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沈知意昏迷的第二天,陆小凤和花满楼出去寻大夫回来照看,只有西门吹雪一人还守在客栈。
按理本该是花满楼守在客栈里的,只是这次,他们二人要请的医生,恐怕也只有花满楼能请的动。
那便是名动天下的名医——平一指。
在他七岁那年,染了一场高热,全苏州的大夫,包括花家重金从京城请来的大夫都对他的病症束手无策——直到花家寻到了平一指。
这是一位救一人就要杀一人的怪医,但好在花家有朝廷的门路,用再过一天就要上死刑台的死刑犯做交换,换下了自己的小儿子,但是令人遗憾的是,却没有保住他的眼睛。
但是花家作为感谢,还是送了许多金银财宝作为报答赠与给了平一指的夫人。而平一指考虑到是自己医术不济才只保住了花满楼的命,而没有保住他的眼。于是多年避世在一个小村庄里,若是没有病人的情况下,就专心致志的研究花满楼的眼疾。
而花满楼小时候还曾经被满怀希望的花家送去治了好几次,只是一直没有起色,花满楼后面对治病倒是没什么执念,只是如果他去平一指家中小住,这位救一命就要杀一人的名医就会歇上很长一段时间而不杀生。
但是最后他发现自己还是说服不了这位神医改变自己“人命本是天定,干预他人寿元恐损阴德,需杀一人才可抵消”的想法,后面便不再拜访了。
沈知意的脉搏他们是探了的,还算平缓,不像是命不久矣,只是这样的病症实在突然,想要搞明白原因。如果只是探探脉搏的话,花满楼还是有信心请这位神医出山的——这些年花家的孝敬也并不是什么小数目。
——
那边的花满楼和陆小凤可以说是日夜兼程,而这边的西门吹雪则静静地守在沈知意的旁边。
陆小凤曾经这样评价他,说‘西门吹雪是个独来独往惯了的人——但是他总是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并且永不缺席’。
但现在的情形显然是还不够关键的。
这附近最有名的大夫本已来看过,若是有需要的话,西门吹雪也完全可以请上几个侍女来侍奉她。
但是他却没有这样做。
说不上是什么样的原因,说不上是什么样的心情。就这并不明亮的烛火,听着外面时刻滴答着的雨声,他看着她的每一个微小的起伏,看见——她哭了。
西门吹雪不懂什么医术,但是作为江湖人,在脉搏还是知道点浅显的知识——他的手还搭在她的手腕上,整体已经趋于平缓。
那就不是因为身体的原因而流的泪了。
看着少女紧闭的双眼里流出的泪水,西门吹雪皱了皱眉——他知道,自己和她之间还并没有亲密到可以让他用手触碰她的脸。
只是夜半梦魇流泪罢了,便是放着不管,也不会危及到她的健康的。
他只要随时注意她的脉搏就好了。
他只要如此,只该如此。
他的手没必要凑到她的脸上,举止没必要这样小心翼翼,更不需要这么多多余的温柔关切的——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
可他还是做了。
这不是西门吹雪会做出的事情——但西门吹雪对自己并不只是西门吹雪,更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一个会怜惜、更会心动,还没有抛去男人劣根性的普通男人罢了。
他必须接受,也只能接受。
接受自己在莫名的情愫下,干出每一个正常男人都会干的事情。
沈知意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微微发烫,但是又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她还冷的厉害,冷的让她在明明已感觉身周很热的情况下还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发冷。
她的灵魂和身体好像分离了一样,一种说不上痛苦,但是也称不上愉快的感觉让她的大脑一片混沌。她有一瞬间,想不起自己是谁,想不起自己现在在哪里——只想得起一个决绝的背影,在她无数次的挽留下还是选择离开的背影。
她想不起他是谁。
但是她知道,那一定是对她而言,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她感到剧烈的悲伤,但是身体与灵魂不能同步导致了她的悲伤无法在她的脸上,在她的肢体上有半分展现。
她只能哭。
又是这样不争气的哭,又是这样为自己感到无能为力的哭。
直到一双带着茧的手从她的眼睑开始一点点向下,拭去她脸上所有未干的泪痕。
这双手的手指微微泛起凉意,触碰她微微发烫的肌肤。这点凉意也正好顺着她的皮肤,渗进她的身体里,把她不安的心神彻底安定下来。
她的脸蹭上想要离去的手指,柔软的脸颊被手指紧贴着。
“……”
西门吹雪沉默着看着她,并没有抽回自己的手指,任由她这样渝距的依赖。
那从未颤抖过的手随着她的呼吸和每一寸皮肤的起伏而一点点染上不属于他的温度。
“…哥哥……”又是熟悉的一声梦呓——她的眼泪随着倾吐出的这两个字而一起滑落。西门吹雪短暂的失神也因为这根本不属于他的称呼而彻底清醒。
他迅速的收回了自己的手,就看见刚刚还昏迷不醒的沈知意因为想要留住他而挣扎着睁开的双眼。她的眼睛里还带着尚未清醒的迷蒙。手却也已然拉上他的袖口。
他看见她还想呼唤他的唇正在不安的颤动,手已不受自己控制地按在上面,不许她再在他的面前提起另一个不属于他的称呼。
他感觉到他指尖里属于她的呼吸。已经彻底回过神来的西门吹雪没有因为这小小的暧昧而有半分迟疑,十分冷静地对她说:“我不是。”
“我不是你的哥哥。”
他看的出来,沈知意现在还是很不清醒。如果他顺势承认自己就是她的哥哥,然后安慰她、陪伴她——应该会容易亲近她吧。
如果在这里的是陆小凤或者花满楼,或许都会顺势承认这个身份,等待她清醒过后的依赖。
但现在在这里的是西门吹雪。
人心要如何玩弄,西门吹雪作为从小接受万梅山庄庄主教育的继承人,不会不懂。
但他不想,也不屑。
“……那你是谁?”脑袋一片白茫茫的沈知意看着穿着白衣的青年,愣愣地问。“是我认错了吗?”
“是我认错了?”她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但是似乎并不是在问眼前的西门吹雪,她的表情木愣愣的,好像是在询问自己。
“那…你是谁?”
西门吹雪看着明显状态有些不对的沈知意,又皱了皱眉。他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这让他忍不住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从身体上,他已诊不出其他的问题。
难道真的是蛊?
还未等他多想,沈知意又问了一遍他是谁,西门吹雪默了默才回答她:“西门吹雪。”
听完他的回答,沈知意的头终于不再那么疼了,一直在脑海里反复出现的白衣背影也终于从脑袋里消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西门吹雪的声音很好听,凉凉的,和他的名字一样,雪一样冷且傲然。
和脑袋里那个声音一样,总带着一种不把任何事放在心上的漠然。
还有说自己不是她哥哥的话也是,和那个人说的话一模一样。
他们是一个人吗?沈知意觉得两人很是相似,但是又不敢确定。
现在她的脑袋里没有一点除了白衣青年外的记忆,这让她很有些无助。
但是眼前的人,应该是可以依赖的。
冷漠的青年身上有种莫名的亲切感,让她情不自禁想要依赖。
像是身体里自带的本能一样,在沈知意心头升起了对西门吹雪的依赖与亲近后,她就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手,好像有个声音在她的脑袋里,告诉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对方也喜欢她,在乎她。
她仰头看着他,那张冷淡的脸因为她这突如其来的亲近而出现了一点点裂痕,再也维持不足完全紧绷的样子。
只一点点,就已经足够她忍不住笑起来,嘴角带出一个小小的酒窝。
这是她弄出来的小小裂缝——这种想法一在心头升起,沈知意就忍不住产生一点恶作剧成功后的愉悦,这份坏心眼的愉悦上升在她的眼睛里——上升在这双亮晶晶的,满是西门吹雪样子的眼睛里。
“你的名字很好听。”
西门吹雪看着一边用十分诚恳的语气称赞他的名字,一边又不明原因偷笑的少女,沉默了好一会。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选择扯开自己这只被她抓住的手。
他的沉默不光是不知道如何回答的迟疑,更是对沈知意居然说出‘你的名字很好听’,还一副第一次认识他的样子而意识到情况十分糟糕。
她的眼睛已经清明了,也没有再把他和自己的哥哥联系在一起。
如果是之前的话,还能用她意识不清醒来做推辞,可现在这个情况,显然她就是不记得他了。而他还真不知道如今江湖还有这种蛊,可以叫人记忆全失的。
不过,看着眼前满心满眼都是自己,不自觉透露出一点对他依赖的少女,西门吹雪在长久的沉默后,还是对她做出了回应。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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