的用意。


    她凝神?,用笔书写着回?了一句:【好,帮我谢谢阿姨。】


    纸条推回?。


    易安眼眸亮了。


    她冲她笑着,珍惜地将纸条夹进书里。


    当班主任苦口婆心地向班上学生说着接下来三百多天有多紧张,希望大家不?要掉链子,家长?也不?要拖后?腿时。


    黎潼想到黎家人,她心不?在焉地摸到抽屉里的手机,决定做点什么事,让黎家人忙一点。


    省得来打扰她的复读。


    说想就想,说做就做。


    黎潼雷厉风行,当天就给?黎娅打了个电话。


    ……


    江市艺术大学,大一学生们大多回?家,无?聊消遣,度过假期。


    只有少部分学生,家中有人脉,对前途目标非常明?确,被安排了实习工作。


    黎娅恰是后?者。


    她满心不?耐地听着江市舞团单位里的几个前辈说话,她们正热议着下个月单位组团去闽省海岛旅游的行程。


    黎娅兴致索然,完全不?觉得海岛旅游有什么值得期待。


    一个前辈问黎娅:“小娅,你到时候去吗?这次组团三天两夜,团价很划算!”


    她想着要拒绝,话在口中,将要说出,又咽了下去。


    楚朱秀不?会乐意见到黎娅拒绝参与?单位活动。


    她脸上盈盈,温柔和气道:“好呀,我和家里人商量一下,看看那几天有没有空。”


    前辈们热火朝天说着每年单位的旅游经费指标,感慨这两年的指标降了,需要她们自己补贴进去。


    黎娅付之?一笑。


    还不?到她每天支出零头的旅游经费,听着廉价不?已。偏偏,她要按捺住性子,保持形象,融入团体。


    时间嘀嗒。


    她神?情不?属,蓦地,手机电话铃响,显示是陌生号码。


    黎娅如获大赦,她朝单位前辈们甜甜笑了下:“我去接个电话,一会再回?来。”


    抓着手机,匆匆赶到走廊尽头。


    脸蛋纯洁,笑容清甜的年轻女孩嗲嗲地接起电话:“你好,请问是哪位?”


    黎潼听着黎娅的声音,短促的笑了一下。


    瞬间,黎娅背脊挺直,她如临大敌,警惕不?安,“黎潼?”


    “是我。”


    黎潼对她的紧绷不?以为意,她轻声笑着:“你在舞蹈单位?”


    黎娅皱了下眉。


    她不?知道黎潼是哪里来的具体信息,试图敷衍搪塞过去,“你打我电话做什么?”


    两人对彼此印象并不?好。


    不?久前,矛盾相向,争执混乱。


    黎娅为之?付出代价。


    她恨意深深,畏惧潜伏胸口。盛夏午后?,倏忽卷舒,难受得像是有团冰冷蛇鳞蜷在肌肤上,丝丝吐息。


    黎潼轻慢低缓着,温吞说话,好似是个再好心不?过的路人,得知八卦,第一时间告知主人公。


    “娅娅,你知道林建刚和陈芳吧?你的亲生父母。”


    黎娅听到“林建刚”“陈芳”这两个人名,反应剧烈。她看了下四周,压低声线,狠狠道:“他们才不?是我爸妈,你在说什么胡话!”


    脸蛋纯真?,笑容美好的女孩在这一刻失去往常的温柔可爱。


    她冷着声线,“那是你爸妈,不?是我的!”


    黎潼嗤了一声。


    她听出黎娅语气中的逞强与?慌张,以及不?可预估后?话如何的战栗。


    她吸食着来自黎娅的恐惧,心满意足地抚摸着手下的三花猫。


    小猫很给?面子地响亮咕噜。


    “是我爸妈吗?娅娅,他们和我可没有血缘关系。”


    只要一句话,就足够击溃黎娅。


    她畏惧于板上钉钉,无?法改变的亲缘关系,恨不?得黎潼从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更希望从一开?始楚朱秀没有多选“血样项目”用以鉴定。


    黎娅摇摇欲坠,她扶住走廊白墙,手掌被蹭出一道灰白。


    她眼中含泪,忍气吞声,“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告诉我,我的亲生爸妈是谁吗?”


    黎娅色厉内荏,她比谁都怕提起“亲生父母”,那意味着她不?是黎家人,与?黎振伟、楚朱秀没有血缘上的关系,注定了她本该走上“林潼”的人生。


    走了狗屎运的黎娅,互换人生的黎家真?假千金事件,于短短一年时间内,成为江市上流圈子里人人津津乐道的真?人八卦。


    黎娅原来的朋友们明?面上不?说什么,私底下还是要肆意嘲笑她的血统:“一个命好点的穷比,根本没资格和我们站在一起,想想就有点搞笑,要是没抱错孩子,她现在估计都生了三胎在家带孩子吧。”


    诸如此类的话,难听到黎娅喉中哽咽。


    每每听到,她更恨黎潼。


    她恨不?得她去死。


    恨不?得她死在窘迫穷困的从前,让黎家人找回?真?千金时,只能看到一个墓碑。


    如此这般,黎家人一定会选择隐瞒真?假千金的事实,维护住家庭的体面。


    黎潼慢腾腾地将三花猫抱进怀里。


    温暖的生物有着轻飘飘的重量,与?沉甸甸的爱意。


    它奋力在她怀里踩着奶,向全世界发出摩托车的呜呜轰鸣。


    黎潼笑着说:“不?会,我怎么会因为这点你我皆知的事情,就来打扰你呢?”


    她云淡风轻地说下去。


    “我只是想告诉你,林建刚虽然死了。”黎潼凝视虚空,她回?忆起上一世在死后?不?久,以灵魂姿态留驻人间时,得知的消息。快-意席卷,她轻佻地扬唇,缓声低语,“但?我找到陈芳了。”


    那个在“林潼”一岁时离家出走,抛夫弃子的女人。


    黎娅的亲生母亲。


    陈芳闯荡二十多年,一身?风尘,脂粉烂俗,无?力挣钱之?余,终于想起那个自己曾经抛弃过的女儿,想找她养老送终。


    那时候的黎潼已经死去,好在,陈芳还有个亲生女儿。


    陈芳搅乱了黎家彼时平稳安静的生活状态,愣是将他们弄得狼狈不?堪,直到花了不?少钱打理?关系,才将她处理?好。


    黎潼曾听过黎娅在深夜大哭,委屈得楚楚可怜:“要是潼潼还在就好了,她一定很想念陈芳——”


    “而?我,我对她没有一点感情,妈妈,我根本不?想和她联系。”


    楚朱秀动容地揽过她,柔柔安慰,承诺他们一定会解决这件事。


    ……


    “你猜猜,她现在在哪里?”


    一刻停顿。


    黎潼餍足地听到黎娅颤抖着声线,问她:“她在哪里?”


    她答非所?问:“我把你的联系方式给?她了。”


    黎娅后?背脊骨像被抽走,她浑身?无?力,战栗发抖,尖声道:“你凭什么!凭什么把我的电话——”


    “娅娅,冷静点。”


    三花猫歪着脑袋,暂停咕噜。


    它瞧着主人笑得前俯后?合的模样,美妙而?畅快地奏出一道甜美的“咪呜”,尾巴如同旗杆,直直竖着。


    小猫十分捧场!


    黎潼笑眯眯地亲了它的圆脑壳一口,回?应黎娅。


    “没办法,谁让你是她的亲生女儿。”


    “血缘很奇妙的,你见到她的第一眼,一定会深深地——”


    电话挂断。


    黎潼扫兴地看着被挂断的手机屏幕,懒洋洋地吐出恶心黎娅的最后?几个字:


    “爱上她!”


    第27章


    黎家陷入长久不歇的混乱。


    黎娅脸色苍白, 她双目失神,听着黎振伟踱步与人通话:“我女儿不可能和她见面。”


    “什么叫做陈芳要求见面?”黎振伟怒极反笑,“她有什么资格见?”


    楚朱秀在?沙发上仔细翻看与陈芳有关的个人资料。


    她越看脸越沉。


    黎漴匆匆赶来时?, 撞见黎振伟冲着手机那头怒喝道?:“她都已经找上门来要欺负我女儿,你还指望我好声好气?地?商量?”


    “怎么回?事?”


    他看着黎振伟怒火朝天地?挂了电话, 拧眉问道?。


    黎娅眼眸潮湿, 她咽了口唾沫, 对黎漴说道?:“哥哥,陈芳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联系我要见面。”


    黎振伟刚才联络的是此前接洽负责认亲的警察。


    陈芳要求和黎娅见面, 黎娅不同意,情况僵持。


    “她怎么知道?你的电话?”


    黎娅大颗大颗的泪珠落在?颊边:“黎潼把我的电话给?她了。”


    黎漴错愕。


    黎振伟、楚朱秀已经得知此事经过,他们生气?过后, 不再纠结于这一点, 只是重复自己的决定:“我不可能让黎娅去和她见面。”


    民警表示理?解, 同时?隐晦道?,当初“真假千金”鉴定血缘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林建刚生前所居住的小区居民们很是鸡贼地?凑热闹,试图给?陈芳献策,让她和亲生女儿会面。


    至于从一开始就将联系方式给?到陈芳的黎潼,于情于理?都不能责怪她的决定。


    “毕竟, 陈芳是黎娅的亲生母亲, ”民警道?,“她想?见自己的女儿, 情有可原。”


    “黎潼年纪轻, 在?这种事情上带了点感情,孩子心软给?了电话, 你们不要过分苛责她。”


    说这话的,恰好是当年处理?过林建刚家暴出警事件的老民警。


    他对黎潼印象颇深,言语里带了点个人倾向。


    谁都能听出来这是打感情牌的糊弄话,拖泥带水、纠缠不清。


    黎振伟扭头看到儿子,脸色稍松。


    “有没有联系到潼潼?”


    “你给?我问一下,她为什么要把联系电话给?陈芳?!”


    黎漴犹豫了一下,说:“我刚给?她打过电话,她说自己在?忙小考,叫我们不要打扰她。”


    黎振伟沉吟。


    “那等她考试结束再说。”


    然而,直到黎潼小考结束,黎家人电话联系,还是没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


    黎潼的态度让人来火。


    她淡定到说话时?含着笑意,话里全是“陈芳毕竟是黎娅妈妈”等居高临下的劝慰。言语带来钝刀子割肉的痛感,更要命的是,她的“钝刀子”还是生锈的那种,划破肌肤,需要多打几?针破伤风。


    楚朱秀将联系黎潼的事交给?儿子来做。


    黎漴忙于工作之余,担负起这个责任。


    他倒不是不愿意去做,只是很多时?候,这本不该是他去做的事——与黎潼电联时?,她从不惯他,黎漴只能选择按捺脾气?。挂了电话,他难免将脾气?展示给?家人。


    黎娅、楚朱秀成为直面他烦恼憋闷的家人。


    黎家的气?氛每况愈下。


    陈芳迟迟见不到黎娅,她不知从哪得来的信息,硬是跑去江市舞团单位门口拉起横幅。


    【我要见我的亲生女儿黎娅】,大字乌黑,红布鲜亮。


    羞得黎娅愣是在?家哭了几?天,不想?再去单位实习。


    陈芳的老邻居们在?这件事上奉献不少力气?。


    风尘妖娆的半老徐娘陈芳出现在?小区里,率先得到不少人的关注。


    前些时?日,陈家儿媳、女婿乱搞的事沸腾到现在?还没彻底解决,陈家阿婆见人就要低头溜走,再抬不起那细瘦脖子,颧骨塌陷,老态毕露。


    小区里平时?就靠街坊邻居八卦过活,老邻居们见到陈芳,两眼一转,笑吟吟问她怎么回?来,得知她是收到黎潼消息,前来找亲生女儿时?。几?个街坊歇声,对那个嘴皮子厉害、挑明他人家事的“林家阿妹”心有余悸。


    怕陈家阿婆的事落到自己头上,愣是丁点不敢说她。


    陈芳试探着问“黎潼”现在?情况如何,他们一声不吭,旁的事倒是挺热心,乐于为陈芳与亲生女儿的见面提出自我见解。


    旋后,陈芳决定与黎娅见面。


    她本就是奔着让女儿养老的念头回?到江市,自然是不达成目的不罢休。


    闲出屁的、想?看热闹的,齐齐奉出奸计。


    下层人最擅长利用他们毫不在?乎的脸面来达成目的。


    这恰恰是黎家人所在?乎的。


    七月尾,陈芳去过江市舞团单位拉横幅后不久,她胸有成竹地?给?黎潼发消息。


    她说:【我女儿说要和我见面,你说第一次见面我带点什么去见她比较好?】


    黎潼埋头解题,刷了半页往年考纲。


    趁着去倒水的功夫,瞟了眼手机。


    她加了陈芳的微信,点开头像,朋友圈里满是她过去几?年飞往各地?与大哥们的行程记录。


    文字内容透出行业工作者的洋洋得意、油滑甜蜜。


    黎潼是趁着她穷途落魄,将她找上门来。


    几?个月前,陈芳的多年老大哥进局子,她没了稳定收入,只好试着开直播挣点钱。


    她这个款在?大爷大哥观众中颇受关注,开播没多久就挣了不少米。可惜脑子不行,被骗进公会签了个不平等合同,最终收益二八分。


    陈芳决定违约单干。


    单干没几?天,被公会起诉要求赔偿一百万,这一百万恰好就是她这十?几?年攒下的养老钱——再老奸巨猾,但凡不想?征信黑了,只能捏着鼻子还清违约金。


    陈芳还做着五十?岁时?退休全国旅游的养老梦,怎么会愿意黑掉征信,高铁飞机不能坐?


    她还了违约金,向认识的大哥借了钱,打算重操旧业。


    黎潼在?她末路穷途时?提供了“亲生女儿是黎家假千金”的光明前路。


    陈芳喜出望外。


    她靠着搜“黎娅”的名?字,从百科、短视频平台找到她跳舞视频,截着美图,与她自己年轻时?的照片合并拼图。


    中老年人最爱的荷花、绿水、天鹅背景,旋转式PPT的小视频,美滋滋地?制作着“饱含心意”的“母女情深”VCR。


    陈芳决定,见到黎娅的第一面,就将她年轻时?的照片给?她瞧瞧。


    基因多么奇妙。


    她感慨着她与黎娅的容颜相似,为“天无绝人之路”而感激命运,得亏当年医院抱错孩子,这才让自己老有所依。


    对于告知黎娅信息的黎潼,陈芳起初动过几?分念头。


    说她曾经吃过她几?个月母乳,黎潼也能算是她闺女——闺女嘛,不像儿子,需要准备房子和礼金,养闺女就是招商银行,总是不亏本。多一个闺女那更是好事,将来养老多个依靠。


    她抛夫弃女离开林家时?,早就想?过未来养老找女儿。


    女人心软且好面子,只要她死?皮赖脸些,养老的事总是不必愁。


    黎潼没给?她这个机会。


    她挺新奇地?听完陈芳的“吃母乳”论,轻笑起来。


    笑得陈芳瘆得慌。


    下一刻,黎潼说,她知道?她之前和大哥们在?一起时?做过什么生意,要是不想?得罪她,还是尽量乖一点。


    陈芳吓得后背发凉。


    她本以为她随口胡说,没料到,黎潼如数家珍般说出她以前睡过的几?个大哥名?字,她的底细被知道?得一清二楚。


    陈芳吃过直播违约教训,不敢再加试探,彻底蔫了。


    回?到江市不久,她暗戳戳问街坊邻居与“黎潼”相关的事,他们一句话都不肯说,神神秘秘,搞得陈芳一点也不想?得罪她。


    她和黎潼两人甚至连现实见面都没见过。


    所有沟通聊天都是通过微信或电话。


    ……


    黎潼脚边绕着温暖小猫,她把解了一半,卡住的题目拍照发给?易安,询问她解题思路是否有错。


    然后,回?陈芳。


    【你上次做的那个母女视频挺好,她一定会喜欢。】


    陈芳期待不已:【行,听你的准没错。】


    黎潼没再看陈芳接下来的信息。


    易安给?她发来照片,上边用文字解题步骤,清晰明了地?告知她在?哪个关卡用错原理?、计算错误。


    夏季漫长炎热,她待在?空调房里,享受着清凉。


    忽的,一阵急雨坠下天际。


    黎潼起身,凝神望向高楼外的城市雨景。


    疾风阵阵,刮得绿化树木疯狂摇动,路人拥挤着躲入临街商铺,面上焦灼。


    商铺上方的大屏幕显示着彩妆广告,漂亮艺人涂抹口红,浮华绚丽。风雨急促,像素粒蒙上水珠,氤氲模糊。


    她嗅到雨水急落,翻动泥土的腥味。


    雨水浇灭高温燥热,盛夏仍有数月光景,已不再难熬。


    黎潼回?神,重新坐在?书桌前,看书解题。


    =


    楚朱秀足足有几?个月没敢和朋友们去美容院,喝下午茶。


    她睁眼闭眼都是家里的闹腾事。


    黎娅的亲生母亲陈芳找上门来,泪眼哭诉着她与亲生女儿多年分离,一副无所求的样子。老女人楚楚可怜地?拉着黎娅的手,只说自己想?认女儿,并没有贪她富贵的意思。


    楚朱秀当时?在?餐厅的小包厢里,黎振伟、黎漴陪着她一块听着不远处的动静。


    黎娅进退无措,她被陈芳牵着手,脸涨得通红,要哭不哭。


    楚朱秀是在?这一刻,发现泪眼蒙蒙的黎娅和陈芳有着惊人的相似。


    事情渐渐发展到她想?来就作呕的地?步。


    陈芳掏出手机,热情地?邀请她看自己精心制作的VCR。


    压根没学?过剪辑的普通人,用的是剪印APP里最基础的通用模板,中老年人热爱的PPT风格。


    陈芳满是怀念地?指着照片,柔声道?:“这是妈妈二十?年前的样子,和你现在?一样,很漂亮。”


    “你爸爸追求我好多年,他扎破避-孕套才让我怀上你的。”


    “当初我本来不想?和他好,谁知道?他挣了点小钱,买了套房子,承诺给?我过上好生活——”陈芳身上有着廉价香水味,她眼袋厚重,睫毛涂得像是蜘蛛精,近看不堪入目,远看确是还行。


    服务员上菜时?,一无所知地?说了句:“阿姨,你们是母女俩吧?长得真像。”


    黎娅好想?哭。


    陈芳乐得直笑,她连连应道?:“是的,我是她妈妈,你眼光真好。”


    黎娅想?要抽回?被她握着的手,陈芳力气?极大,硬是不从,她抚摸着她细腻的手背,感慨着:“想?当年,我那么漂亮,好多人追求,结果选了个最不中用的。”


    “后来你爸他不争气?,投资输了,我和他过不下去,就走了。”


    “这几?年,妈妈过得好辛苦啊。”


    陈芳说着,用纸巾擤鼻涕,发出巨大的一声。


    黎娅僵住,她狠狠抽回?手,亮声反驳:“你这些话应该给?黎潼说,我根本不认识你——”


    陈芳愣了下。


    她看向黎娅的目光透着好笑,仿佛在?笑话她的天真。


    “女儿,你想?什么呢?黎潼又?不是我肚子里生出来的,我难不成还要喊她做女儿吗?”


    她咋舌,琢磨着,想?到之前花两百块咨询律师,律师给?的建议。


    瞬间,理?直气?壮地?回?:“你看,这个孩子抱错的事,派出所警察都登记过,真上法?庭,人家法?官都会说你肯定是我闺女。”


    “黎潼她可不是,她是人黎家的种,”陈芳嘟囔,她操起筷子,夹住一块肥美的肉,大口嚼着,“女儿,认命吧,你其实姓林,根本不姓黎。”


    “要不是你爸当年太爱我,生你时?花了老多钱跑那个——嘶,一晚上快五百的妇产科医院住,你还没这个运气?和黎潼抱错呢。”


    “人家是千金,是天鹅,就是运气?不好了点。”


    “你呀,沾了人家的光。”


    陈芳挺怵黎潼。


    她可不敢在?别?人面前说黎潼坏话,只能极力地?攀着黎娅,死?不放手,怎样都要把这个亲生女儿绑成利益共同体。


    当然,她可不会说自己是为了图养老,图富贵。


    陈芳眼神迷离,哭得真心实意,“我啊,其实还是有一点爱你爸的,看你这五官,多漂亮,眉毛多像建刚。”


    “他要是还活着,一定很高兴我们的女儿出落得这么漂亮。”


    黎娅吓得直哭,她擦着眼泪,哽咽不止。陈芳一腔慈母作态,递上纸巾,“囡囡乖喽,这么激动和妈妈见面吗?以后我们常常见面,感情就深了……”


    楚朱秀恶心到手抖,她摔破面前的茶杯。


    黎振伟猛吸一口烟,他低声骂了几?句粗话。


    黎漴怔怔,他望着不远处,浑身发毛。


    陈芳的泪眼与黎娅的泪眼,默契地?重合在?脑中。


    他为基因带来的相似感,毛骨悚然。


    ……


    陈芳知道?与黎娅联络是个长久计划。


    她怕黎家人使出点杀人断腿的阴狠手段,于是,天天在?平台开直播,以确保自己的人身安全。


    黎潼每隔两个月点开她的直播账号看一眼。


    夏天已过去很久。


    江市迎来冬季,榕树常年郁郁葱葱,并不见颓色,只有夏花败落,失去斑斓色彩。


    清晨四五点时?,温度会低到零下,校园里的浅水池结着薄薄一层凝冰。


    黎潼把自己收拾得暖和,她脖子上挂着厚厚围巾,手指揣进校服兜兜,靠在?走廊上背诵英语单词。


    班级门背后的手机收纳布袋空悬,等着班上学?生们进班前统一按照学?号上交。


    黎潼趁着手机还没被收,打开陈芳的直播账号。


    这几?个月,陈芳换了个风格,她将自己打扮得素静可人,再加上美颜滤镜,整个人看起来年轻十?多岁。


    ——很像黎娅。


    她无声地?笑了下。


    最新的一条视频,几?袋看不出款式的衣服,包装朴素。


    文字是【今天给?宝贝女儿买了衣服,妈妈没什么钱,但还是希望女儿喜欢[玫瑰]这是妈妈迟来多年的心意,宝贝女儿[爱心][亲亲]】


    评论里是她从前的观众们的回?复。


    点赞量最多的,是一条【美女,世上孩子终会懂得父母的用心,只要努力,孩子会理?解爸妈当初为了事业离开孩子的决定……对了,美女,回?一下我的私信】


    黎潼呃了声,猝不及防。


    很快,她收起手机,用手指盖住几?排单词,只看释义,拼出单词。


    易安耷拉着眼皮,困得找不到北,她戴着帽子,呆滞地?直立行走。


    看到黎潼站在?走廊上背书,一身力气?泄了,咕哝着贴上去:“黎潼,黎潼,你怎么能精力这么旺盛,我都没看过你打哈欠!”


    她困得神志不清,万分羡慕黎潼的精力充沛:“我天天喝咖啡!努力睡饱6小时?!”


    “还是好困~”


    年轻女孩的贴贴,让黎潼不由自主地?笑了。


    她听着她的哀嚎,冷不丁甩出个英文单词。


    易安条件反射地?说出释义。


    “看来还是没困到极点。”黎潼轻柔拧了下易安的脸颊,女孩被温凉的指尖轻轻一掐,挤眉弄眼着抱怨,小火车般“呜呜”直叫。


    距离上课时?间还有半小时?。


    复读班的同学?们有的在?班级后排对着绿植背诵,有的在?走廊尽头听英文广播,有的朝着校园初冬景色,情之所至,念着诗句——


    “细雨生寒未有霜,庭前木叶半青黄。”


    ……


    12月23日。


    黎漴二十?四岁生日这天,江市迎来第一场冬雨。


    他喝着酒,望着手机屏幕出神。


    方业识忙于处理?方家老爷子遗产分配的事,足足有数月没和他聊天扯淡,刚巧错过黎家人陷进低潮的时?期。


    他给?黎漴倒了杯酒,自己同样痛饮一杯。


    “哥们,来一口,敬这流年不利、时?运不好的操蛋日子。”


    黎漴默默地?喝了半杯。


    方业识瞄他,发觉他还在?走神,一时?有点幸灾乐祸,但不想?表现出来。


    他和江市上流圈子里的大伙儿一样,旁观着黎家的热闹事。


    “真假千金”的生日宴后不久,“假千金”黎娅的亲生母亲找上门来,丑态毕露,天天在?短视频账号里发自己的“寻女视频”。


    许是怕得罪黎家人,陈芳并不敢直接说明发生了什么。


    视频文案中带着语义不明的句子,饱含情感。路人看热闹,知情人看笑话。


    楚朱秀足足有好几?个月没有出席一些重大场合。她深感羞耻,畏于与他人说起自己家的事。


    黎振伟借着工作出差,几?个月留在?国内的时?间少之又?少。除非必要,大部?分事情都交给?黎漴处理?。


    黎漴忙于公司事务,终于不再有空去打扰黎潼。


    方业识忽地?问:“对了,你家妹妹呢?”


    黎漴抬起脸,他定定看他,方业识的下一句脱口而出:“我说的不是娅娅哈,是你家潼潼。”


    英俊青年疲倦地?摁住太阳穴。


    他轻声说道?:“她在?上学?。”


    方业识:“噢噢,在?上学?啊。”


    黎漴急于倾诉,他喃喃着说:“潼潼和我其实长得很像,对吧?”


    方业识诚实道?:“那肯定的,你们俩同父同母,能不像就怪了。”


    黎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深呼吸一口气?。


    “如果当初没有抱错——”


    方业识纳闷地?“哈”了一声。


    “怎么?你们家娅娅难道?不听话了?”


    黎漴垂下眼帘,他机械性?地?滑动着手机屏幕,脑中充斥着这几?天黎娅的哭诉,她在?家里闹着要出国,不想?留在?江市:“我好讨厌陈芳!她老是去我学?校烦我!”


    “妈妈,哥哥,你们能不能想?个办法?把她弄走啊!我真的受不了了——”


    抽抽噎噎的哭声在?黎家别?墅摇曳,犹如女鬼低泣。


    黎漴头痛欲裂。


    他已经很久没能打电话联系黎潼,询问她的生活近况。


    楚朱秀私下曾与他交流过黎潼。


    与在?家里哭诉、外头有着亲生母亲陈芳在?闹腾的黎娅对比,安心读书,只要他们不去烦她,她就一点也不想?捣乱的黎潼相比。


    黎潼乖得出奇。


    以至于,他们几?乎都要忘记当初是黎潼将黎娅的联系方式交给?陈芳。


    如今想?来,陈芳找上黎娅是势必的事。这个女人早有回?江市靠女儿养老的念头,黎潼只不过是让她进度提前,直接命中黎娅。


    就像是那个告知陈芳想?见黎娅的民警说的那样。


    母亲想?见女儿,情有可原。


    只要陈芳还活着,她对黎家的威胁长久存在?,根本不可能逃得过。


    陈芳可以不要脸皮地?撒泼打滚,抛去做人的体面矜持。


    黎家人做不到。


    他们知道?不少人在?看笑话。这几?个月来,几?个项目因家事耽误,资金涌涌溜走,黎振伟恨得咬牙,当着黎娅的面把她数落得狗血淋头。


    深夜,黎漴路过黎娅的房间,听到她低声哭着给?程植打电话。


    程植的劝说毫无作用。


    深陷其中的人才能知道?,遇上这样一个可怕、低劣的女人有多难缠。


    黎娅的生母有着与黎娅相似的容颜,哭起来楚楚,劣质脂粉泛着风尘。


    陈芳有着市井小民生活的狡猾,生怕黎家对她下狠手,保持着每天10小时?的直播,从醒来开始直播,甜甜对着摄像头唤“榜一大哥”时?,口吻腔调莫名?与黎娅撒娇时?重合。


    黎漴嫌恶地?饮尽最后一口酒。


    他回?方业识道?:“娅娅暂且不提。”


    “她的生母让人难以接受。”


    方业识挑眉。


    他好奇问:“有多难以接受?”


    黎漴陷入沉默。


    久久,他低声说道?:


    “她的存在?,让我开始怀疑劣质基因能否被家庭教育改善。”


    他闭上眼,想?到他们家从没有人爱哭——楚朱秀从不在?儿女面前哭泣,永远坚韧美丽。


    他更是从小倔强,丁点眼泪都不愿掉,犟得像条牛。


    那么,黎娅究竟是哪里学?来的哭泣手段?


    陈芳和黎娅的脸在?他脑海中闪回?。黎漴胸膛起伏,他感到恶心,喉中叫嚣着呕意,方业识及时?拿住垃圾桶,大惊小怪道?:“操,你别?吐我身上——”


    黎漴吐得昏天暗地?。


    第28章


    黎漴面色苍白。


    他靠在沙发上, 口中苦涩。方业识不敢再劝酒,他找服务员要解酒药,心有余悸道:“你赶紧吃了, 万一出点毛病,我可应付不了?。”


    面前的酒杯被撤下。


    方业识抱着酒瓶, 生怕黎漴再主动要喝, 见他神?情疲惫, 垂着眼睫,周身?萦绕着颓丧。


    他心里起了?几分可怜, 劝道:“行了?, 你家要是?真那?么愁娅娅的事,不如直接把她送出国好了。”


    黎漴抬起眼皮,他轻声说:“送出国后, 她的生母怎么解决?”


    出国好说, 陈芳会不会变本加厉, 直接找上黎家?


    若是?再借点媒体力量,闹腾一番,黎家将永无?宁日。


    楚朱秀便是?顾忌于此,暂时无?法同意黎娅要出国的请求。


    方业识:“……”


    他不是?没听说陈芳没皮没脸,叹气道:“要使点阴私手段,你们家铁定要搭进去一个?。”


    有钱人?真要狠点心, 什么事干不到?


    花钱能解决的事情, 在他们看来都不算事。


    陈芳早有预料,她做直播, 保持自己的关?注度, 确保自己的人?身?安全。


    那?张与黎娅相似的清纯脸蛋,在镜头前搔首弄姿, 眉目传情。


    既做到保护自身?,又做到恶心黎家人?。


    一箭双雕的效果好到让楚朱秀看到黎娅时,总是?情难自禁地闭眼。


    情况陷入僵局。


    黎家不是?没想过?花钱摆平,可惜陈芳压根不满意现在的价位,直觉认为?纠缠下?去还能获得更多。


    她美名曰“不是?为?了?图养老来找黎娅”,而是?“出于对女?儿的真爱”。


    腻歪的口吻,让黎娅骨颤肉惊,让黎家人?切齿痛恨。


    方业识说完也觉得没辙,拱手一摊,无?可奈何。


    “要么狠点心割肉,要么就一块被耗着。”他意味深长道,这句话中的“肉”指的正是?“黎娅”本人?。


    黎漴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愣怔,皱眉。


    最终,还是?兄长爱护之情占据上风,他平静说:“娅娅在我们家养了?这么多年,放弃她,她又能去哪里?”


    方业识耸肩。


    他不乐意再掺和,咕哝一句,没让黎漴听到。


    “别后悔就行。”


    =


    江市,冬雨骤降。


    迎风行走街头的路人?打着伞,面色憔悴地拢住外套,冷得直打寒战。


    24小时便利店关?东煮热腾腾地升着水雾,学生们在门口排成长队,店员吆喝着价格,将包装好的食物递上。


    黎潼买了?一杯暖手的热咖啡。


    露指手套妥帖地保存着掌心温度,纸杯透出的热意让指尖的冷凉缓慢消退。


    易安分享着趣闻:“黎潼,你知道吗?今年冬天江市有可能下?雪诶,我们这可是?南方!”


    她兴高采烈地举着手机,屏幕上新闻显眼,气象局专家提示今年全国进入寒潮天气。


    江市有概率迎来几十年来的首场雪。


    南方娃娃对下?雪有种天然?的热忱。


    易安也不例外,脸颊上盈着笑意,十分向?往的模样:“这次高考顺利的话,我有点想报到北方的城市去~”


    “我还没见过?雪呢!”


    黎潼轻声应和:“我也没有见过?。”


    她凝视着遥远天边的阴云,手机嗡的一声,提示有消息送达。


    黎漴发来消息,询问她目前近况如何。


    文字内容并不长,通篇用?词小心翼翼。


    末了?,他歉意万分道:【潼潼,这段时间家里事情比较多,很难顾及到你,爸妈和我都很抱歉。】


    易安发觉好友笑了?。


    黎潼生得眉眼漆黑艳丽,垂眸时,总是?泛着一股厌倦感。


    暖驼色的围巾衬得她脸极小,鼻尖在低温下?冻得微青。好在喝过?几口咖啡,暖和过?来,脸颊有了?热意,她笑时如同降落人?间的冷冷云霭骤然?被光辉印散。


    易安心有好奇。


    她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涉世未深的蠢货般直接问,而是?继续着“下?雪”话题:“要是?江市能下?一场超大的雪就好了?,我想堆雪人?!”


    黎潼轻描淡写?道:“我和你一起。”


    易安快乐点头:“好耶!”


    她饮尽杯中咖啡,将空纸杯丢进垃圾桶。


    易安像是?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说着最近一次小考,抱怨着科目难度。


    黎潼一应一和。


    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复黎漴的消息。


    冬雨下?得越来越急,越来越大。


    深夜,黎潼写?完三篇英语阅读,仰头看时钟,零点已过?。


    这才想到,昨天好像是?黎漴的生日。


    黎潼给门外翘首以盼的猫咪倒了?点猫粮,脑中念头如云掠过?,毫无?波澜。


    她迅速忘掉,沉浸于三花猫翻肚皮、四脚朝天着诱惑主人?来抚摸的甜美中。


    =


    黎振伟人?在国外,黎漴负责国内公司事务。


    他坐在办公桌前,按部就班地处理文件。办公大厦开了?暖气,窗户外凝结冷霜,时不时能听到员工行走的声响。


    黎振伟的秘书郑存没有随同出国,选择留在国内帮助黎漴处理工作。


    他敲了?敲门。


    室内黎漴沉沉一声:“进。”


    “存叔,”黎漴见是?他,脸上带笑,“什么事?”


    郑存:“黎总出国前留了?个?招待项目合伙人?的行程,暂时没法亲自回来处理。”


    黎漴接过?他手上的资料。


    粗粗一扫,发觉是?前两年刚在项目上有过?初次合作,原定今年商议深度合作的商业伙伴。


    这个?项目本是?由?黎振伟全权负责。


    郑存怕他觉得吃力,道:“小黎总,这次行程我会陪同,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会实时联系黎总。”


    黎漴在认识多年的长辈面前,露出倦怠。英俊青年眼下?有着青黑,望向?年长者,罕见苦涩道:“存叔,不怕你笑话,我这些天应付公司的事很累——爸有没有说他大概什么时候能回?”


    郑存道:“黎总在国外处理A级项目,恐怕还要一段时间。”


    顿了?顿,郑存有所保留道:“黎总出国前和我聊过?,这次同样是?给你练手的机会。”


    黎家人?口结构稳定,要不是?出了?“真假千金”这件事,江市上流圈子里恐怕还是?将黎家当作“完美家庭”“完美豪门”的典范。


    当然?,时至今日,“真假千金”对黎漴的影响也不大。


    他保有着黎家继承人?的身?份,父母看重,拥有实权,岿然?不动。


    黎漴默了?。


    他好半天才道:“我知道。”


    郑存目含激励,朝他颔首,娓娓道着,此行与合伙人?见面需要提前知悉的情况。


    ……


    楚朱秀按捺脾气,她听着黎娅在房间里落泪的动静。


    这与过?往发生过?的情况相似,她的心态全然?变化。


    过?去,她觉得女?儿爱哭不是?什么大事。


    孩童天性如此。黎娅爱哭,哭时楚楚可怜,颇为?玉软花柔。


    作为?母亲,她心生怜爱,并允许她这样做。


    有时,楚朱秀存有好奇,看着育儿书,心念着“每一个?孩子的天性都是?不同的”。


    楚朱秀不清楚黎娅爱哭的习惯因何而来,但她爱她。于是?,容忍着她眼中含泪的娇滴作态。


    认回黎潼的当下?,楚朱秀只恍惚过?几瞬,觉得潼潼和她很像。


    她并不认为?,黎娅爱哭的性子是?什么值得为?难的事。


    作为?母亲,她接受娅娅柔软爱哭,接受她泪眼汪汪。


    直到,黎娅的生母出现。


    陈芳的存在给了?黎家人?一个?悍然?暴击。


    陈芳泪眼朦胧的故作姿态,利用?各种手段来恶心黎家人?。


    楚朱秀终于意识到——曾经困扰过?她,让她求助于育儿书的谜题有了?答案。


    基因让黎娅不知不觉中拥有亲生母亲的模样。


    楚朱秀胆寒心颤。


    她耳膜胀痛,环绕着黎娅的哭泣声,蓦地,头一次高声喝止:“娅娅,不要再哭了?!”


    房间里的黎娅哭腔一止,片刻后,她泪汪汪地拉开门。


    “妈妈?”


    “我,我是?,”黎娅被楚朱秀的脸色震住,抽噎着,脸涨得红红,“我在和阿植说话。”


    “陈芳她又去学校找我,还送了?一堆破衣服给我。”


    她说着,气恼无?助地低声问:“妈妈,真的不能把我送到国外吗?”


    “班上的同学都在笑话我。”


    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自黎娅嫩白脸颊滚落。


    楚朱秀克制情绪,她平心静气道:“你要出国,甩掉国内的烂摊子吗?”


    黎娅怔住。她意识到楚朱秀语气里的怒意,试图解释:“妈妈,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真的受不了?了?——”


    “娅娅,你受不了?,我和你爸爸、你哥哥就受得了?吗?”


    楚朱秀眼神?冰冷。


    “你爸爸因为?你的事,项目投标失误两次,”美丽贵妇人?的细腻雪白颈子如天鹅般优雅,她数月没能去做医美护理,已有细纹浅浅展露,彰显着这段时间黎家被陈芳折磨得身?不由?己,“他现在跑国外去忙新项目,不得已将公司交给你哥哥。”


    “我已经很长时间不敢出门和朋友说话,”楚朱秀声线颤抖,她望着黎娅,女?儿用?不可置信,极受伤的眼神?看她,她冷酷地自顾自说下?去,“而你呢?”


    “你只想着逃离国内,将烂摊子交给父母、兄长。”


    “自个?儿潇洒快活,是?吗?”


    黎娅脸色惨白。


    她哽咽着,辩解着:“我没有这么想,妈妈,你不要这么想我。”


    “妈妈,你怎么能这样想我?!”


    来自母亲的语言伤害,把黎娅伤得体无?完肤。


    其中还有楚朱秀毫不客气地挑明事实真相,阐述着黎娅内心自私想法后,陷入深深羞耻与偌大慌张的豁然?崩溃。


    “难道不是?这样吗?”楚朱秀一颗眼泪都没有掉。


    黎娅已是?泪如雨下?。


    她喃喃解释着,自己并不是?想要当逃兵,并不是?想让父母、兄长承担责任。


    她只是?很累,很难受。


    “妈妈,我只是?不想再看到她。”


    “妈妈,我只有你一个?妈妈,陈芳只是?陌生人?——”


    说到最后,黎娅惶恐地伸手要牵她的手,要和她贴近。


    楚朱秀没有抗拒,她冷眼瞧着她,猝然?柔声道:


    “娅娅,你知道你看起来和陈芳有多像吗?”


    黎娅呆若木鸡。


    她哭得满脸潮湿,狼狈不堪,左手握住楚朱秀,右手本能地往脸上摸。


    “妈妈?”


    “你是?在开玩笑吧?”


    楚朱秀露出一个?笑,那?样复杂,又爱又恨。


    她说:“我从不开玩笑。”


    第29章


    楚朱秀甩手离开时, 黎娅发了很久的呆。


    她茫然地回到桌前,惊恐发现,自己和程植的电话保持着畅通状态。


    母女间的争吵, 句句尖锐,剑拔弩张。


    楚朱秀指责她过分?自私, 说她很像陈芳的话, 极有可?能?一字不漏地传达给程植。


    黎娅魂都没了。


    她试探着, 小?声问:“阿植,你还在?吗?”你听到了吗?


    脑中乱糟糟, 黎娅魂不守舍, 听到程植回道:“我在?。”


    她的心沉入谷底。


    几刻沉默,程植说:“娅娅,我要挂断电话了。”


    他克制着情绪, 轻声告别:“再见。”


    黎娅望着手机屏幕长达一小?时?多的通话时?间。她怔怔的, 从喉中溢出一声呜咽, 连哭都不敢太大声,强忍下去,涨得脸颊通红。


    ……


    江市第三中学复读班给学生安排一个月的假期时?间,自1月24日?放到2月24日?。


    班主任早知道班上孩子们心思飘忽,恨不得立刻放假回家。她赶在?老师们安排好?假期作业后,站在?讲台前, 将日?历表摆出, 语气严肃道:“距离高考还剩多少天,你们自己心里有数。”


    “放假回家也不能?耽误日?常复习, 每天晚上10点前准时?给我在?班群打?卡发作业。”


    她板着脸, 看着下方学生们既松弛又紧张的脸,心中柔软, 很快,语气温柔起来,“祝大家过个愉快的假期。”


    掌声雷鼓,学生们喜笑颜开。


    收拾东西回家是个大工程。从夏至冬的所有课本、资料、练习题被放在?瓦楞纸箱里,学生们联系着父母开车来接,寄宿生正从宿舍搬运着个人生活用品,一派热火朝天。


    易安妈妈来接易安时?,问要不要载她一程。


    黎潼婉拒。


    易安挥手和她说再见时?,天空飘下一片雪。


    黎潼嗅到冷雪潮气,她本能?地望向空中雪云,听到易安雀跃欢呼:“妈妈!下雪了!”


    江市几十年来难得一见的降雪。


    易安妈妈惊喜地拿出手机拍照:“天呐,我活了几十岁了,还是第一次见到江市下雪!”


    车流滚入飘零雪色中,不少人摇下车窗,开始拍摄下雪视频发朋友圈。


    黎潼走进校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份速食饭团,认真咀嚼。


    柜员在?和朋友聊着这稀奇大雪:“诶呦我天!我还以为气象局专家开玩笑呢,没想到居然真下雪了!”


    她觑见在?门口望着纷飞雪色的黎潼,还不忘唤道:“妹妹,进店里来吃,店里暖和!”


    黎潼冲她笑了下,她退进温暖的店铺里,咽下食物?。


    常青绿叶被初雪掩盖,覆着厚厚一层皎白,南方城市骤然下雪,让无数人震惊恍惚。


    黎潼上辈子见过这场雪。


    她没太多反应,平平无奇地丢掉饭团包装纸,趁着便利店还没关门,买了点关东煮回家。


    属于?黎潼的复习资料,花钱找了同城跑腿,送到御水小?区物?业签收处。


    她一身轻松,背着书包走在?大街上,耳边是冬雪簌簌落下的声响,隐约能?听到孩童敞着窗户大声欢呼。


    手机嗡的一声。


    黎漴发来消息,说自己路过商场,给她买了几件羽绒服、雪地靴,放在?物?业签收处。


    【这几天降温厉害,潼潼你注意?保暖,哥买了点东西,不喜欢就?放着,不要有心理负担】


    【冬天喝点暖汤舒服,我没让妈安排阿姨给你煮。朋友推荐我这几家店,说是羊肉汤滚得不错,口味地道,你有空到店尝尝。】


    翻动消息框,从上至下,全是黎漴的自言自语。


    黎潼无聊地翻了一会,觉得没意?思,熄屏手机。


    ·


    黎振伟年前回国一趟,忙了两天,迅速出境。


    国内工作全权交给黎漴来负责,机场离别时?,黎振伟拍了下黎漴肩头,低声道:“儿子,公司的事麻烦你了。”


    黎漴颔首。


    黎振伟看了下时?间,叹气道:“我知道你妈最近在?家里心情不好?,我本想这次出国带上她……”


    黎漴心领意?会,两个成年男人齐齐陷入微妙沉默。


    楚朱秀担忧自己出国,黎娅无法?应对陈芳,致使黎家出现无法?挽回的名誉危机。


    短短数月,陈芳折磨得楚朱秀、黎娅面?如?土色。黎振伟、黎漴忙于?事业,只能?临时?抽空着安抚家属情绪。


    黎振伟想到什么:“潼潼呢?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黎漴眼里带了笑意?,“在?安心读书。”


    黎振伟长叹一声。


    他絮语:“过年尽量让潼潼回家一块过。”


    距离春节还剩下20天。


    黎振伟承诺自己忙完手头项目,将在?春节前回国,与家人共度新年。


    黎漴知道他爸这意?思,是让他联系黎潼。


    全家上下,应对黎潼最好?的人选只有他。


    楚朱秀自数月前的家长会后,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不再愿意?主动与黎潼联系。黎漴心存疑惑,他没有细究,只以为是楚朱秀开始反省自己,不再强硬踏入潼潼的生活。


    黎振伟从来不是擅长与子女沟通的家长,他忙于?事业,应付不来家长里短。


    黎娅更不是能?和黎潼和平相处的人。


    黎漴身怀重任,他私下认为这是“甜蜜且沉重的负担”——黎潼不爱搭理他,总是让他自说自话。可?但凡她有一次回复,就?够他高兴得找不到北。


    他没能?察觉到,情绪上的高昂与低落与某人息息相关时?,意?味着他容易被拿捏。


    应下黎振伟的话后,黎漴借着江市降雪的契机,给黎潼买了点冬季保暖衣物?。


    黎潼没回他。


    人在?公司,郑存叮嘱他与商业伙伴的二次会见行程需要提前准备:“小?黎总,段总的航班因雪停飞,他助理说可?能?要延期到明天中午到达江市。”


    黎漴答好?。


    他想了一会,问郑存:“存叔,有没有什么推荐的饭馆子?”


    “适合冬天吃点热乎乎的,暖胃暖身。”


    郑存挑眉,纳闷看他,得到黎漴一个羞赧的表情:“潼潼一个人住,怕她吃不好?。”


    郑存恍然大悟,他大方给了几个江市有名的冬日?汤馆店铺,并说:“下雪天,正是喝汤的好?日?子。”


    黎漴兴高采烈,低头给黎潼发消息。


    办公大厦外,雪色皑皑,遍地冰寒。


    郑存递上几份文件,示意?黎漴过目签字。


    青年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手机,戴上眼镜,开始浏览。


    翌日?,郑存陪着黎漴去招待商业伙伴。


    上个月,这个原定今年深入合作的合伙人路过江市,黎振伟不在?国内,招待商业伙伴的行程交给黎漴——他头一遭应对,仓促之下,硬是靠着郑存才没出丑。


    第二次见面?,黎漴总算有点从容不迫的样子。他言谈自若地与段暄山握手,谈着彼此近期生活状况。


    餐席上了几份热汤,黎漴热情招呼着段暄山尝尝:“段总,这几样是餐厅招牌,养生养胃,冬天喝着不错。”


    段暄山没有直接拒绝。


    他矜平躁释地颔首,接了一盅热汤,全程没动。


    黎漴未曾注意?到,中途上洗手间时?,郑存给他发了条消息。


    【段总瞧着兴致不高,要不要一会换个场地?】


    这“换个场地”就?是生意?场上男人间心照不宣的暗话。


    黎漴揉了下太阳穴,他挺不乐意?去那种场合——换作方业识,或许要喜不自胜。


    他回:【待会看看。】


    再回来时?,黎漴站定在?门前,迅速且无声地打?量两眼段暄山。


    黎振伟此前和他聊过这个商业伙伴——生在?淮市,祖上富贵,比黎家的底蕴厚得多;他年纪很轻,二十七八,接手段家产业四年;按照年龄来算,恰是黎漴这个岁数开始揽公司大权。


    比起黎漴还需要郑存帮扶,黎振伟时?不时?国外通讯连线,告知他如?何?处理公司事务的现今。


    段暄山早已独当一面?,不再是需要在?父辈荫蔽下缓慢成长的青年。


    餐席灯光明亮,餐厅外仍下着大雪。


    段暄山眉眼冷峻,他慢吞吞地咀嚼着食物?,轮廓泛着几分?清冷漠然,瞧着怏怏。


    黎漴微叹,他心想,段总看着果然兴致不高。


    郑存说的话在?他脑海中闪过,黎漴勉为其难地挠了下脸,他决定一会试探下,若是段暄山真想去点颜色场所,那他也得陪着。


    做生意?时?,难免要拉下身段,将合伙人哄得妥帖高兴。


    黎漴扬着笑,亮声示意?自己回来了。


    郑存与他对视,微不可?查地点头。


    落座,热情说话。


    段暄山面?上淡淡,他倒没有忽视黎漴说话,三句能?应一句。


    饭吃到尾声,黎漴纠结一会,状若无意?地笑道:“段总一会还有安排吗?”


    “要是没有安排,我和郑秘书想带您去——”


    段暄山听出他的言下之意?。


    他眼皮稍抬,清醒冷淡道:“你们常去?”


    已婚人士郑存额头落下一颗汗,他踌躇解围道:“咳咳,这倒没有,只是……”


    黎漴尴尬得脚趾抓地。


    他忍住情绪,解释道:“不,我只是看你兴致不高,担心是不是我们招待不周。”


    段暄山淡漠扫了他俩一眼,气氛缄默无声。


    末了,他潦草道:“没必要。”


    他起身,身量竟比一米八五的黎漴还要高几厘米。


    “行了,明天联系我助理安排会议时?间,今天到此为止。”


    段暄山与他们对视,下颌微收,冷淡客气地告别。


    目送着他坐入车,车子驶入大雪纷飞。


    黎漴抹了一把脸,局促道:“存叔,看段总这架势,压根不像是只比我大四岁的人。”


    郑存心有戚戚,与他对视一眼,齐齐叹气。


    ……


    黎潼犹记得上辈子的这场大雪。


    彼时?,她回到黎家不过半年,即便有十九岁生日?宴后的恍惚迷惘,她对黎家人还存有幻想。


    黎家人并不将她的前途放在?心上。


    他们认为将亲生女儿领回后,给予足够的金钱就?够抵消过往十多年的错误。


    于?是,黎潼无所事事,毫无目标地活着。


    黎娅报名参加了江市青年舞蹈赛事单人项目,恰好?是江市罕见降雪期间。


    黎潼并不想去看,奈何?楚朱秀口吻柔和,态度强硬,“潼潼,都是一家人,不去看娅娅的舞台,你觉得合适吗?”


    她憋屈地跟着家人前往江市大礼堂,看着黎娅在?台上动人摇曳,舞姿曼妙。


    台下楚朱秀目含骄傲。


    黎振伟特意?拍了几张舞台照片,洋洋得意?地发朋友圈,文字深情:【我家有女初长成】


    黎漴买了大捧鲜花,准备在?赛后送上舞台。


    赛事结束,黎潼清楚记得黎娅拿到青舞银奖时?,略微失落的含泪模样。她小?声咕哝着自己本可?以做到更好?,她的梦想是青舞金奖。


    楚朱秀搂着她,温柔道:“明年还有机会,我们不急于?一时?,慢慢来。”


    黎漴哄道:“有什么关系,哪怕不拿奖你也是我们心里的第一——”


    家人的安抚让黎娅打?起精神,她朝她看来,小?心翼翼道:“潼潼,你看起来好?像有点不高兴……”


    这一句话让黎家人的注意?力?全然落在?黎潼的身上。


    黎潼直到很久后,终觉当时?黎娅眼中昭然若现的恶意?。


    那恶意?浓郁,伪装在?黎娅柔和善良的美丽脸庞下。


    她天真好?奇地发问,旋后,装作无心地添了一句:“爸爸妈妈和哥哥,只是单纯为我获奖高兴。”


    “没有其他意?思。”


    说得就?像黎潼为她获奖这件事不高兴那般。


    楚朱秀沉下脸,黎振伟皱眉,黎漴冷眼瞧她。


    那是一场由黎娅亲自引导发生的“情感暴力?”。


    她吃准黎潼一定会辩解,吃准她太过在?乎黎家人——


    她完美地收获着父母、兄长对黎潼的冷待忽视,趾高气昂地领着银奖从她身边路过。


    江市大礼堂外有着参舞选手的家人,熙熙攘攘热议着今年的奖项花落谁家。


    雪下得猛烈,砸得黎潼肩头沉重。


    她辩解着自己并无他意?。


    她得到黎家人失望的眼神,以及,黎漴冷冷的一句“够了,回家吧”。


    ·


    黎潼翻开被子,望着窗外雪景,决定给黎娅找点事做。


    于?是,发消息给黎漴,问他:【黎娅明天青舞比赛?】


    黎漴显然惊讶,他看到消息后立刻回:【是的,潼潼,你怎么知道?】


    黎潼兀自继续发:【家里有人陪同吗?】


    黎漴一五一十交代着家里的动态。


    【爸在?国外忙生意?,我要招待合伙人,妈不知道有没有空。】


    黎潼没再回他。


    她给陈芳发了明天舞蹈比赛的具体信息。


    陈芳心花怒放。


    当晚,她在?短视频直播平台上,喜逐颜开道:“明天我要收拾得漂漂亮亮,去参加女儿的比赛~”


    她眉眼含情,“一想到能?陪伴女儿出席这种场合,我真的太高兴了!”


    黎潼知道楚朱秀一定密切关注着陈芳在?直播账号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她兴致勃勃,满怀期待着明天的到来。


    =


    青舞比赛当天,黎娅在?更衣室给黎漴打?电话。


    她请求他来观看比赛,“哥哥,你真的不能?来吗?妈妈今天也不打?算陪我,我……”


    黎漴叹息。


    他拿着手机走了几步,不远处段暄山冷漠打?量着江市街景,若不是前几个小?时?会议商谈结果不错,他指定要以为他的冷脸是不满意?这个项目。


    “娅娅,哥没办法?去,我现在?在?处理公司事务,”黎漴泛起几分?烦躁,“你已经?长大了,一定要台下有家人陪伴吗?”


    黎娅噎住,好?半天,她呢喃道:“可?你们一个都没来陪我……”


    黎漴注意?到段暄山目光送来,他匆匆说完最后几句,挂了电话。


    “我现在?抽不出空。”


    “娅娅,成熟点。”


    段暄山问了一句:“家里人?”


    黎漴疲惫地耷拉下肩头,他点了点头:“妹妹不太懂事。”


    会议结束,黎漴准备邀请段暄山一同就?餐。


    段暄山直接拒绝:“不用。”


    他见他还有邀约的意?思,平静道:“我有些私事。”


    话说到这,黎漴不好?继续,只能?干笑着送走贵客。


    等人走了,郑存唉声叹气道:“段总这性子真捉摸不透。”


    黎漴表示赞同。


    他忙着处理公司事务,一时?间竟也忘了黎娅的青舞赛事。等回过神来,手机铃响,楚朱秀打?了两个电话,他都没接到,直到第三通。


    黎漴接起:“妈,怎么了?”


    楚朱秀声线含霜,“儿子,你现在?人在?公司吗?”


    黎漴答:“嗯,刚招待完淮市段总。”


    美丽贵妇人硬邦邦甩出几个字:“下班了到医院来一趟。”


    黎漴心觉不妙:“怎么了?”


    楚朱秀笑了一声。


    半含讥讽,半含冷意?。


    “你妹妹为了不和陈芳见面?打?交道,摔了腿。”


    勃然怒意?掩在?平稳声线下,“现在?打?了麻药,哭着说要去国外治腿。”


    黎漴没拿稳手机,他懵了,重复道:“摔了腿?”


    想清楚后,他声音大了起来:“她疯了吧?她是学跳舞的,居然自毁前程?!”


    楚朱秀冷笑一声。


    她没让黎漴多加问询,只道:“你先忙公司的事,我这边处理医院。”


    “忙完了再来医院,不要着急。”


    黎漴怎么可?能?再全神贯注地处理公司事务,他青着脸,给郑存说了家里出事,得去医院一趟。


    郑存一听,吓了个够呛,立刻让他赶完医院。


    一路上,黎漴搜着“骨折对舞者的影响”,看得他心越来越沉。


    到达医院,楚朱秀面色冷漠地凝视着病床上陷入沉睡的黎娅。


    见到儿子,她的神情稍有柔和,“吃过饭了吗?”


    黎漴摇头。


    “究竟怎么回事?”


    楚朱秀视线投向黎娅,她咬字清晰道:“今天的青舞比赛,临上台前,黎娅看到陈芳。”


    “她借着上高台的机会,把自己的腿摔了。”


    “只因为不想让陈芳送她捧花。”


    黎漴愣怔,他错愕道:“就?因为这?”


    陈芳其实并不敢在?明面?上做太多事得罪黎家。


    她的手段是暗戳戳的恶心人,时?不时?给黎家人一个臭屁弹,惹得他们不得不强忍呕意?,捏紧鼻子,咬牙忍耐。


    她抱着从鲜花店买来的39.9打?折廉价花束,把自己打?扮得美不胜收,出现在?舞台观众席。


    没有家属预约,她的位置排在?江市大礼堂的后方。


    巧合的是,黎娅认识的艺考同学家长路过后方,与陈芳闲谈几句。


    家长得知她是黎娅的母亲,霎时?茫然。看着陈芳那张得意?忘形的脸,她没敢说自己以前见过黎娅的母亲楚朱秀,只能?叮嘱自家女儿一句,少和这个阿姨打?交道,她怀疑她脑子有问题。


    艺考同学好?心告知黎娅时?,距离比赛开场只有8分?钟。


    黎娅不知道做了哪些心理斗争,她站在?后台高处,久久,终于?做了决定。


    她选择摔断自己的腿,以此逃避接下来会发生的所有事。


    楚朱秀三言两语说完,她目中满是失望,凝看向病床上黎娅的眼神充斥着恼色。


    “只是因为这么小?的一件事。”


    “她选择放弃自己的前途——”


    “娅娅,我知道你没睡着,你有什么话想要解释给我听吗?”


    病床上的女孩躲闪着,不肯睁开眼。


    楚朱秀一字一句道:“你从小?说喜欢舞蹈,我就?带你去学。中学时?不喜欢文化课,我领你去找名师学舞,为你规划未来事业方向,希望你将来能?有一个体面?的工作。”


    她说到最后几字,已是恨铁不成钢,“就?因为一个陈芳。”


    “你将过往所有努力?付之东流。”


    “娅娅,你对得起我,对得起曾经?辛苦练舞的自己吗?!”


    黎娅骤然睁开眼。她脸色苍白,眼中含泪,死死撑着不让它掉落,生怕楚朱秀再说出她与陈芳相似的话。


    她尖声高喊:“妈妈,是你当初要做亲缘鉴定的!”


    “如?果不是你选择做亲缘鉴定,现在?一切都好?好?的!”


    她喉头哽咽,鹦鹉学舌般,“现在?一切都会好?好?的——”


    她还是那个最乖巧可?爱、美丽大方的黎家女儿。


    她会走上母亲替她规划好?的人生道路,成为江市舞团首席,拥有一份体面?漂亮的体制内工作。


    楚朱秀僵住。


    她与她对视。


    忽的,楚朱秀大笑起来,“你责怪我,责怪我试图找回我的亲生女儿?”


    “黎娅,你有什么资格责怪我?”


    “你不过是运气好?而?已,你本该姓‘林’,而?非‘黎’。”


    “你抢走我女儿的人生,现在?还在?叫嚣着这一切本不该如?此吗?”


    黎漴无言,他深呼吸,试着打?断母女间刻肌刻骨的愤怒争执。


    他没能?成功。


    楚朱秀最后只甩下一句话,摔门而?出:“选择逃避,自甘堕落,你真的太过可?笑。”


    黎娅在?她离开后,号啕大哭。


    =


    深夜十点。


    黎潼收到江市当地新闻台公众号推送的文章。


    前两小?时?刚结束的青舞比赛,金银铜获奖者名单已出。


    她扫了一圈,意?料之中,没有黎娅的名字。


    三花猫咕噜着绕腿而?行,黎潼心满意?足地拍拍它肥美的屁屁,安抚道:“我下楼拿个外卖!”


    御水小?区的物?业处在?靠近小?区正门的地方。


    步行几分?钟,到达后,黎潼注意?到街边有几只蔫头耷脑的小?猫,蜷在?广告招牌下,冻得直发抖。


    她放下手中外卖,大步往街边走去。


    江市的大雪对于?人类来说,稀奇居多,对动物?来说,残酷无比。


    小?猫们不是见到陌生人会哈气的惊恐模样,它们冷得只能?发出小?小?的咪呜声,向过路人类试探性着求助。


    黎潼弯腰捞起小?猫,把它们一鼓作气全部塞进自己的羽绒服口袋里。


    暖意?包裹,小?猫们终于?不再叫唤,有了几分?气力?。


    黎潼皱着眉,准备拨打?宠物?医院的电话,询问是否有医生在?院,能?否接受救治。


    电话拨通,宠物?医院在?班人员告知她,尽量在?一小?时?内到达,他们很快就?要闭院。


    黎潼迅速约了网约车。


    她坐上车,到达宠物?医院时?,已是晚上十点半。


    医院里只有一位值班的宠物?医生,恰是方才负责接电话的医生,他看到她,示意?将小?猫放在?被子里,不忘与电话那头的人交流。


    “先生,您是外地人吗?我发个导航给你,麻烦尽快到达,医院要关门了。”


    那边的回复让医生露出笑脸:“好?的,能?在?五分?钟内到达就?好?。”


    黎潼心烦意?乱,听着被子里有气无力?叫唤的小?猫,示意?医生尽快检查。


    医生放下手机,连忙上前。


    几分?钟后,宠物?医院门口传来脚步声。


    黎潼没有关注身后,她用手指摩挲着面?前一只湿漉漉的小?猫。


    医生“诶呦”着,他惊奇地看着年轻男人从西装外套里掏出几只小?奶狗,好?笑道:“你俩今天还真有默契,都捡到小?动物?,还都揣在?外套里。”


    黎潼抬起脸,朝那个后来的青年看去。


    段暄山与她对视。


    他冷淡漂亮的脸上,全无表情,只在?被一只莽撞小?狗咬住食指时?,略一皱眉,低声呵斥。


    “松口。”


    小?狗听不懂人语,嘎嘎乱啃。


    他忍气吞声,在?宠物?医生的帮助下,这才重新获得自己活动的手指。


    第30章


    医生捏着小狗的嘴巴, 解放手指的同?时?,借机检查犬牙,确认月龄。


    “还小呢, 这才刚断奶,”医生问道:“哪里捡来的?”


    得亏是奶狗, 新?生乳牙, 啃人用劲小, 没留下创口。


    段暄山抽了张纸巾擦拭,答:“路过街头听到垃圾箱里有声响。”


    医生转头问黎潼:“小姑娘, 你从哪里捡来的?”


    奶猫蓝膜未褪, 一捧就能捞起三只,雪水融化后,皮毛打湿, 衬得更小更瘦, 可?怜巴巴。


    黎潼触碰其中一只气息最弱的, 她?平静说:“街头广告牌下看到的。”


    医生叹着气,拨弄面前小猫小狗,咕哝道:“乖乖,得亏你们今天遇到好心人,不然小命就没了。”


    他逐一检查过去,打灯照瞳孔、摸肚皮耳朵, 再捏捏爪子和嘴, 测量体温。


    两窝小猫小狗,各有一只情况最严重的。


    医生抬头, 先打了个预防针:“情况不好的这两只, 医药费会贵,你们要有个心理准备。”


    做动物救治, 经常出现救助人无力承担医药费的情况。


    医生:“我们院内有相关救治的优惠,小猫小狗康复了,也会帮着朋友圈发领养信息。”


    “钱不是问题,”黎潼听出医生的忧虑,“有需要的话,我可?以提前付费。”


    段暄山迟了一拍,他慢吞吞回?:“我也是。”


    医生看了他们俩一眼?,忽然笑了。


    “那行?,我今晚加个班,这两只情况严重的先挂水,”他摸摸情况较好的几只,示意他们去冲点热水泡羊奶,“这几只挺健康,没耳螨,等吃饱了,开个电热毯,给它们暖暖。”


    前后操作一番,给小猫小狗喂了羊奶。


    黎潼在医生的指挥下开了电热毯,把小猫齐齐塞了进去。


    她?望见?段暄山手里抱着的两只小狗,伸手要过来,一块塞进毯子里。


    暖意侵袭,小猫小狗们挤挤挨挨地在毯子里酣睡。


    医院里的长椅足够容纳三四人。


    黎潼坐在左边,段暄山坐在右边。


    医生仍在忙碌,墙壁上时?钟走过11点,窗外雪下得更大。


    手机嗡嗡,黎潼接通,黎漴疲惫的声线传来,他显然没想?到她?会第一时?间接起,几秒空寂,缓了下才道:“潼潼?你现在在家里吗?”


    “没。”


    黎漴担忧道:“这么迟了还在外面?要不要哥去接你?”


    黎潼冷淡回?道:“我有私事。”


    黎漴苦笑两声,显然对她?有点没辙。


    “好吧,要是有需要,打我电话,我都在。”


    黎潼抱着手臂,看着不远处蜷缩在电热毯里的小动物,压低声线,厌烦道:“有什?么事赶紧说。”


    黎漴犹豫着,他斟酌言语,对自己将要说的话感到窘迫:“潼潼,家里出了点事。”


    黎潼若有所?思。


    他迫切倾诉,哑声说出今天发生在黎娅身上的事。


    “……现在的情况,是娅娅的关节半错位,外踝骨折——”黎漴恍惚说着,他没注意到黎潼的态度,沉重的家庭压力让他本能地寻找家人倾吐烦恼,黎潼成为他的首选,仿佛在她?这里才能找到几分安宁般,“她?想?要出国治疗。”


    “哦。”


    黎潼听到电热毯那有小猫哈气的声音,她?半心半意应着,起身查看,掀开被子一瞧,一只小胖狗把她?的小猫前爪压着了,吓得小猫警惕得直炸毛。


    医生在固定输液架,他瞧了眼?:“暂时?就一条电热毯,要不把这只小胖挪开点?”


    段暄山自觉上前,把那只胖狗往外挪挪。


    他半蹲着毯子前,认认真真地挪完,蓦地无言。


    黎潼一瞧,那只小胖狗趋向热源,硬是要挤向同?伴。


    挪动并不起效,小胖狗一只后腿挤上小猫,就够小奶猫吓得够呛。


    她?皱了下眉,身旁青年轻声道:“抱歉。”


    很快,他伸手一捞,问医生:“可?以先抱在怀里吗?”


    医生:“行?啊,先搂着吧,我一会去找找还有没电热毯。”


    段暄山的声音在电话里模糊不清,黎漴尽力捕捉,只隐隐觉得耳熟。


    他没有机会想?太多,下一刻,黎潼应他:“她?想?出国的事,你是在和我商量?”


    黎漴为她?的敏锐心惊不已。


    他道:“如果娅娅要出国治腿,今年春节,我们可?能就没有办法?在一起过了。”


    “这是我们一家人的第一个春节——”


    黎漴说着,好似非常可?惜,语气怅然。


    黎潼翻了个白眼?。


    段暄山没错过身旁女孩的神态,他下意识地搂紧裹在外套里的小胖狗,屏息静气,不敢说话,险些以为这个白眼?是翻给他和狗的。


    下一秒,黎潼开口,声线冷淡,有若寒霜:“关我屁事。”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漆黑眼?珠浸着清冷,眼?皮微垂时?,嫌恶厌倦之色扑面而来,“春节我有别的安排。”


    黎漴被黎潼的语言刺痛。


    他很是伤心,可?又?想?知道个清楚:“潼潼,你春节要和其他人过吗?”


    黎潼得到黎娅摔伤腿的消息,心情尚算不错;偏偏,黎漴不看眼?色,非常烦人,吵得她?直拧眉,看眼?前小猫嘤嘤叫唤,都觉得是黎漴声音难听惹的祸。


    她?啪地一下挂了电话,压根不给他多嘴再问的机会。


    医生没关注方才发生了什?么。


    他检查着输液状况,终于能坐下来歇一会,开始结算项目费用。


    段暄山沉默地摸着怀里热烘烘的小狗。


    奶狗刚出生没多久,肚子总是鼓鼓胀胀,土黄色毛发薄薄一层,看着格外像是麻薯。


    黎潼挂断电话后,伸手去摸其中一直叫唤得格外厉害的小猫。


    医生探头看了下:“一直在叫?你也搂怀里看看,它可?能怕生呢。”


    她?依言,将那只叫得格外厉害的揣进怀里。


    小猫果真不叫了。


    等医生敲完键盘,结算清单突突突出来后。


    他抬起脸,想?让两个顾客结账,还没开口,便?是一愣。


    年纪小些的漂亮小姑娘用羽绒服外套将小猫包得露出个圆脑壳,她?冷淡雪白的脸上没有多余表情,只在望向怀里小猫、不远处毛毯上挤挤挨挨一排时?,眼?神稍有柔和。


    深夜的疲色席卷,眉宇间笼罩着淡淡倦怠,长眸低凝,莫名?有种慈悲色。


    另一个年长些的青年,样貌清俊,皮肤冷白,本是西装革履的体面模样,为了搂着只小黄狗,西装外套皱巴巴地撇在一旁。小狗贪暖,圆滚滚的胖身材趴在他的膝盖上,时?不时?哼唧两声,以彰显存在感。


    他脸上同?样有着疲倦,眼?帘低垂,情绪寡淡。


    小狗热乎乎的脑袋紧贴着他的手心。


    他们之间隔了两个人的距离,疏远冷淡,全无亲近之意。


    偏偏,样貌出众,气质相近,怀里都抱着小崽。


    医生怔住,回?神时?,自己也觉得乐呵。


    输液的小猫小狗暂留医院,还算健康的小猫小狗安排着各自带回?家。


    临走前,医生叮嘱他们明天再来,有事电话联系。


    黎潼抱着纸箱,里头放着几只被毯子盖着的小猫,准备再约个网约车回?去。


    段暄山的助理在医院外头已经等候许久,他看到老板,喊了一声:“段总。”


    同?样抱着纸箱,箱子里放着小狗的青年闻声望去,颔首示意。


    他看向身旁的黎潼,想?了想?,还是开口。


    “你约到车了吗?”


    江市大雪,深夜时?分,网约车司机大多回?家休息,度过漫长雪夜。


    网约车界面显示仍在召唤。


    黎潼看他一眼?。


    段暄山察觉到她?审慎的目光,并不觉得冒犯,心平气和道:“你可?以先把小猫放在我车上。”


    “等到网约车到了,再带它们回?家。”


    隔着小毛毯,雪花轻飘飘地落下,小动物敏感地发出轻微声响。


    黎潼迟疑片刻,她?听着小猫的哼唧,心中涌起担忧,生怕这寒天冻地,把她?的小猫冻坏了。


    “车里有暖气。”他又?添了一句。


    黎潼同?意他的说法?,轻声谢过。


    助理一头雾水,看着老板把自己抱着的纸箱塞进车后座,又?帮着一个陌生女孩,把她?抱着的纸箱放好,认真摆放,整齐如一。


    “老板?”助理以为老板是要顺路载她?一程,试探着问:“去哪?”


    段暄山:“空调调高,你在车里等。”


    助理稀里糊涂地按照他的指示,调高车内空调温度。他掀开纸箱一瞧,猫猫狗狗睡得安详自在,小肚皮一起一伏。


    再转头看车外,段暄山从车上取了把黑伞,站在街边,与年轻女孩距离半身。


    冬雪急促,鹅毛般铺天盖地下着,皑皑雪色,寒意渐起,街边店铺早已关闭,几乎没有行?人。


    老板撑开伞,将伞面往年轻女孩的方向挪去,那女孩诧然看来,他一言不发,安静陪着。


    雪夜难约的网约车,足足耗了近半小时?,终于等到车辆驶到人前。


    巧合的是,网约车智能推送,约到的是一位中年女司机。


    段暄山将猫咪纸箱递给她?,记下车牌号,目送她?坐上车离开,这才坐进车里。


    助理听着身后纸箱里小狗梦呓的动静,问道:“老板,这小狗……您打算怎么处理?”


    段暄山靠着椅背,精疲力尽地闭上眼?,久久才道:“养着。”


    助理瞥见?他眼?下青黑,霎时?有点不敢打扰,低声说自己准备开车回?酒店。


    段暄山含混不清地应了声。


    车程中,雪夜寂静,只有雪花落地的声音簌簌轻悄。


    蓦地,助理听到车内一声,他疑心自己听错,咀嚼几遍,倏尔错愕。


    “……该向她?要只小猫的。”


    “啊?”


    助理茫然,段暄山睁开眼?,几分懊悔,他喃喃道:“有只好漂亮,脑门好圆。”


    老板喟叹一声,自言自语,“要是明天能碰见?,希望能要到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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