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风从姨母家里借来了一贯钱,从朝食早点铺子那里,赎回了国主。
他很好奇,国主本人不过是去吃了个早点,为何就像被抽去了精气神一般,面色惨黑,像个哑光的扇贝。
去哪里落脚呢?没了上国大皇帝的接待,好像失去了靠山,这会儿国主又失魂落魄的,他们主仆二人又该何去何从呢?
“国主,咱们往哪儿去?”短短风扶着国主在路边坐下,到底还是开了口。
一阐提颓败着一张脸,久久不说话,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死去。不谷要去紫微宫宫门前上吊。”
短短风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默默地从包袱皮里掏出了一卷麻绳,挂在自己的手上。
“您吊死之后,我能回家了吗?我姨妈给我说了个媳妇,明儿我要去相亲。”
一阐提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眼神里闪过愤怒、惊慌与无措,一会儿才接受了现实,照短短风的脑袋就来了一巴掌。
“不谷的媳妇跑了,你还想有媳妇儿?”他站起身,眺望远方,“我得去会会那个叫沈穆的王八蛋。”
短短风委委屈屈地站起了身,把麻绳又塞进了包袱皮里。
主仆二人站在异国他乡的街头,看着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只觉得茫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去。
恰在这时候,有一个身穿绫罗绸缎,手里晃着根唢呐的人,悄无声息地接近了他们。
“阿提阿提,”李灵均很亲热地叫着他的名字,熟稔地勾上了他的肩,“还记得我吗?当初同你一起游历神都城的——”
一阐提惊恐地摆脱了他的勾肩搭背,缩着脑袋看了他半天,也没认出来他是谁。
“我是个外国人,你会不会认错了?”
李灵均自来熟地又勾住了他的手肘,“我是李灵均,上国大皇帝是我阿耶。四年前我正值叛逆期,胖一点矮一点,没有眼下来的英俊。不认得了?”
一阐提更加惊恐了。
他才到神都城不过一个时辰,风声就走漏了?
这个叫李灵均的,他想起来了,当年小鹅公主领他游历神都城,这厮非要死缠烂打的跟着,烦都要烦死了。
“二大王,你怎么知道我来了?”在茫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骤然遇见一个熟人,一阐提还是有几分欢喜的。
反正他偷摸进城,已然打听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信息,身份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了。
李灵均的内心却很焦急。
半个时辰前,沈穆的人过来通传,言说曼度国国主已经偷偷摸摸地进了神都城,妄图打听到什么内幕消息。
这个消息一开始让李灵均吓了一大跳,鞋子都没穿就跑了出来,好在他知道沈穆管着神都城百姓的悠悠众口,绝不会走漏小鹅的风声,所以片刻之后就恢复了镇定,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出门来找一阐提了。
此时既然一阐提发问了,李灵均本着善待睦邻小国的态度,真诚地撒了个谎。
“我每日早晨,都要到城墙头吹半个时辰的唢呐,曲高和寡,向来无人能够欣赏,今儿忽然听到有人吹葫芦丝应和,向下一探看,竟是你啊,阿提。”
一阐提无言地看看他手里的唢呐,再看看自己手里的葫芦丝,忽然悲从中来,往地上一坐,嚎啕大哭。
“公主怎么能背弃我们的誓言,轻易就嫁人了?”他踢着腿说我不同意,“她还说要听我吹彩云追月、蝴蝶泉边呢!我不同意!不接受!”
李灵均早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所以一点都不意外,只是这会儿围观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俯下身,把国主端起来,一直移动到了无人处。
“阿提啊,你要知道四年的时间,足够可以改变一个人。小鹅她遇见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自然而然就同他相爱了,这很正常。”
一阐提捂住了耳朵,嘶吼着我不相信,上国人都是大骗子,李灵均没法子了,自己妄图和他讲道理的声音又盖不住他,无奈之下,只有吹起了唢呐。
于是,他哭他吹,他音调向上,他也往上吹,他扩大嗓门,他也卯足了气儿,直吹的得一阐提面如土色,差点没吐出来。
“哭的真好啊!相当有乐感,节奏感也很好。”李灵均感慨着,蹲在了他的身边,低头问他,“你若不信,我就领你去看看。”
他安排好了一切,胸有成竹,只要传递个消息回去,公主府里的小鹅就会和林善方演一出举案齐眉的好戏,一阐提看了之后死了心,他的差使也就圆满结束了。
一阐提是坚决不能接受这件事,也绝对不相信,闻言止住了哭,抽泣着看他,“那人叫什么?对,沈穆!我要和他来一场男人之间的决斗。”
李灵均说好好好,又上下打量他,“你这四年也没长高啊,还是这么矮墩墩?沈穆身高八尺,你挥个拳头跳起来打,才能摸到他的膝盖……”
他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不对劲,问道,“你要决斗,找沈穆干什么?”
一阐提听到李灵均的反问,哭哭啼啼地抬起了头,“他是抢走我毕生所爱的罪魁祸首,我不找他我找谁?何其无辜啊我?乘了三个月的船,经受了无数惊涛骇浪的考验,带了山一样的金银财宝,只为了迎娶小鹅,结果到了这里,得到了小鹅成婚了的消息不说,沈穆这个强盗还敢光天化日之下,抱着我的小鹅咬耳朵!”
他越说越伤心,越说越难以接受,又嚎啕大哭起来。
“上国人就是这么对待睦邻友好的小国吗?不谷每年都要向上国进贡上百吨庵摩罗果、鲛革、蚺蛇胆还有翠羽!是上国大皇帝忠实的臣民,你们为何要这么对我?我不理解!我不接受!你们必须给我个交代!”
一阐提哭着,短短风就默默地把一卷麻绳递给了他。
“国主,您今日在这里痛哭,已然涉及到了国之外事,邦国之交,但有句话说得好,被窝里抹眼泪——没人心疼没人管,您看是收拾齐备了,去紫微宫里觐见大皇帝,还是直接去宫门口上吊?”
李灵均吓了一大跳,连忙搂住了他的肩膀,连哄带摇地说道:“别啊,别啊,我心疼你我管你啊。吊死事小,有损国格事大,我支持你去找圣上理论去,再者说了,我就是奉皇命接待你的接引使,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奉陪——”
一阐提哭的声音小了些,他觉得二大王说的有一点道理,这便叫短短风把麻绳递给了李灵均。
“那你陪我一起上吊。”
李灵均扶额,接过麻绳好言相劝,“阿提啊,上吊无用啊。圣上是讲道理的君主,你又是上国的贵宾,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不好消化,但俗话说得好,爱一个人就会希望她幸福……”
“不,她跟我去曼度国才会幸福……”一阐提抽泣着,“我要和沈穆决一死战,我要发三千藤甲兵攻打公主府,活捉沈穆,拔光他的头发,带到曼度国当和尚去。”
李灵均已经无暇再问为何是沈穆这个问题了,他扶着一阐提的肩,叫他冷静一下。
“阿提,振作一点!这世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事,你是一国之主,不能这么失态,我带你去国宾馆,拾掇拾掇觐见圣上去,小鹅嫁人已然是生米煮成熟饭的事,你再哭都解决不了问题,倒不如趁机向圣上要点宝贝……”
“我们曼度国到处都是宝贝……”一阐提抽抽噎噎的说着,情绪倒是稳定下来一些,“我只要小鹅,我要见她一面,我要向她诉说我的相思之苦——”
见他冷静了下来,李灵均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身边的亲信,使了个眼色。
亲信会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一阐提哭也哭累了,决定和李灵均一起进宫。
李灵均准备了进内城的马车,一阐提坐进了马车,又是一阵悲从中来。
“曼度国的百姓都盼着我能把上国的公主带回去,如今这个希望破灭了,我愧对我的子民啊……”
李灵均被他哭的脑仁突突的疼,好在这回他自己把自己哄住了。
“不成,我不能进宫。大皇帝无非就是叫我看些公主成婚的文书圣旨,再叫我拜会公主,一切都可以做假的是不是?”
李灵均就知道他一根筋,必定不会亲自相信,好在他早就做好了准备,耐心哄着他。
“阿提啊,你仔细想,文书圣旨可以做假,可公主与驸马之间的感情可以做假吗?两个人是因为相爱才走在一起,那么必定会有深厚的感情,国主有一双智慧的眼睛,到时候大可暗中观察,倘或是做戏,国主还看不出来?”
一阐提听着,觉得很有道理,转念又觉得悲伤。
“如果是假的、是做戏,我就更加伤心了——小鹅竟然为了不嫁给我,而甘愿随便找一个人来做戏……”
李灵均还是弄不明白为什么是沈穆,但事已至此,也管不了许多了,索性接了话说下去。
“那个沈穆,虽然位居高位又是功勋之后,可却是个声名狼藉的人,他杀人不眨眼、擅用酷刑逼供,逼杀了不少文臣武将,你想想,倘或是做戏,圣上是不是该为小鹅安排一个各方面都很完美优秀的驸马?何必要找他?”
一阐提沉默了。
方才在早点铺子,他的确听到百姓们说起这个沈穆,都是一脸恐惧的表情,还夹带着对公主的可惜。
他信了几分,也沉默了下来。
一个时辰后,一阐提红肿着眼睛,站在了乾阳殿里,皇帝坐在龙椅上,面带关切地听完一阐提的控诉后,瞳孔发生了地震。
“沈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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