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沈让还从未见过姜毓宁对自己生过气,更不知道,原来小姑娘脾气这么大。
她把身上披着的衣裳扯下来扔到榻上,然后跑回床上,把自己整个人埋进被子里。
沈让知道自己是有些心急,伤了她的心,走过去想要安慰,可不管他说什么,姜毓宁都紧紧蒙着被子,没有半点回应。
沈让无奈,又怕她这么着会把自己闷坏,只好不再说什么。他出门叫了竹叶和竹苓进来陪着姜毓宁,然后便离开了。
折腾了半天,实际上天还没亮,沈让想了想,还是先回了自己的厢房,预备睡个回笼觉歇歇,结果躺在床上,脑海里浮现的却都是小姑娘哭红的眼眶。
他分明闭着眼,偏又自欺欺人地抬手盖住眼眶,仿佛这样就能将复杂的思绪驱散,可最终,手背上绷起的青筋,暴露了他他的强装镇定。
半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唤道:“樊际。”
樊际推门走进来,“殿下。”
沈让问:“宁宁怎么样了?”
樊际一边回禀,一边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竹叶传话来说,姑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愿说话,连早饭都没用。”
“她心里有气,让她先发泄发泄也好。”沈让听完,迟疑了半晌才道,“让竹叶她们好好陪着她吧。”
樊际听出自家殿下语气里深深的无奈,他有话想说,却怕自己僭越,踌躇不决。
沈让没听到他退下的脚步声,缓缓睁开眼睛,道:“有话直说。”
“殿下恕罪,属下只是不明白。”樊际咬牙道,“您对姜贺今的目的分明是心知肚明,何必要将宁姑娘推开,伤了她的心不说,还伤了您和姑娘之间的兄妹情分。”
兄妹情分?
沈让无声地冷笑一声,只怕将她继续留在身边,才是真的要伤了兄妹情谊。
不过这话他自然不会对樊际说,樊际亦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不敢再说,应了一声就要退下。
沈让却叫住他,命令道:“派人去知会姜贺今一声,让他明日来见宁宁。”
“是。”
-
昨日后山与姜毓宁见的那一面,让姜贺今意识到自己这个妹妹应当是对侯府没有什么记忆了,回到侯府便一直思索要如何打破僵局。
不想在这时,竟收到了淮王府的消息——请他明日到法严寺与姜毓宁见上一面。
姜贺今既惊又喜,喜的是这么顺利就搭上了淮王府,惊得是他所有举动,竟然都在淮王的掌控之中。
他摸不准淮王的态度,翌日赴宴,不禁有些忐忑。
好在门外的护卫姿态还算恭敬,让他稍稍放心些。推门进去,淮王已经已经在了,姜毓宁坐他对角,两人没有半点交流,看上去,倒像是不太熟似的。
“参见淮王殿下。”姜贺今拱手行礼。
这些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姜毓宁跟前叫破他的身份,沈让下意识看了姜毓宁一眼,却见她半垂着头,鬓间的发扣有流苏垂下,在脸侧摇摇晃晃,让人瞧不清表情如何。
他心中默叹,面上倒是不动声色,淡然道:“姜大公子不必多礼,请坐。”
姜贺今站起身,走到桌边,迟疑了一下,还是坐到了沈让的对面,也就是紧挨着姜毓宁的位置。
景安侯府有不少姑娘,但都是他的堂妹,此时面对着亲生妹妹,姜贺今竟然有些陌生,他看向垂头沉默的姜毓宁,来之前打好的腹稿竟然全都忘了,张了张口,只吐出一句“宁宁”。
听到这两个字,姜毓宁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好似林子里被追赶的小鹿,探究中还夹杂着警惕。
沈让道:“宁宁,不得无礼,他是你的亲哥哥。”
不等姜毓宁回话,姜贺今便道:“殿下莫要苛责,妹妹在庄子上独自待了十年,与侯府几乎没有半点联系,都是我们亏待了她。”
他叹口气,“早年间我过于软弱,在伯父伯母面前也说不上话,这才害得妹妹在庄子上受苦。都是我这个做哥哥的错……”
“姜大公子不必如此,本王都明白。”沈让藏住眼底的嘲讽,看着姜毓宁,淡声道,“若非如此,本王也遇不到宁宁。她性子娇柔可爱,本王视她如亲生妹妹。”
“这些年来,多亏了殿下的照顾。”
两人你来我往,一唱一和,姜毓宁坐在那里,其实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她两手交叠着搭在膝盖上,十指分别掩在袖口里,看似坐得规规矩矩,实际上是在捏着一串佛珠把玩。
那佛珠是当年沈让送他的那一串,每一颗上面都雕刻着心经,姜毓宁拇指和食指紧挨着凹凸不平的珠面摩挲,眼底的湿意几乎藏不住,眼尾都忍得发红。
身旁那两人又说了什么她全然没注意,直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宁宁,跟哥哥回家吧。”
她猛然回神,站起来就要往沈让身边走,却发现,刚才说话的不是沈让,而是姜贺今。
她抬起头,看向沈让,眼里含着最后一丝期待,可她失望了。
沈让最终只是朝她微微一笑,语气温柔道:“今日就和你哥哥回家吧。”
最后的希望被狠心戳破,眼眶里的泪水再也含不住,顺着脸颊滚落,她捂着嘴巴不愿哭出声,单薄的肩膀却因为强忍而轻微的抽搐。
姜贺今站在她后面,都有些不忍心,走过去想要安慰几句,不想姜毓宁根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推开他的胳膊,自己爬上了马车。
沈让见她如此,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起来,然后用眼神示意不远处的竹叶和竹苓。
竹叶二人会意,福了个身就去追姜毓宁。姜贺今跟着回过神,对着沈让抱歉地拱了拱手,也上了马车。
“回侯府。”姜贺今吩咐道。
车夫扬鞭,马车滚滚向前,拐出长街,沈让立在台阶上,就那样目送着马车彻底消失在街道间。
两刻钟后,马车到了景安侯府,姜贺今先下了车,走到姜毓宁的马车前,亲自替她撩起帘子,并伸出一只手要去扶她,“宁宁,到家了,下来吧。”
半晌,却是姜毓宁的婢女从车里探出身子,“姜大公子,我家姑娘有些怕生,还是奴婢来伺候吧。”
知道姜毓宁身边的婢女都是沈让的人,因此听她这般不甚恭敬的语气,姜贺今也并未生气,“是我考虑不周了,你们来吧。”
说完,还主动退后了两步。
没一会儿,便见姜毓宁下了马车,姜贺今看她脸色不好,又想到白日里沈让对他说的那些话,话里话外都是对自己这妹妹的喜爱和看重。
“原本该带你先去拜见伯父伯母的,此时天色已晚,不必折腾了,一会儿我替你跑一趟,你就先回去歇着吧。”
“你的院子,我已经提前命人打扫出来了。”姜贺今边说,边朝自己的小厮示意了一下,“你带姑娘去。”
“是。”小厮应一声,跑到姜毓宁跟前打了个千儿,抬手给她指路。
姜毓宁没说什么,带着竹叶和竹苓进门,跟着小厮一路来到了一个僻静的院落。
然后小厮便告罪一声,转身退下了。
他这一走,整个周边都安静下来,竹叶和竹苓对视一望,具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叹息。
这座院子又小又偏,还很空旷,连听风小筑的十中之一都比不上,实在是委屈姑娘了。
这话不好对姜毓宁说,两人走上前,一左一右地扶住她,安慰道:“姑娘别伤心了,公子不是说过么,只要他忙完这一阵,就会来看您的。”
“嗯。”不知听没听进去,总之姜毓宁低低地应了一声,就道,“我累了,想睡觉了。”
因为来得匆忙,姜毓宁实际上什么行礼都没带,仅有的两身衣裳还是中午用膳的时候,沈让临时叫人送过来的。
进了卧室,竹叶放下包袱去给姜毓宁铺床,竹苓去给她打水洗脸。
等姜毓宁躺下后,房间熄了灯,竹叶和竹苓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回到院子。
竹苓压着声音抱怨,“你看这院子,除了姑娘睡觉的那间屋子还算立整,其他的几间厢房连土都没扫,他们景安侯府就是这么对待姑娘的?!”
“再说姜贺今的态度,我怀疑他根本没告诉别人姑娘要回来,要不然怎么连个人都没瞧见?”
“小声点,别吵醒了姑娘,”竹叶食指抵在唇角嘘了一声,然后拉着竹苓站远了些,“你有没有想过,姜贺今为何不告诉旁人,只敢一个人来见主子?”
竹叶年长竹苓几岁,跟在沈让身边的时间也更长,对于许多政事,知道的也更多些。
竹苓摇了摇头,想不明白。
竹叶低声解释,“景安侯府是太后母族,是当今建昭帝的外家,因此他们支持的永远只有皇上。但是那位姜大公子,却想搭上主子的线。他们的根本立场不同,姜贺今自然不会将姑娘和主子的关系告知于人。”
竹苓隐约明白了些,却还是有些疑惑,“姜贺今虽然是过继到景安侯膝下的,但他原本就是景安侯的侄子,一门同宗,生死与共,何必分得这么清?”
竹叶冷嗤一声,语气亦有些嘲讽,“正因为他是过继的,这侯府的爵位根本轮不上他。他若跟着景安侯选,恐怕一辈子出不了头。”
“所以,他怎么会告诉旁人咱们姑娘和殿下的关系,他只恨不得全天下都对姑娘不好,就他一个人当好人才是。”
竹苓听完,有些替姜毓宁难过,又有些不解,“殿下他……何必要将姑娘送回来?”
竹叶想到近几日殿下看向姑娘的眼神,幽暗又克制,好似猛虎瞧见猎物,却隔着一道坚硬的笼子。
她摇摇头,终究不敢说主子的是非,“这不是我们奴婢该管的,我们只要伺候好姑娘就是。”
-
翌日,姜毓宁去拜见景安侯和夫人卓氏,出人意料的,他们的态度竟然十分温柔和缓。
卓氏一见到姜毓宁,便拉着她的手腕,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多年未见,毓宁都这么大了。”
她拿帕子拭了拭眼角,“当年侯府事情多,你祖母身子又不好,无奈之下将你送到庄子上,这些年,伯母心里一直惦记着你。”
“本来,我就是要派人将你赶紧接回上京城的,不想你们兄妹竟然在法严寺碰上,也是缘分。”
“你大哥是太担心你了,才迫不及待地将你接回来,听说你的行礼包袱都没收拾?”
面对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伯母,姜毓宁有些怕,也有些不知所措,但她感觉到她的示好,便顺从地点了点头,“是。”
卓氏抬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姜毓宁,只见她低眉敛目,语气恭顺,虽然模样是艳丽了些,但是看上去呆呆愣愣的,实在不像个机灵的。
卓氏想到姜贺今的话,心下愈发满意,“这些年了,毓宁还是那个胆怯的性子,想来这些年在庄子上受苦了,回头伯母替你做主,一准发落了那群刁奴!”
姜毓宁摇头道:“伯母,我过得很好。”
卓氏如何会信,她拍拍姜毓宁的手,安抚道:“毓宁,你不要怕,以后侯府就是你的家,回家来,伯母定是要替你做主的。”
这话让姜毓宁心中一暖,“多谢伯母。”
“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卓氏笑着道,“这几日,你在家好好歇歇,过几日,长公主府有个花宴,我带你一道去。”
“长公主府?”姜毓宁一怔。
“是清河长公主,给宁寿郡主办的花宴,届时,上京城内的年轻公子都会去赴宴。正巧你还没说亲,该多出门露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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