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蝉鸣的季节。
梦里梧桐树的叶子绿油油一片,穿着白衬衫的少年眉眼艳丽,唇边带着温和的笑容,眼里明亮闪烁,发尾在夏日的阳光里轻轻带过。
“学长——”
温和的嗓音落在耳边,少年明艳而绚烂,在人群中夺人眼球。
梦里的白光散去,林微寒沉沉地醒来,首先感受到手腕的酸疼。
“砰——”地一声,手腕处发出动静,他发现自己无法动弹,眼前是有些陌生却又熟悉的天花板。
被遮蔽的窗帘,隐约有凉气透进来,外面是淅淅沥沥的雨声,灰蒙蒙的天花板,手腕处的镣铐,以及脚踝。
唇畔边是熟悉的山茶气息,这里是路月沉之前住的地方。
他全身上下只穿了一件白衬衫,大脑迟钝地思考,他看着自己手腕的地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今天是去宴礼的日子。
——路月沉。
他晕过去之前,看到的是路月沉那张脸。
……艹。
他挣扎的动静很大,这间屋子很拥挤,门外传来动静,青年帽檐下的那张脸露了出来,对方到了他身边,把提着的东西放下来。
“路月沉,你找死吗?”林微寒冷冷地盯着人,他手腕被迫抬起来,修长的手指稍稍用力,手腕线条绷紧,有骨节凸出来,像是凌厉抽出来的竹枝。
这小子居然敢给他下–药。
疯子。
他凶狠地盯着人,如果目光能扎死人,这会路月沉已经被他戳出无数个洞了。
“不想死的话赶紧把这破玩意儿解开……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妈的。”
林微寒被束缚不能动,眉眼暴躁冷戾,盯着人恨不能把路月沉一口吞了。
现在对方动弹不了,只能用那张坏嘴巴说一些难听的话。
路月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床上的青年。
青年被下了药,醒来的时候眼里没有那么清澈,看上去有些迷沌,那双眼冷冰冰地冒着寒气,银色的发丝垂落,精致的五官浑然天成,白衬衫往下是完美的腰线比例。
他手指碰上青年的脸,每一寸皮肤都是令他迷恋的温度……触上柔软的肌肤,柔软湿润的嘴唇。
“砰”地一声,锁链挣动,青年眼里冷的能冻死人,他手指传来痛意,对方恶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指。
指骨立刻见了血,鲜血从对方嘴巴里流出来,疼痛顺着蔓延,他垂着眼,按住了青年的下颌。
林微寒不得不松开嘴巴,下颌处的力道很大,他恨不得咬断这傻逼的手,牙齿被迫松开,对方的手指却没有拿开。
他对上一双深褐色的眼。
与梦中明艳绚烂的少年完全相反,明明是同一个人,眼前的青年却沉敛死气沉沉,眼中包裹的情绪透露出来,用几乎难以形容的痴迷看着他。
其中夹杂着污浊、沉重,执拗和迷恋。
几乎是只用这种眼神看着他,他都忍不住炸毛的程度。
仿佛在用目光猥-亵他。
他嘴巴里传来异物感,青年的手指堵住了他要破口而出的脏话,对方的手指修长覆着薄薄的茧子,触碰到他的上颚,他唇角被迫撑着,扭开脸又被掰着下巴转回去。
柔软的舌头被捏住,林微寒讲不出话来,他再看不出来路月沉想干什么就是蠢了,温凉的温度传来,牙齿被抵着,对方不轻不重地在搅弄着。
异样的触感蔓延到他全身,林微寒因为过分愤怒眼前发黑,他死死地盯着人,耳边传来哗啦金属物撞击在一起的动静。
路月沉自上而下的盯着他,他察觉到了什么,肩膀下意识地绷紧,脖颈线条朝一旁侧过去。
唇边有液体流了出来。
……艹。
他头脑发热,路月沉慢条斯理地收回了手,对方手指上沾上了粘液,纸巾一点点地擦干净。
路月沉指尖触及他的唇角,在他唇畔轻轻地蹭过去。
“学长,现在是吃饭时间,我买了你喜欢喝的粥。”
温和的语调,不知道的以为是在调-情。
嘴唇在发麻,林微寒冷笑一声,“喝你妈。”
“——滚。”
路月沉把保温袋打开,里面是刚买回来的玉米粥,听了他的话,没有丝毫反应。
反而动作熟练的把粥打开,汤匙放到一边。
他的腰肢随即被箍住,路月沉抱着他给他调整姿势,气息随之落下来,他毫不犹豫地一拳打了过去。
手腕随即被握住,路月沉手掌撑在他的腰上,不知道在哪处按了一下,他随即失去了力气。
……艹。
汤匙舀了粥,吹凉之后放到他唇边,林微寒面无表情地坐着,他死死地盯着路月沉的脸,粥放到唇边他没有打算吃的意思。
路月沉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他一直看着人,随即低下头,把汤匙里的粥喝了,随即吐出来。
“……滚。”
“你最好赶紧死,别等我出去了弄死你。”
“傻逼。”
路月沉的脸上和衬衫上都沾上了粥,他深长的眼睫抬起来,深褐色的眼珠无机质显得略微透明。
“学长不想吃饭的话,我们来做点别的。”
粥碗被放到了一边,路月沉擦了擦脸,衬衫扣子随意地解开,那张艳丽的面容敛起了神色。
“你敢……”
话音没落,他的脚踝随即被握住,路月沉掌心灼热滚烫,肌肤相触,对方顺着他的脚踝不断往上。
路月沉视线在他颈侧一扫而过,手掌随即按住了他的腰肢。
“……我忘记了检查,学长和江释做到哪一步了。”
林家老宅。
“小寒还没有过来吗?他又是不想应酬,打算晚上再过来?”陆景明问。
宋澄:“可能是吧,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嗯……他发信息了,说有事,可能晚点才能去。”
“我们再等等吧。”
江释顺着看了一眼,他斟酌着给林微寒发去了信息,信息没有发出去。
:对方已经把您拉黑,请您重新申请验证。
施夷南被绯云推着,今天也是路月沉的生日,所以她撑着身子起来,然而两个小子的人影都没有看到。
“他们两个呢?”
绯云:“二少爷一向晚到,月沉少爷……老爷子不让他进来,可能去学校了吧。”
走廊里。
已经立秋,林老爷子换上了厚重的长衫,他看着院子里的梧桐树,这棵树有五百年的历史,枝叶盘根错节,树叶在徐徐而落。
他的脸色不怎么好,从上次生病之后一直没有好转。
孟常守在林老爷子身边,“先生,如果身体受不了,不用强撑。”
“今天是小寒的生日,他还没有过来吗……咳咳。”老爷子咳嗽了两声。
“二少爷的性子您知道的,可能不到最后露面的时候不会过来。”
“出了那样的事,他应该会早点过来的。”林老爷子说,“孟常,你应该明白吧。”
“就算我不在了……也要好好照顾小寒,林家亏待他。”
“您这说的是什么话,二少爷如果知道您这么想该难过了。”
林老爷子摇摇头,背过身去,身后的梧桐树枝叶凋零。
人事变幻,院中梧桐千秋无声。
孟常看着林老爷子离去,老式的长袍和长廊融在一起,直到林老爷子手里的文玩核桃应声落地。
那一刻,世界仿佛也变得安静下来。
人跟着倒下了。
周遭的一切声音都消失,孟常僵立在原地。
“……老爷。”
林微寒整个人陷在路月沉怀里,对方的气息包裹着他,他脸色发白,骂人骂的口干舌燥,喘息声盖过了窗外的雨声。
青年的吻落下来,他的唇角被碰了碰,唇齿之间呼吸被夺去,血腥味在他唇齿之间蔓延,他恨不能把路月沉咬死,下巴被按住,对方粗暴强硬地掰开他的嘴巴。
某处传来异样感,他脸上蔓延出不正常的红晕,路月沉稍稍放开了他,手指缓慢地探了进去。
“放开……你不想死的话。”
他恶狠狠地盯着人,可惜现在气息喘不匀,因为缺氧加上异物感不适脸上浮出红晕,清冷的脸上爬上绯红,眼尾一并蔓延了红晕。
腿心僵直,他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眼,路月沉看着他,唇畔碰到他的耳朵。
“学长在紧紧地咬着我……江释碰过这里吗。”
犬齿咬住了他的耳朵,疼痛感顺着传来,气息落在他颈边,林微寒整个人过电一般,手指随之僵住,对方从后面箍住了他,按住了他不让他动弹。
路月沉手指碰上他的脖颈,触摸着他脖颈的皮肤,灼烫的温度传来,在那处吻痕反复摩擦。
手指顺着往下,低沉的嗓音顺着传来。
“江释碰过这里了吗。”
林微寒说不出话来,他咬着牙,手指虚虚地抓住了床单,不知道碰到了哪一处,令他全身僵住,指尖稍稍地用力。
他的异常反应令路月沉顿住,路月沉眸色随即转深,深长的眼睫落下来,嘴唇贴到他的脖颈,路月沉从后面抱住他,力道重的仿佛要把他揉进骨血里。
“我只喜欢学长……学长却和谁都可以在一起,我不喜欢学长这样。”
明明是温柔的嗓音,动作却并非如此,犬齿在他耳垂处留下痕迹,修长的指骨按住他的腰肢。
——随即恶狠狠地撞了上来。
林微寒在那一瞬间脸色发白,他眼尾红晕尚且没有褪去,那双清冷的眼染上异色,柔软的发丝陷进路月沉的衣襟处,嗓眼仿佛被堵住,只能发出短暂急促的音节。
他眼前陷入了一片空白,被虚虚地撑着,掌心出了一层汗,眼睫颤了颤,铁物碰撞发出动静。
身后的青年眼中深邃不见底,犹如掀翻的浪潮足以把他溺毙,污浊之物想要把他填满侵–占,晦涩难言妄想在他灵魂之处打上烙印。
他犹如被钉死在树桩上,被对方毫不留情地贯穿,耳边传来对方的温声细语,亲切地一句句地问他,话语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江释碰过这里了吗?”
“学长觉得谁的技术更好点……他能满足学长吗?”
“……好想做到学长怀孕为止,这样就不会抛弃我了。”
林微寒:“……”
他手腕绷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大脑变得迟缓,愤怒逐渐被另一种情绪填满,眼前是青年艳丽惊澧的一张脸,对方问话时贴在他耳边,一字一句令他难堪屈辱。
他很快没空思考,手腕被握住,指骨上留下一偏深红印记。
对方咬住他的每一块骨头,牙齿覆盖在上面,如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窗外的暴雨没停,大雨倾盆落下,遮盖住了交织缠绵的呼吸和悱恻之言。
林微寒到后面甚至分不清时间,记不得自己晕过去了几回,醒来了几次,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去回忆。
身上每一处都在疼,他陷在柔软的被子里,被山茶花的气息包裹着,在雨声下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房间里开了灯,他睁开眼,只是一个简单翻身的动作,他随即全身僵住。
手腕抬起来,迎着柔软的灯光,得以看清上面留下来的痕迹,他如同上了一回战场。
整个人被碾了一遍,抬手这个动作都做的吃力,魂被抽出去了,他咬紧牙,没有找到罪魁祸首。
他侧身的时候眼角扫到了什么,那是一把钥匙,就放在床头柜。
他撑起身体,尝试去碰放在床头柜的钥匙,手腕撑着,腰只能塌着,他身上穿着路月沉的衬衫,尺码稍微大了,只碰到了床头柜的一角。
随即支撑不住,他整个人栽在了床边,脑袋磕到了床头柜边缘,钝痛立刻传来。
脸颊陷入柔软的枕头里,林微寒听到门外的动静,钥匙转动的声音传来。
路月沉刚进门,还没有靠近,旁边的烟灰缸迎面擦着他的脸砸过去。
“砰”地一声,烟灰缸磕到墙壁,骨碌碌地滚下来。
林微寒捂着自己的脑袋,眼底冷冰渗人,他脸上还白着,气势被削弱了几分,被子从腰肢往下滑落,他整个人还维持着向床边挣扎的姿势。
被他砸到的青年并没有生气。
路月沉碰了碰自己的额角,深邃的眉眼随之抬起来,目光落在他身上,眉目温和深沉。
人走到了他旁边,林微寒只是被盯着,不好的记忆浮上来,对方像是牢牢地锁定了他,他如同被困在蜘蛛网上的猎物。
只能一点点地被蚕食吞噬殆尽。
东西放到了一边,路月沉好脾气地把被子拾起来,抱着他把他重新放回了床中央。
被角被掖好、动作小心翼翼,温和的嗓音低沉温柔,却如同恶魔在低语。
“……你是想再来一次?”
第六十二章
粥勺放至他唇边,路月沉开了口,“学长最好吃点东西,还是你想让我用别的方式喂你。”
对话嗓音温和,并不是在询问他,林微寒顺着看过去,眉目跟着冷下来。
“……出去。”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了,配上他身上的印记,哪怕表情冷漠无情,那些尖锐的刺此时仿佛无力地收了起来。
路月沉在他身旁看了一会,半晌才沉默地起身,房间门静静地合上,只留他一个人。
床头柜上放着粥,林微寒皱眉看了一会,这才去碰汤勺,他确实没必要饿坏自己的身体,这样也是让路月沉得逞。
林微寒费劲地拿起汤勺,他手指上连带着都是痕迹,让他难以适应。
看到那些痕迹,无疑会想起来前一天遭到了怎样的对待。
“路少爷,你现在在哪?”
第二天,绯云才迟来的打了电话。
“夫人很担心你,二少爷不见了,你有没有见过二少爷?”绯云问。
路月沉:“没有,发生了什么事吗。”
“昨天老爷子在宴会上晕倒了,现在在医院,你有空的话过来一趟吧。”
“……我知道了。”
医院里。
人还昏迷着,护士对林震南说:“体内残余的X型病毒在生病的时候攻击了免疫系统,接下来还需要观察,诸位在此期间不能进去探望,还不确定是否具有传染的风险。”
“目前我们会给患者服用抗病毒类药物……”
林震南看着检查结果,面上表情沉肃,问道:“大概什么时候能醒来?”
“醒来并不是问题,我们现在担心的是病毒带来的症状……老人身体不知道能不能撑住。”
护士交代完之后便离开了,施夷南在旁边守着,紧紧地抓着扶手,另一只手由绯云扶着。
林震南这才有时间注意路月沉,昨天路月沉没有到宴上,后半场因为老爷子晕倒宴会终止,一直没有见到林微寒的人影。
“小寒呢?现在还是联系不上?”林震南问。
林绍:“昨天小寒似乎发了消息,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过一段时间才回来。”
“……简直是胡闹。”林震南皱皱眉,却没说让人立刻回来之类的话。
“小寒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有灵感了不管不顾,几天失联很正常,他平常就不爱参加宴礼。”林绍说。
林震南:“老爷子的事暂时不要告诉他了。”
如果告诉了难免林微寒会闯进来,操心一个已经够不容易,不能再让小的过来添乱。
林绍这才看向角落里的青年,在场唯一一个和林老爷子没有任何交集的人,林绍若有所思地问,“月沉,你昨天去哪了?”
没见人回家。
“在实验室。”路月沉回答。
林绍:“……”
对方回答的很平静,神情看不出来什么,林绍收回了视线。
医院里各自散去,路月沉在经过一楼的时候停下,医院里人满为患,客流量是正常情况下的三倍往上。
清新的苏格兰绿玫瑰,配上的是同样的红玫瑰,花枝插在花瓶里,枝叶朝着窗外的方向绽开。
自从花店的老板说了白桔梗寓意不好,之后他就没有再买过。
床上的青年又睡了过去,苍白的指尖抓住了一截被角,眉眼稍稍地皱着,似乎梦里也很不高兴。
路月沉在床边坐下来,他伸手碰了碰林微寒的眉心,触碰到皮肤,对方下意识地僵住,随即察觉到什么,骤然睁开了双眼。
四目相对,林微寒眼中有一瞬间的迷蒙不清,很快眼中浮现出冰冷的厌恶,向一旁避开了他的手。
“你怎么样才能放我出去?”林微寒没有拿到钥匙,被关起来心情非常暴躁,他只是睡了一觉,花了半天的时间调整自己的心情。
目前看来没人知道他被路月沉关起来了,他如果想办法出去,只能先让路月沉降低警惕。
“学长还是不要出去的好,外面现在很危险。”
路月沉静静地说:“用不了多久,会出现很多被感染的病人,我不希望学长被感染。”
林微寒:“……”
这说的是一些什么屁话。
“不用你管,”林微寒面无表情,“你打算关我到什么时候。”
总不可能关他一辈子……如果是路月沉,似乎也不是没可能,这完全是个疯子。
……绝对不可以。
“你需要什么可以告诉我,我会买回来。”路月沉说。
说完人去了洗手间,平常总是在他身边坐着,哗哗的水声响起,似乎在洗手。
耳边水声一直在响着,对方洗手足足地花了十分钟。
林微寒看着人从洗手间出来,眼珠子转过去,收敛了些许冷冰冰的气息,眼底依旧寒意浸人。
“我要用笔记本。”
路月沉看向他:“学长要做什么。”
“你管我呢,”林微寒下意识地皱眉,“我看片。”
路月沉闻言陷入了沉默之中,起身出去了一趟,片刻之后抱着笔记本电脑过来了。
“没有联网,里面有缓存的电影,学长不要想着告诉别人了。”
路月沉静静地在门边站着,深褐色的眼珠从他身上扫过,温声说,“如果谁想要带走学长,我不会放过他。”
林微寒:“……”
他白眼都懒得翻,在心里骂了句傻逼,以前他从来没有这么骂过人,路月沉总是让他破格。
平平无奇的桌面,壁纸是他的照片,他看出来应该是这两天刚拍的,照片上他睡着了,脖子上的吻痕若隐若现,这个视角仿佛是在看所有物。
他忍着不适,点开路月沉的相册,第一件事是先把屏幕壁纸换回了默认背景。
绿水青山看着顺眼多了。
桌上的分类整齐中规中矩,没有社交软件,只有邮箱,缓存的几部电影都是经典科幻电影。
他点开邮箱,联系人大部分都是实验合作对象和导师……最上面有名为裴闻之的联系人,他稍稍顿住,眼皮不抬的点开了。
已经现在这个时候,他才不会管礼不礼貌。
裴闻之发来的是一封邀请信,用词中肯,时间是半个月前,在半个月前南方的流感已经开始迅速蔓延,对方猜测这次流感可能来势汹汹,邀请路月沉千万中环实验室为南方助力。
路月沉已读不回。
林微寒:“……”
明明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下意识地抬眼,注意到路月沉正在看着他,对方离他很远,在门口的地方,窗户一并跟着打开了。
今天是发什么神经了,一直离他那么远,按照平常早就凑上来了。
还是在玩什么新花样。
林微寒皱眉收回目光,对方不碰他更好,他现在全身还在疼,一动腰腿都会打颤。
他把整个笔记本电脑的文档翻遍了,没找到有用的东西,路月沉为了防他甚至设置了不可编辑,他一个字都打不出来,只能点击播放电影或者暂停电影。
……妈的。
林微寒最后随便点了一部电影看,电影和人类未来计划有关,讲的是未来科幻故事,坚持自己的科学家一辈子都在尝试证明自己,到生命最后一刻所谓的理论才被证实成立。
无所事事打发时间时间会过得很慢,看完一部电影才过去两个半小时。
床上的锁链最多会到他上厕所的程度,每次还是路月沉扶着他去,羞耻感全都化成乌有,不能用正常人的思路去想路月沉。
“……我不想在床上吃饭。”林微寒理直气壮地开了口。
透明冰冷的眼珠盯着路月沉看,路月沉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不挨着他,却在门口坐着,一抬头就能看见他。
闻言路月沉放下了手中的书,他隐约看到了封面的几个字,关于X型显性病毒的判断方式和预防。
青年戴着黑框眼镜,艳丽的眉眼被遮住一部分,闻言手指按着书页顿住,隔着眼镜看他,好一会才开口。
“这几天不行。”
林微寒立刻翻脸,上次砸了烟灰缸,路月沉把床头柜旁的东西都收走了,只剩下一个棉花娃娃,他能砸的只有手里的笔记本。
如果笔记本砸了,可能对方之后不会再给他碰电脑的机会。
林微寒忍气吞声地把电脑放到了一边,他背过身去,不去看那张晦气的脸。
晚上的时候路月沉把饭放到他旁边让他自己吃,三菜一汤,全部都是按照他的口味做的,鱼汤熬了两个小时,口味做的很清淡。
他吃完把碗筷全部扔到了地上,汤汁洒的到处都是,留给路月沉收拾。
路月沉在这方面显得很有耐心,他越是找茬,路月沉越平静,在他吃完之后重新收拾了地面和床单,为他换了干净的床单。
新床单也有很淡的山茶气息,当天夜里路月沉没有和他睡一起。
林微寒在黑暗环境里睁开眼,四周安安静静的,只有他动作时锁链碰撞发出的动静。
他顺着看过去,房间的门在开着,依稀能够看到一道人影,路月沉在客厅里,似乎还在看书,修长的手指触碰在书页上,对方一言不发,安静的像是一座雕像。
这么过了三天。
这三天路月沉都没有碰过他,他白天一边想尽办法找路月沉的麻烦,精力全部放在没用的事情上,夜晚沉沉地睡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他莫名感到热意,梦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缠着他,他像是溺在水里,呼吸不过来,什么柔软的东西钻进了他的嘴巴里,水草缠绕着他,身体下意识地僵住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刚睡醒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被一只大手按住,脖颈处传来痛意,在黑暗环境对上一双深褐不见底的眼。
像是两口深井,仿佛要把他吞噬殆尽。
前几天的回忆浮上来,对方是如何对他的,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下意识地推开了人。
“砰——”腰肢被揽住,对方抱着他的力道太重,有想要把他勒得融进身体里的错觉。
锁链随之碰撞在一起,唇边沾湿,因为他的反抗,路月沉气息稍稍发生了变化,按住了他的两只手腕。
“路月沉……放开我,你是不是想死?”
林微寒火不打一处来,他眼里冒着森森的寒意,手腕被握住,他直接踹了过去,一脚踹了个结实,路月沉挨了一下,一声都没吭,依旧死死地箍着他。
气息落在他脖颈上,腰被按住,他随即用嘴巴,毫不留情地乱咬一通,牙齿叼住路月沉的耳朵和脸,唇齿间见了血腥。
衬衫被凌乱地掀起来,空气中浮着很淡的血腥味,林微寒眼底冰冷一片,即便是这样,路月沉还是不肯放开他,他直接把人踹到了床底下。
连带着他自己也滚了下去。
……艹。
“砰——”锁链被拉扯着,床边的玻璃杯被打翻,里面是路月沉临睡之前送来的牛奶。
路月沉垫在他下面,他没有磕到,手指碰到了玻璃碎片,扎的有些疼。
“……赶紧起来。”
林微寒额头出了一层的汗,一股大力依旧箍在他的腰肢上,旁边的灯按开,清晰地浮现出他们二人的神情和姿势。
“……学长,抱歉。”路月沉摔下来的时候在下面,手掌按到了玻璃杯碎片,牛奶和鲜血混合在一起。
林微寒自己爬回了床上,他离路月沉远远的,冷冷地看着人。
路月沉默不作声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片,手掌上的伤口只是擦了擦,刚靠近,他下意识地朝一边挪。
抗拒的气息不言而喻。
路月沉手指垂下来,掌心又有鲜血流出来,眼底映着他的模样,再次跟他道歉。
“对不起。”
“学长……我控制不住自己。”
这个时候又装可怜。
林微寒冷笑一声,扫一眼某人下面,“忍不住去死。”
没有理会他的冷言冷语,下一秒,他的手腕随即被握住。
路月沉低头看着他的掌心,他们两个人肢体接触,路月沉耳朵和脸上都是他咬出来的血,他手腕不小心沾到了一些。
他下意识地要收回手,半天又没有动,反正也是任人宰割。
“看完赶紧滚。”林微寒眉眼中带着不耐烦。
纸巾把他手腕处的血迹擦掉,除了手腕,膝盖和脚上也有。
直到脚踝被按住,他后知后觉地感到疼从脚趾传来,刚刚踩到了玻璃碎片,脚趾头正在流血。
他脚骨偏纤细,比正常男子脚掌小一些,皮肤很白的缘故,骨骼线条更加分明。脚踝被握住,脚趾下意识地蜷缩。
路月沉握着他的脚踝,他有些不自在,被人盯着看,他忍着没有直接踹路月沉脸上。
……妈的。
他背后莫名窜上一股酥–麻,下一秒,青年稍稍俯身,墨色的发丝蹭在他脚背,对方轻轻地吻在了他的脚趾上。
林微寒:“……”
第六十三章
林微寒耳尖冒烟,脸上黑下来,他再也忍不住,直接踹了上去。
路月沉手掌还握着他的脚踝,脸颊侧过去,那双眼看着他晦暗不明。
他瞪着人,脚踝顺着收回来,两条腿盘着,一个脚趾头都没有露出来。
“……赶紧滚。”他皱眉毛,冷冷地盯着人看。
不能和疯子一般见识。
路月沉闻言站起来,把他床附近的锁链稍稍调整,加了一截,他能差不多走到客厅。
他在一旁看着路月沉的动作,等地上清理干净了他才下床,从床边走到客厅,路月沉在厨房里做饭。
他站在门边,看着路月沉杀鱼,砧板上的鱼在活蹦乱跳,路月沉动作没有任何停顿,“啪”地一下把鱼拍晕,一刀下去把鱼分成了两半。
林微寒在后面看的眼皮子乱跳,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用杀鱼来刺激他呢。
他和砧板上的鱼有什么区别。
这是路月沉在A大附近买的房子,客厅里一眼看到底,窗台上的小蘑菇已经长得很茂盛,白色的菌菇凑在一起,像是一团白色迷雾般的宝石。
沙发……书,茶几,桌子,柜子,没有任何锋利尖锐的东西。
他的目光随之落在角落的保险柜上,保险柜在墙角边,这个距离似乎有些够呛,不知道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路月沉转身的时候正好注意到,发现他在看保险柜,把菜刀放了下来。
“学长。”对方温声喊他。
林微寒听见这两个字生理性不适,总感觉身体也跟着变得奇怪,他只是下床走走,他顺着不耐烦地看过去。
青年穿着围裙,脸上和耳朵上各贴了创可贴,但是遮不住结痂的牙印。
人走到了他面前,随即俯身,路月沉看着他问:“为什么不穿鞋子?”
“……少管我。”
林微寒本来想直接踹过去,想了想担心又被抓住,他咬牙皱眉,这都是什么破事。
“地上凉。”路月沉拉着他的手腕,让他坐到床边,青年单膝跪在地上,找了双棉袜给他穿上。
林微寒被伺候的面无表情,纯白色的棉袜,上面还有小尾巴,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买来羞辱他的。
给他穿好,路月沉动作稍稍地顿住,片刻之后收回视线。
“学长似乎喜欢喝鱼汤,马上就炖好了,在这里等一会,无聊可以看电影。”路月沉说。
当他是瞎子?鱼明明还没有下锅。
林微寒懒得说话,看着人离开,眼睁睁地看着路月沉出去之后把保险柜挪到了他够不到的位置。
除了鱼汤之外是两个新菜,林微寒尝了一口,说,“我想吃鲶鱼面。”
路月沉闻言没有讲话,他知道人听到了。
餐桌上,他把汤勺放下来,“母亲最近怎么样了?”
“她一切都好,不用学长担心。”
路月沉平静道:“学长关心其他人,我会很嫉妒。”
“啪嗒”一声,汤勺掉落在桌子上,林微寒看疯子一样看着人,被他盯着看的青年毫无反应,帮他把掉落的汤勺重新捡起来,为他拿了一个新的。
客厅里有电视,他找到遥控器,直接按开了电视,第一条就是新闻播道。
“当前我市出现大量感染者,目前并不知病发原因以及是否具有传染性,有专家推测可能和二十年前的X型病毒密切相关,请诸位市民做好防护……”
林微寒一边看着新闻,一边面无表情地吃着饭,病因还没有确定,二十年前是林家研制出的镭元素抗体,运用在疫苗里,如果这次流感和X型病毒有关,林家很有可能会被推上风浪口。
“裴闻之让你去中环,你为什么不去?”林微寒眼珠映着对面的青年。
他只吃肉不吃青菜,路月沉在他碗里夹了一些西蓝花和小蘑菇。
“我不会离开学长。”路月沉回答他。
林微寒:“……”
早知道不问了。
耳朵有点发腻,嘴巴里的食物也变得噎人。
每天听这些恶心人的话,他都要被腌入味了。
“学长不用担心林家,我会准备好声明,不会给他们趁机针对林家的机会。”
路月沉很聪明,几乎能猜到他在担心什么。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人,抬眼看过去,难不成是要趁此机会拿到林家的股份。
“学长,我没有那么做的必要。”
路月沉又开了门,看向他说,“只是因为学长在意,我才会帮忙。”
一顿饭吃的没劲,他说一句,路月沉说十句,他听着门“砰”地一声关上,随即看了眼,从房间到客厅。
没有纸和笔,什么都没有,临走前路月沉把他能移动的东西都拿走了。
窗户在关着,保险柜他也够不到。
……这个心机变态。
林家。
“小寒还没有找到吗?”林震南问。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外面乱跑。”
施夷南眉眼中也浮现出担忧,现在各种新闻报道搞得人心惶惶,林家的抗病毒药物已经被一抢而空。
林绍:“小寒有自己的分寸,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暂时不回来。”
“……总之先派人去找找看。”林震南说。
路月沉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坐着,此时开了口,“如果和病毒有关,还是尽快发声明比较好。”
此次流感如果和二十年前的病毒有关,那么意味着疫苗和抗病毒药物都已经失效,病毒没有发生变化还和二十年前一样的可能性为百分之零点一。
林绍闻言说:“月沉,现在发声明的话……你知道会对公司造成什么影响吗?”
林家原本是靠着这个发家,在这个时候病毒卷土重来,经济下行的情况,林家却能借此机会乘风而上。
“现在底层药店药物已经涨到了原来价格的十倍,先不说有些家庭能不能承受的起,”路月沉淡淡地说,“之后如果被报道出来……对林家百害无一利。”
路月沉:“如果爷爷和小寒知道,都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做药是为了救人,而不是以贫富来审判他们。”
林绍眼里出现讥讽,对路月沉道:“月沉,你的出身……共情他们很正常。”
“商场无利不起早……你应该懂得这个道理。”
“我们并不是慈善家。”
林震南看向路月沉,目光在路月沉身上稍顿。
两个孩子,一个心慈手软,这个看起来更符合……没想到一样令人失望。
“月沉,你说的有道理,这个时候发声明太早了点,”林震南说,“……等到官方出结果之前,再发布也不迟。”
这些施夷南听不懂,但是丈夫不信任儿子她能看出来,施夷南在一边看着两方,轻声地开口,“……不如听月沉的。”
林震南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看报纸,没有回复。
施夷南见此脸上稍稍难堪,在一旁沉默着没有讲话。
“月沉啊,你还是太天真,你以为为他们服务真的能得到什么好回报吗?”
林绍叹了口气,“谣言永远比美名来的容易,这次林家发布声明公布,哪怕得到了一时的好名声……说不定下次随便哪个记者造谣我们药业作假,也能轻易地把林家推向风口。”
“舆论都能被人为控制……不过是商客争夺利益的玩具罢了。”
只有利益才是切切实实的。
这些他自然知道。
路月沉沉默着没有讲话,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清冷逼人的面容。
同一片土壤之中,能滋生出腐烂的蛆虫,也能生出来具有稀缺品格的灵魂。
他明明应该属于前者。
……什么时候变得一样天真了。
从林家离开,路月沉又去了一趟学校。
他是图书馆的常客,出来的时候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江释看上去状态不太好,见到他,直接拦在了他面前。
“小寒……你把他带去了哪里?”江释看着他,眼底隐有情绪浮动。
路月沉:“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他说着要从江释身边离开,江释蹙眉,那双眼直逼他,“路月沉……如果你让小寒出事,我不会放过你。”
闻言路月沉才抬眼,他看着面前的人,眉目依旧温和,嗓音很轻。
“江释学长可以试试能不能做到。”
林微寒在房间门口歪着身子,盯着不远处的保险柜,他看看窗户边的窗帘,尝试拉了下窗帘。
保险柜笨重,除非用什么东西能够到上面的扶手,用一个东西把保险柜勾过来。
他左右看了看,什么都没有,回到房间里打开衣柜。
路月沉的衣服,全部都是白衬衫,他随便翻了翻,有些还和他经常穿的是一个牌子。
……神经病。
连这个也要学他。
林微寒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膈应的要命,因为太膈应,他反而麻木了,面无表情地翻着衣柜,翻过的都被他丢在了地上。
某人回来难免又要重新收拾。
往里是内裤,size比他要大两个号,更让人不爽。
什么都没有。
他又看看另一边,眼角一扫,扫到了墙边挂衣服的晾衣杆。
这个距离有点够不到,他只是拿到晾衣杆,费了半天的力气,出了一身的汗。
……妈的。
林微寒满头黑线,终于拿到了晾衣杆,他要知道路月沉藏了什么宝贝,如果路月沉不放了他他直接砸个稀巴烂。
晾衣杆是金属的,他用头端勾住保险柜,一点点地挪动,把破旧的铁盒子挪到了能够到的位置。
……但是他并不知道密码。
他们两个的生日在同一天。
林微寒输了自己的生日进去,“滴答”一声,他眼前在那一瞬间发黑,他撑着墙壁缓了一会,视线恢复了正常。
保险柜随之打开。
里面并不是什么宝贝。
而是一个奖杯、一份三明治、一袋牛奶,还有熟悉的杯子和他的一件衬衫。
第六十四章
东西有些眼熟,林微寒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三明治和牛奶是当初他给路月沉买的,从器材室出来……怪不得一直没吃。
谁能想到会把这种东西放进保险柜里。
也不怕过期。
奖杯很眼熟,某些记忆随之浮上来,他付钱的那个奖杯,得主是路月沉。
至于杯子和衬衫……是某人偷拿的。
林微寒:“……”
没一样值钱的东西。
路月沉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原封不动地把保险柜关好,钥匙随之转动,路月沉带回来了活蹦乱跳的鲶鱼。
还有一些买的其他东西。
他的目光落在青年身上,路月沉先是看见他,然后目光稍顿,在地上散乱的衬衫上停留。
空气随之安静下来。
林微寒被盯得莫名不自在,他皱眉,看着人把鲶鱼放下来。
前几天他自己说的想吃鲶鱼面。
还买的有奶油和柠檬酸奶,黑松露和欧芹。
“……学长今天似乎心情不错。”路月沉先来房间收拾东西,看一眼被他丢的乱七八糟的衬衫,衬衫全部都放进洗衣机里,剩余的衣架收拾好,随着滚筒洗衣机转动,一切收拾好不过花了十分钟的时间。
……好个屁。
林微寒的目光落在购物袋上,一共四五个袋子,他有些好奇,很快收回目光,他为什么要好奇路月沉买了什么回来。
再这么下去他脑子要变得不正常了。
“今天我和林伯父说了发声明的事,他和林绍都认为暂时不能发,”路月沉在厨房忙碌,一边说,“他们想等到确认结果之前再发声明。”
路月沉:“最近医院已经开始容纳不下就诊的病人,药店的抗病毒药物也翻到了很高的价格。”
林微寒闻言直皱眉,父兄都想要把利益最大化,如果他在外面,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学长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这些。”
“当然在这之前,林家可能要付出一部分代价。”
林微寒听到这里忍不住开了口,冷冰冰地看着人,“你是什么意思?”
要帮就帮,说什么还要林家付出代价,路月沉心思一向没有那么简单。
路月沉把鱼放下来,闻言朝他看过来,“如果只是直接发布声明,学长,我没有那样的权力,而且……他们似乎也不以为意。”
“如果想得到最好的效果,触动一部分人的利益是不可避免的……不然他们并不会长任何记性。”
“我以为,学长应该比我更懂得这个道理。”
鲶鱼下锅之后鱼肉剔出来,意面下进去,用柠檬酸奶过一遍,取出来之后淋上鲶鱼片。
林微寒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对准的是林家,无论是林震南还是林绍……都是他的父兄。
就算不是亲生的……林微寒看向青年的背影,对方讲出来的话真是温柔又残忍。
“路月沉……你有一点心吗?”他问出来。
亲生父亲义兄亲生母亲,都是他达到目的的手段。
这样的人,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当然有,”闻言路月沉把烤好的甜点拿过来,草莓蛋糕放进他掌心里。
青年垂眼看他,眉眼恢复了动人心魄的澧丽。
“我的心,全部都在学长这里。”
林微寒:“……”
他厌恶的别过脸,草莓蛋糕泛着清甜的香味,他尝了一口,唇边沾了些许奶油。
“如果学长不愿意的话,我可以不做。”
路月沉静静地看着他,说:“为此蒙在鼓里的是底层百姓,无论是二十年前还是三十年前……都是如此,有些人可能会因此而失去希望,这世上有很多贫苦的家庭,他们经不起太多磨难。”
林微寒没有讲话,他手腕上戴着镣铐,对方这个时候争取他的意见,仿佛是故意为之。
“所以学长打算怎么选?”路月沉手掌撑着脑袋,深褐色的眼珠映着他。
“……”林微寒冷淡地看着人,“随便你。”
“你已经想好怎么做,为什么还要来问我。”
“因为我知道,学长和他们不同。”路月沉看着他,眸中情绪在翻涌。
晚饭是鲶鱼面,他盘子里都是鱼肚子上的肉,路月沉已经剃干净,鱼背剩余的刺多的部分在路月沉碗里。
按照平常的吃法背部不会留,路月沉依旧保持着某些节俭的习惯,应该说之前是穷鬼。
生活方式时不时地会透出穷酸来。
比如买完衣服的购物袋会收集起来,很多都没用,全部都留在家里。
没有经过过滤的自来水直接烧开,他说不喝之后才重新买了滤水器。
受得了自己洗碗,家里连洗碗机都没有。
林微寒皱眉收回目光。
吃完晚饭收拾了东西,路月沉问他,“我今天能不能帮学长洗澡。”
“你从楼上跳下去,活着回来就能。”林微寒头也不抬地说。
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网络,路月沉给他买回来了游戏机,他能每天玩玩小游戏,超级玛丽他已经快打通关了。
“……我当学长是同意了。”
林微寒“啪”地一下把游戏机直接摔了。
游戏机被某人重新捡回来,路月沉在茶几上重新帮他修好,屏幕上的裂缝用卡通贴纸重新贴上。
“学长,我之前在手机维修店工作过。”路月沉说,重新启动了游戏机,他的游戏ID从ehudohuewrui一团乱码变成了O3O小寒。
林微寒:“……”
游戏机重新还回来,他碰都不想碰了。
夜晚。
林微寒表情冷漠,身后的青年为他揉着发丝,银发容易掉色,路月沉特意给他买了固色的洗发水,洗头需要洗三遍,洗完之后会重新补色。
“这个颜色很适合学长。”路月沉碰了碰他的发丝。
他一直防备着,结果路月沉没有趁机动手动脚,直到给他洗完澡,他在浴缸里快泡的睡着了,被人从浴缸里抱起来。
“学长,不要睡着了。”
林微寒脑海里昏昏沉沉,他被抱起来的时候没有反应过来,等到看清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抱回了床上。
“我给学长买了几件睡衣,想给学长试试。”路月沉在他身边开了口。
他顺着看过去,某人已经打开了购物袋,他用看傻逼的眼神看过去。
路月沉当着他的面拆开了一套小猫睡衣。
黑色的纯棉质,送的有猫耳发箍,裤子是背带裤还有尾巴。
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人会穿的。
“……滚。”林微寒人在被子里,他看一眼路月沉手里的东西,嫌弃地收回目光。
“我要睡觉了,你离我远点,别犯病。”林微寒皱眉背过身。
路月沉单膝跪在了床上,衣服放到了一边,他的手腕被握住,对上一张艳丽的面容,额头随之被抵上。
“学长,你试试,不会有别人看见。”
“不合适以后不会让学长穿了。”
嘴唇被碰到,林微寒闭着眼,“……滚一边去。”
只是被亲亲嘴巴,对他来说鸡毛蒜皮,他就当被小狗舔了几口,没一会脸上也被舔了,紧接着是耳朵,顺着他的脖子在往下。
林微寒:“……”
困意这下没了,他睁开眼,腰肢被抱着,路月沉抬眼,嘴巴红艳艳的。
“……学长。”
半个小时之后。
林微寒半推半就的被换上衣服,他脸上冷的能结冰,他面前的青年脸上多了一道巴掌印,被打了一巴掌,路月沉也只是亲亲他的掌心,顶着挨扇的风险把猫耳发箍给他戴上了。
原本是清冷美人的长相,性格很像小猫,外冷内热,黑色的猫耳发箍衬得那张脸更加出色,添了一抹恼羞成怒的冷淡神韵。
张嘴的时候虎牙会露出来,看起来非常不耐烦,仿佛随时会把人咬死。
配上背后的尾巴,路月沉直生生地盯着人看,深褐色的眼翻涌拗动,耳廓浮上很淡的红。
……妈的。
林微寒不用猜都知道这小子看着他在想什么,眼神太过于露骨,他整个人被看的炸毛。
“……你看够了没有。”
“对不起学长。”路月沉抱住了他的腰肢,整个人陷在他身上,因为激动指骨略微发抖,发红的耳廓蹭到他脸边,皮肤一片滚烫。
“我喜欢学长,”路月沉蹭着他的脖颈,“……学长这个样子能不能只给我看。”
……明天就把那些衣服全部扔出去。
林微寒被勒得喘不过气来,什么东西在蹭着他,他脸上黑下来,手掌按住路月沉的脑袋,碰到一片柔软的发丝。
“不能,快松手。”
烦得要死。
夜晚,最近都是两个人睡,路月沉一碰到他就不愿意撒手,无论最开始离得多远,最后都会滚在一起。
他的身体养尊处优,习惯性臣服于快感,一被伺候的舒舒服服,后面一边骂人一边半推半就,做到困得睡着是常事。
这一回他也晕了过去。
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到很小的时候,他在玫瑰庄园里抱着小熊荡秋千,施夷南在背后推着他,轻轻地推呀推,他在回过头的时候看到施夷南神情有些落寞。
“妈妈,你在想什么呢!”他问出来。
施夷南这才回神,朝他温柔的笑起来,“小寒,妈妈腿有些不舒服,能不能和小寒一起坐一会。”
“当然可以了。”他从秋千上下来,和施夷南坐在长椅上,看到一朵特殊的玫瑰,玫瑰园里有很多品种,他第一次见绿色的。
他睁大了一双眼。
气候并不适合,开的花苞很小,蝴蝶停留在上面,他一伸手碰,扎了满手的刺。
痛的钻心蚀骨。
“……学长。”
林微寒并不知道自己晕过去了三天。
他睁开眼,梦境抽离,对上了一双深褐色充血的眼。
第六十五章
“月沉哥,你知道微寒哥在哪里吗?”元齐问。
“已经好几天没有联系上了,那天你送学长去了老宅,你们发生了什么事?”
路月沉:“那天二少爷中途让我回去了,我回学校做实验了。”
“很抱歉,没办法为你提供线索。”
“……没事。”元齐说,“如果你有微寒哥的线索请立即联系我。”
路月沉挂了电话,他脑海里浮现出青年的面容,早上的时候人还没有醒来。
平常应该第二天就醒了。
“由于最近感染病例多发,我校物院决定暂时暂停课程,同学们的课程作业自行完成,之后发到教授邮箱。”
“至于小组作业,交给路月沉同学一并收齐。”
“路月沉,教授在叫你呢。”
身旁的人在他耳边又喊了两声,他才后知后觉地回神,朝着台上的教授看过去。
“……我知道了。”路月沉说。
学校里的时间变得漫长,路月沉在课程结束后去了一趟药店,买了一些基础的发烧药物,温度计、体温表,血压检查仪器……
从学校回到家,床上的青年依旧昏迷着,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不知道是醒了又睡了过去,还是根本没醒。
路月沉坐在床边,他轻轻地去碰青年的额头,温度正常,呼吸正常,轻轻地趴在林微寒的胸口上,心跳也正常。
没有发烧,没有其他症状,只是晕过去了。
“……学长。”路月沉在林微寒床边守着,继续给林微寒做了几项能做的简易检查,检查不出来什么特别之处。
他紧紧地盯着青年的面容,前一天他已经为林微寒清理过,不存在残留在身体里的情况,但是晕过去为什么还没有醒来?
他在林微寒身边待了一下午,夜晚的时候守在人身边,一整夜没有睡着,时不时地摸摸林微寒的心跳和呼吸。
确定心跳和呼吸正常,他收回手,没一会又忍不住重复第一次的动作。
第二天也没有醒来。
“孟叔,麻烦你……我想要一份林微寒的身体数据。”路月沉开了口。
孟常沉默了片刻,“他在你那里?”
路月沉“嗯”一声,“抱歉。”
那边好一会没有讲话,片刻之后,一份身体数据发到了他邮箱里。
从小身体很健康,很少生病,除了性子不太活泼之外,几乎是全方面都很健康的孩子。
有一段时间喜欢过运动,后来对美术更感兴趣,运动的就少了。
晕倒是从今年年初开始的,年初生了一场大病……是他去探望林微寒的时候。
之后好几次晕倒,因为溺水、熬夜导致,情绪起伏过度……没有检查出任何结果。
只有身体的微量元素镭元素变化浮动,上次做的检查,晕倒时体内镭元素超标。
镭元素……正是X型病毒的抗体。
这些是巧合吗。
路月沉两天都守在人身旁,从图书馆借来的书不能解答,上面的问题都是二十年前的病毒,和现在情况有所不同。
共同点是X型病毒感染的症状有晕倒这一项。
两天没有合眼,路月沉眼睫下一层淡淡的鸦青,医书被他翻了好几遍,这不是他擅长的领域,他难以做出判断。
医院现在人满为患,最好的办法是把林微寒送回林家,但是林震南和林绍并不可信。
“……学长。”路月沉轻轻地握住了床上青年的手腕,看着青年苍白的面容,他沉深的眼底浸满了血丝。
床上的青年眼睫稍稍地颤动,他险些以为是错觉,直到床上的人睁开眼。
林微寒入目对上的是路月沉那张脸,对方眼睛充血,怔怔地盯着他看。
他刚醒,就被撞了个满怀,路月沉紧紧箍着他,指尖稍稍颤抖,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大清早的。”林微寒有些无语,他不明所以,“你干什么呢。”
“赶紧给我松手。”
明明上一秒还安安静静地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下一秒人仿佛恢复了原状。
他面前的脆弱青年受不了一点刺激。
路月沉还抱着他,眼睫下黑眼圈十分明显,一双深邃的眼盯着他看,眼中晦暗的情绪在涌动。
“学长……你晕过去了整整三天。”
路月沉低声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有,我得癌症了,你觉得愧疚的话赶紧放了我,我不想最后的时间和你待在一起……”
话音没落,他正在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晕过去,似乎梦到了小时候的事,梦里见到了施夷南。
紧接着他的嘴巴就被堵住了,路月沉吻住他,不让他说那些不吉利的话,唇舌一并被填满,对方亲的凶狠,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有完没完。”林微寒推开了人,他这才注意到路月沉眼眶稍稍地红了,不知道是不是熬夜熬的。
难不成这小子是因为他晕倒哭了?
林微寒匪夷所思地看着人,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晕倒,但是目前看来身体没什么异常,无论如何,先从这里出去最要紧。
“你识时务一点,赶紧放了我,不然哪天我死到这里……”
他剩下的话没有说完,嘴巴再次被堵住,路月沉捂住了他的嘴,那张素来温和的面容变得冷淡,眼角稍垂看着他。
“我不会允许那种事情发生。”
“学长说的很有道理,你的身体最重要。”
路月沉:“现在外面的医院可能到处都是传染源,我不打算让学长过去,过几天我会找医生过来为学长做全身检查。”
“……学长好好配合一下,我不想学长有事。”
对方抵住他的额头,不知道是不是他在梦里的情绪还没有抽离,这会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被路月沉得了逞。
路月沉垂眼看着他,眸底带着破碎的温柔,嗓音很低。
“如果学长不在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林微寒:“……”
说的什么屁话,他下意识地想要揉自己的耳朵,刚醒来就这么被粘着他很不爽,稍稍地推开了人。
“你今天不去学校了?”他问出来。
路月沉:“学校已经停课了,最近我都会待在家里陪着学长。”
“……我很担心学长,请学长和身体有关的……至少不要隐瞒我。”
他的手掌被握住,对方稍稍地向下,唇畔碰到了他的指尖,带着几分虔诚的意味。
被触碰的皮肤灼热一片,林微寒迅速地收回了手,皱起了眉,在一旁没有回复。
可能是被他晕过去吓到了,路月沉几乎对他寸步不离,之前他还有机会从床上遛弯到门口,现在连下来走两步路月沉都要跟着他。
毫无自由可言。
他难听的话在嘴边,眼见着路月沉盯着他眼尾红红的,他又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晕过去之后,变得心软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了我。”他问。
提起这个话题,路月沉沉默下来,好一会才开口,“等到学长的检查结果出来。”
“……学长,会原谅我吗。”路月沉握着他的手腕低声问出来。
当然不会。
但是不能和眼前的傻子说,林微寒冷淡地说,“到时候看情况。”
他们这一周都粘在一起形影不离,林微寒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除了洗澡被抱过去他很抗拒之外,其他的暂时能够忍受。
一周之后。
路月沉被林震南叫走了。
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按照之前他求之不得,不知道是不是形成习惯的缘故,面对安安静静的房间,总觉得房间有些空,心里很不舒服。
他皱眉按着自己心脏的位置,心脏空空的很难受,他出去之后可能要去看看脑子。
别被关出病来了。
这一天是个阴天,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外面的阳光,林微寒下床,他只走了两步,觉得有些累了,很快又回到床上。
一闭上眼,孤寂从四面八方而来,仿佛有无数只手从阴暗的地方冒出来,把他拖进未知的深渊。
他额头冒出来了一层冷汗,做了断断续续的梦,梦里是他不愿进入的房间,房间里是自杀的母亲。
手腕垂落,鲜血溅在轮椅上,染红了一块地毯,形成暗红色的血迹。
一会脑海里浮现出顾慈的身影,顾慈弯腰为他做咖啡的场景,对方笑起来的时候很腼腆,背影单薄又坚韧。
刀片划开了手腕,桌上是散乱的物理命题和咖啡步骤。
“这是我姐,哥,你能不能帮我照顾一下姐姐。”元齐的面容随之浮现出来,身旁的女人穿着黑色的孝服,撑着一把黑色的伞,早已不在人世。
林微寒骤然睁开眼,他脑袋里晕晕沉沉,睁开眼发现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负面情绪蜂拥而至,以前他从来不觉得一个人令他难以忍受。
现在却令他一分一秒都待不下去。
电视里播放着中环得出来的数据。
“如果有如下六种症状,说明您染上了新型X型病毒。头疼、昏迷、间歇性失明、肌肉无力,失去痛感,以及心情抑郁……”
“新型X型病毒属于自发性病毒,如您已经出现了以上几种症状,请您尽量不要和家人待在一起,可能会诱发潜伏病毒……”
林微寒费劲地撑起身体,他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好一会才缓过来,在床单下面,有一颗他之前藏起来的玻璃碎片。
只是拿起尖锐的玻璃碎片,那些不好的情绪浮上来,耳边隐隐有人在对他低语让他去死。
……有那么一种可能性。
他尝试用玻璃碎片轻轻侧过皮肤。
毫无感觉。
手指却立刻见了红。
鲜红的血刺目,滴落在床单上,他指尖变得苍白无力。
第六十六章
“你最近不要再乱跑了,以防万一。”林震南看着路月沉皱眉。
之前还愿意做做样子,最近敷衍几乎肉眼能够看出来。回来不会待很久,吃个饭立刻就走了。
施夷南抓着路月沉的手腕,担忧地说,“小寒可能被困在哪里了……最近很危险,你不要再出去了。”
“我正要跟您们说这件事,最近外面人心惶惶,我之后会少来。”路月沉把叉子放下来。
“还有一件事想要问父亲,”路月沉说,“爷爷的身体怎么样了?”
叫他们父母很少,一口一个爷爷,林震南不满地皱眉,“他在医院的特殊病房,前几天醒来了,最近在观察。”
林绍:“病发意味着抗体失效,体内的X型病毒发生病变,同时意味着二十年前的药物和疫苗失去作用。”
“不用我们进行实验,那些着急抢购药物注射抗体的患者,他们现在并没有好转。”
林震南沉默不语,路月沉并没有回复。
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说起来没有意义。
施夷南听闻儿子不愿意回来,她脸色不怎么好,细白的手指还抓着林微寒的手腕,依依不舍地看着人。
“月沉……能不能在家里待着?”施夷南轻声问他。
“抱歉,夫人,您在家里待着就好,之后我会来看你的。”路月沉说。
这并不是他的家,他不过是回来走个过场。
惦记着家里的青年,他得到想知道的消息之后立刻就回去了。
“就这样……有事再联系我。”
路月沉从林宅离开,他出来的时候发现后视镜里跟着一辆车,师傅看了他一眼,问,“路少爷,这怎么处理?”
“要甩掉他们吗。”
路月沉稍稍猜测,闻言回复:“让他跟着。”
从林宅没有立刻回到家,他在路上去了几家符合林微寒喜好的商店,现在变成了阻隔送餐,送餐的服务人员穿着白色的防护服。
身上挂着名牌是去医院做的证明检测,证明没有任何感染症状。
仅仅如此,城市里的店铺目前五分之一关门,客流量损失了二分之一往上。
天空泛出白,像是一面被乌云遮住隐隐透底的镜子,阴影迅速地变幻,从城市的另一侧落下来,笼罩着整座城市。
买了粥、点心,饮品,还有昂贵的菜系,他到了家门口,楼下多了一道身影。
江释已经猜出来了,在门口拦着他。
“江释学长,您好。”路月沉抬眼,手里提了很多东西,被江释拦住。
江释看着他,一双眼漆黑不见底,“我知道他在你那里,如果你不把他放了,我会告诉林家。”
“江释学长……这说的是什么意思。”路月沉看着对方,平静地说,“我想江释学长可能误会了什么。”
“我不介意江释学长现在去探望学长。”
路月沉:“只是学长可能生了病……江释学长接下来还有实验吧,学长不想让你担心,你要上去看看吗。”
他手里提着的还有一包药物,全部都是抗病毒的特效药。
最近已经传出来了几名病人死亡的消息,五名死者里三个死于自杀,抑郁症状会让他们的情绪比平时敏感13倍。
敏感是痛苦的根源,失去所有钝感力,这个世界的混乱与污浊随之纷沓而至。
路月沉深褐色眼底变幻,温声提醒,“学长的新实验项目,情绪稳定应该是必要条件……你要为此冒险吗。”
“我倒是无所谓,但是学长他可能会生气吧。”
对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江释在原地怔住,漆色眉眼下压,气息沉了几分。
这么一瞬间的犹豫,已经得知答案,路月沉微笑,“江释学长,我能够理解,现在请您让路吧。”
“还有学长在我这里的事情,拜托您帮忙隐瞒,学长不想让伯父伯母担心……现在林氏可是在风口上。”
他不担心江释不保密,对方现在应该正在一边责怪自己,一边又忍耐着自己承担的责任。
所具备的有限的爱和完整的品格,会让江释难以开口。
林微寒在窗边看到了两道人影,一道是路月沉,另一道有些眼熟……似乎是江释。
不知道路月沉和江释说了什么,江释最后没有上来。
这实在是好猜,他看着发小怔在原地的身影,毫不留情地伸手掐死了一团蘑菇。
小蘑菇可怜地被掰的到处都是,看见人回来,他的心稍稍安定下来,哪怕知道是受病毒的影响。
……这种感觉。
真让人操蛋。
林微寒按着自己的额头,发丝稍稍凌乱,他的心跳急促的跳动着,两只脚都离开卧室,仿佛卧室里有什么可怕之物。
直到钥匙转动的声音响起,这道声音散去了阴霾窒息,令他稍稍能喘过气来。
“……学长。”温柔的声音,配上对方的那张脸,路月沉买了很多东西,目光一旦落在他身上,便难以移开。
全心全意的仰慕、毫不留情的占有,带有晦涩阴暗的心意,揉杂在一起形成病态的依恋。
这些原本令人生厌的东西,在他情绪变得比平常敏感13倍的时候,反而变成了良药。
过分溢出来的爱,会让他迟钝地感受到,而不是让世界把他隔绝起来。
“学长在这里是在等我吗?”
路月沉把东西放下来,注意到被他掐坏的蘑菇,握着他的手腕,先检查他的手指,担心他磕到了自己。
……有病。
林微寒一边皱眉一边看过去,对方去吻他沾着泥土的指侧,他手指忍不住蜷缩,心脏跳的稍稍快些。
他被亲到之后随即收回手,路月沉把那些蘑菇收拾了,对他说,“学长,有些可能有微弱毒性,最好不要放进嘴巴里。”
“……”林微寒面无表情,“你觉得我像弱智吗?”
“当然不像,我总是担心学长,忍不住想说。”
路月沉凑过来,唇角带着微笑,牵着他走到客厅。
“有一件事我忘记告诉学长,爷爷前段时间晕倒了,现在已经醒来,在观察中。”路月沉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对方的表情。
林微寒只是稍稍皱眉,沉默了一会,很快眉头舒展了,“爷爷现在怎么样。”
意料之外的平静。
路月沉:“有些好转,病情暂时不能确定。”
和他说了他现在也没办法去看爷爷,万一传染给爷爷,只会让病情加重。
林家也不能回,他不想让母亲得病,林父和林绍也是。
至于发小……
今天带回来了很多饭菜,都是他以前爱吃的几家店,对方视线粘在他身上,一瞬不眨地盯着他看着他吃东西。
他冷冷地看过去,路月沉随即收回目光,起身去给他倒了杯牛奶,没一会给他递手帕纸和湿巾,然后又帮他去骨。
注意力几乎都放在他身上。
换个正常人都受不了。
他现在能受得了,因为他生病变得不正常了。
……妈的。
林微寒莫名有些烦躁,被对方看着的时候心情莫名会好,按照他的印象,抑郁症的病人也不是抑郁在这方面。
对方没有提江释来找他的事,按照他之前的性子,应该会刺激他一番,告诉他江释因为他生病而抛弃了他。
这很常见,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好到可以为自己放弃一切只是见一面的程度。
何况他和江释在一起的时候那么敷衍。
“学长,怎么了?”路月沉问他。
“……没事。”问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过来。”林微寒坐在沙发边,他看着路月沉忙碌,被他喊一声,路月沉就放下来了手里正在忙的活,听话地到他身边。
他在这里待着,是因为他能毫无忌惮,觉得传染给路月沉也无所谓。
青年到了他面前,他手指碰到路月沉的脸颊,注意到路月沉耳尖稍稍透红,深褐色的眼底变化莫测,仿佛他对他有什么致命的吸引力。
吻落了下去,嘴唇相触,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路月沉眼睫稍稍地扇动,眼珠变得黑沉,像是褐色的宝石浸透了浓墨,一缕缕地缠绕在一起。
路月沉单膝跪在地上,手指撑在地上,随即克制不住地揽住他的腰,唇舌相融,彼此的气息融合在一起。他穿的是路月沉的衬衫,早已分不清山茶气息到底是自己身上的还是路月沉身上的。
他心脏在剧烈地跳动,随着上嘴唇被轻轻地舔过,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里炸开,身体仿佛也变得比之前敏感,腰上的手滚烫烙人,他脸颊随之浮上热度。
接吻不再是他们互相啃咬暴力地侵占对方,他转变成了接纳,吻化成了温柔的药剂,缓慢地侵蚀着他,路月沉按着他,气息落在他耳边,总觉得仿佛要把他吃了。
细细的蚕食。
察觉到了什么,路月沉稍稍松开了他,垂眼看着他衬衫往下,耳根红了个彻底。
“……学长,抱歉。”
脑袋轻轻地蹭着他的膝盖,路月沉握住了他的手腕,“……我来帮学长吧。”
他手指触碰到路月沉的发丝,对方发丝柔软,和性子完全相反,他按着路月沉的脑袋,双腿稍稍地绷紧,眼里变得昏暗不清。
“……行了。”
他修长的手指碰到路月沉嘴边,把那一抹残余抹掉,蹭过对方的嘴唇,路月沉一瞬不眨地看着他。
路月沉盯着他看,眼中俱是痴迷和晦暗交织的情-色。
“……用不用我帮你。”林微寒开了口。
路月沉反倒有些不自在,看着他,脸上蔓延出红晕,艳丽的面容变得澧丽明灼,像是徐徐绽开的罂粟花,绚烂得令人移不开眼。
“学长,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路月沉轻轻蹭着他的手腕,气息变得沉了许多,低声说,“我好像在做梦。”
“……你不喜欢就算了。”他情绪稍稍变幻,气息冷了些,作势要收回手。
“……当然喜欢。”路月沉按住了他的手指。
林微寒眼底一片平静,他碰到路月沉发红的耳廓,路月沉随即自己蹭上来,气息掠过他,他像是按开了什么发-情开关。
对方由温和平静变得难以克制,艳丽的面容染上绯色,双目晦暗交织包裹着他,气息喘不匀,难以克制地吻在他唇边。
混乱的毫无章法,因为他的不回应而心乱,又因为他稍稍有所表示而欣喜若狂。
所有的情绪起伏全部铺陈在他面前,仿佛在等着他凌迟。
晦涩污浊却又毫无保留的一颗心。
“……学长。”气息交融,他被路月沉按着,明明拥抱在一起,心脏在隔着胸腔跳动,他耳边传来一声轻颤。
“我爱你。”
第六十七章
“学长不用担心。”他的指尖被握住,明明是给他检查身体,路月沉看起来却比他还要紧张。
路月沉看向医生,“怎么样?”
“各项指标没有问题,除了昏迷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症状。”医生问他。
还有心情变得敏感抑郁,以及失去痛感。
偶尔肌肉无力身体无法动弹。
……这些他都没说。
林微寒眼皮子压着,冷淡开口,“没有了。”
“如果只是晕倒……身体各项指标很正常,林先生可能只是体质特殊,睡眠时间会根据身体情况延长……暂时不排除其他可能性,需要进一步观察。”
“……有什么特殊情况及时联系我。”医生说。
“……我知道了,”路月沉开了口,那份检查报告反复地翻看,深褐色的眼珠印着密密麻麻的纸张。
林微寒向后躺在床上,他看着路月沉认真地翻看着检查结果,在一旁开了口。
“中环那边怎么说?有没有研制出病毒解决办法。”
“暂时没有,他们现在应该在确认X型病毒……确认之后会发布公布。”
那就是说目前一点办法都没有。
路月沉反复地看着每一个字,微量元素镭元素超标,如果只是因为做-爱,这种元素和情绪没有任何关系。
前几次晕倒……每一次情况都不同。
“学长,”路月沉合上了检查结果,手腕被握住,青年唇线绷紧。
“我不想让学长回去……明天我们去其他医院看看,行不行。”
路月沉握着他的手腕,有些紧张,一瞬不眨地看着他。
空气中安静了一会,这是要把他送走的意思吗……但是他明显在路月沉眼中看到的更多是期待。
期待他答应下来。
他稍稍移开眼,并不打算回去,半天应了一声。
“……你打算让我戴着镣铐去吗。”他淡淡地问。
路月沉因为他的回答好一会没有回神,片刻之后眼珠才稍动,里面情绪涌动,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学长,我没有听错吗。”
“你……愿意留下来?”路月沉轻声问。
“我也可以明天就走。”林微寒面无表情地说。
然后他的腰肢就被搂住了,对方按住了他,脑袋撞上他的胸口,撞得麻酥酥的,他的心脏隔着衣襟也跳的缓下来。
“已经答应下来了,不能反悔。”
路月沉抱着他抬眼,他对上那双眼,有时候觉得对方深沉又晦涩,也有那么一些时候,会从那双眼里看到一些简单纯粹的东西。
他手腕和脚踝处的镣铐打开。
戴了快一个月,突然解开,手腕和脚掌瞬间变得轻盈,对面的青年一瞬不眨地盯着他看,背脊挺直,像是等待审判的罪犯一样。
他下床,脚底刚沾到地,双腿失去控制,双眼也在这一刻变得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他受不住地往前倾。
视觉短暂的失明……肌肉无力失去身体控制权。
“学长——”
他没有摔倒,而是掉进了某人怀里,路月沉双臂结实地接住了他,见状唇线绷紧,以为他的被关久了不会走路了。
“对不起,学长,抱歉,你慢一些。”
林微寒倒在路月沉怀里,他眼前发黑,好一会才慢慢地能看见东西,他喘着气,按着路月沉的衣襟。
对上那双深褐色的眼,对方眼中带着担忧和些许不安,充满了类似的自责情绪。
“放我去床上。”林微寒说。
路月沉扶着他重新坐回去,他一点点地挪动自己的身体,直到双腿和双手不再僵硬,他尝试重新下床,缓慢地走着。
这个病会让人以为自己只是短暂的失去身体控制权……陷入了这样的错觉。
如果再这么拖下去,结果一定是越来越严重,少次变成多次,后面变成经常发作,之后可能变成永久。
一点点地蚕食他的身体。
……哈。
林微寒从卧室走到客厅,没有手铐和脚拷,在短暂的肌肉无力之后,身体恢复了正常,现在和平常没什么区别。
他尝试走路的时候路月沉在一旁看着,对方深褐色的眼珠一动不动,他往哪走路月沉看哪里。
因为他在练习走路,对方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他。
“学长。”他被路月沉从身后抱住,腰肢被紧紧地扣着,勒得他几乎不能呼吸,侧颈擦过热气,顺着耳尖往上蔓延。
“……对不起,学长。”
……这蠢货不会以为他是因为被关的吧?
林微寒简直无语,他掰了掰身后青年的手腕,“愧疚就找个楼跳。”
“不可以,我还要照顾学长。”他耳尖传来柔软的触感,对方用嘴唇蹭在上面。
嗓音温吞像是浸了蜜糖。
“而且……就算死了我也要缠着学长。”
神经病。
林微寒懒得搭理人,他摸了把自己的耳朵,注意到窗口的小蘑菇重新长了出来,在土里刚刚冒了个头。
他正准备伸手,身旁的青年紧紧盯着他的手指。
林微寒手指在土里扒了扒,最后没有碰刚出来的小蘑菇。
他双手解放,换衣服的时候依旧是路月沉帮他换的,有小奴才伺候他为什么要自己动手。
路月沉帮他换好外出的衣服,给他戴上了口罩,出门的时候牵着他,回头好几次反复确认。
“学长……真的没有在骗我吗。”路月沉问。
戴上口罩有些闷,只露出来一双眼睛,他冷冷地扫过去,“你到底走不走。”
路月沉不讲话了,牵着他出门,从楼下到小区超市,路上没什么人,天空灰蒙蒙的,整座城市笼罩着一层病殃殃的阴影。
超市只有两三个工作人员,对方仍然戴着口罩,出示了检查证明,证明自己没有任何感染症状。
知道自己的情况,林微寒在进门的时候停住了。
“你去吧……我要喝奶油蘑菇汤……附近有书店的话再买几本书。”他开口。
路月沉依旧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指,“学长不和我一起进去吗?”
情绪太过明显,像是即将被抛弃,着急要挽留他。
“……我不走,只是有点累,你买快点。”林微寒有点不耐烦。
他在门口的长椅坐着等人,这才意识到已经开始入冬了,时间过得很快,银杏树叶往下飘落,地上多了一层落叶,没有及时清理干净。
起风了。
树叶随之飘起来,风吹过他的面颊,他侧脸,在超市门口看到了某道熟悉的人影。
他一共坐下来还没到五分钟。
林微寒皱起眉,见到他,路月沉才稍稍地放下心,对方扭头看着超市里,似乎只是和人说了要哪些东西。
“……学长。”
他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类似于星星一样明亮的东西,闪烁发光,在见到他时熠熠生辉。
黑沉苦涩,晦暗明尘。
林微寒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头一次感到头疼。
“好了,我们回去吧。”
他在站起来的那一刻感到头昏眼花,双腿再次僵硬下来,他保持着同一个动作没有动。
“学长……怎么了。”路月沉把东西放下来,“对不起,我担心一出来就再也见不到学长。”
“……没事。”林微寒在同自己的身体做斗争。
然而任他怎么控制,都没办法移动半分,甚至维持着站姿已经花了他全部的力气。
他脸色变得苍白下来,额头上冒出来冷汗,他对路月沉说,“……你背我回去。”
闻言路月沉稍稍停顿,随即俯身,他能看到对方艳丽的侧脸,以及稍红的耳廓。
……真是蠢死了。
林微寒趴在路月沉背上,好歹一米八五的大个子,背起他来不怎么费力,他提着买回来的食材,双手抱着人的脖颈。
“……很久以前做过这个梦。”路月沉开了口,他们回去的时候天黑了,月光拉长了人影,路过玻璃倒影,看起来青涩又幸福。
双腿还是没知觉,林微寒目光稍稍地停顿,在路月沉泛红的耳根处停留。
……红的像是被人揪过一样。
他对路月沉的梦分毫不感兴趣,少年人的梦能梦到什么,想想就能猜出来,自己成为了某人年少的性启蒙对象。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
回到家里,他坐在沙发上,路月沉在检查买回来的菜,自己没有亲自去选,买到的一部分菜不太好。
他拿了一本关于X型病毒的书。
他曾经有一段时间对这方面很感兴趣,当时看了很多科研论文,甚至他的那副《弦》正是因为某篇有关的科研论文画出来的。
书上的文字晦涩难懂。
他眼皮子越来越沉重,耳边的声音依旧清晰,路月沉在和他讲话。
“学长,买的萝卜有些不能用,可不可以换成玉米?”
不可以。
他嘴巴张不开,耳边嗡嗡作响,眼前陷入了黑暗之中,手里的书掉落在地。
“……学长。”
空气随之静止了。
这次晕倒的感觉更加清晰,他难得陷入了迷茫之中,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青年发颤的声音。
原来人在面对疾病的时候这么无力……真是令人不爽。
如果他的生命在此刻戛然而止,那么可能会留下天才画家英年早逝的美名,这样似乎也不错……但是还是不太甘心。
还有很多事情没做。
“……学长。”
“……学长。”
“……学长。”
他耳边不停地传来路月沉的声音,在昏迷时没有时间概念,耳边时不时地传来对方的呼唤,仿佛从异世界的另一端传来。
有人仍然在呼唤他。
“……对不起。”
世界上会有这么一种蠢货,被他耍得团团转,现在还在和他道歉。
明明是他故意想要传染给对方,如果路月沉因为他而感染,到时候还会不会这么缠着他?
……他隐隐已经有了答案。
第六十八章
“据悉,林氏药业与中环实验室已经相继发出声明,现从美洲南部流行而起的流感和二十年前的X型病毒属于同一株病毒……裴闻之教授称,积极心态有利于抵抗病毒所带来的症状……”
市立医院。
青年躺在病床上,面上依旧苍白,双眸紧闭,呼吸微弱,生命体特征还在,却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他体内镭元素超标,是正常人的数倍,换种方式说,意味着他的病发症状比普通人更加严重……如果按照他的晕倒时间来算。”
“他比美洲那边发现的第一位病人发病时间还要早……应该算是全球第一例,因为最开始只是晕倒,加上很多其余因素,导致误诊……现在只能靠着消解镭元素的微量剂栓缓解,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照此下去,他可能会变成植物人……这已经是比较好的结果。”
医生说完之后,路月沉好久没有动弹,他坐在床边,用手指去触碰青年的脸颊,指尖略微发颤。
艳丽的眉眼笼罩上一层阴影,路月沉收回了手,他目光紧盯着青年的侧脸,对方的手指擦过他唇畔,他轻轻地吻在上面。
“……学长。”
“……对不起。”
他在林微寒第一次晕倒的时候没有察觉,仔细回想起来,那时候对方对他满心厌恶,他想到的只有如何得到对方。
如果能早点察觉……
“先生,外面有人一直在等你。”护士提醒他。
施夷南在病房外守着,医院是林家附属产业,几乎是路月沉把人送过来之后,林家就收到了消息。
绯云和棋云陪着施夷南一起来的,棋云一直看着病房的方向。
“夫人,我一会能不能进去看看二少爷。”棋云小声问,眉眼中浮上担忧,眼角几乎堆着泪花。
施夷南:“这个,要看月沉的意思……最好还是不要进去了,棋云,如果你生病了小寒才会担心。”
“他把你当亲妹妹。”
话音落下,路月沉从病房里出来了,青年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魂,那张艳丽的面容看起来失去了颜色,衬衫皱巴巴的,领带甚至没有系好,眼睫下的黑眼圈很重。
“月沉,小寒怎么样了?”施夷南问。
路月沉嗓音低了很多,“情况不太好。”
“母亲,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路月沉顺着看过去,一双眼深褐沉暗,翻涌着异样的情绪。
施夷南提着便当,闻言稍稍愣住,他们是母子,他从儿子眼底能看懂儿子想问的是什么。
“这……月沉,母亲没有任何事瞒着你。”施夷南眼神有些闪躲。
绯云在一旁忧心忡忡,夫人并不会撒谎,不知道自己每次撒谎都特别明显。
只有棋云更加关心的是林微寒的情况,在一旁问,“不太好是什么意思,路少爷……你的意思的少爷的病没办法治吗?”
路月沉先回答了棋云的问题,见棋云眼角红红,他半晌才开口,“……我会继续想办法。”
“母亲,爷爷那边怎么样了?”他问出来。
实际上二十年没见过的爷爷,是死是活都和他没关系,只是对方可能知道些什么,他打算亲自过去一趟。
“我能去探望他吗?母亲。”路月沉低声问。
她的手掌被握住,儿子垂眸看着她,眼里带着几分期待,那张艳丽的面容看起来漂亮易碎,她还不知道眼前的青年惯会示弱令人心生怜悯。
施夷南支支吾吾,“探望应该不是不行。”
路月沉随即松开了手,“那就拜托母亲了。”
病房离得并不远,路月沉准备了花束和水果,病房门口有孟常守着,他们两人见面装作不认识。
门打开,老爷子在病床上坐着,手里拿着的是一份新的报纸。
看到他,老爷子皱了皱眉,浑浊的眼珠落在报纸上,隔着老花镜没有看他一眼。
这段时间生病,老爷子消瘦了许多,穿着病号服失去了平常庄重的姿态,像是一个普通生了病的老人,变得亲和了几分。
路月沉把花和水果放到了一边。
空气中蔓延着沉默的气氛,路月沉在一旁坐下来,他先开了口,疏远而礼貌的问候。
“……您的身体怎么样。”
老爷子从报纸里抬眼看向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冷着,“你过来有什么事?”
如此的开门见山,倒是也省得他客套,他现在一分一秒的时间都不能浪费。
“小寒生病了……我想来问问您,他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路月沉看着对方,眼珠定定一错不错。
明明是有血缘的爷爷,却和陌生人一样,然而他对此毫无感触,他并非在血缘关系上细腻感性的人。
“您一定知道些什么……”路月沉克制着自己冷静下来,组织着语言,“可能和林氏有关,希望您告知我……我想救他。”
林老爷子闻言眼皮子耷拉着,嗓音拉长了几分,“告诉你又能做什么。”
“让你拿着去做林氏的把柄?”
对方这么想他也很正常。
“我并没有打算这么做。”路月沉眼眸略微垂着,“您对他最好,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机会。”
“我只是……想救他。”
“裴教授,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你们不是科研人员吗,为什么还没有想出来解决办法?”
“我女儿在昨天自杀了,您能不能给我们一个说法……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死更多人吗?”
“裴教授,盛南记产已经拖欠了我们两个月的工资,您能不能帮我们讨回公道……我婆婆刚刚生病,住院费已经翻了几倍,请您帮帮我们。”
赵典帮裴闻之接了几个电话,科研热线已经变成了求助热线。
她耐心地一一回复。
“您好,我们正在努力中,如果有进展一定第一时间告知人民群众,请您稍安勿躁,很理解您的心情,抱歉……”
“女孩子在传统观念的影响下会比男孩子更加敏感,她们通常更容易受抑郁情绪影响,这是受环境导致,并不是她们天生残缺。请您平时照顾好身边女性的情绪,只有绝对的放下男凝才能为她们提供健康的环境,这边建议您最好让她信任的女性陪伴着她。”
“房地产公司那边的电话我们为您找到了,您可以之后打那边的热线电话,如果没有进展我们会为您联系记者。”
赵典放下了电话,她在放下电话的那一刻,整座实验室变得安静下来。
对面的裴闻之眼镜泛出金属光芒,镜片下的眼抬起来,看了她一眼,唇角勾起来笑容。
“怎么样,过来体验一把热情客服。”
“这感觉真是糟透了。”赵典有几分无奈。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们目前没有任何进展,医院已经瘫痪,经济已经开始呈现负增长,自杀比例也一直在上升。
再这么下去,可能要接受世界末日的洗礼了。
“西方那边怎么说?”赵典问。
裴闻之,“能怎么说,他们还在搞政治正确,把源头追溯到苏方国家。”
“这次病毒的变异方向和镭元素有关,可能因为注射了疫苗的原因,镭元素和病毒进行融合,症状感染率提高了百分之二十五。”
“二十年前感染率是百分之七十,现在变成了百分之九十五。”
“……你我可能也正在变异。”裴闻之按了按自己的晴明穴,想到了什么,说,“我倒是觉得还是弦理论更偏这次病毒的变异方向。”
“如果我们能捕捉到微寒色化分子出现时的瞬间,那一瞬间原子核的位置……说不定能成为这次病毒的化解方程式。”
裴闻之:“很巧,这篇论文是两年前一名刚毕业的高中生写的……如果理论被证实应该称他为物理天才。上次你也见过他,他是A大的学生……还是理科状元。”
“上次给他发过了邀请信,他已读不回。”
赵典喝了口咖啡,挖掘具有可能性的高端人才,一直是她的强项。
“我调查过了,厉害是很厉害,有一些天赋,可惜……”
裴闻之看了过来,问她:“可惜什么。”
赵典停顿了片刻,才开口:“……可惜是个恋爱脑。”
裴闻之:“……”
“你知道的,在我们的文化土壤下,诞生非功利性的才能非常难得,你再好好找找吧……”裴闻之头一次感到头疼,顿了顿说,“实在不行,想办法把那位林家少爷挖过来也行。”
赵典摊手:“那位也不是普通人,凭自己坐稳了林家,还有非一般的艺术天分,我们要把他带过来,要先问问艺术界愿不愿意。”
和裴闻之聊过之后离开,赵典回到自己的住处,电子邮箱里闪烁,她把咖啡放下来,点开了标题。
Light向她发送了一封回信。
她把咖啡放了下来。
三天之后。
裴闻之和赵典一起见到了人。
从北方来到南方中环实验室,这期间飞机已经停飞,全国各地封闭了高速通道。
“你好。”裴闻之见到了人,这一天难得天气好,可惜来人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像是被拔掉栓塞的陀螺,失去了重心,不断地四处飘荡。
“您好。”路月沉和裴闻之教授回握。
“你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面对路先生您这样的人才,我们科研实验室愿意为您提供特殊服务。”
赵典说:“现有的科技只能让镭元素短暂地停止消解分裂……我们可以让他的身体进入梦履舱保持有机状态三年。”
“您需要和中环签七年的协议,由于梦履舱代价昂贵,这七年需要您留在中环实验室,为中环做贡献。”
赵典:“期间您的薪资照旧,但是您的所有著作和实验成果,不会有您的姓名,全部归属于中环实验室……您看可以吗。”
“……可以。”只是无名无姓,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没有什么良好的品格、为人类做出贡献,或是奉献于人类意志。
他的全部灵魂和重量,全部都在一个人身上消湮。
梦履舱由机械量子构成,机舱外表覆盖了一层冰凉的金属图案,金属图案类似于层层树干,枝叶覆盖了青年的面容。
银发青年安安静静地躺在其中,他的脸上出现了冷质化冰层,容貌被覆盖,眼睫上沾了雪白的冰花。
如同被时间遗忘的一座尘封雕塑。
“……学长。”握住青年的指尖,仍然有微弱的脉搏在跳动。
“……我保证。”
——我们一定会在一个没有黑暗的地方再次见面。
第六十九章
“你不打算回来了?现在这个关头……你应该知道不回来意味着什么吧,你母亲很想你。”林震南在电话里嗓音有些疲惫。
路月沉闻言回复:“我暂时不会回去,可能会在这里待几年。”
“林家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至于母亲,请您照顾好她,这个时间还是不要乱跑的好。”
“小寒交给我即可。”路月沉说完之后挂断了电话。
来中环实验室已经一个月,他辅助赵典利用基因算法运用在抑郁诊断之中,对X型病毒的变异程度能够根据基因算法进行轻到重度的分层。
他住的地方在A区,冷冰冰的灯光,墙壁是白色和机械蓝色汇聚在一起,灯光闪烁,闭眼的时候鼻尖前仿佛能够闻到很淡的实验气体气味。
“Light,不用那么拼命,你也要注意休息才是。”
回想起赵典的话,路月沉从梦履舱回来,梦履舱每个月会开启一次,他能看看林微寒的状况,对林微寒的身体情况进行检查。
窗台上放了一排刚冒头的小蘑菇,这种菌类生命力顽强,没有了某人的恶意阻挠,长得非常快,很快一簇簇的聚集在一起。
路月沉按了按自己的晴明穴,他闭上眼睡了过去。墨色的发丝垂着,遮住了眉眼,艳丽的面容落下一层阴影。
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让他想起之前的往事。
他出生在山城,关于童年的记忆,和大部分单亲孩子一样。
母亲的残缺、成日醉酒的父亲,温柔的奶奶,枯燥无味的义务教育,这些就是他的全部。
山城不属于经济发达的土地,这里的很多孩子在上完初中之后由于贫困或者教育落后会辍学谋生。
自从二十年前的X型病毒蔓延之后,全球经济萧条,房地产大面积崩盘,经济制度一并全部重新洗牌,药业占领市场成为支柱企业。
这片土地上有许多烂尾楼,工期全部一拖再拖,受经济影响,成为一片落后的无人问津之地。
他的父亲正是如此,在他出生的那年碰到经济萧条背负债务,加上妻子难产去世,一朝大厦崩塌,靠着酒精混沌度日。
奶奶常常告诉他,让他原谅父亲,人的一生经历不了太多的打击,可能一次打击摔倒了就再也难从泥泞里爬出来。
他和奶奶住在一起,房间里有一扇很小的窗户,每天窗户门口会有很多行人经过,经过的人形色各异,因为背光,窗户角落偶尔会生长出来小蘑菇。
他做完作业,常常会盯着那株阴暗角落里生长出来的小蘑菇。
直到熟悉的酒瓶摔落的声音响起。
每次父亲一醉完酒回来,意味着他会挨打。
这是很常见的事。
社会上给予男性的宽容度太高,为了防止底层的渣宰霍乱社会,会施舍他们组建家庭的权利,让他们的家庭来承受。
他应该庆幸自己没有妈妈,如果妈妈还活着,可能是母亲替他承受这些。
酒瓶应声而碎,门随之被一股大力打开,他看向门口,男人的四肢歪歪扭扭地垂着,毫无目的寻找着什么,散发的酒精气味像是一摊灌满了酒渍的烂泥。
“你看什么呢……小白眼狼,老子生你养你,一天到晚只知道看书……”
“啪”地一声,他眼角扫过窗台的小蘑菇,小蘑菇在这个时候稍稍地弯腰,仿佛也在因此不高兴。
出了一瞬间的神,酒瓶擦着他的脑袋过去,脑袋瞬间见了血。
男人骂骂咧咧地出去,路过单身的女邻居家,会用低俗的语言会调戏对方。
这样也算是因为他妈妈才堕落吗?明明会对其他女人肖想……没用的渣宰只会给自己找理由。
他熟练地给自己包扎好脑袋,脑袋沉甸甸的,他从小到大学习都好,功课对他来说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路过女邻居家,他把父亲踢歪的垃圾桶重新扶好,对方因为他的帮忙常常不好意思责怪父亲。
还会给他塞小零食和水果。
这片土地如此落后,哪怕是对方被侵犯,奶奶也会和所有人说是她勾引父亲。
奶奶对他很好,他会因为奶奶污蔑其他女人而疏远奶奶吗?
不会。
所有道德,所有评价,在他这里都自动被屏蔽,有人愿意对他好,已经很难得。
他不会因为任何名为道德的枷锁而审判对方,他没有资格。
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
平常他也是这么去上学,纱布包扎的歪歪扭扭,这一天步伐格外沉重,路过红绿灯的时候,眼前一片模糊,耳边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怔怔地去碰自己的额头,脑袋上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伸手碰到了一片鲜红。
晕倒之前仿佛看到了四周投来异样的目光。
“怎么回事?”
十五岁的林微寒脸庞依旧稚嫩,他从小模样生得好,粉雕玉琢一样,少年时期逐渐地长开,模样越来越精致,清澈的眼底映着不远处倒在地上的少年,远远地看了一眼。
“二少爷,那边有人晕倒了……好像是附近初中的孩子。”
孟常说完看着身后少年的神色,少年表情略微不耐烦,眉头皱起来,年纪轻轻已经有了上位者的风范。
“还愣着干什么,叫救护车。”
林微寒是来山城参加比赛,山城是中央城市,物理比赛大多在这里举行,据说是山城费劲争取了三年才争取来的。
还不如不争取,破地方又小又破,来一趟能麻烦死。
孟常:“……好的。”
这不过是一个小插曲,他连晕倒的是谁都不知道,不过是比赛路上随口的吩咐,他是林家的小少爷,林家因为镭元素疫苗在京城立足,全国各地的医院都要依赖林家的疫苗资源。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路月沉被送进山城最好的医院,在独立病房里得到了最好的治疗。
脑袋被缝了几针,还有他原本的伤口,医生和护士一并都处理了。
路月沉醒来的时候在柔软的被子里,空气中有很淡的消毒水气味,这里很安静,不像他家隔音很差,他从来没有睡过这么好。
脑袋上重新包了纱布,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被人送进了医院。这里的东西都很贵,意味着医药费并不便宜。
如果父亲知道了家里因此再欠医院一笔钱,可能他会因此再挨一次打。
这么想着,他从病房离开,问了前台的护士。
护士微笑着告诉他,“您的医药费已经支付过了,是林家的小少爷送您来的,鉴于您的身体状况……如果出院的话回去记得按时吃药。”
药已经为他包好了,从来没有人对他用过敬语,“您”这一个字,通常是用给支付得起昂贵费用的病人。
他并不在其中。
林氏药业,他曾经听过,这四个字经常出现在报纸上,出现在新闻电视上。救命恩人是遥不可及的存在,可能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
他们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月沉,老师上次注意到你在看时间熵值……你有兴趣参加物理比赛吗。”
“知道你的家庭情况,如果你愿意参加,老师愿意给你出报名费……拿到的奖金老师不会收取。”
初三时期的老师,对方大学刚毕业,是一名女老师,毕业于华中师范,对方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酒窝,说起话来温柔而委婉。
“……谢谢老师。”
他只是做完了一套物理试题,在老师的推荐下代表学校去参加了中学生物理实验比赛。
“听说了吗……那位林家的小少爷也过来了。”
“他过来比赛名额是内定的吗?”
“当然不是,他原来不是学美术的吗,好像突然对物理感兴趣了……也没有拿到第一,但是在前几的名次,有钱人家的小孩就是任性。”
考试。学习。攒钱。考出去。离开这里。快点长大。
两块的绿豆沙包和一块五的玉米馒头应该选哪个。
他满脑子想的这些东西,听到对方的名字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在比赛现场见到了人。
同样的蓝白校服,国内大部分学校都是这个颜色,中学生的校服肥胖臃肿,穿起来像是发面馒头。
对方天生有在人群中发光的气质,只需要站在那里,就能在人群之中脱颖而出。
少年穿着蓝白校服,校服上有国立中学的标签,修长的身形,苍白的肌肤,眉眼精致清冷,在大多发育不良的小豆芽之中,如同一个戳一样引人注目。
那双眼像是他在橱窗里见过的漂亮宝石,清澈而明亮,眼睫浓密漆黑,精致的鼻梁弧线,嘴巴是冷薄的薄唇,脖颈修长,侧脸看人时显出些许不耐烦。
很像精致漂亮他买不起的洋娃娃。
对方和他生活在不一样的水土里,生长成了他可望不可即的模样。
初三暑假的物理比赛,他在对方隔壁,对方从始至终没有注意过他一眼,目光大多专注在实验上,看实验仪器比看人的目光要温和。
参加完比赛,他拿了第一。
在领奖的时候看到了对方的名字。
林微寒。
因为没拿到第一,对方有些不高兴,那张漂亮的脸显出几分冷淡,看人时凉冰冰的,散发的阴沉气息似乎很明显。
让他想起来窗台的那株小蘑菇。
柔软的、生长在阴暗角落,却又洁白一尘不染的菌类。
从小到大,他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贫瘠的环境令他克制物欲,如果自己没有能力,欲–望只会带来不甘的困扰,他不会惦念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直到暑假第一次梦–遗,梦里出现了一张清冷漂亮的脸,不过只是见了一面,却令他陷入了困扰之中。
外面蝉鸣声不止,第十五个盛夏,少年有了烦心事。
第七十章
只是一次梦-遗,这种念头趁早掐灭为好,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初三毕业的暑假,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省立重点高中,学校为他免除了学费以及生活费,他每个月饭卡会有一千元的额度用来吃饭。
在老师的介绍下找到了暑假工,老师让他在图书馆里帮忙,额外照顾他给他钱。
他每每经过物理图书区域,都会忍不住停下来,那里的书籍凝聚着人类群星闪耀时。
哪怕没有林微寒,他本身也对物理很感兴趣。
“月沉,你高中如果有空的话,可以多去参加一些比赛,如果能拿到保送名额,政府那里有奖励。”
“到时候你可以带着奶奶离开这里。”
他坐在阶梯上看书,这是老师告诉他的话。
图书馆里偶尔会有活动,根据网络上爆火筛选而出的书籍画册,他曾经看到过一角。
对方被称之为天才小画家,和他同样的年纪,以一组创意作品在网络上爆火,画册卖的很好。
他每天在图书馆搬来搬去,原本不愿再见到那张脸,经过那本画册,上面画的东西他已经看了不下千遍。
不懂艺术。
但是意外地觉得画的很好。
有几副自画像,把自己画的冷冰冰像是死人,深沉的蓝色与灰暗色调交织,形成了和谐而令人移不开视线的画作。
有些画的是角落的向日葵。
画册上说对方像是弗朗西斯培根……这组画册最先在国外火的,后来才引进国内。
他没有买下任何一本画册。
放在他家的任意一个位置,仿佛都是亵渎。
明明是艺术生,却参加物理比赛……国立高中的优等生,各方面都非常出色。
高中开学第一天,他迟到了。
因为父亲前一天宿醉,醒来第一件事砸碎了房间里的东西,他收拾完才到学校。
身上经常出现各种伤口,脑袋上甚至经常包裹着纱布,没有经济条件交朋友,他在学校里一直独来独往。
无论是同学聚会、还是朋友间的出行,或者是班级活动,都很无聊。
但是他是优等生,孤僻的性格对他来说没好处,保送名额是需要进行品格筛选的。
他学会了温和的微笑。
在学校里会帮助女同学、笔记本会借给差生,聚会找借口推脱,但是偶尔会参加一些不要钱的集体活动。
所有的零花钱用来报名物理竞赛。
小少爷似乎对物理没有厌恶,高一一整年经常在比赛见到对方。
对方常常和朋友一起,哪怕总是不耐烦脾气很坏,但是凭借优越的外貌和家世,加上嘴硬心软的性格,很博人好感。
“他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虽然平常总是冷着张脸……上次据说附中欺负人他还出面了。”
“其实很热心嘛……少爷脾气。”
“是不是因为一直没拿第一,所以一直来参加比赛,小少爷真的好强呀。”
对方不止会帮助他一个人。
这很常见。
世界上还有很多的弱者,对方可能会对任何一个人怜悯,对那人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并不和他一样,意味着全部。
可能比赛结束之后,到某一天,他们不会再有机会见面。
那个时候就该结束了。
做题,看书,不停地看书。
成绩好在老师那里拥有特权,何况他的容貌长得女相漂亮,年轻的老师总会对他拥有好感,会借给他书籍和网络账号让他在特定的网址查找资料。
他在搜索引擎里搜索对方的名字。
对方不玩任何交友软件,但是网上有关于对方的讨论,对方过段时间会在首都工体有演出,小提琴独奏。
……不止会画画,还会很多乐器。
首都,从山城到首都,一共七百二十公里,坐火车需要十二个小时。
他用攒下来的钱买了一张火车票。
一个平常的周末,他跟奶奶说了晚上不回去,坐上了夜间的火车,从山城到首都,来到了工人体育广场,看了一场小提琴演出。
对方置身在人群中,十六岁的林微寒,哪怕是这种场合也没有穿正装,白色的松领毛衣,青年低垂着眼眸,身形修长笔直,挺立在那里,像是柔软却坚韧匀称的竹子。
在春芽之中抽笋,弦音时而缓慢激昂,时而悠扬绵长,修长的指骨拉着弓弦,那双清澈的眼让人联想到翡冷翠塞纳河畔的宝石。
清澈动人,熠熠生辉。
他置身在人群之中,周围人山人海,视线定在对方身上,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止。
人群把他们阻隔开,对方的目光不会在他身上停留。
没有姓名,没有交集,没有关系。
这原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阿尔什克忒爱上了耶稣神,祈求神的怜悯,妄想把神使占为己有,此为重罪,后来他被打入了地狱,终年受烈火焚身,在地狱反省罪过。
此时此刻难以忍受。
他成了阿尔什克忒的化身,受烈火焚身,想要台上的少年看他一眼。
但是他能做到的,仅仅是花费攒下来的钱,买一张火车票,远远地看一眼对方的演出。
他仿佛成了茨威格笔下的女人。
“我的心始终为你而紧张,为你而颤动,可是你对此毫无感觉,就像你口袋里装了怀表,你对它紧绷的发条没有感觉一样。这根发条在暗中耐心地数着你的钟点,计算着你的时间,以它听不见的心跳陪着你东奔西走,而你在它那滴答不停的几百万秒中,只有一次向它匆匆瞥了一眼。”
如同短暂地做一个梦,回到凌乱低矮的家中,梦很快就破碎了。
他不过是出去了一天,父亲找不到人泄火,对奶奶动了手,奶奶因此住了院。
住院为奶奶做了身体检查,检查出来癌症晚期,不幸会堆积在一起接踵而来。
那时候他尚且没有那么游刃有余,少年时期心神脆弱,会把事情的必然发展推在自己的身上。
很简单地,只因为他外出一次,原来喜欢这种事情也是要为此付出代价的。
无论是金钱,还是时间,精力,对他来说哪一样都没有资格消耗。
白天上学,放学睡在医院走廊照顾奶奶,周六日去打工,老师给他介绍了补习班的兼职,偶尔他会接物理比赛的代考。
代考给的费用很高,用他解出来的答案为某些人提供便利,哪怕没有他的姓名,却能缓解他的经济压力。
物理比赛在下半年参加的很少了,最后一次比赛是山城举办的星云奖。
如果能拿到这个奖的话,他差不多可以申请保送。
医院的忙碌让他精疲力尽,没有时间想其他,何况父亲还会在家里找事,为他制造困扰。
星云奖没有意外地拿到了第一,他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做实验比其他功课更加容易一些,电路线板、光度计,超导电流阻隔与传感反应。
这次的奖杯比原来的更加有意义一些,物理学改变世界,创造了宇宙万物的构成物质,诞生了人类的璀璨文明。
上面有一簇小小的星云,是宇宙星系之一,银河在边缘倾落,杯口反着镜面银光。
他因此有些犹豫,这可能是他参加的最后一个比赛了。
“那是山城的学生,看起来平平无奇,居然拿了第一。”
“山城的教育一直比较落后,但是他很厉害,据说每场比赛都是第一。”
“……可惜没见他拿过奖杯,既然能参加比赛,不会连奖杯的钱都拿不出来吧。”
“好像是因为奖杯扣在比赛奖金里,他用奖杯换钱了。”
“……我靠,穷疯了?”
他因为没拿过奖杯已经出了名。
最后还是把奖杯还了回去。
然而主办方却没有要。
“路同学,已经有人为你支付了奖杯费用,前来参加比赛的林微寒同学,他说不需要你的感谢,请你今后继续努力……”
他抱着奖杯怔在了原地。
原本已经没有了交集,为什么还要做多此一举的事情。
绷紧的发条在此刻骤然崩塌,他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只是施舍给他一个奖杯,仿佛再次给了他渺茫的希望。
“您好,我很感谢他……请问您知不知道林同学的联系方式……”
“他的私人联系方式不能给你,但是可以给你他的邮箱,林少爷很喜欢和人学术交流……前提是能为他提供有价值的信息。”
他抱着奖杯回去。
回去的路上轻飘飘的,仿佛置身在云端,奖杯抱起来很沉重。
这是……唯一独属于他的奖励。
手掌里紧紧攥着纸条,上面的字符他路上已经背了下来,纸条在掌心被汗浸湿字迹稍稍模糊。
低矮的巷子,逼仄的角落,空气中弥漫着酒精气味,带着腐烂和脏污的地面。
他回到了家。
奶奶在医院,酒瓶在他身边落下来,对方嘴里骂骂咧咧,都是一些不堪入耳的话。
他把奖杯放进了最角落的保险柜里,在他合上保险柜的那一刻,后脑勺随之传来钝痛,温热的鲜血流下来,脑袋磕到桌角,眼睛随之被糊住。
黑暗的角落,男人沉沉地睡过去,他为自己包扎了伤口,昏暗之中,只有手机屏幕亮起了微弱的光。
桌上是没有写完的物理题,他的字写的很漂亮,起的网名叫做Light,对方总是让他联想到闪烁明亮的东西,吸引他的目光。
他一字一句地斟酌着字句,怎么样才能吸引对方的注意力,让对方注意到他。
哪怕多看他一眼也好。
Light:你好,我是和你一起参加过物理比赛的同学,看了你的画和演出,我觉得你很厉害,可不可以和你交个朋友(∩▽∩)
觉得不太礼貌,在后面加了个表情。
他的手指上沾着血迹,印在屏幕上出现深红的印子,邮件发送出去。
连同他污涩沉暗的一颗心。
路月沉:交个朋友O3O
林微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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