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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1  ? 出窍


    ◎小盘鸟。◎


    龚清宴、万舒羽等人已经在宜安府焦急等待了一夜, 见到他们归来才放下心来,纷纷围上前去扶下伤者,柳轻絮忙替众人诊治起来。


    真是出师未捷, 都还没走到浮沧山呢,他们就有人受了伤。


    所幸因为发现得及时,萧胜和谷灵松两人受的伤并不严重,闻了柳轻絮秘治的灵香后就幽幽醒转, 满脸迷惑地看着周遭一切, 想来与林风致昨夜一样, 中了食魂虫后就与外界断了联系。


    五华宗的弟子伤得就比较重了,神识受损一时半会难以清醒,根据封默所说, 一共也是两名弟子失踪, 如今只寻回这一个,另外那个恐怕凶多吉少。


    “这是我们宗柳山谷炼制的生肌活脉丹, 对外伤有奇效。”忙完弟子的事, 林风致才窥空走到封默身边, 递了枚丹药给他。


    封默正背靠大树闭目运气疗伤, 听到她的声音睁眼, 道了声:“多谢。”便接下她手中的丹药抿入唇中, 林风致又打开水囊送到他面前,他只抬手托了托水囊底部,便就着她的手饮了几口灵, 将那丹药咽尽。


    这些事从前两人在一块修行的时候,彼此常也这般互相照应, 林风致习以为常, 并没觉得不妥, 但落在外人眼中却不是那么回事。


    小啾用手肘撞撞万舒羽的手臂,呶呶嘴,道:“他是没手吗?还得我们上神亲自喂?”


    “你懂什么?”万舒羽横了她一眼,凑到她耳边道,“看到魔尊大人没,眼睛里快冒火了。”


    小啾这才望向凌少歌,只见后者正双手环胸站在高处,俯视的目光充满杀气。


    “那还是我们天羲山主沉得住气。”小啾回答道。


    万舒羽望去,只见祁怀舟正面向南门处,朝着山林方向望去,平静无波的面容无法让人窥探出他的想法。


    她刚要说话,后脑勺忽然被人轻轻敲了一下,小啾亦是“啊”地叫了声,与她一起转过头。


    “别瞎琢磨这些。”龚宴清站在二人身后,瞅着这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低声道。


    言语之间透着些许无奈的宠溺,像长辈见到调皮的晚辈。他到昆虚时间不长,和万舒羽接触的最久,同是修习杂术本就惺惺相惜,知道她的遭遇后难免唏嘘,便多了几分真心教导之意,再加上小啾也是天真烂漫,他看这两人便如看自家孩子一般。


    万舒羽便与小啾嘻嘻一笑,乖乖闭上嘴,只用眼睛看。


    “秋月明!过来!”高高在上的凌少歌忽然喊道。


    林风致正叮嘱封默,闻及此言站起,先仰头望向他,却见他朝外头示意,那边祁怀舟亦开了口:“浮沧山的人来了。”


    宜安府外都算浮沧辖下,现下折损了好几个小修士,其中不乏像五华宗这样的宗门修士,浮沧山自然难辞其咎,必要调查清楚。


    林风致掠到祁怀舟身边,昆虚的修士亦都站起,迎向来人。浮沧山派来两位修士,境界皆在金丹期,很是客气,一落地就先朝林风致并昆虚诸修行了礼,寒暄几句过后方切入正题,又送上一匣子伤药。


    “我们明白了,一定会查明真凶,给诸位一个交代。”认真听完林风致的描述,其中一位修士又问了好些问题后,方郑重道。


    “宗门已经派下弟子,把守从宜安到浮沧山的这段路,众位仙友不必再担心路上安全。”另一位修士补充道。


    “有劳浮沧的诸位仙友了。”林风致颌首回答。


    “回去替我转告顾清崖,让他留心苍隐谷。”凌少歌听完他们的对话方道。


    “仙君认识我们大师兄?”浮沧山的弟子这才望向凌少歌。


    “故交而已。”凌少歌简道。


    “不知仙君如何称呼,我们也好向大师兄转达。”


    “你们就说是……小盘鸟交代的。”凌少歌想了想回道。


    与小狼牙一样,小盘鸟是少时在噩境,顾清崖给他取的外号。


    送走浮沧山的弟子,凌少歌转过头来便对上林风致的眼。


    “小盘鸟?”林风致眸中布满戏谑,“这雅称谁给你取的?如此贴切!”


    小盘鸟,便是鸽子的别称,少歌少歌,可不就是小鸽子。


    凌少歌没好气地瞪她一眼,甩袖往旁边走去,林风致并没放过他,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道:“你认识浮沧上神顾清崖?怎么没听你提过?话说回来,幽澜和浮沧有渊源,你何必舍近求远跟昆虚来浮沧?”


    “我需要向你交代?”凌少歌霍地驻足,转头凶道,“再说了,你也没问过我!你心里装的东西太多,哪顾得上我!虚情假意的女人。”


    这话说得仿佛在质问她的偏心一般,林风致挠挠头,只好道:“好好好,我错。这些不重要,不说就不说吧,但是……你如何知道食魂虫与苍隐谷有关?”


    因怕被万舒羽听到,勾起她的伤心事,林风致说的时候凑近他压低了声音。


    气息微拂,让人心情一松。


    “我先你们一步赶到树林,找到烟花示警之地,却误陷对方所设的法阵。那个法阵……属于空间阵法,与当日你们宗段长鸿禁锢你所施展的法阵,如出一辙。”


    就因为这个法阵,他才被拖住脚步,耽搁了那么久。


    林风致神情中的戏谑尽收。


    又是段长鸿,又是苍隐谷?


    “别怪我没提醒你,苍隐谷这几年异动频繁,修仙界混进不少他们的人,现在连浮沧山都敢下手,必不会轻易放过昆虚。你要做好准备,迟早还会和他们正面对上。”凌少歌见她这般,便多提点了两句。


    林风致早已眉头紧蹙。


    苍隐谷就像悬在她头上的剑,感觉总有一天要落下。


    “凌少歌,你来九寰,不是专程为了与秋上神叙旧,来浮沧也不是为了涨见识的吧?”她忽然问道。


    凌少歌闻言唇边勾起笑意,看了眼不远处正盯着他们的人,故意将唇凑到她唇边,露出“求我”的眼神,道:“当然不是。你是不是想问我关于苍隐谷的事?”


    林风致笑而不语。


    爱说不说,她才不接受他的吊胃口。


    ————


    因着有人受伤,一番疗伤,再加上浮沧修士到访,半天时间转眼过去,林风致索性决定在宜安府多留一天以作休整,再前往浮沧。


    天色转眼又见黑,除了放哨轮值的弟子外,昆虚一众修士都各自入定,运气行功,林风致亦不例外。


    这一天下来,她只顾了其他人,自己昨夜被食魂虫入侵神识,还不知有什么后遗症,此番才有时间好好入定查看。


    入昆虚也有近一年时间,她的境界虽无大进,可是灵气吸纳一直没有停过,神识似乎也在慢慢改变。昨晚经历食魂虫一役,从虫皇体内破腹而出时她似乎到了一个全新天地,只是因着看到那只巨兽而被抛之脑后,如今细细回忆,方觉有些不同。


    气息缓缓流转,灵气充盈全身,她抛开所有烦恼,全心感受此际天地,神识随着她的专注渐渐脱离周遭一切,进入空冥之地。


    星海苍穹忽现,她仿佛置身于浩瀚宇宙,静观星河流转。世界变得很小,而她的变得很大,似乎于这片苍穹融为一体,成为宇宙的中心。


    这是前所未有的体会,她像是到了一个由她开劈并且主宰的空间,有一点像她在祁怀舟元神内所见识过的,但这个空间比祁怀舟的那个要小要弱。


    祁怀舟的那个,乃是属于次仙级强修的元神虚空,那她这个……她忽然一震,有了全新领悟。


    从前她曾听说,修士修到某种境界,就可以打开神识虚空,以元神构建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她这是误打误撞,以金丹期境界打开了神识虚空?


    要知道这在修士的认知中,是只有元婴以上的境界才能拥有的。


    她应该兴奋的,但在此时此刻,她只能极尽冷静,让自己保持某种空灵的状态,感受着神识的变化。


    而很快的,四周景象再变,苍穹化作现实,她看到了坐在四周的同伴。


    祁怀舟、凌少歌、封默、万舒羽、龚宴清、小啾……


    以及——她自己。


    林风致心中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的神识竟已离体,飞在半空中,以局外人的角度看着这个世界的自己和同伴。


    眼前一切都让她新奇无比,她无法确定自己到底进入一个怎样的状态,只觉得想要探索得更多,便催动神识试探般离开自己的身躯,越走越远,不知不觉竟远离宜安府,迈入此前充满食魂虫的树林之中。


    危险消除,树林恢复静谧,鸟兽虫鸣,风动草木,一切的声音都无比清晰,她甚至能感觉到露珠滑过叶片时震动,神识仿佛融于这片天地,化作那片草叶亦或那颗露珠。


    这玄奇的感受让她的心情随之雀跃,她朝着树林深处探去。


    林中响起人的气息,绵长的呼吸,灵气有规律的凝聚涌动,她又是一惊,这附近有修士?


    但很快的,她就发现,树林的深处盘膝坐了几个浮沧修士,和她在宜安府的同伴一样都处于入定运气的状态,并没察觉她的出现。


    这些应该都是浮沧山派来驻守此地的弟子。


    她放下心,小心翼翼地继续探索,想知道自己到底能走多远。


    又探行了一段路,前方出现泛着华光的洞穴,有对话声从里面传出,但她却听不清楚。除了声音,她还感知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与昨夜的食魂虫一般无二。


    是那个残害修士的真凶?


    林风致略作思忖,只壮起胆试探般靠近洞口。


    洞内空荡荡,摆了几具已经盖上布的尸首,正中放着尊药鼎,一个白衣修士对着药鼎负手而立,除他以外,洞中再无第二个活人。


    那尊药鼎凌少歌向他们提过,是他破阵后发现的,用以豢养食魂虫皇的法器,四周那些应该是被残害的修士尸首。难怪这里散发出食魂虫的气息,应该是残留于法器和尸首之上的。这些东西根据凌少歌所言,应该被浮沧山接管,那眼前这个修士,也是浮沧山弟子?


    可他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什么?


    数个念头在脑中闪过,林风致并不打算窥探。


    既非真凶,她无意多留,很快便准备退出洞穴。可就在此时,白衣修士转过身来,露出张清俊非凡的容颜。


    自打成为昆虚的上神以来,林风致风到的美男子,比起从前那是成倍增涨,更有祁怀舟、凌少歌这样一等一的英俊男修在侧,她的眼界早被养刁,普通好看的男人已经入不了她的法眼,但今日这位的容颜气质却让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白衣胜雪,容颜清绝,如同画卷中走下的仙人。


    若说祁怀舟是位假谪仙,那眼前这位便是真出尘。


    但下一刻,林风致就收回对他的评价,因为他的眼眸,似乎穿透无形的虚空,落到她的身上。


    那双眸毫无仙气,反而透着阴鸷,与他那通身的出尘气息判若两者。


    “有小鱼来了呢?”


    “不要伤人!”


    林风致听到同样的声音不同的语气,都从白衣修士的口中发出,她心里意识到不妙,不作多想飞快退出洞去,但身后有股庞大神威随之跟来。


    神识奔逃,瞬息千里,她转眼就到宜安府外,而对方的神识也已经追到身后,如同苍鹰搏兔般将要抓到她,却有一股更加强悍的力量从宜安府内涌出,将她的神识纳入其中,正面迎上她身后的神识。


    熟悉的感觉浮起,林风致知道是谁在紧要关头出了手。


    一个闪动,她归位睁眼,满头是汗地看着已然站在自己面前的祁怀舟。


    “没学走先学跑,才刚拥有神识虚空,你就元神出窍?”祁怀舟冷冷的低语,全然无视城外的神识。


    “元神出窍?”林风致抹了把汗,她像个刚学走路的孩子,没有良师指导,全凭自己摸索,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可元神出窍与神识虚空,那不是化神境界才能拥有的?


    她金丹都才结没多久。


    懵懂之间,她想起化云之境那老道说过的话。


    “修士修行,窥天之秘地之奥,宇宙万物之玄机,心有多大,道有多深,神识,才是修行至关重要的东西。外仙都觉得境界突破才换来神识提升,有没可能是他们弄反了,当先突破神识,才能换来境界突破?”


    以神修体破境,竟然真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


    小盘鸟小盘鸟小盘鸟,魔尊你人设已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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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2  ? 撞衫


    ◎对一个男人产生了非分之想?◎


    天色将明, 城中飘起袅袅炊烟,早起的人家点起油灯,火光透过窗纸朦胧亮着。


    凡人的城池很是安逸, 与修仙界的厮杀争斗离得很遥远,却又似乎只隔了一道墙。


    林风致瞧着这一幕,有些恍惚。她不太清楚自己的修为如今已经到了哪个阶段,自接管化云之境……不, 不对, 应该是从她得到鲲丹与千演起, 她的修行就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做了数十载散修,她修行的都是从九寰市面上收来的基础功法,没什么独到之处, 但也不会出错, 讲的是满大街修士都懂的东西,千篇一律。


    就像孩子学习的算学, 一加一等于二那样普遍。


    做散修, 就注定无人教导, 一切全靠自己摸索领悟, 能学会多少算多少, 哪怕像封默这样的天赋, 早年在功法上走过的弯路也不少,所以她才那般坚定地支持封默进入五华山。


    有师父和没师父,完全是两条截然不同的修仙路。


    “追我的那个元神很强大, 你……”林风致脑中有点乱,忽然想起追赶自己的元神, 是祁怀舟在关键时刻拉了她一把。


    “那不重要。”祁怀舟看都没看城外, 丝毫未将树林里的元神放在眼中。


    也对, 他虽然境界不复往昔,可元神依然是化虚返体这样次仙级的强度,在九寰鲜有对手可与之匹敌。单以元神论,他的确无需顾忌。


    林风致放下心,又问他:“你早就看出我元神出窍?怎不阻止我?”


    祁怀舟上前两步,与她并肩坐到树下,道:“你不是说你最近有认真修行?我只想看看你修行到哪个份上。”


    他一直都在留意她,早就发现她今夜异常,看出端倪,却并没多加干涉,只是任其摸索。


    “所以这是你的考验?”林风致问道。


    这人可真放得开手,也不怕她闯祸?


    “谁修仙不是摸爬滚打过来的,靠别人的传授能领会的始终有限,生死关头的突破,才是最深刻的。”他道。


    生死一线间,会激发人的无限潜能,是最原始也最野蛮的修行途径,每一个领悟都会是饱含血泪的经验教训,被铭记于心。


    “你这算是在教我修行?”她又问他。


    林间风徐徐而来,拂动二人鬓边长发,带来几许惬意,也让她紧绷的情绪得到放松。


    “我一直在教你,你没发现吗?”祁怀舟回她。


    林风致一怔,忽然反应过来。


    这一路走来,从他将千演赠她起,他就一直在无声教导她。千演剑是修炼神识最好的武器,再到曾玄。曾玄亦是祁怀舟指名让她前去求教的,他那套一心二用的修行办法,正适合她。而后就是化云之境,以霄壤炼宝。每一次炼宝都是提升对神识的认知和掌握,可若以她自己的神识之力,也不知要何年月才能领悟神识的玄妙。


    所谓的魂神相融,何尝不是修行的一种?


    她的元神能够一日千里,修行得如此之快,以金丹境界便拥有近乎化神的力量,这并非偶然。


    “祁怀舟……”林风致想对他道谢,可看着他的目光,又觉得一个“谢”字太过浅薄,便改了口,“你的伤,还疼吗?”


    祁怀舟便抬手摸了摸自己颈间,道了声:“有一点疼,不过还好,习惯了。”


    一句“习惯”,勾起林风致对他旧伤复发时的记忆。


    “那只巨兽,到底什么来头?”她心里浮起不可察觉的微弱疼意,但很快被她按下,不再多想,只岔开了话题,“你说你进我元神救我,可我只看到那只兽。”


    她从前听说过,有人以魂神豢养强大的神灵亦或仙兽,谓之魂契仙灵,也不知她见到的兽是不是他的魂契仙灵。


    “那只不是兽,亦非仙灵,只是一缕残旧之魂。”祁怀舟笑了,“在昆虚的旧藉中,有关于它的传说,你如果想知道可以去查,等你查到它的真正名字,我就告诉你它的来历。”


    “又卖关子?”林风致不乐意了,转身佯怒道,“你说过,我要问什么你都知无不言的!怎么说话不算数!”


    祁怀舟眼角跟着上扬,苍白的面容添了几分生动鲜活,只道:“你不觉得自己得来的,比从别人嘴里听到要更好?”


    “强词夺理!狡辩!你就是不想告诉我!”林风致气得想揪他头发。


    祁怀舟转头不语,垂眸望着她的脸庞,目光缓缓扫过,最后停在她的唇瓣上。


    原始的欲/望蠢蠢欲动,像是心脏跳动般让人迷惑,在漫长的生命中从未拥有过的滋味,又不得不终止于无止境的生命,被死死按在不见天日的黑暗里。


    林风致似乎察觉到一阵虚无缥缈的悲伤,弥漫上他的目光。她心目中的祁怀舟,是非常矛盾的,孱弱却又强大,诚恳却又狡诈,礼貌却又冷漠,神秘莫测,但始终不曾给过她悲伤的感觉,哪怕是面对旧伤发作时的痛苦,他也不曾露过怯。


    “你……”她想安慰他两句,却又发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唇上。


    树林里发生的事陡然浮上脑海,她想起唇瓣相贴时,他浆果般的唇。也不知道真的尝起来,会是什么滋味?


    冰冰凉凉的,会甜吗?


    有点想试。


    这个念头突然窜上心间,却又被她惊恐地按下。


    她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念头,对一个男人产生了非分之想?


    林风致飞快撇开头,掩去因为这个念头而萌生的不自在。


    她肯定是疯了。


    远处正在盘膝运功的人,已然睁眼。


    封默不动声色地看着树下并肩坐的两个人,看着她轻颦浅笑的模样,看着两人交头接耳互诉隐秘的模样,像是组成了一个小小的世界,与外人分开,任谁也插不进去。


    他的心里渐渐被苦涩充满。


    像是有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正在离他远去。


    ————


    翌日天大亮,萧胜和谷灵松经过一天休养以及同门的精心照顾,已恢复精神,便是五华山的那个弟子,虽还虚弱,却也已睁眼醒转。


    众人不再耽搁,神采奕奕重新上路。果如浮沧山的弟子所言那般,从宜安府到浮沧山的这段路上都有浮沧修士把守,一路通畅,他们再没遇到任何危险,直抵浮沧山脚。


    绵延千里的山脉横亘于前,磅礴灵气带着浩然仙威,让每个踏足其间的修士,都忍不住感叹天地之力。这样壮观浩大的感受,与昆虚很像,不同的是,浮沧山充满勃勃生机,而昆虚却如暮年老者。


    两山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散修数十载,林风致头一次踏足浮沧山,心中难掩澎湃,忍不住深吸了几口灵气,感受着来自浮沧的浩然之意。


    “秋上神,众位昆虚仙友,幸会!”浮沧山的迎客弟子站在山门前笑脸相迎。


    昆虚与浮沧在三千年前曾经结过仇怨,当时的昆虚宗主靳楚为一己私欲,设计残害浮沧道祖穆重昼,致使浮沧折损近半数修士,道祖爱侣,当时的幽澜魔君也因此而陨落,后来又陷害浮沧蒙蔽九寰诸修,犯下滔天恶行,虽然身死却不足为惜,也令昆虚成为九寰人人喊杀的过街老鼠。


    如今三千年转眼已逝,当年的人事皆已远去,恩怨被时光冲淡,虽然仍有芥蒂,但昆虚落魄至此,作为修仙界第一宗的浮沧自不会将其赶尽杀绝,再加上始作俑者已伏诛,是以如今反有修好之意。


    林风致带着众人递上名帖,过了山门,与迎客弟子寒暄两句,踏上浮沧山为前来参加仙门大试的修士准备的飞鹤銮舆,朝着远山飞去。


    鹤引九天,长空万里,山川湖海皆在下,大宗之气势尽显,叫人不得不臣服。


    銮舆的速度不快,引客的修士向众人介绍着銮舆掠过浮沧诸景,一字一句说得极为清晰,脸上是由然而生的自豪,看得昆虚众人阵阵感慨。


    何时他们也能像浮沧的修士一样,能以宗门为傲?


    玄鹰峰、千仞峰、聚剑岭、伽兰峰、紫宸峰、太华山、元初境……浮沧主峰一一掠过眼前,众修大致游览了一下浮沧山,銮舆方在紫宸山上落下云头。


    “今日宗门为各位远到而来的仙友们在此举行接风宴,由我们的大师兄亲自招呼大家,上神与各位仙友不妨多饮几杯。”引客的弟子笑着解释道。


    紫宸峰上已是人头蹿动,仙乐飘飘,神威弥漫。


    “你们顾上神回来了?”凌少歌走到銮舆前,眺望紫宸峰问道。


    “赶回来了。”弟子回道,又指引着銮舆停在半空,按出一道虹霓作桥,连结銮舆与紫宸后,朗声朝着山上道,“昆虚秋月明上神,携昆虚众仙友,到——”


    一声唱名,紫宸山的修士都随之仰头望来。


    林风致一振神情,拿出上神的架式,脚尖轻点飞身上了虹桥,带着身后众弟子朝紫宸山飞去。


    紫宸山围着的修士只觉得半空中光芒闪烁,飞来的修士们通身气势,全无半点往日穷酸。


    林风致等人,已将一身行头换过,早就不是那身普通的昆虚衣袍。但见昆虚五个弟子穿着九寰上好的法袍,身上法宝、法器皆光芒闪烁,一看就不是凡物,几位随同而来的男女修士,不是英俊出尘,便是貌美脱俗,当真叫人眼前一亮。


    其中最众者,自然当数飞在最前面的昆虚上神“秋月明”。


    林风致在众人的目光之中,飞落紫宸山,脸上挂着温和却又不失威信的笑,正朝着四周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众修士颌首致礼,忽然间听到好几声激动的叫声。


    “快看!他们的衣裳!”


    “啧啧啧,好配好配,我就说,他们是天造地设一对。”


    “啊,好美,真像话文里描写得那样!”


    ……


    吱吱喳喳的声音让林风致蹙眉,却让她身后的小啾兴奋不已,恨不得加入那阵声音里去。


    前方的人群退开,露出站在紫宸殿外正在招呼众修的修士——


    浮沧上神,顾清崖。


    四周的议论声更大,也更加肆无忌惮了,几乎压过正常的交谈。


    站在殿外的顾清崖亦蹙了眉。


    为了避嫌,他们谁都没有穿青蓝色的衣裳,怕的就是今日这样尴尬的相逢,但偏就是这样的默契,撞了个正着。


    林风致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自己精挑细选的这身紫底白花的衣裙,居然和对方白底紫纹的衣裳,刚好搭在一起。


    真是见鬼了,越不想要来什么,越偏要来什么。


    但在看到对方真颜的那一刻,她立刻就将撞衫这种小事抛到脑后,因为眼前这个被世人喻作谪仙的男修,和她元神出窍之时,在树林里遇到的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区别就在他的眼眸。


    阴鸷的目光消失,他成了个真真正正的谪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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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3  ? 昙光


    ◎世尊昙光◎


    林风致今日的打扮, 是在昆虚时经由赵睿霖和小啾二人共同打造的,特地避开顾清崖素喜的青蓝二色,挑了这条浅雪青为底, 白芍纹的衣裙,高挽的发髻簪了朵硕大的紫白渐变芍药,不再是从前素简的装束,似神仙妃子一般, 不仅吸人眼眸, 还格外高贵。


    但显然, 她这身别出心裁的扮相,恰好满足了外界关于她和顾清崖的幻想。


    虽没撞色,却胜似撞色。


    关于九寰修仙界广为流传的以秋月明和顾清崖为蓝本的话本小说, 看来顾清崖也略有耳闻, 为免尴尬,他应该是特地避开自己素喜的青蓝, 改着少见的白底紫色暗纹衣裳, 内配浅雪青的里衣。


    落在外人眼中, 便像两人商量好的一般, 足以让所有痴迷话的小修士暗自呐喊。更有甚者, 已经取出纸笔当场描画起来, 似要留住眼前这难得的一幕。


    短短几步路,林风致走得万分艰难。


    一是因为四周不绝于耳的声音,一是因为站在殿前玉阶上的顾清崖。


    在见到顾清崖之前, 她不知道这世间真有人有两副面孔。


    人前的顾清崖,如天际皎洁明月, 又似冬日霜雪, 举手投足间风采尽显, 即便面对衣裳撞色这样的尴尬场面,他也依旧保持着温柔的微笑,朝她行同道之礼。


    风过之处,宽袖略舞,衣袂轻动,他的眼眸清澈如溪水,声音清越似梵音,一眼望去便是位心志坚定的天赋修士。


    这哪里是她在树林里见到的那个人,那双眼?


    “在下浮沧顾清崖,欢迎秋上神并昆虚诸位仙友驾临浮沧山。”


    他就像是世人遥不可及的天星,轻而易举就能俘获大部分人的心,却又叫人望而生卑。站在他的身边,会淹没在他璨然星辉之中,因此这么多年过去,痴迷他的人虽多,却鲜少有人愿意与他并立,直到五十年前,秋月明在仙门大试惊鸿一现。


    那些痴迷顾清崖的人,方惊叹终于有人可以站到他身边不被掩盖光彩。


    于是世人求而不得的痴恋,化作对神仙眷侣的期盼,渐渐想象出了他们心中的旷世爱情。


    “昆虚秋月明,携众同门,见过顾上神与诸位仙友。今日得入浮沧山门,见识大宗气象,结识众家仙友,实乃人生一大幸事。”林风致定定心,暂时将种种猜测抛开,朝着他与四周仙友行礼。


    众人纷纷围上前来寒暄不断,林风致逢人便露三分笑意,使尽全身解数与众家修士应酬,她身后跟着的人也不落单,尤其是龚宴清。


    “龚兄,你惯来是闲云野鹤,怎会突然加入昆虚?我听闻此事时,还以为是假消息。”寒暄过后,有人向他问出心中最大的疑惑。


    “机缘巧合罢了。昆虚有龚某梦寐以求之物。”龚宴清颌首笑道。


    此语一出,便立刻吸引了众人关注。他的能耐与为人在九寰无人不知,连他都梦寐以求的宝贝,自然让所有人都心生好奇。


    “哦?龚兄如此说,倒真叫在下好奇。也不知是何至宝,可否告知?以解我辈好奇。”人群里有人道。


    “此物非宝,乃是一处秘境,名为化云。可塑百物,可炼千器。”龚宴清笑道。


    按照林风致的意思,要将化云之境大大方方昭告世间,是以龚宴清并没任何隐瞒的意思。虽然真正听过化云之境的人不多,但话从他口中说出,为化云之境凭添许多神秘,众人好奇之余不免互相打听起化云之境的来历。


    “化云之境?可是传说之中仙祖之物?你们裴师祖的修行所在地?”回答众人疑问的,是一声清越,顾清崖诧异开口。


    作为昆虚首座大弟子,他自然听说过化云之境。


    连顾清崖都如此惊讶,足见这化云之境的厉害,而仙祖之物,裴凛修行地,这二者其中任意一者都是让世间修士疯狂的东西,众修的好奇心被点燃。


    “正是。顾上神见识广博,秋某佩服。”林风致回望道。


    顾清崖从殿前缓步踱下,走到她身边,看着众修各异的神情,他面露几分不解,却还是郑重向众人道:“此物乃是世间至宝,亦为一宗秘器,大家就不要在此多加打听。”


    林风致闻言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不管此前她看到的那个顾清崖是什么样的人物,今日他能在众修面前说出这句话,足以证明他心怀磊落,不希望让化云之境成为众修打探的秘密,更不想让昆虚因为化云之境而成为众矢之的,所以才出口制止大家的讨论。


    但不凑巧的是,林风致就是想借此宣扬。


    “无妨。”她微微一笑,大方道,“化云之境,我说得,龚仙友说得,我们宗的任何一个弟子都说得,在场诸友亦说得。多谢顾上神回护,但我们并没打算将之藏起。”


    “为何?”顾清崖不解问道。


    以昆虚眼下境况,得到宝贝不想着藏起来悄悄强大,反而宣之于口做为谈资,恕他不能理解。


    秋月明应该不是那等有了宝物就急于炫耀的人才对。


    但见她今日行径与身后众修的作派,看着还真有几分炫耀的意思,顾清崖便又收回自己对她的印象。


    “此等修炼宝地可造福天地造福九寰,若是因为害怕被外界觊觎而选择将它雪藏私用,那太暴殓天物。所以我已决定,开放化云之境,广纳天下贤士入宗,为九寰共谋福祉,只要入我宗门,便有机会进入化云之境。今后九寰若遇需要用到化云之境的劫难,我们宗门也同样愿意献力。”林风致笑着回道,声音不大却落在所有人心头。


    掷地有声也不过如此。


    哪怕她的目的是为了招揽人才,但真的拿出整个宗门最重要的宝贝,也许还是他们宗门最后的倚仗,天下又有几个宗主有这样的魄力可以做到?


    “说得好,是我狭隘了。”顾清崖错愕片刻,目光豁然开朗,“秋上神此举大义,顾某佩服。九寰修仙界本就该同气连枝,而非终日厮杀尔虞我诈。为苍生谋福,为天下谋太平,方为我辈修行之目的。”


    “顾上神过奖了,我可没有你说得那般好。”林风致立刻谦道,她的目光暗暗逡巡一周,在四周修士的脸上都看到了同样动容的表情。


    很好,她今日的宣传目标完成。


    接下去,就看其他人的了。


    如今要参加仙门大试的修士已经有七成赶到浮沧,他们来自五湖四海,涉及仙门各行各业,其中可不乏龚宴清这样的人才。再没有比仙门大试更适合宣传化云之境的时机了,昆虚必需要抓住这个大好机会。


    ————


    林风致的一番话,成功将全场目光都吸引在了她……亦或者说是昆虚宗上。


    “倒真是能说会道。竟然想出开放化云之境这样的办法。”一个其貌不扬的素衣男修站在人群之外,紧紧盯着人群中央的“秋月明”低语道。


    作为一个修士,他生得着实不出众,但也谈不上丑,见过一面便会被人抛之脑后,再想不起他的模样。


    “怎么?你好奇?”他的同伴侧眸问道。


    与他比起来,他的同伴容貌就要英俊许多,剑眉星眸英姿勃发。


    “化云之境,谁能不好奇?谁能抗拒它的诱惑。”那人坦诚笑道。


    “所以……”同伴盯着他。


    “我想加入昆虚宗,你要一起吗?”他干脆道。


    同伴盯着他良久,只回了句:“随你。”


    ————


    不过半日时间,紫宸上的对话就已经传遍全浮沧。仙门大试还没正式开启,已经引发了一轮小小的议论,到处都谈论昆虚的化云之境。


    山腰之处,一个头发灰白的婆婆拄着龙头杖,独自坐在石块上捶着腰,听身边的散修谈论着紫宸峰上传下来的消息。


    她梳着光溜的发髻,带着抹额,簪着木簪,脸庞布满皱纹,浑浊的双眸闪着厌世之气,看起来不好相与的模样。修士寿元绵长,大都筑颜有效,似这般暮气沉沉的外形,要么是刻意为之,要么便是寿元将尽。


    “化云之境?”听到这四个字,她垂下头忍不住重复一遍,又喃喃道,“胆子可真是大,竟敢开放化云之境……”


    一语未尽,远空突然传来一股庞大仙威。


    这仙威带着无上慈悲与怜悯,虽然强大,却又温柔似润泽万物的雨水,顷刻间覆山而过,让所有人都停下议论与思考,从各自所在之地站起,遥遥望向远空。


    紫宸峰上的修士也不例外,林风致与众修的谈话被中断,转身朝着天际望去。


    “各位仙友,师尊召唤,请恕在下失陪。”顾清崖朝着众修抱拳告罪,衣袂一闪,便消失于紫宸山上。


    想来浮沧来了贵客,他师父召他前去同见,只是不知这位贵客会是何人。


    林风致好奇地猜测着。


    浮沦山万里空云,只有日晕一圈又一圈。


    “天南圣境,昙光世尊,到——”


    一声唱名,从山下直透九霄。


    梵音隐隐传来,七色虹霓铺作天桥,架向天际,青衣修士脚踩虹桥,指拈兰花,身边五色祥鸟绕飞,他面带微笑,带着俯望苍生的慈悲之态徐徐而至。


    “浮沧宗主慕渐惜,恭候世尊大架。”


    就在众人没有回神之际,天际传来一声威严女音,几个修士驾云立于半空,竟是浮沧宗主亲自迎接。


    “碧霆小友,别来无恙。”青衣修士拈诀遥施一礼,含笑道。


    以碧霆元君慕渐惜三千年多年的寿元,还被称作小友,这位昙光世尊的寿元与地位,可想而知。


    浮沧竟然将天南圣境的昙光世尊给请来了!


    林风致闻及他们的对话,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这趟浮沧就算啥也没成,她都没白来。


    作者有话说:


    言情了一阵,看点剧情解腻吧。


    接下去林风致要向外发展,不只局限在昆虚了,所以人物会更多,这章新出的角色,都很重要。


    84  ? 星火


    ◎聚星火成烈焰,足可抚平世间万般苦难。◎


    天南圣境的昙光世尊, 那可是让整个九寰都仰望的存在。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境界早已到达大圆满,只需度过雷劫便可成功飞升,还因为他乃是入世修行, 以已肉身度世间万恶,心有大爱,无数次救众生于水火之中,乃是当世真正的佛心修士。


    故而, 不论是仙界还是魔界, 都尊其世尊。


    当世之尊, 无人出其左右。


    这样的人物,林风致当然不陌生,不止不陌生, 她还曾受过他的恩惠。


    她和封默早年初踏仙界, 修为不济且一穷二白无以为继,有段时间为了换取微薄的灵石, 曾经受雇于某个修仙世家, 成为他们麾下兵足。那时想的是有朝一日混出名堂出人头地, 便无需再看人脸色, 只可惜他们这些卑微散修在人家眼中不过可以随意碾灭的蝼蚁, 以一点蝇头小利豢养家中为他们卖命, 到了危急时刻推出去为他们消灾挡厄,死不足惜。


    他们在世家呆了半年,就陷入世家纷争, 她和封默并其他散修三十余人全被当成挡箭牌留在危地,最终落入对方手中成为俘虏。那时的他们境界低微无力自保, 眼见着要被对方祭旗炼尸, 是路过的昙光世尊救下所有人, 给了他们一条活路。


    她到现在都清晰记得昙光世尊垂望的眼眸,充满慈悲怜爱,平等地望着芸芸众人,给陷于泥潭满身污浊的他们送上一盏灵露,告诉他们,尘世虽难,却仍有星火,而他们便是这渺渺世间的星火。


    聚星火成烈焰,足可抚平世间万般苦难。


    林风致一直记到现在,亦始终坚定地相信着,再微弱渺小的生命,也是这世间的一部分。


    微萤寸光,可比日月。


    世尊救过的人太多,自不会记得芸芸众生中的她,可对她来说,却是一直铭记于心的恩泽,如今再见,哪怕只是站在人群中遥遥一眼,她亦觉欣慰。


    昙光世尊的出现,将众修的话题从昆虚的化云之境转移到他身上,但林风致已然顾不上了。


    ————


    紫宸山的接风宴结束,众修的情绪却被点燃,世尊的出现,让众人对这届的仙门大试更加期待。毕竟若是表现得好,万一入了世尊法眼,不说成为天南圣境的弟子,哪怕是被他指点一二,亦或是说两句话,对普通修士来说都是莫大肯定,在九寰的身份必然水涨船高。


    “想不到浮沧山竟然将昙光世尊请来了,不愧是九寰第一大宗。”万舒羽感慨道。


    “要是我也能像顾清崖那样,上九霄浮海阁,和昙光世尊说两句话就好了。”林风致附和道。


    众人一边聊一边走到浮沧山给昆虚宗安排的落脚地。


    参加仙门大试的修士非常多,各宗各门加上各地散修,一千多号人,普通的小宗门还真容纳不下,也就浮沧山,开放了玄鹰、千仞与聚剑三大主峰,给各大宗门与散修都安排了独立的洞府。昆虚宗分配到的落脚地位于聚剑峰的眠月潭上,是个建在碧潭上的别轩,有九曲竹桥为引,轩中有六间卧室一间大花厅,陈设雅致,四周一片灵气氤氲,水声潺潺,是个清幽之所在。


    听到顾清崖三个字,凌少歌不服地挑眉,“他有什么好羡慕的,不就是有个好师父。”


    林风致刚想反驳他,却又被他没说完的话打断。


    “你赶紧把这身衣裳换掉,难看死了。”


    “……”林风致闻言双眉倒竖。她是没觉得自己有多好看,但被说难看还是头一回,当下便气得想撕他。


    “哪里难看了?不知道多美!和顾上神站在一起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小啾立刻叉腰回怼,顺便还撞撞万舒羽,要她表态。


    林风致这身打扮,是由她和赵睿霖一手打造的,又正好和顾清崖搭配上,大大满足她这个话本忠实读者的幻想,可容不得这不识货的魔修冒犯。


    “就是,你别听他的,他没眼光,不识美人。”万舒羽立刻配合道。


    凌少歌被两个人同时怼,说不过她们,便眯了下眼,直接问向默不作声的祁怀舟和封默两人。


    “你们两,也觉得好看?”


    说不过,找同盟还是可以的,想置身事外,门儿都没有。


    面对凌少歌不怀好意的眼神,封默愣了片刻,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便听祁怀舟慢条斯理回答道:“紫色衬她,好看,其他人穿都不如她。”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夸了她,又贬了顾清崖,凌少歌都想给他鼓掌了。


    合着坏人就他一个人当。


    “唉哟哟……今儿是有人拿这眠月潭煮醋吗?味儿熏得很……”柳轻絮用手在鼻前扇着,媚眼如丝地打趣道。


    万舒羽和小啾顿时乐了,掩唇笑起,林风致捏捏眉心,这是要闹哪样?不就是身衣裳,便是他们不提,她也要换下来的。


    “师兄!”一声关切的疾唤,打破潭边众人的戏谑玩笑。


    红衣女修从不远处飞奔而至,停在了封默身边,不是别人,正是五华山的孙灵若,在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五华山弟子,一齐掠至封默身边。


    “孙师妹。”封默不着痕迹地退后半步,让孙灵若伸过来扶他的手落空,“我没事,无需担心。”


    因着受伤的关系,他在宜安府多逗留了一天,五华山的人马便没等他,早一步抵达浮沧,他是跟着昆虚宗来到浮沧的,还没来得及去见同门,倒是孙灵若等人得了信,知道他受伤,特地来接他。


    “你这模样哪里像没事?是谁将你打伤的?”孙灵若见他脸色苍白,眉间不似平日精神,忍不住怒道,“你告诉我们,我们必定替你报仇。”


    林风致闻言不自在地挠挠头,愧疚开口:“封道友的伤,乃是……”


    “是林中妖兽所伤,与人无怨,妖兽已伏诛。”封默先她一步抢言回道,“这伤已经由昆虚宗的道友替我诊治过了,并无大碍。”


    孙灵若却依然没有松口,道:“那怎么够?师兄过几日就要参加仙门大试,有伤在身多危险。”


    林风致这才想起,封默是要参加仙门大试这件事。他被宗门寄予厚望,自己修炼的亦十分严苛,想来是要在仙门大试上拔得头筹,若是因为她那一剑而误了大试,那她真是……


    “师妹,昆虚道友所赠丹药足矣,离大试还有几日时间,足够我恢复,你不要杞人忧天。”封默见她目光黯去,知道她自责于心,便沉下脸重重道。


    孙灵若察觉到他的不悦,脸上浮现几分委屈。


    林风致见状忙替二人圆场,道:“孙道友的担心不无道理,虽然离比试还有数日时间,也不可掉以轻心,还是要多加休养医治。”


    “知道了。多谢上神关心。”封默放柔目光,朝着她以及所有昆虚修士抱拳,“在下先行告辞,改日再谢各位这一路关照。”


    孙灵若站在一旁,只随他抱拳行礼,目光却从封默眼中看出一丝不同。


    他在望向“秋月明”时,眸里温柔一闪而逝。她便想起封默拜师那日,在五华山上林风致对自己说的那一句话。


    “你与其在我身上浪费心思,不如想想如何打动一块顽石坚冰。”


    会不会要打动他,其实无关心思,只在于人?


    “孙师妹,师父呢?我刚才在紫宸峰怎么没有看到你们?”和同门走出老远,封默才突然开口问道。


    刚才他以为在紫宸峰上可以与宗门会和,没想到并没见到孙千山等人。


    “浮沧山已经将两位师弟的尸身送了回来,父亲见到后心情大受影响,如今在玄鹰峰闭门谢客。你回来得正好,快替我们劝劝他老人家。”孙灵若道。


    在树林中折损的修士尸体,已经被浮沧山的弟子全部运回山门,送还各宗。五华山一共失踪了三个弟子,是所有宗门内失踪最多的,除了被祁怀舟救回来的那个,另外两人都已经身死。


    “是我没用,未能救回师弟。”封默叹口气。


    “怎能怪你?谁能想到浮沧山脚下竟有人敢犯此罪行?你还为此受了伤。”孙灵若便安慰他,又道,“不过现下恐怕只有师兄你赢下大试,才能让父亲开怀了。”


    “我一定会赢。”封默抬眸望向天际。


    为着浮鲸岛的真相和百来条人命,他一定要赢,哪怕不择手段。


    孙灵若这才扬起笑脸。只有他腻了,才能真正被父亲认可,他们之间才有可能。


    ————


    眠月别轩内,除了龚宴清因为需要担任评选者,不能与自己宗门的人留在一起外,其他人都聚在一起,一共十二人,正好两人一间房。


    浮沧山知道他们在外头遇到危险,有弟子受了伤,除了日常的供给外,额外还送了不少灵药和修复神识的东西过来。轩外有法阵隔绝外界打扰,并能保证眠月轩温暖干燥,没有山寒潮湿以及虫子,轩内一应俱全,炉中烧着帮助打座凝神的香,案上供着浮沧山的鲜果灵露,服之均对修行有所助益。


    林风致等人在浮沧休息一夜,倦怠尽扫,神采奕奕地踏出房子。


    距离仙门大试正式开始,还有三日时间,追更加企鹅君羊,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但这三天时间,浮沧山可没让众修无聊。五十年才一次这样的盛会,五湖四海的修士齐聚于此,自然是谈经论道、切磋交流以及交换灵宝的最好时机。按照惯例,修士们会自发组织交易集市,用以交换采买灵宝,这次浮沧山索性空出一处外门弟子的居所,专门设了个仙家集市,供八方来客在此设摊买卖。


    这样的机会,林风致哪能放过,早就报名给昆虚要了个摊位,今日一大早她就带着人和货物赶了过去。哪想到她早,但别人更早,有的甚至守在摊位前彻夜交易,这集市已是人来人往,很有凡间赶集的模样。


    一条主街,两边设半露天摊位,身后还有些酒肆茶竂之类的歇脚谈天处,爱说书的、爱奏琴的、爱下棋的……都能找到同好,聚在一处互相交流。


    这条街虽然熙来攘往喧嚣不已,却也丝竹声声,仙气缭绕。


    林风致浑身舒坦,她真是爱死这样的地方了。


    众人齐心协力,没多久摊位就布置得差不多。巨大的招牌被竖起,“昆虚”、“招贤纳士”、“最便宜的聚灵散”、“上好的灵矿”……等等字样被镶嵌了在白天也会发光的五色萤虫,隔着半里路都能扎人眼球。五个弟子身着上好仙衣甲,一身宝气站在摊外笑脸迎人,做活招牌。


    好浮夸。


    凌少歌双手环胸站在树荫下面,看着昆虚的摊位,再看看四周那些布置得仙飘飘的摊位,觉得有些丢脸。


    但林风致不觉得,她还让人摆上一大壶昆虚灵露,又将素女阁炼制的并不合格的普通聚灵散摆出,全部作为免费赠品,举凡有人过来,便先送上灵露与聚灵散,以此吸引修士前来。


    “你也不怕给昆虚掉脸面?”凌少歌实在看不下去,凉嗖嗖嘲讽道。


    “脸面能当饭吃?酒香也怕巷子深,我只怕还不够吸引人。”林风致才不理会他的讽刺,一边指挥众人行事,一边毫不在意地回答他。


    就连祁怀舟都按她的吩咐,在后头施法催动几只机关木雀,让木雀叼着横幅从街头飞向街尾。


    横幅上书——“饮灵露,赠聚灵散,欢迎移步昆虚。”


    凌少歌无语,干脆离开摊位,往别处去找点乐子,就当是替她刺探商情吧。


    “致致,你想参加仙门大试吗?”曾玄却是悄摸摸把她叫到一边,问道。


    这次参加比试的一应事务,都由曾玄负责,他正在统计名单。


    “我怎么参加?”林风致压低声音反问他,“是顶着秋月明的名头,还是顶着我自己的名字?”


    仙门大试仅限元婴以下的修士参加,分为炼气、筑基与金丹三场,秋月明早就拿过冠军,境界也已经超过金丹,根本无法参加,至于她林风致……顶着这张脸,她压根也没法参加。


    否则,她还真想上去试试水。


    “想去就去。萧胜的伤没痊愈,也参加不了。你易容成他的模样就可以了。正好你也是金丹期,是该磨炼磨炼。”回答她的,是不知几时飘到她身后的祁怀舟。


    这样也行?


    林风致只想了片刻,便道:“那要是被人识破,你可不能怨我!”


    “不怨。”祁怀舟指尖一点,一只雀鸟徐徐飞上半空。


    “那曾叔,你问问萧胜。要是他没问题,我就上去玩玩。”林风致眼睛大亮。


    “成,包在我身上。”曾玄满口应下,转头就把萧胜拉到旁边悄悄说话。


    “你觉得我能赢吗?”林风致拉住祁怀舟,偷偷问他。


    祁怀舟回头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在想什么?自己几斤几两重心里没数?玩玩而已,别闹太过。”


    林风致不高兴了,刚要反驳他,就听前头传来男人带着诧异的低沉声音。


    有客上门。


    “包洞府包修炼包灵丹灵石……寿元无忧,老有所依……你们这是招弟子还是……”那人话说一半说不下去。


    修仙,还谈养老?


    这样的宗门,还是头一回见。


    林风致探头望去,只见外头来了两个男修,其中一个其貌不扬,正拿着昆虚印制的宣传纸样大惑不解。


    85  ? 星野


    ◎生,老,病,死,才是世间常态。◎


    这样的纳新招揽话术, 还是头一回见着。


    别家宗门宣传的都是自己宗门多有实力,多厉害,只有这昆虚, 另辟奚径,让人看不懂。


    摊位前的两个人看得大惑不解,大眼瞪着小眼。


    “小兄弟年纪轻轻,一看就是天赋不凡……”一声笑语从摊位后面传来。


    林风致手里已经拿了两杯昆虚灵露, 笑眯眯地踱到二人身边。


    “我们宗门秘制的灵露, 二位润润唇。”她一边亲自将灵露奉到二人面前, 一边招呼道。


    “阁下是昆虚秋上神?”其貌不扬的男人见到她,双眸陡亮。


    “正是本仙。”林风致笑着从他手里接过宣传纸,趁着二人饮露的功夫, 指着纸张上写的东西, 亲自解释起来,“像二位这


    铱驊


    样的人中龙凤, 仙途一帆风顺自无需多思前路, 但修仙界有多少人能够拥有一往无前的天赋?不论修到哪个境界, 寿元都有上限, 与凡人相比, 我们只是多活几年罢了。除却飞升成仙, 大家不都还是要面对生死?纵观九寰这万年,修士千千万,却有几个飞升成功?”


    一段话, 让所有人面露思忖。


    能够让世人记住的,仰望的, 都是那些冒尖的, 已经站在巅峰上的修士, 他们激励着无数的修士前仆后继踏上修仙这条路,可实际上能够走到最后的又有几个?


    就像她说的那样,他们和凡人并无两样,都要面对生死,而在寿尽之前,他们也都要面对天人五衰的境地。


    生,老,病,死,才是世间常态。


    但在修仙界,这却是人人讳及谈论的话题。


    多少的修士甚至连筑基期都无法突破,被病苦缠身,终老荒山?


    可从来没有哪个宗门,愿意直指这个残酷的现实。


    也没有哪个宗门愿意向普通修士开放,对他们的生老病死承诺。


    “我们宗门承诺,只要愿意加入昆虚,不仅可以为他们提供日常修炼所需,洞府丹药法器灵石,还能保证诸位弟子后顾无忧,不必担心天赋不足天人五衰时被驱离山门。”林风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着。


    不仅说给眼前这两个修士,也说给他们身后慢慢聚起来的人潮听。


    “只要加入你们宗门就可以吗?哪怕天赋差修为低,哪怕无所建树?也可以吗?”人群中有人开口问道。


    “只要加入昆虚,便能得一份基础保障,哪怕是进宗门立刻面临天人五衰,我也可以承诺让他老有所依,有洞府可住,有丹药可用,有灵石可花,有同门照顾……当然,这一切还得建立在你我彼此的付出上,宗门愿意为弟子承担责任,弟子自也需为宗门履行义务。天赋差修为低不重要,只要有心,便不可能无所建树。”


    林风致上前两步,站到人群中,亲自将桌上一大撂的宣传纸一张张发到众人手中。


    这些是她在出发之前,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点子,又和几个山主探讨了许多,才最终定下的招揽要求。


    “天赋差没关系,境界低也没关系,宗门对各个弟子的晋升考核,并不全看境界天赋,也看每个弟子累积的功绩。弟子的功绩越高,所得越多,日后天人五衰时的待遇也越好,甚至于如果有特殊贡献,宗门愿意倾宗之力助其破解天人五衰,重临仙途。”


    她缓慢而有力地回答着众人的问题,脸上挂着沉静的笑,话语像充满魔力般,灌入众人心中,听得众修的心蠢蠢欲动。


    “好了,如果大家对昆虚宗的招揽要求还有什么不解,都可以向我后面这几位同门详细询问,包括你们比较感兴趣的弟子晋升要求、各种待遇分配,以及昆虚的情况,他们很乐意为大家解答。大家不妨坐下来,饮几杯灵露了解一下,如果有意愿现在就可以报名,到时候会安排统一迎入山门再作甄选。”林风致见目的达成,笑着退开。


    “我只是来买聚灵散的,听说你们的聚灵散便宜!”人群有人又嚷道。


    “聚灵散一瓶售价三十上品灵石,品质为良,可以购买,不过单人限购两瓶,宗门限购二十瓶。此外还有一小批极品聚灵散与其他丹药,有兴趣者都可以找我身边这位柳山主,她是我们宗门专门负责丹药炼制的山主。”林风致将柳轻絮推出。


    “我买!”


    “我也要!两瓶!”


    “给我给我——”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很多修士早就得到回灵丹的消息,特地赶来购买,又被昆虚的招贤宣传吸引,不由自主便关注起来,一时之间不大的摊位被围得水泄不通,昆虚宗的众人忙得不可开交,就连林风致本人,都亲自上阵招呼起修士来。


    大半天时间就这样过去,林风致挤出人君,捧着盏灵露大口地灌,不妨听到耳边传来一声低语:“你贵为一宗上神,却在此抛头露面大肆招揽,不觉得有失身份吗?”


    林风致拭拭唇,转头望去,只见最开始来的两个男修走到她身边,开口问话是那其貌不扬的修士。她认真辨别了一下,发现对方眼里并没轻视之意,只有迷惑,仿佛对她的举动非常不解。


    她便也不气,只笑道:“一宗上神又如何,不更该与宗门弟子同甘共苦?昆虚眼下才有些起色,宗门正缺人手,我当然要亲力亲为。”


    她一边说,一边拍拍身边的空位,示意二人坐下。


    那两人对视一眼,便依言在她身边坐下,又听她道:“两位小兄弟已经在这里听了大半天,怎样?是不是有些兴趣?”


    “确实有一些,但我不曾加入过宗门,也不知道自己适合不适合。”其貌不扬的修士回道。


    “恕我冒昧,二位小兄弟是何境界?可修炼过什么特殊之术?”林风致便问道。


    “我们境界都是金丹初期,没有修过杂术。”


    “那你们可有什么特长?”林风致思忖道。


    “并无。”


    “他的特长和爱好就是斗法打架去秘境杀妖伏兽。”跟在他身边那英俊的青年与他同时开口,拆了他的台,被他狠狠一瞪。


    “这个特长好啊!”林风致却是一拍大腿,“我们宗门正缺你们这样的人才。日后有新弟子进宗,正需要有人领他们入门,教他们修行基础,带他们各处历炼。”


    她越说越起劲,险些兴奋地拉起对方的手。


    “再者论,我们宗门有计划下断江,入荒龙,降驯巨龙,一探险地,到时候可正是你们这样的人才大显身手之刻!”


    “荒……你说荒龙大泽?”那修士初时听着尚好,待听到这里时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眼神。


    “对,就是荒龙大泽!”林风致一把将他的手按在地上,热血沸腾道,“小兄弟,留下吧。”


    “……”旁边那两人听得一阵无语。


    这荒谬的话怎么从她嘴里说出来,竟让他们有种被洗脑般的感觉?


    “对了,还不知道二位高姓大名?”她又问起。


    二人总算回神,那人不动声色将手收回,报上自己的名讳:“在下星野,身边这位乃是我的小弟,江照恩。”


    “你小弟?”江照恩冷笑。


    “有问题?有问题你别跟着我。”星野回他一个笑。


    江照恩顿时沉默。


    “原来是星野道友和江道友,幸会幸会。二位现在决定了吗?”林风致打蛇随棍上。


    “好,我们加入昆虚。”星野非常干脆开口,“日后还望上神多加关照。”


    “放心,你们可是我亲自招入宗门的人,又是今日最先报名的,我一定关照。”林风致笑颜逐开,从地上站起,“你们等会,我亲自给你登记。”


    招揽人那栏,就写她林风致的大名,这样……可以从宗门拿到五枚灵石的佣金!


    想想就愉快。


    “她和在紫宸峰时判若两人啊。”星野看着她的背影喃道。


    “可能……接地气了。”江照恩点着头回道。


    林风致可不管背后如何遭人议论,自去取了登记用的玉简,正要走回来,忽然听到街对面传来喧哗声。她与众人齐刷刷望去,只见一幅撕破的卷轴被人扔到大街上,哀嚎声响起,一个修士被人揪着衣领提在半空。


    施暴之人正沉着脸,满眼杀气地盯着那修士,威胁道:“还画不画?”


    “不画了不画了!”修士哭丧着脸不停摆手。


    林风致一看,气血险些上头。


    施暴那人穿着一身昆虚衣袍,不是别人,正是凌少歌。


    她忙放下手中事,飞奔到凌少歌身边,先是用力扯着他的衣袖,让他松手,又向着外头好奇探望的看客讪笑着道:“没事没事,闹着玩的。”


    凌少歌见她前来,方将人扔到地上,脸色依然难看。


    “发生何事?”林风致冲到那人身边,一边伸手扶他,一边怒问凌少歌。


    “你何不问问他?”凌少歌居高临下道。


    “我我我……我什么也没做,就是个擅画的散修,在这里支摊卖画赚点儿灵石,哪里就惹着这位凶神了?”那人见来了帮手,大声哭嚎起来。


    林风致这边好不容易才让昆虚有点起色,可不想再被人破坏,当下便朝凌少歌使眼色,又道:“不就是画个画,能有多严重?”说话间她又跑到他身边小声警告,“你现在穿着我们宗门的衣服,不是幽澜魔君,别给我们招黑。”


    “不就是画个画?”凌少歌瞥向地上的画,“你自己看看。”


    林风致远远扫了眼,画虽残破,但画面还能看个大概,画的正是昨日紫宸峰上她与顾清崖相遇时,二人侃侃而谈的情景。


    别说,画得还挺有意境,两人相向而立,眼神交汇缠绵悱恻。


    “我画的有何问题?不就是昨日紫宸峰上情景,大家都看到的。外头有人求画,我便画来卖点灵石。”那修士道。


    只是这样吗?


    凌少歌这人虽然有时有些蛮横霸道,但也不至于为了一幅画大发雷霆。


    林风致蹙了蹙眉,觉得此事恐怕另有内情。


    “你用神识试试。”凌少歌冷笑。


    林风致便依言以神识探入画中,只见画上二人竟然动了起来,缓缓靠近彼此,而后“她”依偎进“顾清崖”怀中,娇羞仰起脸,“顾清崖”垂头吻了上去,手也开始缓缓褪下“她”的外衣……


    没眼再看!


    她猛地收回神识,脸色一阵黑一阵红,狠狠望向那人。那人见状已经抱着头往墙角缩遁,还没逃出两步就被她一脚踩住后背。


    “上神饶命。外头好些人重金求你与顾上神的小画,你不知道他们有多喜欢你与顾上神,我也只是想多卖点灵石混口饭吃,才鬼迷心窍……”


    “你卖出去多少?”林风致咬牙切齿道。


    “没,没多少,定了有一百来幅,已经交了十五幅出去。”


    林风致险些气晕过去。


    ————


    紫宸峰上,顾清崖正与紫宸峰主说话,交代食魂虫之事。


    “虽然没能抓到罪魁祸首的恶修,但可以确定,那个人应该是进浮沧山了。我赶去之时已经吩咐师弟师妹们在树林外施下千丝阵,将整片树林围起,所以那人是逃不出树林的,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所以你怀疑?”


    “我怀疑凶手是那几日进入浮沧的修士,也可能是某个宗门。”顾清崖分析道。


    那人身份不明,来历不明,已经潜入浮沧,混迹于九寰修士之中,也不知意欲何为。


    “师父——”


    还没等紫宸峰主回答,殿外忽然匆匆进来个修士,手里拿着幅,跑得满头大汗,一边还叫嚷着,像发现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快,快看,大师兄的……”


    他的话说到一半,因为看到站在殿中的顾清崖戛然而止,不知所措地盯着殿上的人。


    “你大师兄怎么了?”紫宸峰主看了顾清崖,不解问道。


    “没,没什么。”修士吞吞吐吐起来。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清崖又不是外人!你吞吞吐吐什么?手上拿着什么?”紫宸峰主见自家弟这副模样,怕顾清崖误会,便训斥道。


    “是,是画,大师兄的画!”修士只能回道。


    “一幅画而已,大惊小怪什么。拿过来。”紫宸峰主喝道。


    修士畏畏缩缩地将画双手奉上,撇开头去,不忍多看这两人表情。


    顾清崖率先察觉到画上若有似无的灵气,直接以神识探入,片刻后他猛地回神,寒霜罩脸。


    作者有话说:


    明日周四,那么周五见,老规矩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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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6  ? 造仙


    ◎“老朋友。”◎


    仙街无人的胡同里传出求饶声来:“上神饶命, 损害上神的清誉是在下的错,下次再也不敢了,但画已卖出, 在下实在记不清都卖给哪几位客人了!还请上神饶了在下这一回。”


    林风致的脚踩在画修的背上,冷颜朝凌少歌道:“给我往死里撬开他的嘴!”


    “上神这是动真格的?”凌少歌双臂环胸倚墙笑了,他还是头次看到林风致发怒,反而不着急了, “要我出手?不怕我给你招黑?”


    “出事我兜着。”林风致扬眉, “你手段多, 帮我一回。”


    “遵命,上神。”凌少歌勾唇,瞳眸中暗光闪过, 瞳孔刹时化作紫色, 目光如同利刃般扎入画修脑中。


    画修双目一直,再也说不出话, 像去灵魂一般。


    魔修审问刑讯的手段, 那是出了名的酷烈, 画修只为求财, 不想得罪自己的主顾罢了, 并没什么非说不可的理由, 扛不住凌少歌的手段,没多久就一五一十全招了。


    凌少歌这才收回神通,闭了闭, 道:“都记下了?”


    林风致握着手中玉简:“记下了。”


    买画人的名字全都被她记在玉简中。她可不想那污秽不堪的画流入修仙界,想信秋月明也是同样的想法。若只是普通的画, 哪怕画得暧昧一些, 她也能理解大家对绝美爱情的幻想, 但那样苟且污秽的画,她绝不容许。


    “你准备怎么办?”凌少歌问她。


    林风致手一挥,抛出条捆仙索,将正缓缓醒转的修士捆起,拽在身后往胡同口走,闻言回道:“不怎么办?交给顾清崖,让他去处理。”


    修士神识受了场拷问,正面色灰白双眼无神,听到这话险些跳起来,哀求道:“上神饶命,在下一介散修,也只是混口饭吃,若是让顾上神知道此事,在下会被赶出浮沧山,日后更无法在九寰立足。”


    “你做这些事时,可曾想过我也会无法在九寰立足?”林风致拽着人不依不饶往外走,全无放他一马的神情,“看你画得这般娴熟,料想没少赚这种钱,总得受些教训长点记性,才能明白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是要受点教训,但我就不陪你去了。”凌少歌倒没想到她竟还能如此坦荡面对顾清崖,并没受那秽画的影响,不过去找顾清崖这件就别算上他了,免得被浮沧山那些长辈撞见,又要对他长篇大论。


    林风致已将苦苦求饶不成,又挣扎要逃跑的画修拽到街上,头也没回就道:“知道了,,我自己去,今日多谢你……”


    一个“你”字未落,她就驻足,小声朝凌少歌道:“得,你跑不掉了。”


    凌少歌也停在她身后,看着前方匆匆而来的一群修士,当前那人便是顾清崖,他身后跟着的是驻守仙街集市,负责维护此地安全秩序的浮沧修士。


    两厢撞见,彼此都停下脚步。


    顾清崖的目光寒星一般,从她身后被捆的修士扫过,又望向她手里抓着的残破画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必是她早他一步发现了这不堪入目的画。


    但她的目光,清澈坦然,面对他时毫无扭捏,看起来似乎未受秽画影响。


    “顾上神来得正好。”林风致只冲他点点头,寒声道,“是来抓他的?”


    “正是。烦请上神将人交给顾某。”顾清崖一边道,一边示意身后的同门上前拿人。


    林风致一挥绳,那修士陀螺般转了过去,她也收回了捆仙索。


    二人心照不宣,谁都没提秽画之事。


    “还有这两件东西。”她隔他十步之遥,向他抛去画卷和玉简。


    “这玉简是?”顾清崖问道。


    “买画者的名单。”林风致回答他,“后续之事就交给顾上神了。相信你我一样,都不希望看到这批画流入九寰。”


    “放心吧,我会全部寻回,销毁干净。”顾清崖颌首。


    “多谢顾上神。”林风致抱拳。


    顾清崖回她一礼,若有所思的目光从她身后沉默的凌少歌身上扫过,而后转身。


    从头到尾,二人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彼此眼神之间亦无交互,但饶是这般公事公办不苟言笑的模样,也还是惹来街两旁修士的围观议论。


    “发生了何事?竟然劳动两位上神同时出面?”


    “难道是携手合力,在处置什么秘辛?就像话本里写得那样?人前公事公办,人后悱恻缠绵?”


    “不知道,没听说,但他们站在一起真是太好看了。”


    “要是他们能在一个宗门,我就是拼死也要加入,就能天天看到他们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依然有人孜孜不卷地迷恋着两人站在一起的画面。


    林风致忍无可忍,喊住已然转身的顾清崖:“顾上神留步。”


    顾清崖又回过身,朝她问道:“秋上神还有何事?”


    林风致却将身体一转,面向街两侧的广大修士,笑着抱拳道:“承蒙各位仙友厚爱,秋月明不胜感激,坊意传闻我已悉知,相信顾上神亦不陌生。众仙友对我们的关切之意,月明深表感谢,但今日趁着顾上神也在场,还是想同大家说明一事。我与浮沧顾清崖上神之间,就如同我与在场诸君一样,一面之缘,同道之谊,别无其它,大家不必过多揣测。”


    语毕,她望向顾清崖,目光清如霜华。


    众修的私语声已停,不少人难以置信地看着两人,流露出失望神色。


    顾清崖已然会意,心中对她浮起几分歉意。他本顾念她的面子,是以并没出面说清此事,只想着让这件事的热度慢慢消褪,却没想到会越演越烈,反而是她坦坦荡荡开口解释,倒叫他无比汗颜,故抱拳郑重道:“是顾某的错,未能及时澄清此事,让秋上神陷入流言诽语。今日清崖亦在此向诸君言明,我与昆虚秋上神之间萍水相逢,君子之交,不涉私情。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此语一出,沉浸于二人故事里的修士幻想被毫不留情地打碎,一片哀声传出,甚至有人骂骂咧咧地愤而离场,但对林风致来说,却是舒了口气,面上寒霜消融,露出她招牌般的笑脸。


    顾清崖亦觉畅快,他二人本就该是君子之交坦坦荡荡,反因外界这些言语而避嫌怯步,如今说清楚,可舒服多了。


    “顾上神何错之有?外界流言哪能怨到你头上。其实今日你我之澄清,也未必真能堵住悠悠众口,但于你我而言,解释过,问心无愧就好。若因流言而错失一位好友,何尝不是更大的损失?”林风致终于在他面前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


    顾清崖露出清风朗月的笑,来时霜冷的面色亦消失无踪,只道:“与秋仙友说话,真是痛快。能被秋仙友引为好友,是清崖之荣幸。改日找机会,我请秋仙友畅饮。”


    林风致抱拳回他一礼:“那就先谢过顾仙友的酒了。”


    二人相视一笑,未再多言,林风致目送顾清崖的身影消失在仙街尽头,才转过身朝凌少歌道:“小盘鸟,你这青梅竹马的朋友,似乎很在意外人对他的看法啊?”


    凌少歌正想着被顾清崖遇上,少不得要找个时间去会会他,闻及此语,道:“你看出来了?其实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只是后来……”


    少年时的顾清崖一身正气,满怀热血,是个心向光明的修士,誓要为苍生斩妖伏魔护四方平安,可不是现在这般克己复礼不食烟火的模样。


    “后来怎么了?”林风致好奇道。


    他斜瞥她道:“怎么?你关心他?”


    林风致听到这句,就知他必不会告诉自己了,便“哼”了声不再打听,转头跑向昆虚的摊位。凌少歌笑笑,目光跟着她所去的方向,望见了站在昆虚摊前的人。


    那人藏于人群之间,毫不起眼,却有双明亮的眼,将先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凌少歌眯了下眼,感受到一丝若有似无的熟稔气息,他微一蹙眉,踱步跟上,只见林风致扬起笑脸叫那人的名字:“星野,小江,不好意思,出了点事耽搁了,让你久等了。”


    星野摇摇头,笑意比早先要浓了几分。


    “他是谁?”凌少歌已然走来,站在林风致身后问道。


    “哦,这是准备加入昆虚的星野道友与江照恩道友。你们等会,我再去取报名玉简。”林风致风风火火跑走。


    “星野?加入昆虚?”凌少歌逼望星野,露出危险的目光,再无先前亲和,“你还是这么爱玩。”


    “魔尊也和从前一样,爱用千面百媚术。”星野微笑,丝毫未将凌少歌悄然释放的危险气息放在眼中,“不过,以后不要了,我不太喜欢你对她用此媚惑心术。”


    “那你可要看紧点。”凌少歌气息尽改,“老朋友。”


    星野只道:“好说。”


    人群渐渐散去,街市恢复正常的流动,拄着拐杖的老婆婆蹒跚而远,消失在人群之中。


    林风致拿来报名用的玉简时,只看到星野和江照恩站在原地,凌少歌却已失了踪迹。


    这人来无影去无踪的,实在难捉摸。


    她也不在意,只热情地招呼起星野和江照恩两人,一时间替二人办妥手续,小啾又从外头气呼呼地回来,看到她劈头就道:“都是你,坏我幻想!”


    “你明知道我和顾清崖的传闻是假的,有什么可想的?!”林风致伸指用力戳了下她的脑袋。


    “你知道什么?刚刚还有人因为你和顾清崖的关系前来询问入宗之事,正想加入咱们宗门,这下可好,全跑光了。”小啾不甘心地恼道,“刚刚我过来的时候,听到他们躲在那边骂你不识好歹,还说什么要不是看在顾清崖的份上,谁会关注昆虚,谁要加入昆虚?”


    “合着我替宗门做这么多,还比不过顾清崖那张脸?”林风致不乐意了,板起脸来驳她,“还有,我看起来像是利用男色的上神吗?还得搭上我自己。”


    “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得挺可惜,白白错过一个宣扬昆虚的机会。”小啾委屈道。


    “别气了,修士千千万,他们明天就能换一对男女造梦,把你抛到脑后。话说回来,你也别小看他们,修士的名气,不都是被这样那样吹嘘出来的,就当是替宗门做了次活招牌。”星野一边填自己的身份玉简,一边漫不经心地劝她。


    林风致的心头却忽然一跳:“有道理!给宗门增加名气的活招牌……反正都是人造出来的,秋……我都是被造出来的,既然如此,何必便宜外人,我们自己造一对不就结了。宗门内也不是没有堪比顾清崖的人物。”


    她越说语气越玄妙,听得小啾一阵疑惑,星野的注意力也彻底从玉简上收回,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身着昆虚道袍的修士遗世独立般站在树下。


    “你……看祁怀舟做甚?”小啾似乎意识到什么,又不敢相信。


    林风致嘿嘿笑了声:“他能以我造神,我为何不能拿他造仙?星野你看他,换身打扮,再装一装,可比顾清崖差?”


    “……”星野瞳孔巨震,答不上话来。


    那厢祁怀舟似乎感受到他们的目光,向他们望来。星野一怵,忙将头转开,用力点头:“不差,很好!”


    这趟昆虚是来对了,可真是越来越有趣,敢向那人伸出魔手,那必需支持!


    祁怀舟的眼神在星野身上停顿了片刻,最后放在林风致身上,蹙了眉。


    她正摸着下巴,朝他露出恩客看姑娘的目光……


    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作者有话说:


    周五老规矩,24小时评论送红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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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7  ? 纵情


    ◎他本就为了毁灭而归来。◎


    凭心而论, 祁怀舟的容貌确实与顾清崖不相上下,虽然孱弱苍白了一些,但这样亦有种别样的风流意态, 且举止谈吐挑不出毛病,也不知为何总被淹没于人群之间,谁都注意不到他。


    如果想要将他打造成昆虚拿得出手的仙君,且还得与“秋月明”匹配, 那势必要从头改到脚。


    林风致说做就做的脾气, 看昆虚的小摊位运行上了轨道, 弟子们也在她身先士足的示范下放开手脚招揽起客人,摊位前热火朝天,几乎成为了整条街最热闹的点, 她便拉着小啾和刚认识的星野、江照恩两人, 踏上逛大街的行程。


    天色渐暗,灯火渐次亮起, 星星点点盘山而汇, 仙家小镇的人气却愈晚愈旺, 修士们似乎化身昼伏夜出的动物, 抛开往日高深莫测的气势, 悠然自得地逛着集市, 和凡人一样讨价还价,灵石不够便想尽办法以物易物换得自己想要的宝贝。


    街市上卖的东西很杂,从天材地宝到丹药法器符箓, 再到衣裳首饰功法玉简、灵宠骑兽等等,应有尽有, 让人逛得眼花缭乱。林风致现在兜里也有万把上品灵石, 储物袋里还囤着一堆宝贝, 身后还有整个昆虚宗做倚仗,逛起街来再也不是捉襟见肘的小散修了。没走多远,小啾手上就已经捧满了她看中的仙果灵草,凡她看中,林风致二话没说就给买下。


    “你真要给祁怀舟挑衣裳?”小啾一边小口地啄着手里的赤丹果,把嘴啄得红彤彤,一边不太确定问道。


    “嗯。”林风致的眼睛没停过,左看右看,“呆会还麻烦江兄弟帮个忙,你与祁长老身量差不多,一会帮他试试衣裳大小。”


    江照恩看了眼星野,星野代为答道:“没问题,上神只管吩咐,莫说一件,就是十件百件,他也照试。”


    说的时候,他唇边的笑就没落下过。


    “辛苦你们了,一会请你们喝酒。”林风致道谢,脚步忽停,抬头看着不远处璀璨灯火下的两身衣裳,眼眸一眯。


    这两身衣裳,都是她和祁怀舟从没试过的颜色。


    玄色法袍,天之始的色泽,如同光明将至前最神秘的那一刹那黑,染过深沉的红,幽沉神秘。


    不知为何,她觉得这颜色,非常适合祁怀舟。


    ————


    夜色深沉,街市上的人流慢慢少了,只有万千灯火依旧。


    喧嚣归入沉寂,月色共星火璀璨。


    昆虚摊位前的客人没剩几个,忙碌一天的昆虚人都收拾东西回去休息,只留两个值夜的弟子以及正在等林风致回来的祁怀舟。


    他盘膝坐在摊位后的大树下,在灯火之中像尊白玉雕像,失了真实。但很快,他的眼眸缓缓睁开,望向人潮稀落的街巷。


    于夜色之中,于光华之下,于人群之间,那张吟吟笑脸熠熠生辉,只叫周遭一切黯然失色。


    满载而归的林风致站在老远就朝他挥起手,而后朝他飞奔而来。


    像是从烟火之间婷婷飞来的蝴蝶。


    他恍恍惚惚想起从前,似乎也有一个少年站在人群中朝他招手,邀他同游尘世,把他从一团混沌中拉入世间。


    “祁怀舟!”林风致清脆的声音响在他的耳畔。


    祁怀舟抬头看着眼前的女修。


    他最近想起过去的次数似乎越来越频繁。


    不远处的小啾和星野、江照恩三人并没跟上来,而是悄然隐入夜色,回归各自的休憩处,大树之下,只剩他与林风致。


    “我给你带了礼物。”林风致笑道。


    “哦?”祁怀舟面露几分兴趣,“带了什么?”


    林风致神神秘秘凑近他:“回去你就知道了。”


    她一边说,一边拽他衣袖,催道:“快快,跟我回去。”


    祁怀舟蹙了蹙眉,随着她的动作起身,被她拉着往聚剑峰掠去。


    刚刚回忆起的画面突然间破碎,化成漫长光阴中的尘埃散去。


    记忆里的少年,总是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遥遥招手,要将他拉向光明之所在,可她不是……她似乎会自然而然地奔向她所在乎的、所向往的人事物。


    他们一点也不像。


    ————


    不过片刻时间,林风致就拉着祁怀舟回到聚剑峰眠月别轩,进了在摊位值夜的两个弟子的房间。


    远离仙市,耳边顿时清静,屋里一扇大圆窗,可以望见被天月清晖照得霜亮的潭面。


    微风拂过,潭水起伏,波光粼粼如同鲛人之尾。


    祁怀舟站在窗边,看着她掩紧房门,回身时又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拿不准她要做甚,便道:“上神,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那笑容,让人心里发毛。


    “仔细看,你的模样,也没比顾清崖逊色,怎么他就那么多人追捧呢?”林风致摸着下巴,先绕着祁怀舟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他面前,盯着他的脸道。


    “上神是在夸我吗?”祁怀舟脸不红心不跳回答她,见招拆招。


    “当然是在夸你,这里还有别人?”她道。


    “多谢。”祁怀舟颌首。


    “今天你也见到了,不少修士都奔着我和顾清崖的关系而选择加入昆虚,可惜被我给赶跑,让宗门了少了好些人才。我反思了一下,其实让宗门多点活招牌也没什么坏处,秋月明不就是这么被你造出来的?既然如此,那为了宗门纳新大业,你也应该能牺牲一下自己。”林风致笑眯了眼眸。


    “我牺牲自己?此话何解?”祁怀舟仍旧没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既然我和顾清崖可以吸引到那么多修士,没道理我和你不行?与其我和顾清崖凑对,不如咱俩演场戏,同样能够俘获外界眼光,还知根知底,也不怕彼此想歪,顺便还能彻底消除他们对我和顾清崖间的猜测。”林风致道。


    这个邀请让祁怀舟的目光变得幽深。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顶替顾清崖,与你凑成双?”他问得直截了当。


    “对啊。你造神,我造仙。神仙不分家,都是演戏罢了。”林风致道,“你觉得如何?”


    祁怀舟看了她良久,才缓缓吐出几个字:“你开心就好。”


    “这么说你是同意了?”林风致可不给他反悔的机会,立刻又道,“那我可就……”


    她搓搓双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你就怎样?”


    “改造你。”


    林风致兴致盎然地吐出三个字,而后从储物袋中取出刚刚在仙集上买的那件衣裳,吩咐道:“穿上!”


    祁怀舟接过折得平整的衣袍展开,看着那身有别于自己以往着装风格的衣袍道:“这就是你送我的礼物?”


    林风致点头:“我要外头的人都知道,我们昆虚也有不输顾清崖,不输凌少歌的人物,那些什么神啊仙啊魔啊,我们昆虚也有!你快些换上让我看看合不合适。”


    她已经无比期待了。


    祁怀舟的手缓缓抚过衣裳,眸中一片恍惚。


    他似乎已经多年没有穿过这样浓郁的颜色了,从成为仙君归来的那一刻,他就在揣摩着一个合格修仙者的举止行为,都快忘了当初的自己,与这浓郁的颜色一样张狂。


    林风致不再催促,静静看着他沉思。


    一阵白雾泛起,笼罩了祁怀舟,也让林风致的期待被提高到了极点。


    半盏茶时间过去,白雾才渐渐消散,雾中的人影朦朦胧胧出现,像团神秘莫测的谜题,被人缓缓揭开谜底。林风致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凝眸望着祁怀舟。


    雾散,人现。


    板正的玄色法袍,腰束绣金革带,肩带麒麟护甲,张扬到了极点,他随意整着手腕上半臂长的束腕,腕上的金麒麟头图案朝向林风致,像要活过来、扑上前一般。


    林风致想过玄色适合他,却没料到,这身衣袍竟像给他量身打造似的。


    他惯常穿的都是那些宽松飘逸的仙家衣袍,颜色多青白为主,好看是挺好看,可未免又让他显得过于虚弱,但换上这身衣裳后,林风致却惊奇地发现,他苍白的面容竟将这身衣裳穿出另一股感觉来。


    她很难形容这种感觉。


    这身衣袍挂着的时候,像是凌少歌那样的人会穿的,充满霸道和力量,但到了他身上,却是截然不同的气息。


    “你坐下看看。”林风致怔了许久,才道。


    祁怀舟依言坐到窗前的法座之上。


    “不是这样坐,你……随意些,再放开点,不要像从前那么正经。”林风致凭着感觉指挥他。


    不要像先前那么正经?


    祁怀舟蹙蹙眉,垂眸看着地面。


    他如今的一切,都在模仿昔年仙君的模样,行走坐卧,他们说,那才是仙人该有风范。


    她不需要吗?


    他想了想,忽然歪了身体,像被抽去那块撑在后背的脊骨般,懒洋洋地倚到法座的玉扶手上,头靠手背,曲腿踩上法座,半卧着抬起眸。


    林风致看着他周身气势变了模样,像被剥开面具,露出真面目的野兽,懒洋洋地靠在自己的领地,带着为皇般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他的苍白孱弱,化作眼底阴郁,褪去的温柔笑脸如同被撕破的虚伪,他的笑充满威胁挑衅。


    他不是神,不是仙,亦非魔,他的身上流淌出的,是无边邪气。


    “可以吗?”祁怀舟问她,语气闲散而慵懒。


    林风致心里闷着句话。


    她想问他,这才是他的真正面目吧?


    但她没能吐出这个问题,只能沉默地点头。


    这样的祁怀舟,虽然让她惊心,但也让她不得不承认,他身上散发的迷人魅力,足够掩盖任何人的光芒。


    像无尽黑夜,会吞噬一切,让人恐惧却也让人着迷。


    祁怀舟又问她:“想好了?造我为仙,与我凑对?”


    都已经到了这地步,林风致就算是想退步,也张不开嘴,只能再度点头。


    “好吧,希望你不会后悔。”他淡道,手忽然间一动。


    一道无形风劲涌来,圈着林风致的腰,将她送到法座上,他的怀前。他的手扣上她的后颈,第一次主动靠近她,带着从未显露过的霸道,道:“如你所愿,我与你携手成双,但我亦有要求。”


    “说。”林风致没有反抗他的力量,定神问道。


    “我的人只能属于我。我不喜欢与人分享,一丝一毫都不愿意,哪怕只是演戏,我也不允许。所以……你我关系存续期间,忘了封默,忘了凌少歌,忘了顾清崖。你得记着,你只有我。”


    他的声音很低,动听如吟唱,眼眸充满催眠,迷惑着眼前的人。


    终有一天,她会知道,她亲手撕开他心上的封印,放出了一只怎样的怪物。


    但那又如何呢?


    他本就为了毁灭而归来。


    在那之前,何妨纵情?


    作者有话说:


    奇迹舟舟,在线变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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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8  ? 邪主


    ◎何为邪主?◎


    轰隆——


    惊雷乍响, 林风致猛然睁眼,忽有种垂死病中挣扎起的错觉。


    外界传来噼里啪啦的雨声,她转头望向窗外, 幽静的眠月潭被搅乱,几道银色电光在厚重的云层中穿梭而过,四周树摇影晃,狂风大作。


    这夜色, 像极了昨晚的祁怀舟。


    他最后的要求, 她答应得很轻松, 可现在一回想,怎么说得好似他们要假戏真做一般?


    这个要求对她来说,并无压力, 封默她早就释怀, 凌少歌对她来说纯粹就是朋友,至于顾清崖, 那和她就更没关系了。


    也不知他为何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莫非他担心在他们演戏的过程中, 她会喜欢上别人?损害他的颜面?


    男人……净操心这种无谓的东西。


    林风致向天白了个眼。


    她有种奇怪的预感——自己好像触碰了不该触碰的东西。


    ————


    突如其来的雷雨让山顶抛洒的瀑布更加壮观, 数道疾瀑如同银练披挂在山体上, 飞溅起无数水花, 发出不绝于耳的哗哗声响。


    一道人影轻点瀑布, 飞身向上,转眼落在山顶。


    早就有人举伞立在山顶的观星岩上,闻得动静, 他没有转身,只是眺望向远处一片漆黑的夜空。


    飘摇的风雨, 似乎无法撼动他半分。


    “天星尽无, 你在这里看什么?就不能挑个好点的地方和我叙旧?”那人影身上绽着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光, 将雨水阻绝在外,缓缓踱向那人。


    “你不是不想让我师父他们知道你来了浮沧?这里足够隐蔽。”观星岩上的人淡道。


    “哟,你这迂腐的脑袋,竟然也会为我骗你师父?”凌少歌勾唇笑回。


    “暂时的。你先说说,你为何进昆虚,又为何来浮沧?”顾清崖转身望向他。


    凌少歌挑眉道:“为了……秋月明。”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顾清崖道,“还是你想和我师父聊聊?”


    “别!”凌少歌举手,“告诉你也无妨。为了我手里这串堕佛骨,我不相信你猜不到原因。”


    顾清崖望向他手腕上戴着的那串佛骨珠,道:“堕佛骨也出现异动了?”


    “这串堕佛骨,原本供于西境洗血池中,以洗血池的魔气浇灌封印,保存其力。可去岁入夏之时,堕佛骨忽然破封而出,落入一直觊觎它的苍隐谷手中。”凌少歌道,“我初时以为乃是苍隐谷施秘法破除了洗血池封印,一路追踪到九寰,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难道不是苍隐谷做的?”顾清崖问道。


    凌少歌摇头:“不是。是堕佛骨以自身力量想要破封而出,原因未明。”


    “堕佛骨也……”顾清崖沉吟。


    “怎么?你们浮沧山收的那面慈航镜,难道也一样?”凌少歌猜测道,脸上未露分毫意外之色。


    顾清崖斟酌片刻点下头去:“慈航镜被道祖以天地之力封印在山中,相安无事数千载,可最近几个月开始,封印内部出现裂隙,慈航镜有脱封而出的迹象,而潜入浮沧打探慈航镜的妖魔恶修,也越来越频繁。”


    “果然如此,四圣器已现其三。”凌少歌踱出半步,站在了悬岩边缘上,垂望脚下深渊,“听说四大圣器聚首之时,就是天尊现世之日,难不成有人想当这天尊?”


    “四圣器聚首并非好事。当年昆虚裴祖留此四圣器,为的是应对昆虚镇邪塔下所封印的邪物脱离桎梏重临九寰的灾劫,与其去想这天尊仙力,不妨先想想如果镇邪塔倒,邪物逃出,九寰将会如何?”顾清崖叹道。


    “这种悲天悯人拯救苍生的事,别来问我。”凌少歌回头看他,脸上一片冷漠,“如果真有天尊之力,你觉得我会放过?”


    一个仙,和一个魔讨论救世之事,他可笑不可笑?


    “这一切的开始,都源自昆虚。圣器既然是主动破封,必是受到感召,你在昆虚这段时日可有发现?”顾清崖对他的反应毫无意外,换了个话题问道。


    “昆虚近年天劫频发,宗门内部已经残损不堪,最近的一次天劫,就发生于去岁入夏之时,化云之境也在同一时间现世,和圣器出现异动的时间差不多,我怀疑其中有所关联。”凌少歌道,“他们宗门如今都靠着护宗古阵来抵御外敌和天劫……”


    “十方古阵乃是他们裴凛祖师留下的重阵,主要是用来辅助镇邪塔镇压其中邪物。天劫频发致使十方古阵受损严重,极难修复。古阵其是被破,那么就离镇邪塔中的邪物破土而出之日不远了,所以我怀疑四圣器是因此而动。”顾清崖补充道。


    “说来说去,昆虚宗内所镇之物到底是何?可有人知晓?”凌少歌问他。


    顾清崖忖道:“古藉所载,只有混沌恶气与邪灵之主,具体是何物,我也不知。”


    说来也奇怪,当年声势浩大的一场救世之征,倾尽九寰仙魔妖兽四族之力的战争,于史书之中却只剩下寥寥几笔,就连他们那强大的对手,都没有更加详尽的描述。


    留给后世的,只有无尽谜团。


    邪主到底是何,无人知晓。


    “反正圣器异动之事,八成和昆虚的情况脱不了干系,而昆虚的天劫乃是人为所致,四圣器也频繁受到觊觎,一切都有迹可寻,九寰有人在暗中操纵一切,也不知意欲何为。苍隐谷恐怕只有此人手中刀刃,他的境界之高,你我皆不可敌。”凌少歌又想起在珍珑阁内遇到的对手,开口提醒顾清崖,“若是遇上,逃为上策。”


    “你说的是在珍珑阁遇到的对手吧?多谢告知。”顾清崖早就收到珍珑阁的情报,对那日发生的事一清二楚。


    “我都忘了,你也算珍珑阁半个主人。”凌少歌一笑。


    顾清崖回他一个微笑:“宗门产业,我代为打理罢了。你在昆虚呆了许久,觉得他们宗门如何?”


    “宗门?破败不堪,不过最近有了……上神秋月明,倒是改变不少。他们应该想要竭力修复十方古阵,正在到处筹集材料。”凌少歌想起某人,冷漠的目光略为转柔。


    “十方古阵确实需要修固,这件事我已经向师尊禀报过了,她的意思,亦是全力支持,以保镇邪塔不倒。”正事说得差不多,顾清崖换了语气,“至于这位秋月明上神,小盘鸟,我听说你向人家求娶失败。”


    “我……”凌少歌刚想回说不是同个人,想起这算是林风致的秘密,便又打住,只道,“你什么时候变得爱打听人私隐了?”


    “想喝你这杯喜酒罢了。”顾清崖道,“你对她是真心的?”


    “不知道。”凌少歌望向茫茫夜色,冷冷回道。


    何为真心,何为假意,真真假假谁能分清。


    ————


    天亮之时,下了一夜的雨终于消停。


    林风致从入定修炼中睁眼,同屋的小啾早已不在房中,一门之隔的外头却传来几声惊呼,其中最醒目的,就是小啾的声音。


    还没等那些声音消停,轻缓的叩门声响起。


    “上神可醒?”


    熟悉的声音与叩门声同时响起,让林风致心头一跳。


    是祁怀舟在敲门。


    那么外界的惊叹声,应该是因为他的易装改扮。


    “醒了,稍等。”林风致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着。


    说好的,他们要演场戏,没道理祁怀舟配合了,她却置身事外,如此想着,她翻出昨日买的那身与祁怀舟同款同色的衣裙,深呼吸了一下,套到身上。


    林风致的房门外已经站满留在眠月别轩的所有昆虚人,每个人在见到祁怀舟的那个瞬间,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们从来不知道自家的天羲山主,会有此惊艳的模样,更加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像换了个人一般。


    众人目送他踱到林风致门前,窸窸窣窣的不断窃语着,都在等着看上神开门时愕然的神情。


    房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打开,一只白皙的手伸出,祁怀舟微微一笑,配合地温柔捏住她的手,将人轻轻牵出。


    厅中等候的众人没能看到林风致脸上吃惊的神情,只等到彼此惊掉下巴的好笑模样。


    从房中被祁怀舟牵出的上神,着一袭与祁怀舟同色同款的玄色衣裙,长发高束英姿飒爽,整个人被这袭衣裙修得更加高挑纤细却又不失力量,与从前简直判若两人。


    这二人并肩往那儿一站,一个非神,一个非仙,却有着世间众修难以企及的气势。


    林风致听到小啾发出一声深长的抽气声,看到万舒羽震惊得说不出话的神情,她想……他们应该是成功的吧?


    就如同昨夜他震憾了林风致的眼眸一般,今日林风致亦给了祁怀舟一个惊喜,他没想到她居然和他穿了同样的衣裳。


    祁怀舟的目光,不加掩饰地落在她的身上,仿佛藏着漩涡般,让人沦陷。


    “别这样看我。”林风致受不了他这目光,附耳暗道。


    “我尽量。”祁怀舟回答她,手却一收。


    林风致本要从他掌中收回自己的手,却被他紧紧攥住。


    “时辰不早,走吧。”祁怀舟不多说什么,拉着她踱向外界,只留满屋瞠目结舌的人。


    “他他他他……他们这是……”小啾一句话说不利索。


    “我们昆虚这是要出名了。”万舒羽回神之后喃喃道。


    “不错不错,比起浮沧的顾上神,这才叫绝配。”柳轻絮在诧异过后掩唇一笑,跟在二人身后迈出眠月别轩。


    ————


    仙街集市上的人流渐渐又大了起来,来昆虚摊位的修士络绎不绝。


    才摆了一天摊,昆虚带来的聚灵散已经卖出六成,上品聚灵散也被抢得只剩三成,余下其它搭售的丹药,销量也很不错,看样子不用三天,他们准备的丹药就要告罄。


    除此之外,昨日还迎来不少的大主顾,和柳轻絮相谈甚欢,只等仙门大试结束后再谈后续的合作,而在矿石方面,亦收到不少的关注,但最受众修们好奇的却是昆虚那别出心裁的招贤纳新的宣传,一时间竟真的收到不少低阶散士。


    没什么比成果更加振奋军心的,哪怕在这里值守了整夜,昆虚那两个小弟子也不见一丝疲倦之色,反而精神抖擞地迎接着一波又一波的客人。


    正是忙得不可开交之际,排在摊位外的人群被人从后面挨个推搡到一旁,五、六名身着月白道袍的修士面带冷笑走上前来。


    “大家保持秩序排好队伍,别插队!聚灵丹还有,不着急啊。”站在摊子里面的弟子瞧见有人从队伍末尾大摇大摆地挤上前来,不由开口维持秩序。


    倒是站在一边的另外那个弟子瞧着这几人来者不善的模样,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赶到摊位前,正要开口,但对方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当前那人一把掀翻了昆虚摆着灵露、宣传单等物的桌子。


    只闻“哗啦”几声乱响,其他人也冲上前来,打砸起昆虚的摊位。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来此捣乱!”两个弟子急了,冲上前去要与对方理论,维护自家摊位。


    “我道是何人炼了聚灵散敢来抢我们的生意,原来是昆虚这破落户!”带头闹事的那个修士见状冷笑道,扬手便挥出两道银光,朝着两个小弟子袭去。


    那攻击来得又凶又猛,两个小弟子哪里能想到在这样的地方,竟然还有人敢当街行凶,匆忙之际只能各自施术防御,在地上驴打滚了一圈,堪堪避开他们的攻击,只也落得满身尘土,狼狈不堪,惹来对方哄堂大笑。


    “瞧你们这熊样?!也配和我们明昭阁抢生意。我呸!”那人哈哈大笑,朝着地面啐了一口,又道,“识相点就收起你们这些垃圾滚得越远越好,别以为上次靠着浮沧山和长离宗从我们手里讨了好处,就真以为自己有倚仗无顾忌。你们这帮窝囊废,和昆虚一样,都是垃圾。”


    语毕,他又转向众人,嚣张扬言:“你们听着,谁敢再买昆虚的丹药,日后就休想从我明昭阁再买到一颗丹药!一根灵草!你们可想清楚了!”


    明昭阁乃是九寰盛产丹药的大宗门,在场几乎所有修士,都或多或少从明昭阁中收过丹药,兼之会来买聚灵散的,大多都是境界不高的散修,都不敢得罪明昭阁,是以虽然四周修士议论纷纷,却都明哲保身不敢站出来。


    “欺人太甚!”昆虚一个小弟子气得满脸通红,咬紧牙关从地上站起,双拳蓄力,朝着此人攻去。


    那人却是头也不回,震袖发出一股巨大风劲,朝那小弟子袭去。


    “张师弟!”另外那弟子惊呼道,眼睁睁看着风劲冲到一半之后化成十数把风刃,割向师弟的周身上下。


    若让这风刃侵身,以小弟子的境界,非得被割断手筋脚筋不可,甚至伤及性命,但众人此时再施援手已然不及,不少人心有不忍地闭上双眸,只见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剑光从远处飞来,正落于小弟子身前,转瞬化成一面巨盾。


    只闻“砰砰砰”数声,风刃尽数削在巨盾之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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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9  ? 打赌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几个闹事的明昭阁弟子立刻就意识到昆虚来了帮手, 向后退离,然而他们的速度还是慢了一步,昆虚来的人并没放过他们的意思, 也没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也不知那巨盾到底是何宝贝,竟倏尔化作一条青色长鞭,如同游蛇般甩向他们,凡遇上的明昭阁弟子, 都被长鞭震飞, 甩到了街道上叠罗汉般垒在一起, 长鞭最后卷上那放出风刃的修士,将人拦腰卷到半空后,再狠狠掼到地面。


    砰——


    四周看客只听得一声巨响, 地面紧跟着一震, 光看那人砸在地面就觉得骨头疼,但又莫名有些痛快。


    “你没事吧?”温和悦耳的声音响起。


    众人将注意力从明昭阁弟子身上收回, 这才发现那遇险的昆虚弟子身旁站了个玄衣女修。


    女修楚腰蛴领, 姿态挺拔又有苍松之风, 容貌姣美似明媚春光, 眉眼之间又含天威, 一身气势不容置喙, 叫人不由自主心生仰望之意。


    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以一袭仙裙与浮沧顾清崖俘获无数痴迷目光的昆虚上神“秋月明”,那一日的她, 缥缈如仙,与顾清崖站在一起, 完美诠释出了何为仙家气度, 超凡脱俗。


    可短短两日, 她便气势尽改,再无先前的绰约飘逸,却同样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秋……秋上神?!”原本已倒在地上的小弟子怔怔看着眼前人,发出疑惑的声音。


    林风致头也不转,没给明昭阁的修士投去一个目光,只是俯身亲手扶起昆虚弟子,伸手温柔地拍去他衣上尘埃,道:“是我。我们来了,别怕。”


    小弟子闻言转头一看,只见自己的同门全都围在身边,像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也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鼻头有些酸涩,开口道:“上神,他们欺负我们!”


    林风致扶起人,笑着摸摸他的头,安慰道:“我知道了。”一边缓缓转过身,神情骤沉,如同昨夜狂风怒袭的天。


    “交给我吧。”一道人影缓缓踱到她身边。


    众人这才发现,有人和她穿了同样的衣裳。


    玄袍赤冠浓墨重彩般的出场,一张极致英俊的脸庞却有着失血般苍白的肤色,那双墨色瞳眸便愈加深邃,如同星河璀璨的苍穹,有无尽的黑,亦有无尽的光。


    这人是谁?


    昆虚几时出现了这样一个人物,从前怎无人发现?


    他怎与秋月明穿着同色衣裳?神态还那般亲近,莫非秋月明昨日与顾清崖划清界限是因为他?


    顾清崖真是可怜,这是被抛弃了吧?


    但该死的,眼前这两人好配……


    怎么办?该站哪一对?


    无数的猜测在围观修士的脑中闪过。


    林风致哪管自己和祁怀舟的出现给众修造成多少新鲜的话题,她现在心里正怒气腾腾。


    这明昭阁花了一大笔灵石吃下市面上的狼血石,就是打算趁仙门大试的机会炼制成回灵丹,囤积居奇大赚一笔,哪曾想昆虚宗这一千瓶聚灵散的出现打碎了他们的算盘,如今明昭阁的高价回灵丹无人愿买,囤在库里的狼血石也找不到接盘的买家,只能硬亏大笔灵石。


    生意做不过她,便上门砸场,专挑两个境界不高的小弟子下手,如何让她不恼火?


    “别把人搞死就行。”林风致对于祁怀舟主动请战,只淡淡回了一句话。


    也不知是最近当上神当太久她飘了,还是她真的护短,完全见不得自家人被如此欺负,这口气反正她咽不下去。


    语毕她就将千演神兵暂交祁怀舟,自己则朝着万舒羽等人道:“你们马上清点一下损失列清明细,我要让他们赔。”


    一句废话没有。


    那厢祁怀舟已然接手千演神兵。


    他的神识不知强出林风致多少倍,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千演神兵却已由长鞭化作一只青色巨蛇,张着蛇口朝明昭阁的修士咬去,慑人的威压同时碾压向这几个修士,吓得对方吱哇乱叫。


    “休得伤人!”远空忽然传来一声厉喝。


    几道人影如同疾电般掠来,当前一人祭出长剑,剑分百柄,飞到昆虚摊位正上方,嗡嗡震动个不停,仿佛下一刻就要化成剑雨落下,将地上的人扎成筛子。


    赶来的还是明昭阁修士,境界都不低,尤其当前这个修士,应该是元婴后期,逼近化神期的境界。


    “动真格的?老子怕了你?!”曾玄已经暴跳如雷,二话没说掐出满手炽光雷。


    “曾叔别!”万舒羽忙阻止他,“在这里施展搏命之术,会引发浮沧山禁制,对方不敢轻举妄动的,我们不要落入他们的陷阱。”


    祁怀舟对脑袋上悬着的长剑毫不在意,只令千演巨蛇一口咬起那始作俑者,将他叼到半空之中。


    “快放了我家少主!”来人齐在半空停下,当前那修士着一袭蓝衫,背负长剑,生得儒雅,境界是来人之中最高的,眼下正蹙眉向祁怀舟喝道。


    “他是明昭阁少主?”林风致踱步而出,站在祁怀舟身边,冷冷问道。


    “正是我家少主。”蓝衫修士回道,又看了被蛇叼在半空的修士,露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目光。


    明昭阁这少主蒋锋,乃是明昭阁宗主独子,有个极其溺爱他的母亲,自小就被宠得无法无天,天赋修为都不济,全靠他爹砸大把灵石和法宝才修上来的,他却自以为了得,仗着身份到处惹事生非,如今自觉年岁已大,又把手伸向宗门的生意。


    这次狼血石的买卖,便是蒋锋硬生生从他手中抢走的。如果他们没有那么贪心,这本来是门稳赚不赔的买卖,谁料到也不知蒋锋听了谁的蛊惑,竟然一口吞下市面上的所有狼血石,造成市面回灵丹断货,价格大涨,他再趁机高价出货大赚一笔,以便能在宗门内长脸,哪曾想被昆虚宗横插一脚,导致这批狼血石硬是亏在库房中。


    这蒋锋自觉颜面扫地,又被父亲责备了两句,气不过就来寻昆虚的晦气。


    等到发现为时已晚,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赶过来。


    “看什么看?还不赶紧把我救下来!”蒋锋却回瞪过去,口气依然不改。


    “你们宗主生了这么个儿子,也挺头疼的吧?”林风致微笑,接过小啾从后递来的纸,随意看了两眼,道,“今日是你们明昭阁肇事在先,在我昆虚地盘闹事伤人,我们为求自保方出的手,在场众修皆可为证。如今你们还以剑阵悬头威胁我们,你们当这里是何处?可容你们如此撒野!”


    “我管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再不放我下来,我就让你们被扎成筛子!”蒋锋怒道,又朝蓝衫修士开口,“岳晟,你快点……扎死他们!”


    岳晟眉头蹙得更紧,刚要说话,长街尽头便传来声冷冽锋锐的声音:“让我来告诉你,这是何地,这是浮沧山!”


    长街上的人群不知几时散开,顾清崖带着两个浮沧弟子从后慢慢走上前来,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仙气凛冽。


    在出现之前,他已经在后面将事情的经过调查得一清二楚。


    林风致朝他颌首致礼,他的目光却在触及她与祁怀舟之时明显一怔,很快便又转开。


    “顾上神,今日之事……”岳晟急着解释。


    顾清崖却不给他任何说话机会,只道:“在浮沧山头,阁下布此剑阵危及同道性命,是何意?”


    岳晟咬咬牙,手一收,那些悬在半空的银剑合而为一,飞回他手中。


    “我已经收剑,还请顾上神让他们放开我家少主。”


    “放人可以,但他伤我昆虚弟子在先,又毁我摊位。顾上神,我要他向我的弟子赔罪,并赔偿我们宗门的损失,可否?”林风致化劲入纸,那页薄纸便如刀刃飞向顾清崖。


    顾清崖信手接下,扫了两眼,道:“很合理。”便将那张纸送到岳晟手中。


    “想要小爷我道歉,做梦!”蒋锋却犹不甘心地叫嚷起来。


    “按浮沧规矩,仙试期间恶意闹事的修士,视情节严重可施以禁闭到逐出宗门等惩戒,若有特别严重者,会交由本门戒律堂,处以雷刑。”顾清崖面无表情道,“岳仙友,你希望你们少主或者你们宗门接受哪种惩戒。”


    这话若是从别的宗门嘴里说出,岳晟压根不放在眼里,但今日乃是浮沧山,他们有这实力和资格说出这番话。


    “我不……”


    蒋锋不依不饶依旧不同意,却被岳晟一个凶狠目光打断:“少主闭嘴。”


    “就按秋上神意思,请先放人。”见蒋锋真的闭上嘴,岳晟才沉着脸道。


    林风致这才向祁怀舟点了点头,也没见祁怀舟做什么,可那只巨蛇倏地化作青光飞回他掌中,蒋锋也突然从半空失势坠下,砰一声摔在地上。


    岳晟忙飞身上前,将人扶起,低声道了句:“少主,小不忍则乱大谋,有什么恩怨回头再算,若是惹了浮沧,宗主会生气的,夫人这次没有随同,你会吃亏。”


    蒋锋本还要骂人,听到这话道:“扶着我。”语毕,他半身重量倚着岳晟,被他扶到了林风致面前。


    “不就是道歉。”蒋锋恶狠狠笑着,一双眼如同淬毒般望向林风致。


    “是向我的弟子道歉。”林风致退开两步,让他面向自己身后的两个昆虚弟子。


    蒋锋咬着牙躬身抱拳,嘴里道着:“实在抱歉,今日不该冲动。”眼珠却已转向站在一旁的林风致,唇角挑起阴冷的笑。


    林风致只觉得似乎有道极其阴寒的气息朝着自己飞来,可神识灵气均无异常,只是她本能的有些警惕,耳畔立刻响起祁怀舟的声音:“小心。”


    紧接着她便听到“铮”的一声,有东西掉落地面,祁怀舟的衣袖亦被划破。


    “少主!”岳晟眉头大蹙厉声喝道,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的东西。


    众皆低头望去,只见地上落着一根小指长的银针,针上并无毒,说是暗器又没有多少杀伤力,但说是普通银针,刚才那一下攻击却无声无息,竟同时瞒过在场这么多高手,连顾清崖也没发现。


    “这是何物?”顾清崖沉声质问道。


    “切,这是何物?这是废物!”岂料蒋锋却将矛头转向自家人,一把揪住岳晟衣襟,“你不是说这玩意儿乃是仙器?怎么一点用处都没有?”


    岳晟见到此物被祭出,早已气得脸色涨红,用力甩开他的手,刚要说话,却听一声夹着无尽寒意的温柔语:“师兄,你竟然将邪髓给了他?这是师父临死之前所留之物,我让给你作保命用,你也在师父灵前发过誓,绝不会将此物转赠他人,更不会以此伤人性命。”


    柳轻絮从人群最后走出,婀娜身姿依然摇曳生花,缓缓蹲下,拈起地上银针。


    “师妹?”岳晟见到她又惊又喜,继而愧疚万分道,“你听我解释,我……”


    “原来她就是你们昆虚宗的炼丹师啊?”蒋锋却也认出了柳轻絮,“原来被明昭阁赶走后,你进了昆虚啊,真是废物对废物,难怪昆虚炼不出什么好东西,难怪你这境界上不去。怎样,后悔了吗?当年若是识相点跟着我,现在早就不一样了。”


    柳轻絮对蒋锋的嘲讽置若罔闻,只冷冷盯着岳晟。


    林风致戳戳祁怀舟的肩膀,偷偷问道:“邪髓是什么东西?很厉害吗?他们之间有什么过往?”


    “柳轻絮在投靠我们宗门前原是明昭阁的新弟子,据她说是因为不愿成为明昭阁某个修士的禁脔,才愤而离宗的。如今看来应该就是明昭阁少主了。”祁怀舟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至于邪髓……”


    他倏尔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来。


    “是一缕混沌邪气。”


    “混沌?那不就是……”


    “昆虚宗镇压的东西。”祁怀舟道,“若是侵身,哪怕只有一缕,也足够侵蚀骨肉躯窍,让人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林风致愕然。如此歹毒的东西,怎么世间还有?


    “裴凛虽已收尽混沌邪气,但总有那么一些漏网之鱼,被有心之人留下偷炼。”祁怀舟不以为意道,“不过一缕邪髓,成不了大气候。”


    “岳晟,我没你这样没用的师兄,你我的同门情谊早在百年前就已经断了。当初我瞎了眼才将师门至宝让给你,如今竟被你们用来害我上神。如果她因此物而受到任何伤害,哪怕上天入地,我都会不惜代价杀了你们。”柳轻絮眸现血色,笑得愈艳,杀气愈烈。


    “轻絮,我没事。”林风致忙对她低声道。


    “可真是大言不惭,我倒想看看你们有什么能耐。听说你们昆虚今年也参加了这次仙门大试的炼丹比试?正巧,我们也参加了。”蒋锋一计不成,又想了一计出来,“要不咱们来赌一把,就以这次丹药大试你们的名次来赌,一万上品灵石的赌金。若是你们能进前十,灵石归你,我当众向你们赔礼道歉,反之,你们就得给我一万上品灵石,并且承认你们昆虚宗炼的丹药都是垃圾。”


    一句话,让柳轻絮攥紧了拳头。


    一万灵石够整个昆虚宗弟子好几个月的嚼用,再加上宗门名声,她不敢。


    “别怕,跟他赌。”一只手用力按在她的肩头,温柔的声音随之响起。


    柳轻絮转过头,看见林风致坚定的目光。


    “我来和他赌,这一万灵石我来出,就算输了搭上面子也由我来,虚名而已,我不在乎。你只需要放手去比。”林风致温声道。现在退缩了,昆虚宗的名声难道就能好?怕不得落个窝囊废的印象。


    声音不大,却让柳轻絮和其他弟子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种时刻,谁愿意后退?


    “柳山主,赌,我们也不怕。”小啾嚷了起来。


    其余人便随之附和出声,一时间街巷满是昆虚宗修士振奋人心的声音。


    “我还有一个要求。”林风致却摆摆手,让众人收声,“你只说我们进前十,如果我们可进前三,或者超越你们呢?又当如何?”


    “哈哈哈……你是在痴人说梦吧?知道我们列届仙试的排名吗?知道每届前三名都是什么样的丹药?”蒋锋放肆笑起。


    “如果我们办到了,我也要你当众承认,你们明昭阁不如我昆虚宗,你若答应,我们就和你赌。”林风致道。


    “没问题。”蒋锋大方点头。


    “好,那就请顾上神做个见证。”林风致这才望向顾清崖,“我与他们的恩怨,待到丹药大试那日,再作定夺。有劳顾上神了。”


    “无妨。”顾清崖颌首,又深深看了眼林风致,才道,“既已说定,就都散了吧。”


    “咱们走着瞧。”蒋锋冷笑数声,放下狠话后转身就走。


    只有岳晟站在原地定定看着柳轻絮,满面愧疚,可柳轻絮一丝目光都不再给他,转身回到摊位之中。


    顾清崖亦向林风致道:“此番顾某前来,是想亲自向秋上神交代一声,已经按你给的名单将流出的画全部追回销毁,还请上神不必再担心。”语毕,他便抱拳告辞,带着人离开。


    目送众人离开,林风致倏地转身攥住祁怀舟被割破袖子的手,一言不发地举到眼前仔仔细细地检查。


    “怎么了?”他不解问道。


    “邪髓那么厉害,你怎么挡的?不会受伤了吧,快给我看看。”林风致着急道。


    祁怀舟笑了笑,另一手翻掌一现,道了句:“在这里,我没事。”


    林风致望去,只见他双指之间拈着一缕细如丝的黑线。


    “你用手抓它?”她诧异至极。


    祁怀舟仍是笑着,信手一弹,将指尖所拈之物朝着已经走远的蒋锋后背弹去。


    林风致眼睁睁看着那道邪髓没入他的背心,消失无影,她大震:“你……他……”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就让他尝尝邪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吧。”祁怀舟笑容中没有丝毫心软,仿佛在说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放心,不会让他这么快发作。”


    “……”林风致默。


    果然,不能得罪祁怀舟,不然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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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0  ? 哭哭


    ◎我不找你哭我找谁哭?◎


    昆虚人在林风致的激励下, 不止没有因为明昭阁的捣乱而出现颓丧,反而情绪高涨,以更加充足的劲头收拾起来。


    狼藉的小摊位很快恢复原样, 围到摊位前的修士越来越多,其中有一半都是听到风声冲着林风致和祁怀舟来的。林风致哪儿也没去,拉着祁怀舟站在摊子里,啥也不做就在那供着, 自然而然就吸引了不少慕名而来的人停在摊前。


    “你家这二位有画像没有, 我想收一幅。”有两个女修驻足摊前问道。


    小啾给问得一愣。


    又来画像?


    不怕被林风致打?


    这话可怎么回答人家?


    “有呀。”哪想林风致主动开了口, 微笑看着小啾,使了个眼色。


    小啾立刻会意:“有有有,不止有画像, 还有雕件, 后期还会推出两人在昆虚的日常小话本,小绘本……二位想要的话, 可以向我报名, 这些东西全都由我负责。”


    说到这里, 她转头望向林风致:“是交给我吧?”


    宗门还有人比她更懂这些吗?


    没有。


    所以她是林风致的不二人选。


    “当然是你。”林风致颌首。


    这钱与其让别人去赚, 不如留给自家。


    小啾喜笑颜开, 恨不得站到桌上扯着嗓子嚷道:“想了解我家上神与天羲山主不可不说的故事, 就跟着我小啾!”


    刚刚赶来的星野看到这一幕,先是摇了摇头,待看到林风致与祁怀舟, 诧异到眼珠子险些脱眶。


    “这……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不是,也不对。”星野对着江照恩喃喃道, “这算是一物降一物。”


    “你很开心?”江照恩打量着他的神色问道。


    “岂止开心?”看到那人被拿捏得死死的, 星野真是通身都舒畅了。


    两人一边聊着, 一边融入到昆虚弟子之中,自然而然地帮起忙来。


    半天时间转眼就过,林风致觉得两人还是要适当保持点神秘感,便拉着祁怀舟从人前避到了人后。站了半天,可比打座修行要累得多了,林风致转着脖子拉他并肩坐在大树下,道:“咱两就这么傻站一块还是不够,比不上顾清崖的身份带来的名气。”


    “你想怎样?”祁怀舟问她。


    “秋月明的名望有了,但是天羲山主你……”林风致上下打量着他,“名不见经传,光凭这张脸,恐怕新鲜不了太久。要不这样,你也去参加个比试?给自己涨点名气?”


    她不相信,以祁怀舟的能耐,在这些名目繁多的比试中不能胜出。


    “我……”祁怀舟哪里看得上这些比赛,刚想拒绝,但见她笑吟吟的模样,神使鬼差改口,“好,依你。”


    林风致笑得更加动人,但一转眼,她的笑却又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


    “我不是答应你了,你愁眉苦脸做什么?”祁怀舟不解问她。


    “我在想……那一万上品灵石的赌资。”她抬头露给他一个欲哭无泪的眼神。


    刚刚在人前,她夸下海口,自掏腰包出那一万上品灵石,现在想来感觉自己像被人下了蛊,怎么就说了那样的话呢?


    她在昆虚累死累活一年,也就存了一万上品灵石,这下可好,要是输了她这一年等于白干。


    心好疼啊。


    “你既然心疼,为何要揽上身?”祁怀舟很是不解她的想法。


    “这种赌约,怎么能用宗门财物?当然只能我来扛,那局面我要是不站出来,咱们宗门不真叫人瞧扁了?你看看他们现在,多有干劲,可见外部适当的刺激,对他们也有作用。”林风致道。


    “那你既然已经想通,又为何与我诉苦?”祁怀舟又问道。


    “那是因为我在他们面前是昆虚上神,只有在你面前,我才是那个可怜渺小一穷二白的小散修林风致!我不找你哭我找谁哭?”林风致恨不得攥着他的衣襟摇晃他,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擦在他衣裳上。


    她在外头是昆虚顶梁柱,任何时候都不能倒不能软弱,但她也是普通修士,会难过会彷徨会犹豫,哭的时候需要有人擦眼泪,彷徨的时候需要有人说说话……如此而已。


    每个人都有许多身份,坚强和软弱也并不冲突。


    她在祁怀舟的面前,一直都是最真实的自己,没有任何秋月明的光环。


    可惜的是,只有钱这件事,祁怀舟帮不到她,因为他也穷。


    “原来如此。”祁怀舟看着她的眼,里面雾朦朦的,并没泪水,但他还是道,“那你随时都可以找我哭。”


    林风致诉苦罢了,哪里真要哭,闻言只道:“谁要和你哭?有那时间我还不如想想怎么把这钱赚回来。”


    说话间她站起,抖抖衣裙,又道:“我去想办法了,你自己找事做吧。”


    语毕,她一溜烟跑没影,只剩祁怀舟独自坐在树下。他想了片刻,将正在前头忙碌的曾玄给叫到了身边。


    “有什么是元婴境界以上可以参加的比试?”他垂眸问道,指尖逗弄着树下爬来的一只蚂蚁。


    “元婴境界以上?我查查。”曾玄取出玉简翻查起来,“有了,在这。”


    他将查到的消息送到祁怀舟面前,哪想祁怀舟头也不抬问道:“哪一项赏的灵石最多?”


    “那当然是最难的‘叩仙问乾坤’,拼元神的。”曾玄便收回手回道,“头三甲,最少能有一万上品灵石加上一件灵宝的奖品,谁要参加?”


    “我。”


    “……”曾玄震惊当场。


    ————


    林风致并没跑远,而是小跑向昆虚摊位南边的小巷子。


    从明昭阁离开起,她就见柳轻絮情绪不太对劲,刚刚明昭阁那岳晟还鬼鬼祟祟跑来寻她,可别出事才好。


    才刚到小巷外,她便听到一声尖锐的“滚”,听声音发自柳轻絮口中,她忙掠进巷中,只见柳轻絮正死死盯着消失于巷子另一头的身影。


    看背影,那人像是岳晟。


    “柳山主?”林风致不知自己的出现适合不适合,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柳轻絮听到她的声音,一个转身便扑到她怀中,双手圈住了她的腰。温香暖玉入怀,林风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柔软,她只能定定站在原地,任由柳轻絮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开始颤抖啜泣。


    过了片刻,林风致才抬起手轻抚她的后背。


    “我和岳晟在进入明昭阁之前,本是云谷药仙的弟子,从小一起长大,修炼丹道,我们两的炼丹术,都来自云谷。”柳轻絮的啜泣声慢慢变成抽噎,却依然抱着林风致,呢喃般开口,提及自己从未说过的旧事。


    他们的关系很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以为日子可以一直如此无忧虑,直到师父大限将至,将师门至宝定邪针留给他们。


    那根封存邪髓的定邪针,是以云谷秘法炼制,为至阴至邪之物,可杀人于无形,因与药仙丹道救人初衷背离,师门定下规矩,此物只可用于自保,绝不能用以伤人。定邪针只有一枚,老药师临终之前,交由他二人自行决定由谁保管。


    “我知道他少年心高气傲,有逐鹿之梦,日后难免遇险,便不想与他争抢,将这枚定邪针让给了他。他也答应过我,绝不会滥用此物,更不可能将此物交与外人,我便信了他。后来,我们离开云谷,到九寰修习。明昭阁以炼丹名闻天下,他就带着我一同参加了明昭阁的弟子甄选试。”她的抽噎声渐渐消失,语气也越来越淡。


    有云谷的修炼基础,他们进明昭阁毫无悬念,甚至不论天赋还是基础,全都高出同期弟子,没多久就崭露头角,获得明昭阁上修赏识,也因此,她招惹到了明昭阁的独苗子蒋锋。


    “蒋锋那恶胚,在宗门肆意□□门中女修,但凡看到哪个女弟子,就要收入房中,若是不肯便要强占,强占不成就施些卑鄙下流的招术。那时我们不过明昭阁的普通弟子,斗不过他。我几次三番被他欺凌,虽然侥幸逃脱,但也朝不保夕,便想着索性撕开脸闹破,哪想我那好师兄不止不帮我,甚至劝我息事宁人,帮着蒋锋将事情压下。从那时起,我便与他离心。他愿意忍辱负重在蒋家装孙子谋求发展,可我不想。我们大吵一架,以我离开告终。”


    说到这里,柳轻絮松开抱着林风致的手,眼里已经没有泪水。


    “他有凌云志,我不怨他。道不同不相为谋,大不了散了便是,只是我没想过,他会为了前程将定邪针献给明昭阁,以换取利益,最后用在你身上。”柳轻絮冷冷道,“这样的人,不配做我师兄,他就是一条狗,一条被现实驯化的狗。我柳轻絮此生再无师兄,只有唯一的宗门——昆虚。”


    “你放心,今年的丹试,我一定给你挣回脸面!”


    林风致一句话都没说,只听她说到最后,化作最掷地有声的话语。


    ————


    走出巷子,柳轻絮已经恢复从前的千娇百媚,在巷子时的脆弱模样仿佛只是林风致的错觉。


    两人手挽手说说笑笑朝着摊位走去,哪曾想还没走到摊前,就听到几声争执。


    苍老却又粗砺的嗓门如果炸响的春雷,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将四周的声音压下。


    “怎么又是这老太婆?”柳轻絮还没见到人,只听到声音,便烦得捏了捏眉心。


    “怎么了?”林风致不解问道。


    随着二人的步伐,她已经渐渐瞧见挤在人群最前方,连柳轻絮都大感头疼的人。


    一个头发花白,满脸褶子,手拄龙头拐杖的老婆婆,看起来像凡人的七八十岁模样,穿藏青衣袍,头发梳得溜头,簪着芙蓉花木簪,打扮得古朴清净。


    “你这两天不常留在摊子上,自然不知晓。咱们摊子不是派送免费的灵露和下品聚灵散,这老太婆隔三差五就来咱们摊上混吃蹭药,总共就摆两天时间,她都来七八回了。咱家弟子见她年事已高,一开始都以礼相待,便让她多饮几杯灵露也无妨,哪曾想这老太婆得寸进尺,昨日竟然拿了这个大葫芦来,让谷灵松给他灌满。”


    提起这事,柳轻絮就很无语,见过占便宜的,没见过这么占的。


    “你说咱摊位前人来人往,万一闹起来多难看,人又是个老太婆,谷灵松脸也嫩,糊里糊涂就给她灌满了。我昨天就说,她今天还得来,这不是……又来打秋风了。”柳轻絮讽刺道。


    “你们昆虚宗不是招贤纳才?你们招牌打得挺响,话说得那么大,什么老有所依,什么不看境界,怎么到了老身这里,就不行了?我还就想进你们宗门,废话少说,快拿报名玉简来。”


    老太婆半个屁股已经坐在昆虚摊们的桌面上,另一手扶着龙头拐重重锤地,老气横秋地说道。


    林风致也跟着捏捏眉心。


    明昭阁那事才过半天,又来个硬茬?


    这是可着昆虚祸祸啊!


    作者有话说:


    我应该少写点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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