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首都星上已是云椴逝世纪念日的第二天。


    夏鲤避着人群,仍是在天光乍亮时来到了陵园。她踏着清理得一尘不染的幽径,将一朵折好的花放在云椴和母亲的小像前。转身离开时,收到了陈毕周的通话请求。


    陈毕周用的是特别派遣部的信号源,是正事。夏鲤看着身后陵园独特的绿植背景,想了想,到底没开摄像头。


    “什么事?”她问。


    陈毕周烟嗓中带了几分八卦:“那个新人成功进拍卖场了,咳,就是路子有点野。”


    夏鲤有些意外:“他怎么做到的?”


    尽管她不认为秦焕真的会现身拍卖场,对新人能成功混进拍卖会也并没有抱什么希望,听说他成功的消息,还是很诧异。


    时间如此紧迫,她让某位中央议员向罗慕星区区长施压都拿不到的拍卖入场券,那位新人怎么拿得到?


    陈毕周翻看着资料:“监控显示,他连夜找了一位本地富豪,在人家里面待了两天,今天两人一起出门,直接被带进去了拍卖会场。嗯,走的时候还穿着对方的衣服。”


    这位富豪的个人履历联网核实无误,税收缴纳记录完整,除了有个因为在管道街区见义勇为,把犯罪者揍得伤势有些过头的记录,俨然一个良好市民的形象。


    “不过在罗慕那边卖鱼这么赚吗?居然能在市中心买豪宅!”陈毕周忍不住嘀咕,”要不是知道他和这富豪此前完全没有交集,我真要怀疑这孩子的人脉了……为了考核通过也是够拼的。”


    夏鲤低眉扫着发来的照片。


    走到路尽头,停下。


    她远远地就能看见温崖靠在车旁,从成堆的政府文件中抬头,向她招了招手,嘴角淡淡撇下一点弧度。


    豪宅区只有小区进出口的监控记录,凭两张图片就说人家路子野,那她捏着各路议员的把柄在他们中间危险周旋又算什么?


    分明充满了成事的野心和果决,还要被人在背后嘴。


    素昧谋面,夏鲤竟对那新人又同情又敬佩。


    夏鲤:“你把他的账户发我。”


    陈毕周微愣:“什么?”


    她看向温崖,几乎同一时间把自己的存款划了一笔给他:“劳驾,帮我找个资助补贴的名义,转笔钱给这个账号。”


    “对了,用罗慕本地的项目,别和首都星牵扯关系。”


    新人要接近秦焕,不能让他起疑。


    陈毕周怔了怔,紧接着听见夏鲤更加不客气的声音:“虽然我本来也没拿您当长辈尊敬,但好歹做个人,别张口就来。既然我们要求他自凭本事,就别在背后这样说人家。”


    被后辈教育,陈毕周脸上挂不住,他讪讪地竖着耳朵,听她安排完,立刻将话题翻篇。


    “他不进去我们都不没有发现,这个拍卖场整体设计另有高人在,隐蔽和加密技术比邀请函还难破解,目前用ai联络官都没办法和他取得联系。”


    “派一个小队就够了,重点你懂的。”


    监测秦焕的动向才是最重要的。


    陈毕周:“这你放心。”


    夏鲤略微点头,凝起神:“不过边缘域能出这样的人才……有这么大本事,就只想躲起来经营个灰色拍卖?能确定敌友吗?”


    她内心想,如果可能的话,直接将人收编。


    秦焕一走,把江述和丛嵘那两颗一攻一防的技术大脑都拐走了,她再不夺下话语权,做出点改变,迟早军备技术也要被北系赶超。


    “要不让你口中路子野的那位试着调查调查,看看人家能不能查出什么来?”


    陈毕周:“……孩子,我错了。”


    他在晨会上呢,再骂他腰都挺不直了。


    有外人在,夏鲤也没说更多。没想到结束通话后,温崖却在返程的路上主动提起了这件事——


    “您怎么不早告诉我要找罗慕地下拍卖会背后的人?”


    他语气轻缓,调出一份资料。


    全息屏投着一个人的照片,横隔在两人中间。


    “现任议会首脑先生团队里有一位书记员。他是前些年从罗慕升上来的,恐怕对此了解一点。”


    疾驰的车在光影斑驳的林间穿梭,闭目养神的夏鲤陡然睁眼,转头,一目十行看过那人的公开履历。


    “你又是怎么知道?”


    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眼前的人。他的触手所能抵达的地方,似乎比她期望中要伸得远多了。


    “工作后的酒友,听了些醉话而已。”温崖简单回答。


    “据说没有那位,他也来不了首都星。”


    -


    地下拍卖会场。


    云椴被机器人带到禁入区,走进蜿蜒的回廊。


    地毯让脚步声变得轻微,几不可闻,复古的壁灯蹿着逼真的火苗,监控探头捕捉着人形和热量,随着他移动而移动。


    “那位老板,要见我?”


    云椴脾气和耐心都出奇得好,走得无聊了,这才开口询问。


    他的手被锁着不能乱动,只能用眼睛认真打量着它的每一处细节,确认它的外观不属于他过往记忆中的任何一种型号。


    但心头仍徘徊着一缕质疑。


    他无比怀疑,它有很大概率是军用改装,或者更准确的说,是由他调任前正服役的那批辅助型设备改装的,不然没有办法解释他这种难以言喻、似有若无的熟悉感。


    “……这个问题不属于我的应答范围。”


    云椴微微侧目。


    机器人没有立时回答,哪怕只有短暂的停顿,也被他敏锐地捕捉到。


    这个停顿时长很微妙。无论军用民用,辅助型设备的响应时间都在随着芯片处理能力的提高和算力增强而越缩越短。


    而刚刚它的应答,比云椴十年前见过的还要慢一点。


    云椴没再继续问下去,修长的食指在机器人给他的枷锁慢条斯理地摩挲,内心警惕地预演盘算着可能发生的危机状况。


    他把装了工具的背包都留在了车上,更别提为了过安检,身上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谁能想到刚入场就被人请走了?


    大约走了三分钟,云椴终于看到了回廊尽头。


    那里有和壁灯一样复古的双扇门。


    没有明确的标识指明说是老板的房间,但上面挂着“特别接待室”的牌子。


    枷锁松开,云椴狐疑地走了进去。


    房间里亮着昏黄的灯,仿真壁炉里燃着虚拟的火焰,华丽的座椅有些古旧,地下和柜子上都摆满了这个时代不常见的纸质书。


    机器进了屋后就收起滚轮,形变成四肢在很难落脚的房间里穿梭,走到窗边给他倒了一杯热茶递过来,电子音比原先俏皮了一些:“您今天看上去和往常不太一样。”


    云椴接过茶,眼皮一跳。


    无论语气的亲近,还是突然的恭敬,都让他有些震撼。他竭力压下快要起飞的心跳,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把茶水泼洒出来。


    ——和往常,不太一样。


    这句话里包含的信息让他顿时意识到,为什么自己刚刚那个问题,会让它延迟了回答。


    往常,意味着它知道如何区分常态非常态。


    也就是说,这并非“云椴”第一次出入拍卖会的场合,只是他并不知道而已!


    进屋后换上亲近俏皮语气,更让他察觉出,这具身躯的云椴和拍卖会背后的主人关系匪浅!


    他上一次获得“云店主”的记忆,还是在全息游戏里和陈毕周见面的时候。不完整的碎片过往,经历都是他拼凑出来的,全然没有任何与地下拍卖会主人相关的事情。


    “没有。”


    云椴抿唇,尽力扮演好“云店主”,语气熟稔地解释道:“只是最近遇到了比较麻烦的顾客,心里比较乱。”


    他其实没必要去打消智能辅助的疑虑,但很难说拍卖会主人不会从他们的对话中看出端倪,产生怀疑。


    说完,云椴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茶。


    但没有喝下去。


    “请问是温度不合适吗?”


    它捕捉到他的动作,走到近前。


    云椴微微后仰,还没意识到它正在扫描自己的身体状态,不自觉地抬手抚上脖颈处的伤口


    “这是按照先生离世前的文件,按您对茶品的喜好准备的。只是尚未结合您近期稍显虚弱的状态,也许应该换一种更养生的。”


    先生……离世前?拍卖会的主人已经死了?


    等等。


    记忆碎片的一角蓦地出现在脑海,先是一张模糊不清的面容,再是一个转瞬即逝的葬礼画面。


    云椴怔了怔。


    他想起来了。


    是那个将少年“云店主”圈进囚笼、二十四小时学习模仿自己的,这具身体的最后一任监护人。他死前把所有遗产都留给了自己,继承要求是不能抛弃“云椴”的姓名。


    继承了……所有遗产。


    所有,遗产!包括拍卖场!


    实际上,现在是他继承了这家地下拍卖场!


    啊……所以,他为了个拍卖会的入场券,抛却尊严地给秦焕消遣,还搭上了身家性命。


    脖子上的伤口,就好像在嘲笑他。


    云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藏匿自己的情绪,他索性闭上眼,优雅地喝了一口茶:“没有,温度挺好的。”


    再睁眼,金色眼瞳泛着势在必得的光。


    “今天拍品的列表,麻烦让我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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