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市立医院。


    最后还是把人带过来了。


    “经检查,他身上有多处钝器造成的伤口,伤势一直没有处理,由于感染引起发烧陷入昏迷之中……”


    没有直系亲属,林微寒在医院药单上签字,护士和他说完之后就下去了。


    陆景明和宋澄一起跟着过来的。


    他们两个在长椅上坐着,陆景明看着林微寒眉头一直皱着,明明嘴上说了那么难听的话,结果还是把人带到了医院。


    还住进了最好的病房。


    “小寒是对每个前男友都这么心软吗。”陆景明在一旁忍不住说。


    宋澄拍了拍陆景明的肩膀,“你快闭嘴吧,别在小寒面前提了。”


    “没看他因为我们很不自在。”


    “那要不我们还是先走吧,让小寒自己想清楚。”陆景明说。


    宋澄应声,拿了外套和钥匙。


    “小寒,我们先走了,”宋澄看一眼病房,心中几乎有了猜测。


    听说周星棋把人关起来了,这是刚逃出来就过来找人……这两个人的执拗半斤八两。


    “我们两个去附近吃个饭,晚点再过来。”宋澄说。


    林微寒应声,看着病例单子,把单子放进了口袋里,“我和你们一起。”


    “哎,你不用去了,”宋澄说,“那小子醒了看不到你估计又会发疯。”


    “而且病人更重要,你就留在这里吧,有什么情况再联系我们。”


    陆景明在一旁点头,大致看出来了林微寒在想什么,想了想说,“小寒,在我们面前,没必要在意那些……浮于表面的东西。”


    “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就算和他在一起,我们也一定会支持你。”


    “你在说什么呢。”林微寒感到头疼,他移开目光,他才不会和骗子垃圾杀人犯在一起。


    ……除非他也疯了。


    “行了,你们先走吧。”林微寒说。


    陆景明欲言又止,被宋澄按了按肩膀,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电梯“叮”地响了一声,很快看不到两人的身影。


    两人一起出了电梯。


    医院大楼灯火通明,走出走廊之后那股消毒水味道随之消散。路灯之下拉长了两人的身影。


    “小寒到底是怎么想的,”陆景明不明白,“嘴上说出来那么伤人的话,又完全狠不下来心,他这样……”


    “反正感觉不好,如果路月沉醒来知道了,说不定更会纠缠他。”


    “断也没法断干净。”


    宋澄:“你不用操心小寒,他们两个人的事,我们没法参与。”


    “先看看吃什么,晚点给小寒送一份过去。”


    林微寒在医院守到了凌晨,病房里低低地回荡着他手机里的游戏特效。


    小人儿噼里啪啦把另一个小人儿打到吐血,他眼角留意着病床上的青年。


    青年双眸紧闭,艳丽苍白的面容沉寂,似乎做了不好的梦,眼睫一直压着,好看的唇形绷紧。


    “……学长。”


    耳边传来低低的呼喊声,混合在游戏音效里,林微寒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他的手腕被握住,温凉有力的力度传来,他才后知后觉,对上了一双睁开的眼。


    林微寒听到了自己缓慢的心跳声,他莫名烦躁起来,放下手机就打算走人。


    可他的手腕被紧紧地握着,对方深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一瞬不眨地盯着他,仿佛要把他钉死在视线中。


    “学长,我是在做梦吗?”


    明明都说了那么难听的话,为什么还能对他这么温声细语。


    “路月沉,你是没有自尊吗?还是忘了之前的事。”


    林微寒冷冷地说出来,对方生着病,力气却非常大,握着他手腕生疼的程度,在上面几乎按出来了红印。


    “那种东西我很早之前就舍弃了……学长能不能多陪我一会。”


    他的手腕还被死死地握着。


    “不能”两个字刚到嘴边,手腕处骤然脱力,床上的青年再次晕了过去。


    对方脸上浮出不正常的红晕,林微寒掌心触摸到青年的额头,碰到一片灼热的滚烫。


    他按了护士铃,很快有人过来,隔着玻璃看着护士忙来忙去进行退烧处理。


    已经太晚了,这个点回家很麻烦。


    隔壁就有陪护病房,他今年一年来医院的次数似乎有些多。


    林微寒在陪护病房沉沉的睡过去,手腕处多了两道青印,形成了一道淤青,印在他皮肤上。


    空气中是很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医院的灯光明净清新,透着苍白的明亮,他陷入了一片空白之中。


    他又做了梦。


    这次梦到一片的黑。


    他身上穿着黑色的丧服,元齐和陆景明,还有宋澄和江释,入目是一片沉丧的黑,雨天天气阴沉沉的,黑色的雨伞汇聚在一起。


    远远地看上去,化成大小不一的点。


    人群中的哭泣声传来,似乎隔着很远,从各个方向传来的哭泣哀鸣,包裹着他们,犹如丧钟在耳。


    为生死泣吟,为离别悲鸣。


    ……莫名其妙的梦。


    林微寒被敲门声吵醒,一大早宋澄过来了,给他送了早饭。


    “小寒,我就猜你在这里,哥哥来给你送早饭了。”


    林微寒眼底挂着很淡的黑眼圈,他慢吞吞的去洗漱,前一天做的梦已经和路月沉无关了,不知道是谁死了……难不成是路月沉。


    他皱着眉,一边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脑袋里胡思乱想冒出来。


    “你真的在这里守了一夜啊,昨天江释还在问我来着。”宋澄说。


    林微寒在宋澄对面坐下来,他身上没换衣服很难受,闻言回复,“一会就回去了。”


    “对了,小寒,昨天你说的是真的……你和江释?”宋澄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嘴。


    江释暗恋那么多年他可是一直都看着呢。


    提到这个,林微寒神情很淡,“无论怎么看都是江释更好吧。”


    “他和江释有什么可比性,”林微寒细数着路月沉的缺点,“卑鄙无耻、没脸没皮、喜欢死缠烂打,没有自尊心,还是个穷鬼……什么都没有,我能喜欢他什么?”


    林微寒讲出来的时候面无表情,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自己居然还在担心那个人,他刻意扰乱了自己的思绪。


    ……毒舌的时候是真毒舌。


    宋澄无意间扫到了什么,视线稍稍停顿,门口的青年穿着病号服,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


    “你啊……”宋澄收回了目光,这小子一次恋爱都没谈过,又一向在高位,让他换位思考基本上不存在。


    “小寒,小的时候你有没有听过江释给你讲的童话故事。”宋澄问。


    什么使徒和朝圣者……林微寒倒是想起来了。


    “童话故事里的王子深陷污浊还能心如明镜,有着善良的品格和坚定的意志,”宋澄若有所思地说,“这在现实里是不存在的。”


    “童话故事就是童话故事,书写的都是现实不存在的可能性。”


    “真正深陷污沼的人,你想让他不沾污泥,又想让他能够自己爬出来……这本身就很矛盾。”


    “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宋澄拿着车钥匙起身,“我先走了。”


    林微寒早饭没有吃几口,宋澄的话在耳边,道理他自然懂,宋澄根本不知道全貌。


    ……可他又怎么确定自己知道的是全部。


    林微寒心情变得烦躁,他不打算继续在医院待下去了。


    电话铃声响起来,是画展方联系了他。


    “林微寒先生,您的那副《蝉》有买家在网上已经拍出了价格,预估价是市值1.8亿,信息已经发到了您邮件。”


    林微寒说了个“好”,随之挂断电话,蝉是以路月沉为原型画的,怎么看都是赶紧卖出去为好,避免之后他再和画中人有什么牵扯。


    名为弦的联系人给他发来了消息。


    弦:学长什么时候愿意见我,我再去找学长


    ……没完没了。


    林微寒把手机按灭,中秋节过后没几天就要开学了。


    开学之后他要准备新的方案。


    五天转瞬而逝,林微寒在开学前一天收到了来自他们工作室一区的聚会邀请。


    “暑假的壁画工作多亏了林微寒同学,几位学弟学弟要求我们必须喊上你,请林微寒同学务必过来!!地点在A大后街的烤肉店。”


    从那天以后路月沉没有再给他发过消息,他也没有再见过路月沉,好像对方不来找他,他们之间的联系很容易就断了。


    手机里的定位软件也早就清理了。


    对方还是那个默认头像,从来没有发过一条动态,死板的像是晦暗的一座山。


    “哥,如果有聚会你就过去呗,这几天林绍哥和伯父好像都很忙,似乎是市场上出现了乱子。”元齐说。


    “哥,正好去散散心,其他事不要再想了。”元齐说。


    林微寒应声,元齐送他过去,没有要跟他一起的意思。


    他看向元齐,视线里带着很淡的疑问。


    “哥,我就不跟你过去了,我姐最近身体状况不太好,一会我还要去趟医院。”元齐说。


    林微寒:“有需要联系我。”


    “知道了哥,你好好玩。”


    这几天是报到时间,后街再次变得热闹,靠在大学城附近开的烤肉店,主打便宜实惠,味道很一般。


    他进了烤肉店,隔着一段距离,已经看到了几张眼熟的脸。


    “学长学长,这里!”松原朝他招了招手。


    暑假合作的三人都在,松原和常山,孙真真,还有他们一区工作室的几位同学。


    林微寒一坐下来,几双眼睛纷纷看向他,经过一个暑假的洗礼,学弟学妹依旧精神焕发,他的同学个个被作业折磨的生不如死,看上去面有菜色。


    “学长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啊,最近有好好休息吗?”孙真真关心地问道。


    林微寒:“还行,在忙新的方案。”


    一旁的男同学跟着点头,对孙真真说,“看你们的状态还不错,等新学期你们分完专业就知道了……一年四季没有假期可言。”


    “当然如果能力够强,像你们林学长这样,可能会轻松一点。”


    “没有很轻松,”林微寒看出来了对方在恐吓学妹,跟着在一旁帮腔,“我也很吃力呢。”


    孙真真立刻担忧起来,“真的假的,油画系的这么夸张吗……连林学长都感到吃力。”


    常山:“还好我不打算去油画系,我打算报版画。”


    松原:“版画好像更不容易,我经常看版画的学长学姐大半夜还在覆板。”


    “哪个都不容易,你们要努力啊,争取在美展上为美院争光。”


    身旁的男同学把酒瓶起开,给他们三人倒了酒,和林微寒搭话,“林同学,我最近看到了你的新作品,是暑假完成的吗?”


    孙真真闻言想起来了什么,“我也看到了,好像已经卖出去了,和学长之前的风格很不一样呢。”


    常山:“话说回来……林学长画的是不是路月沉同学?”


    画很好认,油画中的典型东方面孔并不多,尤其是肖像系列……那种看起来易碎的东方美人更加少见。


    “是。”林微寒回答了。


    “你们两个关系真好,”松原说,“对了,前几天还看见路同学在兼职来着。”


    “他好像是铁人一样。”


    “听说被小混混针对受了伤,出院第二天就去兼职了,接了学院的合作还出来兼职……他好拼。”


    提到这个名字,林微寒走神了一小会,直到身边人提醒他,他才注意到端着的啤酒洒了,白色衬衫上沾上了酒渍。


    “抱歉。”对面的学弟给他递来了纸巾,林微寒道了谢,用纸巾擦了擦衬衫。


    “学长不要太辛苦了,虽然学业很重要,但是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林微寒应声,和同龄人待在一起,聊的话题大多和学业周围的人事有关,这些基本都不在他关心的范围。


    直到吃完饭,学弟学妹要回学校,同学各自有地方去,他回到了林宅。


    将近十二点,林微寒注意到二楼的灯光已经熄灭了。


    他问棋云,“母亲已经休息了吗?”


    他走的时候八点多灯在熄着,现在回来了灯还在灭着。


    “可能是……”棋云看他一眼,面有难色。


    林微寒目光稍顿,他径直上了楼,走到施夷南房门前,他敲了敲门,里面毫无应答。


    “母亲。”他喊了两声。


    “绯云?”


    棋云在楼下听到了动静,看着他的动作,小声说:“二少爷,你不用再敲了,夫人不在。”


    这么晚了,行动不便,能去哪里。


    “少爷不用担心,夫人只是出门散散心,有保镖和绯云在,他们会保护好夫人的。”


    “地点。”林微寒看棋云一眼。


    棋云欲言又止,半晌才说,“夫人去了路少爷那里。”


    第五十二章


    林微寒戴着鸭舌帽,帽檐遮住一部分眉眼,发丝垂下来,他隔着玻璃看到了远处青年忙碌的身影。


    油画小镇附近的雕塑展厅,路月沉穿了工作制服,白色的石膏像摆放在角落,对方今天穿了短袖,手腕线条凌厉清晰,在不远处,施夷南坐在轮椅上等着。


    “林阿姨,我已经说过了,您不用在这里等我,我今天也是夜班。”


    他已经跟了两天。


    每天施夷南都会过来一趟,在路月沉身边守着。


    “我不会打扰你……只是想过来看看你。”施夷南说。


    搬运石膏像的青年看起来脸色依旧苍白,他个子很高,平常穿长袖会覆盖住肌肉线条,绿色的围裙上沾满了石灰,石膏放下来的同时眉眼一并抬起来。


    “您在这里会给我造成困扰。”路月沉抬眼,看向绯云,“如果你们明天再过来,我可能会考虑会换一份工作。”


    施夷南:“你可以去林家……我会给你安排很好的职位。”


    “不需要。”


    路月沉的衣角被抓住,他漂亮的眉眼映出来几分冷淡,察觉到他的情绪,施夷南面色稍稍地变了。


    “月……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是因为小寒吗。”


    “和学长没有关系,请您松手。”


    绯云神色颇有些为难,“夫人,我们该回去了。”


    林微寒在不远处看着,从这里到他的画室只有一条街的距离,平常并不会碰到,可能是他多想了。


    远处的画面令他感到烦躁,指间的细枝烟火光在夜晚若隐若现,他置身在一片白色石膏像之中,身旁的断臂维纳斯看着落日远方。


    烟掐灭。


    林微寒上前了几步,他从角落里走出来,绯云没想到他会过来,稍稍意外。


    “二少爷……”


    路月沉一并跟着看过来,视线在他身上轻轻地刮一道,很快收回了目光。


    “让林少爷送您回去吧。”


    林微寒手掌搭在了扶手上,见施夷南神情刺痛,他心里却没有任何感觉。


    “母亲,我们回去吧。”


    “小寒……”施夷南见到他,神色稍动了动,仿佛后知后觉知道自己原先做了什么,眼中愧疚一闪而过。


    上了保姆车,他推着施夷南到施夷南平时坐的位置,随之在对面坐下来,绯云守在施夷南身侧。


    施夷南依旧看着窗外,兴许气氛太僵硬,直到看不到那道身影,施夷南才迟缓地收回视线,目光落在他身上。


    “小寒……对不起。”施夷南抓住了他的手腕。


    对方常年遭受疾病折磨,手腕细瘦的一截,细弱的手指触及他,露出手腕上大小不一的伤痕来。


    林微寒垂眼看了片刻,手指缓慢地动了动,对方连声向他道歉。


    “对不起小寒……母亲对不起你。”


    对方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腕,有眼泪砸了下来,落在他掌心,一片滚烫的灼热,触及他的心脏。


    “母亲……”林微寒唇线绷紧,他的心脏仿佛被人抓住,闷得他喘不过气。


    触及那些伤痕,让他感到刺目。


    “母亲不用道歉,我不想母亲掉眼泪。”


    他用手帕为施夷南擦了擦眼泪,施夷南泣不成声,嗓音有些哽咽,“小寒,母亲知道是母亲的不对……”


    “但是求求你,这是最后一次,你能不能原谅母亲……母亲不想看见他流落在外……”


    天下可怜人很多,并不是只有路月沉。


    反驳的话在嘴边,林微寒被抓着,施夷南掉的眼泪全部都砸在了他心里,他因为施夷南的话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自己无法拒绝施夷南。


    “母亲……”林微寒垂着眼,眼里神色难辨,“如果让他回来,真的会好吗?”


    绯云在一旁欲言又止,“二少爷……”


    不要再纵容夫人发疯了。


    绯云想开口,却又无从言语,两方都是可怜人,不知道更该同情哪一个。


    “如果小寒同意的话……我什么都愿意做。”


    车里沉默的气氛蔓延,女人泣不成声,在为没有认回来的亲生儿子掉眼泪,在她面前的青年沉默了好一会,对方一向面容冷淡,此时稍稍侧开视线。


    “母亲什么都不用做……只用做母亲就好了。”


    他把施夷南送回林宅,当天晚上施夷南一直抓着他的手才睡着,甚至第二天早上,施夷南比他起的还要早。


    棋云在外面敲他的门。


    “二少爷起床了,今天有课,少爷不要迟到了。”


    他洗漱起床,棋云在他旁边为他熨衬衫,在一旁小声说:“夫人今天也起来了,为二少爷准备了早餐。”


    棋云忍不住小声地嘟囔:“还问了我二少爷喜欢什么……”


    早二十年不问,连二少爷的喜好都不知道,最近这么殷勤,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好事。


    偏偏有些人无法拒绝,缺爱的孩子,加上从小渴望母爱,哪怕知道是假的,也甘之若饴。


    林微寒闻言下楼,一楼客厅绯云在帮着施夷南忙来忙去,桌上是施夷南早起做的食物。摆成笑脸的便当,奶香味飘过来,为他冲的燕麦奶。


    “小寒,我给你做了便当,虽然现在是大学了,小寒可以带去学校分给同学……”施夷南说。


    十几年几乎没有和外界接触,施夷南的记忆停留在他上私立小学的时候,那时候施夷南的病没有那么严重,会每天给他做爱心便当。


    “我知道了……谢谢母亲。”


    林微寒低头看着奶油蘑菇汤,脑海里晃过某人在窗台上养的一排小蘑菇,他后知后觉自己联想到了什么,停止了思绪。


    这一学期的公共课他随意选了两门,因为不想碰到路月沉,他排除了所有和物理有关的课程。


    一门是公共生物研究,另一门是疾病传播与研究。


    两门课都和物院的课程八竿子打不着。


    A大一区教学楼五楼。


    林微寒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他戴着帽子坐在角落的位置,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随着导师点名。


    “路月沉。”


    听到熟悉的名字,后面传来青年温和的声音,一声低低的“到”。


    他手指撑着脸边,下意识地扭头,隔着人群看到最后一排的青年。


    ……这是巧合吗。


    “人齐,第一堂课我们做基础的疾病历史科普,二十年前X型病毒蔓延全球,对于整个人类历史是一场巨大考验……”


    因为身后的某人,林微寒思绪不在课上,走了一整堂课的神。


    联想起对方之前有前科,林微寒不得不在意。


    课程结束之后他立刻看过去,青年目不斜视地离开,仿佛恢复到了他们之前的状态。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第二堂课,林微寒进入教室第一件事就是找路月沉的人影,巡视整个教室都没有找到。


    他稍微松口气,直到上课铃声响起,后排有人迟到,导师只是说了两句就让人进来。


    平常对于有人迟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或者出现什么热闹的事情,他从来不会凑热闹,他更加关注的是自己的事情。


    注意力高度集中,几乎不被外界影响。


    这一次因为有别的事在意,他下意识地扭头,和路月沉的视线对个正着。


    林微寒:“……”


    兼职选在他画室附近,和他选一样的公开课,如果这些都是巧合。


    林微寒结束之后到了洗手间,他特意等到了上课铃响,洗手间空无一人。


    脚步声顺着传来,他和踏入洗手间的路月沉对个正着。


    ……很好。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人,“解释。”


    路月沉目光落在他身上,很快垂下眼睫,“学长在说什么。”


    “你觉得呢?”林微寒冷冷地扫过去,“还是你想要我报警?”


    空气陷入了沉默之中。


    “学长,对不起。”路月沉向他道歉。


    “我可能还没有适应……总是想见到学长,如果学长感到困扰,我很抱歉。”


    那双深褐色的眼失去了往日的明亮,里面只有一片深邃透不进的黑,让他看不透面前的人在想什么。


    “我不会对学长做什么,学长不用害怕。”


    “……”他忘了眼前这人还是个疯子。


    “以后不要跟着我。”林微寒丢下这么一句。


    公开课第二节课他和路月沉一起迟到,林微寒坐在前排,仿佛是错觉,他总感觉有视线落在他身上。


    ……并不是错觉。


    好像有一张网密密麻麻地遍布他周围,他无论怎么走,都在对方布置的陷阱里。


    “元齐,有件事拜托你帮我查一下。”


    很快元齐就把文件给他发过来了。


    上一学期的课,阎教授的选修课,路月沉和他选的是同一门课程。如果这是巧合的话,他每一门课程最后都跟的有路月沉的名字。


    他平常从来不会关注这些。


    加上一部分选修课采取小组模式,他和路月沉不在一个组,可能在图书馆碰到过,他没有往这方面想,当时只觉得晦气。


    “还有他之前的兼职……全部查一遍。”


    “嗯……哥,这个之前我已经查过了,我现在发给你。”


    从大一来到A大的所有兼职,乍一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咖啡馆、酒吧,图书馆,还有滑雪俱乐部。


    这些他不可能每一样都记得,他去支付记录翻开自己的流水,百分之九十的地点他都去过,甚至有些是他经常去的。


    “月沉哥还当过滑雪教练,哥这是去年我们去的那一家红雪松……但是当时没有碰到月沉哥。”


    对方像是一道无声的阴影,几乎在他没有注意的时候,完全渗透他的生活,他甚至无从得知。


    “不可能是巧合。”林微寒从小到大也没少被人喜欢,从来没见过哪个人用这种极端扭曲的方式。


    ……他真是开了眼。


    “晚点再说,我今天还要去见画商。”


    他打算把画卖出去。


    对方约了他面谈,地点在市区的一家茶馆。


    茶馆离月色离得不远,虽说商业界一向对艺术家的穿着要求不高,处于礼貌,他还是换上了正装。


    头发也一直长了,他趁着一并剪了。


    “顺便染了。”他补充,看到黑色他会联想起前段时间做的梦,感觉不太舒服。


    托尼坐在他身边,指尖从他的发丝上掠过,“您想染什么颜色。”


    “……随便。”林微寒说。


    整个交给设计师,几个小时过去,林微寒看了一眼,发丝变成了银白色,衬得皮肤更加白,眉眼一抬起来锐利尽显。


    “snow,没有人再比你更适合这个发色了!”造型师在一旁惊叹。


    林微寒拿起了一旁的西装外套,指尖放在领带上稍稍缠绕,把领带拉高一点,这样看上去正经一点。


    “谢了。”


    茶馆是古色古香的茶馆,见画商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林微寒陪着人出去,他被路月沉影响,见到服务人员都要下意识地多看两眼,担心路月沉混在里面。


    “您这次的画和之前很不一样,之前的风格更像是审判者,这次的角度不太一样,更像是您亲临其间……能够从画里看到您的情感。”画商还在和他聊画。


    “是吗……您如何看?”林微寒礼貌地问。


    “您才是作画人,我不过是旁观者,按照我的解读……能感受到类似于怜惜的情绪,笔触仿佛都变得柔软了,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林微寒送走了画商,凉风迎面扑来,对方的话音落在耳边。


    ……怜惜。


    “小寒,要不要过来玩,江释想要见你。”林微寒看到了信息,月色离茶馆不远。


    走路只用两条街。


    靠近酒吧附近灯光暗上许多,他眼角扫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目光随之稍定。


    周家的小少爷……周星棋。


    对方那张脸很好认,前一段时间听说被关起来了,他看着周星棋身边跟着三两青年。


    几人钻进了漆黑的巷子。


    他心底隐有不好的预感,随之跟了上去。


    “砰”地一声动静传来,肉体碰撞在重物上的动静响起,某道人影被惯在墙上,周星棋戴着帽子和口罩遮得严严实实,拳头落在了墙壁边。


    “挺能跑啊,以为我找不到你?”周星棋上下打量着人,眼底没有一丝波澜,“没有林家二少爷帮你撑腰,你以为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路月沉还穿着月色的制服,脸颊蹭到墙壁青了一块,那双深褐色的眼映着面前的少年。


    “……顾慈的事您应该已经查过了,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现在迁怒于我,您应该知道后果得不偿失。”


    林微寒在远处听不见两人的对话,他几乎立刻猜出来了周星棋为什么找路月沉的麻烦……对方间接害死了顾慈,现在完全是自作自受。


    正这么想着,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对方的感知力过人,朝着某处看过来。


    他猝不及防地和路月沉对上目光。


    第五十三章


    寂静的夜色,他对上一双深褐色的眼,对方眼里漆黑透亮,紧紧地盯着他,千言万语,尽在其中。


    “学长,我并没有普通人宽容善良的美德。”


    “如果学长愿意相信我,我会很高兴。”


    对方的话音仿佛响在耳边,拳风随之落下来,路月沉甚至没来得及躲避,脸颊被打偏了些许,墨色的发丝遮住了眉眼,那双眼依旧紧盯着他的方向。


    林微寒在原地站着,这场暴行只要他往前站出一步,就会立即停止。


    路月沉会得救,周星棋以后不会再来找路月沉的麻烦。


    晚风从巷口吹进来,他脑海里浮现出一道青年的身影,对方身影萧瑟单薄,总是一个人忙来忙去,看人时不敢抬头,讲话细声细气的低语。


    一想到顾慈,他在原地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路月沉并不还手,被揍得倒在了地上。


    仿佛是故意刺激他一样,路月沉毫不躲闪,只是看着他的方向,眼底带着执拗和倔强,有细碎的光落在他眼底。


    ……微不可见的期待。


    他变成了对方的所有。


    “学长……”


    他仿佛能听见对方的低语。


    林微寒整个人僵在原地,他隔着半空和路月沉对视,对方依旧仰视着他,目光穿透牢牢地锁定他,他从来没有觉得时间如此漫长过。


    一道昏暗不明的线把他们两个人隔绝,他在有光的一面,路月沉陷在阴影里。


    “真正深陷污沼的人,你想让他不沾污泥,又想让他能够自己爬出来……这本身就很矛盾。”


    耳边回想起宋澄的话,林微寒掌心出了一层冷汗,青年那张脸被揍得多了好几道淤青,为什么不反抗呢?


    他总是忘记了,路月沉的窝囊性子,从来不会在人前得罪人,只会在背后算计。


    什么事情都要摆脱的干干净净,不让人抓到任何的把柄。


    鲜红的血。


    林微寒眼睁睁地看着周星棋发疯,他没有上前阻止,旁观者等于隐形施暴者。


    他钉在原地,随着一道道拳风落下来,耳边依稀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一声。


    两声。


    三声。


    缓慢而清晰。


    直到脸颊接触到地面,路月沉依旧望着他的方向,眼里细碎的光一点点地被阴影蚕食。


    千言万语,全部化成无言的沉默。


    温和平静的目光消散,那双深褐色的眼一点点地变得暗沉,他平常性子冷漠,大概能够猜到,自己这样子看起来像是在高高在上的旁观。


    林微寒指尖微动,他按捺着自己,视线一点点地从路月沉身上移开。


    按照他们两个人以前的相处方式,远处青年无疑被放置在审判台上,哪怕没有法律审判,会有迟来的正义审判。


    这是一场巨大的帷幕,对方输得一塌涂地,他应该鼓掌才对。


    可他分毫高兴不起来。


    纵容对方被欺辱,不出手帮忙,眼睁睁地看着,为什么心脏的位置会发紧?


    在他收回目光的时候,青年唇角似乎动了动,对方似乎在半空中描绘了口型。


    那双深褐色的眼变得沉晦深不见底,情绪在其中翻涌,隔着半空牢牢地锁定他。


    ——学长。


    ——等着。


    周星棋和三两个同伴把人揍了一顿,他俯身在地上青年耳边低语,“以后别让我看见你。”


    “我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


    出来的时候和他正好碰面,周星棋稍稍有些意外,视线从他身上转了一圈,很快明白了什么,径直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星棋,没关系吗……他都看见了。”


    “没关系。”


    林微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酒吧包间,不过是和之前一样冷眼旁观,他耳边传来陆景明的话音,他这才回过神来。


    “好久没看小寒染头发了。”


    “小寒,江释和你说话呢,你有在听吗?”陆景明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


    林微寒这才回神。


    “小寒,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江释说。


    林微寒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跳跃的音响在他耳边鼓噪,让他感到头晕眼花,耳边几乎在嗡嗡作响。


    “抱歉,我没事。”林微寒说。


    “过几天有个电影看起来不错,要不要去看看。”江释问他。


    陆景明想说他也要去,被宋澄按住了,“景明,听说元小姐最近好点了,我们还是去看看元小姐吧。”


    “都行。”林微寒随口应下。


    他的额头上探上来一只手,江释凑过来摸摸他,关心他道:“是身体不舒服吗?”


    今天江释穿的是一身黑色衬衣,他看见黑色,难免想起自己做的那个梦。


    梦里他们都穿的是黑色,不知道参加的是谁的葬礼。


    就算他厌恶路月沉,也从来没有想过对方会死。


    林微寒站起了身,“可能身体确实不舒服,我先回去了。”


    “电影票你过几天再发我。”林微寒对江释说了一句。


    “宋澄,你有没有周家小少爷的联系方式。”林微寒看向宋澄。


    正在和陆景明讲话的宋澄回过神来,“……有。”


    林微寒出了包间,宋澄把电话号码已经发过来了,他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电话拨了三次才接通。


    电话那边一片沉默。


    林微寒先开了口,“我是林微寒,我们见一面吧。”


    一个小时之后。


    少年衣帽挡住了容颜,口罩摘下来,露出脸来,那双阴森的眼在他身上不轻不重地刮了一道,对方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林少爷找我有什么事。”


    “……顾慈的事,我很抱歉,”林微寒说,他开门见山,“怎么样才能放过他。”


    “哈。”周星棋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抬眼上下打量着他,眸中带着淡淡的讽刺。


    刚刚还在袖手旁观,他揍完人又过来问他怎么才能放过对方。


    “林少爷,你自己觉不觉得你自己挺有意思的。”


    周星棋撑着头,他脸边有一道疤,衬得面容更加的冷峻,那双锐利的眼深刻充满锋芒,轻轻扫过去的时候仿佛两道钩子。


    “实话告诉你吧,顾慈比赛的事压根和他没有关系。”


    周星棋微微侧脸,“但是有人让顾慈以为是他在报复,顾慈信以为真,愧疚的自杀了。”


    “顾慈很傻吧,因为别人责怪自己就替别人惩罚自己。”


    林微寒闻言眼睫略微扇动,这话由对方亲口说出来,无疑是在打他的脸。


    仿佛猜出来他在想什么,周星棋出声,“我倒是不介意你们两个互相误会,我很乐意看他那副惨样,他过得越惨我越开心。”


    “倒是你,你不会因为他和顾慈的事没有关系就选择原谅他吧,林少爷,他可是找我要了林家的数据资料。”


    “打的什么主意再明显不过,”周星棋视线转在他身上,“林少爷应该没有蠢到会相信骗子吧。”


    这小孩话里话外都在刺他。


    林微寒没有到要和刚成年的小毛孩见识的地步,他看着周星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我想你误会了。”


    “我没有打算原谅他,换成任何一个人,我都会不舒服,”林微寒说,“既然顾慈的事和他没关系,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找他的麻烦。”


    “他和林家怎么样,都是林家的事,不用周少爷操心。”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自然恭敬不如从命,但是有件事需要林少爷帮忙。”周星棋说。


    “什么?”林微寒冷淡地问。


    “我爹把我的卡都停了,我想帮顾慈办葬礼,还有他以前待的福利院,我想捐点钱,”周星棋难得有些不自在,皱眉看向别处,对他说,“以后我会还你的。”


    这是要找他借钱的意思。


    提到顾慈,林微寒沉默了一会,片刻之后才说,“你要多少。”


    周星棋伸出两根手指,要的当然不会是两千两万,林微寒转了两百万过去。


    “谢谢。”周星棋补了一句。


    “看在你借我钱的份上,我还是提醒你一句,”周星棋说,“按照你的条件什么样的找不到,不要再跟那小子牵扯了。”


    “你玩不过他。”


    周星棋按了按自己的帽檐,口罩一并跟着戴上了。


    他知道还要去得罪路月沉,因为他什么都没有,所以也不害怕。


    ……被小孩教育了一番。


    林微寒已经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反驳,把周星棋打发走,他皱着眉,河边的风一阵阵往上扑,他把烟头湮灭,迎着晚风回家。


    回到林宅,灯火通明。


    施夷南还没有睡,林绍刚加完班回来,两人在说着什么,林震南在看着报纸。


    他回来了,施夷南露出温柔的笑容。


    和乐融融的一家人,二十多年来的奇景。


    “小寒回来了,怎么那么晚?”施夷南推动轮椅,关心他问他,“是和宋澄他们出去玩了吗?”


    “嗯。”林微寒应了一声。


    “母亲,已经很晚了,是不是该去休息了?”他问。


    林绍:“母亲非要等你回来,担心你在外面。”


    林震南看着报纸,抽空看一眼,“他都已经二十多岁的人了,用怎么担心。”


    “倒是知道穿正装了。”林震南又补了一句。


    施夷南和林震南是政治联姻,两人几乎没有任何感情,当初两人结婚的时候几乎成为京城的一段佳话。


    无论是玫瑰庄园还是林家的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甚至林微寒出生即赋予的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对他们母子几乎算得上是过分迁就。


    这对人人羡慕的夫妻,实际上形同陌路,两人已经分房睡了二十多年,林震南和施夷南几年的交流没有施夷南和绯云一天说的多。


    一切美好都只是金玉其外,戳开那层伪装,这座宅子的女主人常年抑郁,男主人忙于工作,一家四口各怀各的心思,彼此对彼此都没什么深系的感情。


    “有些事情耽搁了,”林微寒看一眼林震南的方向,说,“我现在送母亲回去吧。”


    “先不急着上去,”施夷南握住他的手腕,轻声细语,“有事要和小寒商量。”


    施夷南:“刚刚已经和你父亲还有哥哥商量过了……他们都看你的意思。”


    林微寒左眼皮随之跳起来,他在林震南身边坐下来,几乎能猜到施夷南接下来要说什么。


    “过一段时间就是小寒的生日了,也是月沉的生日,在那一天把他领回林家……可以吗。”


    最近施夷南对他的态度软化,难得关注他,林震南和林绍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只有他看起来像是在咄咄逼人。


    林微寒已经平静下来,这几乎已经是既定结局,他开口问,“爷爷那边怎么说?”


    “你爷爷他最近身体不太好,我没有告诉他……他过来,小寒把他当成棋云和绯云一样就可以了。”


    施夷南小心翼翼地说,“我保证他不会给小寒添麻烦。”


    林震南看着报纸没有插话,这对母子的对话,仿佛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林绍:“小寒,你只要把他当佣人就可以,之前他不也很照顾小寒。”


    “小寒不用不自在,母亲只是想找人陪着。”


    他看着施夷南的神色,他几乎已经能猜到,如果他拒绝,母亲大概会闷闷不乐,记忆随之浮现出来,当年母亲在他面前割腕,已经化成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加上顾慈……顾慈前段时间刚走。


    没有什么比身边人的性命更重要。


    但是有些人不能坐视不管。


    “可以是可以,”林微寒看过去,“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施夷南眼中几乎有喜色冒出来,他竟然在母亲眼里看到了类似感激的情绪。


    母亲在感谢他。


    “无论是母亲还是父亲,不得转让股份给他,他在林家只是名义上的继子,不可以参与任何林家的旗下产业项目,包括相关合作和子公司。”


    林微寒:“如果母亲答应的话,我们签个协议,这件事我会主动跟爷爷说。”


    他一番话,让客厅陷入了沉默之中。


    棋云在收拾窗边的花枝,在一边静悄悄地听着,哪怕二少爷不是亲生的,这样的能力和头脑,不会有人能替代。


    这下以退为进,堵住了施夷南。


    “母亲,您看可以吗?”林微寒问。


    林绍:“小寒能接受当然是好事,股份自然不会转让给他,他和林家没有任何关系。”


    “夫人,你觉得呢?”


    施夷南咬紧唇,手掌按着扶手,她脸色变得苍白,似乎想反驳,过了好一会,面上露出惨淡的笑。


    “如果小寒愿意的话……母亲已经很高兴了。”


    施夷南垂下眼:“就按照小寒说的做吧。”


    “之后希望小寒能和他好好相处,”施夷南嗓音很轻,“他最近受了伤,等到他伤好点了,再让他搬过来。”


    第五十四章


    “二少爷。”


    青年唇角带着淤青,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额头上包裹了一块纱布,那双深褐色的眼深邃沉敛,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像是一株易碎的花瓶。


    饭桌上气氛尴尬,路月沉坐在施夷南身边,施夷南看着路月沉脸上的伤眉头蹙着,眼眶跟着红了。


    “林夫人,我没事,您不用担心。”路月沉开口。


    无论怎么看,都好像他是恶毒的小少爷,把母亲和领回来的孩子逼得只能看眼色生存。


    林微寒视线掠过路月沉,他面无表情地捏着刀叉,裹着汤汁的面卷起来,很快又放下来了。


    “怎么了,不合胃口?”林震南问他。


    施夷南闻言也看过来,眼睛红彤彤的,关心他,“小寒,不合胃口的话要不要添点其他的……”


    “不用,出来之前吃了点东西,现在不怎么饿。”林微寒说。


    “棋云最近在忙着做点心,都让小寒尝了,”林绍说,“小寒平时太宠她了。”


    “你们继续,”林微寒起了身。


    对上林震南的目光,林微寒开了口,“我和江释有约,他已经到了。”


    听闻是江释,几人都没有什么意见。


    受伤的青年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垂眼没有看他的方向,林微寒目不斜视,两人擦肩而过。


    鼻尖掠过很淡的山茶气息。


    “他们几个里面江释最令人放心,有江释在,会照顾好小寒的。”林绍说。


    “小寒。”


    黑色的流畅线条,卡宴停在不远处,江释在车边看手机,听见动静抬头,那双眼牢牢地锁定他,里面隐约带着几分柔和。


    “这家味道怎么样?”江释问他。


    “还行。”林微寒说。


    “下次来尝尝。”江释说。


    他熟悉的要往后座钻,手腕被握住,江释颇有些无奈,“小寒,你要让我当司机吗。”


    林微寒“哦”一声,于是坐在副驾,江释给他系好安全带。


    “这次上映的电影是续作新片,星际穿越第十五部 。”


    “我记得小寒之前很喜欢这一系列。”江释说。


    林微寒应了一声,他手指点着屏幕,游戏音效噼里啪啦,闻言他抬眼看向江释,“当时是你喜欢。”


    然后他跟着看了几部,那么一段时间,确实对物理比较痴迷。


    “那我很高兴。”江释说。


    车子在两边的夜幕划过,林微寒脑海里晃过一张艳丽的脸,三天过去了,对方住在林宅,在一楼最角落的房间,原本佣人的屋子。


    现在路月沉住在那里。


    他和路月沉有一样的公共课,除了课上会见到之外,平时在家里见不到对方的人影。


    施夷南一直小心翼翼,仿佛生怕他不待见路月沉。


    “小寒……你有在听我讲话吗?”江释问他。


    林微寒这才回神。


    江释说:“……你打算怎么办?要以后和他一起生活吗。”


    之前是恋人,现在变成了如今的局面,人住进了他家,还变成了他继兄。


    “……暂时只能这样,”林微寒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我不想母亲再难过。”


    而且从那之后,施夷南确实有好转,现在说话比以前更有逻辑性,失神的时间在逐渐的减少。


    “母亲和父亲都跟我签了协议,爷爷那边我去说了,爷爷尊重我的决定。”


    林家虽然不是他在操盘,重大决策他却拥有否决权,平时他没有管过,最近他开始关注了一些,担心有些人会插手。


    他不信路月沉目的单纯。


    “本来也不是没有办法让他离开林家,”江释想了想到底没说,车子停了下来,“到地方了。”


    江释买的是普通票场,来的大部分都是情侣,林微寒在江释身后跟着,看着江释去取票,还给他买了一桶爆米花,他抱着爆米花尝了一口,绿茶味的。


    唇齿之间散发出茶香,莫名想到某人,他下意识地皱眉。


    ……真是疯了。


    电影开场之前,林微寒接到了施夷南的电话。


    以前施夷南从来没有联系过他,现在变得主动,虽说是用的绯云的电话。


    “小寒,你现在在忙吗?”施夷南问他,语气中带着担忧和急切。


    “我和江释在外面,怎么了?”林微寒问。


    施夷南:“小路他被警察带走了,你忙完之后能不能去看看。”


    他们一家里,林震南和林绍都在公司,上过电视新闻连着企业影响,如果去警察局被拍到,多少都会带来麻烦。


    林微寒个人领域在艺术层面,本身就小众,加上行为艺术进过局子的不在少数,在他的受众群体里反而很包容。


    “母亲可以派人过去。”林微寒冷淡地说。


    “小寒……”


    “母亲不知道该找谁……小寒,母亲只有你了。”施夷南在电话里跟他泣声低语。


    林微寒眼睫扇动,他挂了电话,这么多年,只有他守在施夷南身边,有事施夷南会第一个找上他。


    人形成了依赖性,会分辨出谁会对自己毫无保留。


    江释问他:“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林微寒说,“我们进去吧。”


    这种科幻电影晦涩难懂,不喜欢的会觉得枯燥,喜欢的会很喜欢。


    林微寒心思在其他事情上,里面包含了人类的灾难、爱情、死亡,梦与对宇宙的探索。


    在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亲吻的时候,江释随之扭头。


    这次的男主是隐忍型人设,说话温声细语,选角的东方容貌艳丽型男主。


    林微寒看一眼就没兴趣再看,总是会联想起某个一样类型的神经病。


    “……小寒。”江释喊他。


    林微寒后知后觉,他因为施夷南的话而烦躁,扫一眼大屏幕,闻言看过去,江释正看着他。


    他从江释眼中领会了什么情绪,他视线微顿,随之转过了头。


    “江释,抱歉,最近我没有心思。”


    “今天还有事,我先走了,下次请你吃饭。”林微寒随之站起身。


    江释在原地稍稍怔然,电影院很安静,他们两个细声低语,他眼睁睁地看着人走了。


    对方的背影冷淡疏离,和他本人一样。


    警察局。


    林微寒回想着,自己为数不多来过这个地方,都是因为同一个人。


    警官的视线在过来的证人身上稍停顿。


    银白色的发丝,过分冷淡惊艳的一张脸,那双眼清冷出尘,像是两颗冰凉凉的清透黑色宝石,银白色的发丝微垂,让人联想到一尘不染的银河精灵。


    看人的时候轻飘飘地刮过去,背后仿佛跟着冒出凉意。


    气场太强了,这么一张脸……美得不像是真实存在。


    “您好,您和被告的关系是——”


    角落里坐着某个头戴纱布的蠢货,林微寒冷冰冰地扫了一眼,为自己要过来跑一趟非常不爽。


    “是亲属关系。”林微寒说。


    “他怎么了?”他毫不客气地问。


    “是这样的………路先生被告涉嫌私自篡改实验项目名单,因为他的过失间接造成了参与实验项目的参赛人死亡……”


    他差不多知道了是什么事,在路月沉身边坐下来,路月沉正在接受警方的审问。


    “23号你在哪里?”


    路月沉安安静静地坐着,闻言回复:“23号我请了假,并不在实验中心。”


    他坐在路月沉身边,闻言记忆浮现出来,那一天原本是他们约定见面的日子。


    “实验结果是之前就选出来了,23号只是公示的日子,据你的同事说,你之前曾和死者有过矛盾。”


    路月沉沉默了一会,才开口,“我想,您们应该心知肚明,我对每一位的学生并没有偏袒,我和顾慈有过过节,但是之后由于一些特殊的原因,我没有想过让他难堪。”


    “名单是实验中心公示的,有的学生没有参加比赛也能得奖,您们难道不知道哪里最该调查吗。”


    毫不客气的反问,对面的几位警官脸色都很不好看。


    检举是自下而上,如果证据不够充足,他们不会去调查公共机关。


    林微寒对面的警察开了口,“路先生,您也知道我们的难处,正因为存在这样的不公事件,我们才需要调查清楚。”


    警官是年轻的警官,并没有路月沉的反问而生气,客气地回复,“我们要面对的是高楼大厦,如果只是微不足道的指证,没办法动摇他们半分。”


    “以后可能还会发生这样的事件,每一条无辜死去的生命我们都为此痛惜。”


    “我们不希望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们知道路先生可能被冤枉……很抱歉,希望您配合警方,我们保证会还您公道。”


    “抱歉。”警官朝路月沉伸出手。


    林微寒闻言多看了对面的小警官两眼,根正苗红,这样的人在哪里都会闪闪发光。


    “抱歉,是我的问题。”路月沉回握,语气温和了很多。


    “那请您说一下您23号的全部行程。”


    路月沉仿佛注意到身旁的青年,两人明明是亲属关系,一个装作不认识,另一个不像是过来帮忙的。


    “我在中午的时候出门,因为那天我有一个很重要的行程。”


    “买的房子在A大附近,我在楼下去了一趟花店,花店的老板可以证明,我在他那里买了一束玫瑰花。”


    “打车去了Gho餐厅,到的时候大概下午四点,然后在那里待到打烊。”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因为我不知道和我约定的人去了哪里,所以在餐厅打烊之后又去了一趟对方的家。”


    “我手机里有行程记录,凌晨之后我回到家。”路月沉说到这里稍微停顿。


    “之后三天你去了哪里?”


    “后来的三天,我被人关了起来,地点和人员我都能提供,但是由于对方是未成年人,此事我暂时不打算追究,属于我个人私人矛盾。”


    话音响在耳边,林微寒听着,他眼睫向下垂着,盯着手机屏幕看,面无表情地陷入沉默之中。


    “抱歉,可能需要您提供23号您要见面的人的资料,我们需要进行核实。”


    空气随之安静下来。


    路月沉没有讲话。


    林微寒低头看着手机。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


    警方稍微停顿了才反应过来,视线落在林微寒身上。


    “林先生,他说的属实吗?”


    林微寒指尖顿住,“……”


    好一会,他才开口,“那天我们并没有见面。”


    “我有其他行程,去了外地。”


    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烦躁,林微寒扫一眼身旁的青年,对方没有跟他说一句话,每一句话却仿佛都对准了他。


    “这些足够了吗,我什么时候能把他带走。”林微寒问。


    “林先生,我们还需要进一步核实。”


    “你们需要直接调查实验中心……我可以给你们权限。”


    他放下手机,对面警官的电话随之响起,对方接了电话之后,脸色稍稍地变了。


    “你们可以走了。”


    林微寒站起身,他又看一眼年轻气盛的警官,他收回目光。


    既然是人建立的制度,有人在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绝对的公平正义。


    但是也应该庆幸,这样烂掉的环境下永远都有坚定正义的人存在。


    “谢谢你,许警官。”路月沉说。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他打了车,路月沉在车门前停下来。


    他看过去,对上一双深褐色的眼。


    “谢谢二少爷,我可以自己回去。”路月沉说。


    对方和他讲话礼貌客气,仿佛直接抽去了他们其中的纠缠拉扯,变回了最开始的疏离。


    林微寒视线在对方身上稍微停顿,原本没这个意思,他不喜欢路月沉对他说不。


    “……上来。”他懒得多说一个字。


    两人同时坐在后座的位置,他注意到某人的手机屏幕一直闪烁,好几个电话没有接。


    没一会他的手机响了,施夷南打来了电话。


    “母亲,人已经我接到了……一会就回去。”林微寒说。


    他从后视镜里和路月沉对上目光,路月沉短暂地停顿,很快收回视线。


    林宅。


    施夷南在门口等着人,看到他们两个回来,忧愁的神色才散去一些。


    “没事吧……”施夷南紧紧地抓着路月沉的手臂。


    “二少爷!”棋云捏着裙子噔噔跑过来,看到他没事放下了心,他听到身后的人说“没事”,和棋云一起回去。


    “二少爷,我今天新学了一样点心,一会你要不要尝尝。”


    “……”林微寒,“棋云,我今天已经吃了很多了。”


    “二少爷,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啦。”棋云说,一边到客厅里忙着给他倒茶。


    家里的杯子都分明,喜好不一样,用的杯子的材质都不同。


    棋云抱着水壶找了一会,才奇怪地说,“二少爷,你的杯子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呢……平常没有人会碰二少爷的杯子。”


    第五十五章


    “……再找一只就是了。”林微寒说。


    棋云因为找不到东西不大高兴,在他耳边碎碎念,“我记得放在这里的,二少爷对什么都不上心。”


    “棋云,你谈恋爱没有。”林微寒问了一嘴。


    棋云:“当然没有,每天忙着工作哪里有时间。”


    提到这个话题,棋云在他身边撑着桌子边缘,茶倒进杯子里,一旁放置的有一道茉莉冰点。


    “少爷给的薪水很高,再攒两年我就可以在二线城市买房子了,我可以一个人住……”棋云想了想又有点舍不得,“京城物价太贵,到时候走了又舍不得二少爷,好纠结。”


    “如果谈恋爱的话,我每天要抽出一半的时间和金钱花费在男人身上,少爷,我没有那些精力。”


    “你想的倒挺多,”林微寒看了棋云一眼,“不想找男人,那女人呢?”


    棋云闻言瞅他一眼,脸红了起来,“少爷,不要再讲了,我喜欢男孩子一些。”


    “而且如果我喜欢女人,妈妈一定接受不了,到时候会把我扫地出门。”


    林微寒没有再讲话了,棋云是他从月色捡回来的,他对棋云和妹妹差不多。


    “二少爷快尝尝点心怎么样。”棋云托腮看着他。


    “看来我要格外装个点心胃了。”林微寒有些无奈,他在棋云期待的目光下,拿起勺子,咬了一勺豆花,入口清凉。


    棋云刚开始做点心,把握不好糖分,有时候做的淡了有时候齁甜。


    “还不错。”林微寒说。


    “早点找个男朋友,女朋友也行,以后天天喂他。”林微寒轻飘飘地说。


    棋云听完腮帮子鼓起来,二少爷又在说混蛋话了。


    一整份茉莉冰吃完,托棋云的福,林微寒感觉最近自己嘴巴里都是甜味儿,吃了各种各样的点心,摄入的糖分过高。


    回到自己的房间,林微寒躺在床上,他回想起路月沉的行为举止,翻了翻联系人,找到了名为Light的联系人。


    他给对方发了消息过去。


    v:之前说的见面,现在还算数吗。


    他信息发过去对方没有回复,等他洗完澡之后,对方回复他了。


    Light:算


    林微寒坐在床边,他擦了擦头发,随意地点到对方在暗网的评风,好评基本占比百分之六十,对方IP地址显示未知。


    这在暗网已经很难得,正常来说评价占百分之四十已经很艰难。


    对方似乎掌握着某种算法,搜集信息的手段一流。


    v:我们在哪里见面。


    他的地址在京城,设置了对方可见。


    对方好一会没有回复,片刻之后,才发了一条信息过来。


    Light:电影院


    林微寒看了眼地点,这个地点有些熟悉,不正是他今天和江释去的电影院?


    对方难不成掌握他的行踪不成。


    林微寒很快撇开了脑袋里的胡思乱想,地点选在中央影城,因为有体验区还有贵宾区,划分了私人区域。


    所以选在同一个地点有一半以上的概率性。


    时间在一周之后,电影是他今天看了一半的科幻电影。


    一周后。


    “小寒,出来吃饭了。”林绍敲了敲他房间的门。


    林微寒这几天熬夜翻看了林家的合作项目,大部分是医药,林家的主枝产业和二十年前攻克X型病毒的镭元素有关。


    “来了。”


    林微寒跟在林绍身后下了楼,林绍看看他的脸色问,“没睡好。”


    “……差不多。”


    林微寒视线在某道身影上顿了顿,对方出现在饭桌上的次数屈指可数。


    林绍选了对面的位置,只剩下青年身旁的座位。


    ……哪里都一样。


    林微寒在路月沉身旁坐下来。


    林震南问了一嘴,“你们两个,事情处理的怎么样?”


    “已经解决了。”林微寒说。


    “现在的风气是该整改了,听说那些物理实验对接国外的学校,拿奖之后含金量很高。”林震南说。


    “……你们两个做得很好。”


    林微寒没有讲话,汤匙里的汤水温热,温度正好合适。


    “林绍,今天带他们两个去公司看看。”林震南吩咐。


    可能是因为他前一段时间要了资料,林微寒闻言放下了汤匙。


    林微寒:“我今天有事。”


    路月沉:“伯父,我今天还有课。”


    他们两个几乎同时开口,引得林震南看向他们两个,眉头难得皱了起来。


    前段时间林微寒说过什么混蛋话,他们两个厮混过,现在两个人同时说有事,怎么看怎么奇怪。


    “月沉,你年长一些,应该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别对自己的弟弟有不该有的心思。”林震南说。


    林绍闻言筷子稍顿,视线从两人身上划过去,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这个话题令施夷南感到难堪,施夷南在一旁看着两个小的,对林震南说:“他们两个,不会那么做。”


    “对吗小寒?”施夷南问。


    怎么偏偏问他。


    林微寒面无表情地回复,“这要看月沉哥,当初是他缠着要跟我上床。”


    “以后传出去,他被男人上过,恐怕没有女人愿意跟他结婚。”


    林微寒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扫一眼路月沉的侧脸,某人依旧波澜不惊,脸皮比城墙还厚。


    “咳咳——”林震南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看向他,视线稍稍不愉。


    施夷南的脸色随之白下来。


    棋云在角落里听着,忍不住看一眼桌上,视线在路月沉身上停顿一下。


    这下整座宅子都要知道了,二少爷把新来的少爷睡了。


    他们两个同时出门,朝着不同的方向去。


    林微寒去了中央电影院。


    传闻中的Light,不知道性别,对方估计也不会让他看到脸。


    林微寒取了两张普通场的电影票,电影票还是他买的,他莫名有点不爽。


    这不爽毫无缘由。


    电影院里人来人往,他戴了口罩和帽子,帽子遮住一部分银白色的发丝,他在入口处漫无目的地等着,视线扫过人群。


    Light:抬头


    他看到信息,下意识地看过去,对方在对面的入口。


    成年男子,身高一米八五往上,穿着卫衣戴着帽子,头发几乎被完全遮住,只露出了一截墨色的发丝。


    整张脸一点都没露出来,看不出脸型五官,对方隔着墨镜看着他,缠着纱布的手指衬映出修长的骨型,在外没有裸露的皮肤。


    他想起来之前和顾慈的交易。


    这类交易大部分很谨慎,说不定也不会和他讲话。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选在电影院?


    林微寒念了对方的名字:“Light?”


    对方走到他面前,闻言手指在电子板面上移动,放出来了他们两人的聊天记录。


    互相表明了身份,林微寒拿着电影票,他莫名感觉有些古怪,两个大男人约出来看电影。


    “你要不要爆米花?”林微寒问。


    他扭头,青年在原地站着,闻言视线稍稍停顿,在电子版上打了两个字给他。


    ——谢谢。


    林微寒于是去排队买了爆米花,这算什么事。


    原本暗网上没有几个精神正常的。


    林微寒买完才想起来,对方也没法吃,毕竟在他面前不能露脸。


    他在前面走着,青年抱着爆米花跟在他身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买完爆米花之后对方似乎气息没那么沉郁了。


    两个不认识的人看电影。


    林微寒找对方是有其他事,心思压根不在电影上,对方在他旁边坐下来,抱着爆米花似乎真的打算看电影。


    他看了两眼,见青年神情认真,于是也看向荧幕,一整部电影看完,大概知道剧情讲的的是什么。


    咖啡馆里。


    青年在他对面坐下,对方在电子板上打字。


    :你想要什么。


    林微寒查起路月沉分毫不客气,他拿出来了一张路月沉的照片,照片上的青年温和沉敛,深褐色的眉眼艳丽夺目。


    他把照片放在了桌子上。


    “查他所有的行踪。去过哪些地方,见过什么人,还有他拿到的所有实验数据都用在了什么地方。”


    林微寒回忆起来,路月沉跟他提过模拟算法,可能不那么容易查到,他皱起眉,“你开个价吧。”


    “还有……他和林家夫人的关系。”


    空气稍稍安静了一会,对面的青年没有讲话,好一会,对方才在电子版上打字。


    ——我不需要钱。


    对方的联系方式都要五百万。


    林微寒面无表情,“那你想要什么,提前说好,我不做任何触及法律和道德底线的交易。”


    对方修长的手指在电子板上打字。


    ——您现在调查的是他人隐私。


    意思是他已经触及了道德底线。


    ……这人现在和他谈什么隐私不隐私的?明明靠信息交易发家。


    林微寒想了想,回答对方:“他是我前男友。”


    他没有多少耐心,皱眉看向对方,“你接不接,不接我找别人了。”


    对方再次打了一行字出来。


    ——您回去等我消息。


    ——电影很好看。


    林微寒没有和对方闲聊的打算,他冷淡地收回目光,视线在青年身上稍微停留,很快收回了目光。


    从中央电影院回到家,他摘了口罩和帽子,在客厅里看着棋云忙来忙去。


    因为今天的怪异感觉,他没有立刻回房间,而是一直在客厅等着,直到傍晚施夷南和路月沉一起回来。


    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路月沉身上。


    路月沉里面穿的是A大的校服衬衫,外面是蓝白外套,黑色西裤,他个子很高,校服通常版型很丑,在对方身上穿的像是招牌模特。


    ……长了一张男妓一样的脸。


    林微寒目光一直落在路月沉身上,尝试去寻找路月沉和今天见到的青年身上的共同点。


    身高和身形看起来似乎差不多,元齐刚刚给他发过来的名单,路月沉今天去上课了。


    没有缺席学校的课程。


    林微寒面无表情地叼着吸管,手掌捏着奶盒放到了一边,他盯着人的时间太长,路月沉没法装察觉不到。


    被他盯着的青年缓慢地移动目光,视线落在他身上,沉敛的看了他一眼。


    目光里的意味很明显,温和的在警告他不要看了。


    “伯母,您先回去吧,我一会再去找您。”路月沉说。


    施夷南温声细语:“那我先上去了,小寒今天怎么那么早回来。”


    “没什么事,就回来的早点。”林微寒说。


    送走了施夷南,眼见着路月沉要去一楼角落的房间,林微寒还没有进去看过,他跟在人身后。


    路月沉在门前停了下来。


    对方转过身,视线落在他身上。


    “二少爷有事吗。”


    林微寒冷淡地反问,“这是我家,我进去有什么问题。”


    他这话说的很没有礼貌,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是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路月沉可能又有什么事瞒着他。


    “二少爷还是回去吧。”路月沉垂着眼,深褐色的眼眸敛着,里面浓黑一片,透不进去光。


    “让开。”林微寒有些不耐烦。


    被他这么一嚷,路月沉没有反应,他直接推开了门,房间门打开,是佣人的房间改的,很小,甚至没有洗手间。


    房间是施夷南布置的,家具一应俱全,衣帽间空荡荡的,路月沉仿佛只是在这里借住。


    “什么都没有,”林微寒漂亮的眼珠转过来,他是冷淡薄凉的长相,有意引人时那张脸过分精致,像是古堡里的妖精,更像是一座完美的雕塑。


    “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难道来到林家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林微寒稍稍上前,他盯着路月沉那张脸,手指碰了上去,还没有碰到人,他的手腕被握住,路月沉自上而下看着他。


    深褐色的眼珠一动不动,里面有情绪在翻涌。


    手腕处传来钝痛,林微寒视线稍稍往下,他注意到了什么,很快嗤笑一声。


    他收回了手,眼里冷冰冰的,映着赤-裸-裸的嘲讽。


    不用言语羞辱,路月沉的反应已经是最好的折辱方式。


    他冷眼旁观,对路月沉那样轻贱,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对着他硬起来。


    ……真是疯子。


    林微寒回到自己的房间,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掌心冒出来一层冷汗。


    他皱眉看着掌心,总有怪异的错觉,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这种隐隐的不安感。


    他翻着聊天记录,名为Light的联系人没有任何回应。


    v:?


    他没等到对方的回复。


    夜晚,他沉沉地睡过去。


    再次做了一个梦。


    梦到一片旖旎的场景,他被人抱住,对方扣住他的腰肢,仰慕化成畸形的占有,他整个人被贯穿,梦里耳边听到了什么沉重之物碰撞的声音。


    “学长……”


    ——他得以看清身后人的面容。


    一张艳丽至极的脸,带着沉重晦暗与污涩、毫不留情地占有贯穿他。


    第五十六章


    ——我要您的那副《蝉》


    先不说画他已经卖出去了,经过前几天的接触,他莫名觉得Light没有那么靠谱,还是少接触为好。


    林微寒在草稿纸上画出来了自己做的两个梦,两个梦都很模糊不清。


    第一个是大片的黑色,下雨天,他穿着黑色丧服,还有几位发小也是如此,不知道是参加谁的葬礼。


    第二个梦和路月沉有关,梦到和路月沉做-爱。


    林微寒习惯用画笔画出来,而不是文字,他三两逼勾勒出路月沉那张脸,剩下的却画不出来了,怎么看都很奇怪。


    “哥,我查出来了月沉哥的实验项目,他的实验项目一部分确实和医药有关,但是对接的项目都不在林家。”


    “他好像没有要和林家合作的打算。”元齐说。


    “还有一件事,月沉哥似乎和孟常有过接触。”


    桌上有一份资料,孟常在他家待了三十多年,是爷爷最亲密的副手。


    照片上是一张合影,路月沉和孟常……照片上的路月沉看上去更加稚嫩一些,似乎是一两年前高中的时候。


    元齐欲言又止,“哥,你有没有做过亲子鉴定,月沉哥有没有可能和林家有亲属关系之类的……”


    他说的已经很委婉,元齐想起来了什么,“不一定是伯父伯母,其他人呢?”


    林微寒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那是他第一次做预示的梦,他当时立刻做了亲子鉴定……是在他常去的医院。


    林家门下的直属医院。


    “等一下。”林微寒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


    “我记得,你说过,路月沉有在医院做义工的经历。”


    元齐:“因为月沉哥的奶奶曾经生病住院,月沉哥确实做过一段时间的义工。”


    “你还记不记得那天的日期,那天路月沉有没有来过医院?”


    元齐闻言挠挠脑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记得,月沉哥那天去过了,哥你的意思是……”


    “哈。”林微寒按着太阳穴,眼底压着冷意,“看来我们上当了。”


    他拨了电话过去。


    “拓维,你现在在国外吗?有一件事需要拜托你。”


    林微寒联系过之后这才注意到元齐眼底下淡淡的黑色。


    “你姐怎么样了?”他问。


    元齐:“还和之前差不多,最近情况好点,她说要出去玩一趟,因为这和家里吵了一架。”


    “我爸不愿意让她去,南方现在不是流感比较严重,担心我姐会染上。”


    “我倒是没有反对,难得她想出去。”


    “不提这个了,哥,你今天要出门吗?”元齐问他。


    “出门的话我可以送你一程。”


    “有个画展要去看。”


    他上了元齐的车,画展在艺术中心,是一个十分小众的画展,作品大部分都在二三十年前,很多作画人都已经销声匿迹。


    九月底的天已经开始转凉,今天没有太阳,天气阴阴的,柳树枝条垂着,墙壁上是展出提示。


    “本次展出的主题是几位女性艺术家,她们可能是医生,是律师,是母亲,是已经亡故之人,她们在空闲时间作画,作品灵感大多来源于生活。”


    林微寒在网上看过这次画展的宣传,其中有一副很吸引他。


    画展里安静清冷,他在角落里找到了那副画。


    画中是一棵巨大的梧桐树。


    梧桐树用了不同的光影,寂静幽谧,生长在山林之间,树根盘虬缠绕,枝叶繁茂遮住阳光,只有一缕微弱的阳光透进来。


    这是一棵双生树,其中的一半已经腐烂萎靡,另一棵生长在腐朽主干的阴影下,只能靠缝隙间透出来的阳光生长。


    “作品名《双生》,意喻着扭曲的婚姻关系。父权制下妻子和丈夫的命运连结在一起,至于如何解读,每个人有不同的看法……”


    林微寒的目光落在作画人的名字上。


    ——秋梨。


    他想起来在山城明前山见过的那户人家,会画画的女儿,对方已经亡故,前往悼念的母亲。


    “你好,我想问一下,这位名为秋梨的女艺术家,她今天有到场吗。”林微寒问了工作人员。


    “这位秋梨女士已经过世了,这些画是她的朋友送来的……谨以此来纪念秋梨女士。”


    “那你知不知道,她是哪里人?”


    工作人员:“实在不好意思,所有艺术家的资料本次并不公布,但是我可以告诉您,秋梨女士是山城人。”


    母亲会画画……拥有卓越的毁画天赋,他在路月沉身上没有看出来半分。


    他的视线忍不住在画上停留,他会被画吸引,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


    林微寒思绪万千,很快推翻了这种可能性,如果他不是林家亲生的孩子,那他的百分之四十股份……林家不可能做赔本的买卖。


    ……一周后就能清楚了。


    林微寒稍稍按着太阳穴,过度思考让他陷入平静,画展人来人往,不少人已经戴上了口罩。


    “本次流感从南方兴起,南方中环实验室已做出回应,下面让我们播道裴闻之教授给出的建议……”


    屏幕上出现裴闻之的身影来。


    “本次流感可能和二十年前的X型病毒关联,请大家做好防护,多多关注X型病毒的六种症状……”


    “如有头疼、昏迷、间接性失明、肌肉无力、失去痛感,以及心情抑郁……请立刻前往医院就医。”


    林微寒目光从屏幕上收回,几乎每隔三两年都会有流感兴起,季节交替之际,流感多发,往复循环下去,人们已经习以为常。


    老宅。


    梧桐树叶子落下,林微寒没有看到林老爷子的人影,隔着走廊看到了孟常。


    “孟叔叔,爷爷呢?”他问。


    “老爷这两天不舒服,人在茶室。”孟常说,“我带二少爷过去吧。”


    林微寒跟在孟常的身后,他目光落在孟常身上,打量片刻之后收回视线。


    茶室在二楼,走廊里飘来茶香,他隐约听到了咳嗽声。


    “咳咳——”


    “爷爷,我能进去吗?”林微寒问。


    他随之推开门。


    冷清的茶室,林老爷子一个人在点茶,茶香氤氲,老爷子身上披了一件薄薄的夹袄,脸色看上去昏沉了许多。


    “爷爷。”林微寒看的皱眉,他的习惯和林老爷子如出一辙,生病了都不会告诉在意的人。


    “听孟叔说您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林微寒问。


    “只是受凉,告诉你干什么,”林老爷子把茶水推到他面前,“你这几天怎么还有空过来。”


    “你母亲又惹你不开心了?”


    “没有,”林微寒低头看着茶水,他问,“爷爷,过段时间的董事会,我能参与吗。”


    他一直沉迷画画,即便有股份,没怎么去过公司,难以让董事会信服。


    “当然可以,”林老爷子把茶盏放下来,看向他问,“小寒,是准备参与公司的竞争了?”


    “不是,我只是不想输。”林微寒说。


    林微寒:“爷爷,我最近去看了一个画展,调查发现是他的亲生母亲,对方很会画画,天赋很高。”


    他直视着林老爷子,“然后我就想起来,母亲并不擅长画画,有时候会感觉,我并不是母亲的孩子……”


    “没有谁规定谁一定要和母亲像,不像的也有很多,”林老爷子说,“小寒,你也可以有很多个母亲,只要对方能给你爱。”


    “并不是非谁不可,你明白爷爷的意思吗。”


    林微寒没有讲话,道理他自然都懂,但是人如果能轻易地舍去情感,世界上的麻烦可能会少一半。


    “你过段时间就要到生日了,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林老爷子问。


    茶盏放下来,林微寒抿了一口,苦涩之后是清甜,他早就成年了,又不是期待礼物的小孩子。


    “爷爷,我想要的基本都能拿到,所以不用爷爷操心,当然如果爷爷送我礼物,我也会很开心。”


    林老爷子闻言没有讲话,浑浊的眼珠透过他看了好一会,片刻之后才叹口气。


    “你啊……”


    “snow,你要的结果已经出来了。”


    车上,林微寒打开了从国外寄回来的亲子鉴定,一共有两份。


    秋女士的样本拿不到,他做了他和施夷南,路月沉和施夷南的。


    薄薄的两张纸,全英版,两页结果都犹如他猜想的那样。


    ……一切充满了戏剧性。


    哈。


    车子停在林宅之外,林微寒下了车,门口施夷南坐在轮椅上,自从路月沉过来之后,几乎每天施夷南都会等路月沉回家。


    明明对方才是亲母子,这样很才合乎常理。


    “小寒,今天去哪里了?”施夷南看见他了,推着轮椅到他面前。


    绯云手里提着篮子,里面是用荷叶包的糯米糕。


    据说是前一天看到路月沉的同事有家里带的点心,于是施夷南也为路月沉做了。


    “我做了一些点心,在等你和月沉回来,要不要尝尝母亲的手艺?”施夷南看向他,眼里带着忐忑与期待。


    林微寒唇线绷紧,他知道自己没有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很冷漠,现在却有些控制不住,面前的女人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所以对他漠视理所应当。


    这么想着,他还是下意识地接过了绯云递来的荷叶糕。


    绯云说:“这几天二少爷每天都在尝棋云做的点心,估计该腻甜了。”


    “那小寒有没有其他喜欢的,明天我可以给小寒做。”


    “没有。”林微寒抱着荷叶糕踏进门,在台阶最上层停下,施夷南安静地坐在轮椅上,在等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回来。


    “二少爷。”人很快回来了,今天似乎也去做兼职了,在忙自己的实验项目。


    路月沉礼貌地和他打了招呼,他目光落在路月沉身上,片刻之后收回目光。


    一家人平平淡淡地吃完饭,路月沉去了一楼的洗手间洗澡,等他洗完澡回到自己的房间,推开门的动作顿住。


    银发青年容貌清冷夺目,那双清澈的眼锐利生寒,平静的眼底似乎在隐忍着什么,非常漂亮的一张脸,让人看了就挪不开眼的地步。


    无论是饱满的额头,清冷透彻宝石一样的双眼,还是深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冷薄的唇,从头发丝到细腻的毛孔,全身上下每一处恰巧都符合他的喜好。


    路月沉平静地收回目光。


    母亲的冷待、父兄的漠视,对方向他散发的恶意非常明显。


    “有事吗。”路月沉手掌还放在毛巾上,眉眼从墨色发丝里抬起,看向对面的青年。


    两份报告直接砸在了他身上。


    是两份全英的亲子鉴定。


    “解释。”对方冷冰冰地开了口。


    路月沉只扫了一眼,深褐色的眼底波澜不惊,依旧是疏离的态度,“二少爷想要我解释什么?”


    “是隐瞒自己的血缘关系、还是带着目的接近林家,还是理所当然的拿回自己的东西……二少爷说的是哪一个?”


    温和低沉的话音,对方眼底深邃平静,唇角稍扬起来,笑意分毫不达眼底。


    仅仅是几句话,林微寒原本平静的心情被搅的天翻地覆,他不知该从哪一处开始生气,胸腔被堵着,他眼底压着一片阴郁。


    “……所以你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接近林家。”林微寒透明的眼珠映着对面青年的面容,对方抬眼,平时里的温和消散的一干二净,沉敛疏离的气息随之散发出来。


    “……哈。”


    他第一时间想问的居然是对方竟然敢骗他,以什么身份去问?只因为他们之前上过几次床……是他自己亲口说的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林微寒皱着眉,他心里压抑着不爽,眼前这个人是彻头彻尾的骗子。


    把他耍得团团转。


    他握紧了拳头,控制着自己,怕自己会忍不住直接揍上去。


    “我只是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路月沉眼底映着他,平静道:“二少爷,请回吧。”


    空气中凝聚着僵硬的气氛,林微寒的目光看向某处,那是物理竞赛发的奖杯,可能是路月沉最近拿到的,看到奖杯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件事。


    路月沉察觉到了,温声说:“……二少爷确实是我的初恋。”


    “高中的时候因为几件小事喜欢上二少爷,但是和林家比起来,当然是能拿到的权势更重要一点。”


    “和二少爷不同,我不会爱不爱自己的人。”


    青年眉眼如同浓烈的深色宝石,眼睫压着,此时没有伪装的温柔良善,显出原本的沉涩晦暗来。


    路月沉看着他,细细地描绘着他,目光如有实质,隔着半空在一寸寸地蚕食着他。


    仿佛在舔舐他的每寸肌肤。


    “……我只是想-操二少爷。”


    第五十七章


    “砰”地一声,林微寒拳头擦过路月沉的脸,路月沉没有躲闪,这么一下脸稍稍偏了些许,向后靠着墙壁。


    他心脏急促地跳着,冰透的眼珠盯着路月沉,眸中裹挟着怒不可遏,手掌冒出来一层汗。


    这个混蛋。


    垃圾。


    骗子。


    话堵在嗓子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林微寒呼吸稍稍急促了些,他下意识地去按自己的太阳穴,收起颤抖的手掌。


    ……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他脑袋里嗡嗡作响,面前青年那张脸变得模糊,他整个人脱力,向后靠在门边,脸跟着变白。


    指尖发抖,他按住了自己胸口的位置。


    路月沉指尖抚过自己脸颊,深沉的眉眼抬起来,视线在对面的青年身上稍稍停顿,察觉出来了异样。


    额头上冒出来一层冷汗,前几次昏迷他没有实感,这一回亲身体会自己在逐渐地失去意识。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路月沉的脸色稍稍变了,对方到了他面前,他鼻尖前闻到很细微的山茶气息。


    ……失重感铺天盖地而来。


    林微寒眼前天旋地转,面前是一截分明的下颌线,对上艳丽没有表情的一张脸,他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被抱起来了。


    还是被横抱而起。


    手背青筋凸显,林微寒原本就憋着气,此时怒意几乎达到顶峰,他咬着牙:“放开我。”


    耳边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路月沉看了他一眼,现在懒得跟他装了,对他冷淡了很多。


    “二少爷还是省点力气,生气对你没好处。”


    林微寒眼前人几乎出现了重影,他并不知道自己脸上白的吓人,只觉全身都被抽去了力气,额头冒出来冷汗,他呼吸有点喘。


    很不舒服。


    这几天确实熬到很晚,为了看资料,担心路月沉做手脚。


    更有可能是被路月沉气的。


    可他现在连挣扎都力气都没有,林微寒浑身发冷,他靠在路月沉怀里,因为失重感一只手抓着路月沉的衬衫衣领。


    “快……放开我。”


    一会要是被棋云她们看到了有的丢脸。


    林微寒眼前发黑,他意识到青年根本没打算搭理他,在他晕过去的前一刻,他不打算让路月沉好过。


    他稍稍地上前,一口咬在了路月沉脸上,他以为他会咬掉一块肉下来,实际上只是留下来两道牙印。


    对上一双深褐色漂亮的眼珠,他随之晕了过去。


    “棋云。”


    新来的少爷叫她,棋云慢吞吞地转身,一扭头发现她家二少爷被抱着,似乎是晕过去了,脸色苍白如纸。


    棋云立刻擦擦手,“怎么回事,二少爷怎么了……”


    棋云立刻叫了人,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把林微寒送到医院。


    病房里。


    林震南和林绍都在,医院给林微寒做了全身检查,医生看着检查结果摇头。


    “没有任何异常。”


    医生:“鉴于二少爷的身体情况特殊,可以汇报给林老先生,他说不定会有办法。”


    林震南看着检查结果,各项指数几乎没有异常,除了微量元素变化稍有波动。


    “这件事不用通知老爷子。”林震南吩咐,“我会处理。”


    “好好的看着小寒,他的身体有任何变化都要做记录。”


    路月沉闻言看向林震南,他只略微停顿,随即收回目光。


    很快林震南离开了,病房里只剩下他和林绍。


    林绍看着病床上的青年,青年昏迷了过去,脸色苍白如纸,诊断不出来任何病因……数不清这是半年来第几次晕倒了。


    “身体特殊是什么意思?”路月沉问了出来。


    “我怎么知道,他小时候身体很好,几乎没怎么生过病,”林绍说,“你可以去问问父亲,说不定是林老爷子给他百分之四十股份的原因。”


    林绍只是随口一说,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是被你气晕过去了?”


    路月沉没有讲话。


    对方的性子如此,林绍自顾自地说下去,“虽然签了协议,但是你有血缘关系在,不怕董事会不站你这边。”


    “这几天好好准备,过段时间董事会要开始投票了。”


    林绍说完就离开了,病房里非常安静,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若隐若现。


    路月沉在床边坐着,他一寸寸地临摹着床上青年的眉眼,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滴。”


    耳边是机器缓慢运转的声音,林微寒醒过来是在两天之后。


    身上很干爽,林微寒脑袋缓慢运转,回忆起来他晕过去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事。


    指尖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眼角扫到了什么,手指随之放下来,目光在自己手指上的一道红印停顿。


    他下意识地皱眉,手指搓了搓,印子搓不掉,在手上仿佛是标记。


    护士铃很快响起,他随之被吸引了注意力,护士领着主治医生过来。


    “林先生,您醒了,麻烦您跟我们再去做一遍全身检查。”


    林微寒应一声,他掀开被子下床,跟在医生身后,做完各项检查花了一个多小时。


    “我为什么会晕过去?”他问。


    医生:“目前的监测结果是长时间熬夜造成的心律不齐,您平常要注意好好休息,还有保持情绪稳定……”


    检查结果递给了他,林微寒看了看各项数据,没什么问题,他于是把检查结果又丢了回去。


    路月沉至少占百分之九十九的责任。


    他面无表情,醒来没有见到任何人影,一如既往地如此,正这么想,电梯里某道人影正好出来,他们两个人对个正着。


    路月沉穿着学校里的校服,似乎是刚从学校赶过来,手里提着一个圆乎乎类似于保温桶的东西。


    不会是过来给他送饭的吧。


    林微寒装作没看见,目不斜视地回到病房,对方随之进来,在他身后关上门。


    小桌板撑起来,林微寒还没有忘记这人之前说的什么混蛋话,他眼珠子翻着,冷冷地扫过去。


    “滚出去。”


    “……并不是我自愿来的,不要误会。”


    路月沉开了口,目光平静地在他身上刮了一道,保温桶放在了小桌板上,“这是母亲做的。”


    “她说不能来看你,希望你照顾好自己。”


    青年放下了保温桶,知道他不想看见他,放下东西之后就走了。


    林微寒看着人走了,他盯着那个保温桶看了一会,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施夷南压根不会过来看他。


    给他送饭也从来没有过。


    他收回目光,低着头玩手机,晕过去了两天,多了很多问候消息。


    有宋澄的,有陆景明的,有元齐,还有江释。


    他随意地翻了翻,扫到名为弦的联系人,顺手拉黑,然后才又看过去,目光落在保温桶上。


    最近施夷南对他的态度好转,也不是没有可能给他送饭。


    林微寒看着窗外,人已经走了,他打开桶盖,一共三个菜,最底下是南瓜粥,上面是茉莉奶花,还有两个芝士球一样的东西。


    看起来倒像是棋云做的。


    林微寒皱眉尝了一个,比棋云做的要好一些。


    南瓜粥喝了一些,芝士球全部吃掉了,他轻车熟路的出院,最近住院的次数有些多。


    陆景明给他发了地址,他打车过去,三人都在,仿佛是为了等他。


    “小寒过来了,我们原本还打算去医院看你的,但是伯父不让。”


    陆景明问他,“你身体怎么样了?”


    “没有大碍。”


    这是一家新开的酒吧,露天沿湖,没有单独的包厢。


    陆景明和宋澄坐在一起,还剩下一个座位,他坐在了江释旁边。


    “小寒,是怎么回事?”江释问他。


    自从上次从电影院回来,林微寒对江释都有些不自在,好几天没联系了。


    他们是发小,不是说能斩断就能斩断的关系的,和普通的追求者不太一样。


    “出了点意外,没什么事。”林微寒回答江释。


    “小寒,那个……小路那个事是真的?”宋澄问了出来。


    这件事迟早都会人尽皆知,毕竟马上就要办宴会宣布了。


    “真的。”他面无表情地说。


    “施姨她……她还好吗?”宋澄欲言又止。


    陆景明:“如果真的认回来,还不知道他们会怎么议论,估计会说施姨病的更厉害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那小寒……你打算怎么办。”江释问。


    “……我不会让他得逞。”林微寒说。


    酒杯放到了旁边,他刚准备拿起来,江释把酒杯拿到了一边。


    酒水换成了热牛奶。


    江释:“小寒,你生病刚好,还是不要喝酒了。”


    “没错,我给忘了,”陆景明说,“小寒你还是喝茶吧。”


    林微寒皱着眉,他面前换成了茶水,他尝了一口,味道是苦的。


    “这是新开的,听说晚点有烟火活动。”


    林微寒正低头看着飘来飘去的茶叶,他眼角突然扫到了什么,顺着看过去,扫到了某道人影。


    “二十瓶科罗娜,一份小食,您稍等。”


    青年穿着酒吧的制服,帽子遮住了那张脸,脸边的牙印若隐若现,对方正在远处的桌台低头记账。


    ……牙印。


    林微寒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那一天被抱起来的屈辱。


    他目光一瞬不眨地盯着路月沉。


    怎么会那么巧。


    据他所知,对方一直在兼职,但是肯定不可能是碰巧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故意恶心他。


    林微寒眼里情不自禁地带了些许怒火,他自己尚未察觉,宋澄和江释先注意到了。


    “小寒,怎么了?”


    江释顺着看过去,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他不是已经在你家住下来了吗,为什么还要兼职。”


    当然因为林家的钱一分都不会给他。


    林微寒把杯子放了下来,他开口,“假如,你们是董事会成员,有百分之四十股份的继子,和什么都没有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你们会投哪一个?”


    “让哪个留下来。”


    他突入奇来的问题,宋澄听的咳嗽了两声,“小寒,你这举的是什么例子,如果对方是你的话,无论有没有血缘关系,都会站你吧。”


    “你多画几副画够养活公司了。”


    陆景明没明白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小寒,你的意思是你可能不是亲生的?”


    “这好像没关系吧,反正你是亲生的也不打算继承林家,”陆景明说,“是林家的少爷,继续画画,不是林家的少爷,继续画画,没什么区别。”


    宋澄有些无语,“你在这叠二象性呢。”


    林微寒更无语:“……随便说说。”


    如果对方是路月沉,需要另当别论,毕竟路月沉心思过人,又拿过很多医药方面的实验项目。


    这次董事会开会讨论的,正是他今后要不要参与到公司建设里,如果他不参与,可能会丢失一部分的权力。


    林震南和施夷南一定会想尽办法让路月沉进入林家,他偏偏要阻止,让路月沉不能插手林家半分。


    “小寒,无论你怎么做,我们都会支持你。”江释是通透的性子,已经猜出来了他想问什么。


    “你只用当成一场比赛就好,输赢并不重要。”


    江释看着他,他应声,对方的目光依旧落在他脸上,耳边响起烟花炸裂在耳边的声音。


    “来了来了,在这里就是为了看烟火的。”


    一朵巨大绚烂的烟花在他耳边炸开,天空瞬间变得明亮,在那一瞬间,人群传来欢呼,江释眼底有什么一并跟着明亮起来。


    气息随之缠绕,林微寒看出来了江释想要做什么,正要扭头避开,他和不远处的青年对上目光。


    对方穿着服务员的工作制服,刚把酒水搬出来,没有看天边的烟火,正看着他的方向。


    深褐色的眼沉甸甸的,仿佛包裹了什么沉重之物。


    江释正要退去,他按住了江释的后脑勺,直接吻了上去。


    嘴唇相触,江释随之怔住了。


    烟花在耳边绽放开,五彩斑斓明亮绚丽,他盯着远处的青年,轻飘飘地收回目光。


    喜欢跟踪他。


    现在满意了吗?


    “砰”地一声,陆景明险些把酒瓶砸了,桌上蔓延着古怪的气氛。


    林微寒松开了江释,江释仍然在看着他,目光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


    “小路,还愣着干什么呢,别看烟花了。”


    青年重新搬起地上的酒水,帽檐遮住了面容,一声不响地从他们桌边擦肩而过。


    “小寒,你……”宋澄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幼稚的不行,这是在故意气谁呢。


    陆景明看看林微寒,又看江释,注意到江释变得魂不守舍,在一旁没有叽歪。


    “小寒,前面有一片沙滩,我想去看看,要跟我一起吗。”江释问他。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晚风迎面而来,吹散了些许酒气。


    “你走什么神呢。”身边的人再次提醒。


    路月沉这才迟缓地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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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章


    沙滩柔软裹挟着浪潮,水面时不时地往外翻着,蓝色的浪花很快褪去,像是水中自然生出来的一层蓝色宝石。


    细碎的、闪烁着,美丽的。


    林微寒和江释并排走着,耳边是浪花的声音,这条湖通了江水,水面变得流动。


    “想和我说什么?”林微寒问。


    远处焰火还在燃烧迸裂,江释看着他,眼里有情绪在拗动。


    “小寒,你如果什么时候考虑清楚了,可以来找我。”江释说。


    “我永远都会在原地等你。”


    这说的是什么他们两人彼此心知肚明。


    林微寒看着远处的湖面,水纹在细碎的流动,焰火在上面绽放变得波光粼粼。


    “……试试也不是不行。”林微寒开了口。


    远处还有人影,林微寒侧头看向身旁的青年,他的话令江释在原地怔住。


    “小寒,刚刚是我听错了吗?”江释看着他问。


    他的手腕随即被握住,他看江释一眼,对方眼底揉杂了许多情绪,他下意识地移开眼。


    “只是试试,别想多了。”


    刚刚亲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反感,和江释也不是不行。


    反正总比某人要好点。


    至少江释不会不经他同意乱咬人。


    手腕处传来力道,对方难以克制的情绪显露出来,江释眼底漆黑-逼人,握着他的手腕,气息裹挟着他。


    “试试也没关系,我愿意。”


    江释看着他,对他道:“明天你有时间吗……这样似乎太仓促了。”


    毕竟是他提出来的,林微寒猜到了江释要做什么,可能想有点仪式感。


    但是他又不是女人,对那些没有兴趣。


    尽管这么想着,他嘴上还是说,“有。”


    “那明天我去接你,”江释说,“小寒,我可以再亲你一下吗。”


    林微寒看了眼手机,八百年难见,施夷南居然会给他发消息。


    妈妈:小寒,听说你去看焰火了,绯云路上也买了点,早些回来


    底下附带的有一张图片,是买回来的焰火。


    “不可以,我现在要回去了。”林微寒说,他察觉到江释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某些强烈的情绪。


    和喜欢他画的狂热粉丝类似,不过也不太一样,反正都令他不爽。


    但是他们现在算是恋人了。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吗,”江释根据他的反应看出来了他不愿意,很有眼色的退开,“我送你回去吧。”


    如果是路月沉的话,只会厚脸皮的继续亲他。


    高低立显。


    林微寒嗯了一声,他给宋澄发了个信息,江释送他回去,等红灯时一直朝他这边看。


    “是伯母吗?”江释问他。


    林微寒:“母亲说买了焰火,我回去看看。”


    他看着窗外,霓虹灯瞬闪而过,有那么一瞬间,似乎进了隧道里,眼前陷入了一片漆黑。


    很快又有了光,林微寒收回目光,他手指在屏幕上打字,给施夷南回了消息过去。


    v:马上回去


    林宅。


    林微寒下了车,他走上阶梯,上去的时候看了江释一眼,平常他会让江释进去坐坐,但是如果母亲要和他放焰火,江释过去他还要费心思。


    他一向我行我素,更想只和施夷南待一起,他注意到江释还在看着他。


    ……啧。


    林微寒又折返回去,他到了江释面前,凑过去在江释脸边亲了一下,他毫无感觉,江释气息却发生了变化。


    “行了赶紧回去吧,明天见。”他打发人。


    江释指尖稍动,“……明天见。”


    黑色的雕花铁门缝隙有蔷薇花枝探出来,在夜晚安静地绽放,林微寒到了大门前,他眼角扫到了什么,往上对上一张艳丽的面容。


    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路月沉似乎是出来拿东西,刚从安保室出来。


    两人对视,林微寒率先错开目光,他从路月沉身边擦肩而过,感觉到对方在他身后跟着他。


    毕竟要回的是一个地方。


    楼下绯云和棋云都在,摆放了很多焰火,施夷南拿了一些出来,绯云正在小心翼翼地教施夷南怎么拿焰火。


    “母亲。”林微寒到了施夷南身边。


    “小寒,你回来的正好,来看看这个。”


    “我以前好像见过。”施夷南说着,手上的星星状焰火点燃,变得五彩斑斓。


    绯云在一旁提醒,“夫人小心一些,当心烧到裙子。”


    施夷南察觉到什么,扭头看着他身后,某人在他身后,施夷南随之露出笑容。


    “月沉,东西拿到了吗。”


    “拿到了。”平静的嗓音,他没有回头,眼角扫到路月沉直接回去了。


    林微寒也点了一只,他对这些小孩子喜欢的东西才没兴趣,但是施夷南难得有兴致,明亮的焰火在夜晚闪烁,短暂而又美丽。


    “月沉去了哪里?”施夷南问。


    绯云说:“路少爷据说还有实验项目没有做完,他晚点还要去一趟实验室呢。”


    棋云在旁边忍不住说:“他平常看起来很辛苦的样子。”


    施夷南闻言对绯云说,“你有空,让他不要总是忙着实验和兼职,林家不会缺他钱花……”


    说到这里,施夷南下意识地看向他,眼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他是股份掌权人,这个家里所有林氏股份占比加起来才和他一样多。


    林微寒闻言心里冷笑,忙?他看也不是很忙,还有时间到处跟踪他。


    心里这么想,林微寒按着施夷南的扶手,他对施夷南说:“母亲说的对,还是不要让哥哥做兼职了,太辛苦了。”


    “晚些我会和他谈谈的,每个月可以给他一些零花钱。”


    他嗓音平淡,施夷南闻言眼眶却红了,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小寒……你也不用给他很多钱,乱花钱也不好。”


    施夷南家族在南方,原本有个哥哥,她家世代家族企业,在南方非常出名,后来哥哥拿钱赌博,每年他们家都要花很多钱为哥哥还债。


    她心有余悸,虽然担心儿子,但是也不想让儿子有不好的习惯。


    “母亲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林微寒俯身,他手掌放在施夷南的膝盖上,朝施夷南露出微笑。


    棋云看了一眼,二少爷眼底冷冰冰的,笑起来好可怕,总感觉有人要遭殃了。


    回到家里,林震南回来的时候看了一眼,施夷南和林微寒凑在一起,两人不知道在商量什么,还用了草稿纸。


    自从路月沉回来之后,施夷南在楼下的时间明显变多了,精神也比以前正常很多。


    对方已经快四十岁,心性还和少女差不多,很难和母亲联系到一起。


    他收回了目光。


    “母亲累的话早些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就行。”林微寒说。


    时间也不早了,施夷南应声,绯云推着人回去,林微寒把草稿纸放到了一边,最角落的卧室静悄悄的,他敲了敲门。


    “砰砰”两下。


    “开门。”他不耐烦地说。


    房门随之打开,四周静悄悄的,路月沉似乎刚洗完澡,眉眼从碎发里抬起,眼睫沾湿,眼眸显得更加深邃。


    人在门边站着,是不打算让他进去的意思。


    路月沉越不让他进去,他越是想要一探究竟。


    “让开,我有事要说。”他皱起眉。


    路月沉这才让开地方,依旧是空荡荡的房间,书桌上放着路月沉从外面提进来的东西,他看了一眼,似乎是甜点,粉色的带着爱心和玫瑰。


    ……这是收到别人送的礼物?


    选的颜色真丑。


    林微寒收回了目光,他这才看向对面的青年,视线上下刁钻地打量着路月沉。


    “我今天和母亲商量了一下,你以后不用兼职了,你在林家不用那么辛苦。”


    闻言路月沉看向他,视线稍微停顿,静静地开口:“二少爷是打算养我吗。”


    这话有几分温和的嘲讽在里面,林微寒面无表情,“我是不想母亲难过。”


    “还有……不想一直被你跟踪。”他冷冷地扫对面的青年一眼。


    路月沉闻言沉默了一会,片刻才说,“我会换一份工作。”


    换一份工作也会碰见,对方之前就做过这种事情,跟踪定位显然司空见惯。


    “不行,”林微寒说,“你以后只用去学校做你的实验,吃喝由林家出,我有事叫你的时候要随叫随到。除此之外,我会每个月给你两千块钱。”


    空气安静了下来。


    佣人的工资也不止两千。


    路月沉眸中映着他,好一会才开口,“二少爷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林微寒被路月沉赶了出来。


    他浑身散发着冷气,对方没有搭理他,偏偏他现在没办法直接把人赶出去,对方赖在林家,他迟早有一天要把路月沉赶走。


    但是对方才是亲生的孩子……没什么理由能赶走。


    林微寒越想气息越冷,一直到第二天起床,一大早一家人整整齐齐,路月沉依旧温和沉敛,他在对面像是对照组冰块。


    “谁又惹他了。”林震南问了一句。


    棋云前一天晚上看到了,似乎从路月沉房间里出来之后就这样,很少见到二少爷这么生气了。


    施夷南也注意到了,给林微寒夹了一块红豆糕,林微寒才稍微冷静一点。


    “小寒今天要出门吗。”施夷南问他。


    林微寒嗯一声,“一会江释过来。”


    “是去玩吗?”施夷南问他。


    “算是吧。”


    “那能不能把月沉带上,月沉最近都在忙着工作,不用那么辛苦,和小寒好好出去玩吧。”施夷南眉目中带着担忧。


    路月沉闻言开了口,“母亲,今天我还有事。”


    施夷南因为前一天绯云的话耿耿于怀,轻声说,“不用那么努力,正好和小寒一起散散心。”


    林微寒:“……”


    他原本拒绝的话在嘴边,但是看路月沉反应比他大,他眼底冷淡一片,在一旁开了口,“我不介意,他不愿意就算了。”


    路月沉闻言抬眼,在他脸上稍停留一会,半天没有回答。


    ……最后还是跟着他一起了。


    等到人真的跟他一起他才有些后悔,忘了路月沉的厚脸皮,江释看到他,又看看他身旁的路月沉,很快明白了。


    “小寒,是伯母吩咐的吗……既然如此,带上路学弟也没关系。”


    “我们去哪?”林微寒问了一句。


    江释:“去直通路,差不多一两个小时的路程,能到海岛那里。”


    “路学弟,我们一会汇合。”江释没有要带上路月沉一起的意思。


    林微寒想说什么,但是他也想把路月沉打发走,于是没有讲话,他直接上了江释的车。


    到海岛两个小时,很快就看不到那道身影,逐渐地能看到海滩和沙子,海边阳光刺眼,他下了车,没有看到路月沉的人影。


    “据说这里很适合散心。”


    江释领着他找了位置坐下,他在人群中巡视,看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熟悉的白衬衫黑西裤,路月沉真的跟了过来。


    天然玻璃隔绝了浪花,这里涨潮的时候会淹没一部分,平常的话靠近海边,观赏位置绝佳。


    他视线落在远处,路月沉似乎没有跟过来的意思。


    刚打算收回目光,他耳边传来一声“月沉哥”,一道身影从他身边侧过去,欢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怎么在这里?”


    ……看来是碰到了熟人。


    他顺着扫了一眼,和路月沉讲话的青年个子并不高,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讲话声音略低,这么一会,脸晒得通红。


    “我请你喝一杯吧,你要过来吗?”


    “不用了。”


    “你不用不好意思,我在这里兼职,员工买的话可以半价。”


    刚刚对方从他身边过去,这次又从他身边经过,对方可能有点激动,在他身边的时候没有注意,撞翻了他手边的杯子。


    “不好意思……”小圆脸跟他道歉,他和路月沉对上目光,很快冷淡地收回视线。


    “一会我再拿一只新的给您。”小圆脸颇为不好意思。


    “月沉哥,你在这里稍等一会。”


    林微寒皱起眉,莫名觉得心烦意乱,对方和他坐的不远,说的话他甚至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月沉哥,果汁行不行,我记得你喜欢喝茶来着,但是这里没有。”


    “昨天晚上的甜点你尝了吗,我下次再给你做别的。”


    “你是来找朋友的吗?今天晚上有没有时间。”


    小圆脸撑着脑袋,盯着路月沉脸上红起来,殷勤地太过明显。


    ……吵死了。


    江释很快回来了,杯子上有贝壳,是用海螺做成的杯子,看起来很精美。


    “我们换个地方吧,这里没意思。”林微寒看都没看一眼,冷淡地提出来。


    江释把果汁放到了一边,闻言注意到了什么,停顿了一会说,“去冲浪怎么样,但是这个季节晚上可能有点冷。”


    “去看看。”


    他站起身,桌上的果汁没有动,不远就是冲浪地点,这片海域来的人并不多,因为京城不靠海,这处小海岛还是最近开发的。


    本来某人就是跟着他来的,所以跟在他身后也情有可原。


    但是现在多了一个,苍蝇一样在耳边嗡嗡的。


    “月沉哥,你们A大是不是学习很紧张。”


    “还行。”


    “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


    林微寒跟在江释身后,江释去办卡去了,他身后的两人随之被拦住。


    “您好,我们冲浪区是会员制,现在一次活动价格是999,需要先在这边办卡。”


    “那个……能不能便宜一点,我有员工卡,或者两个人一起算一个小时呢。”小圆脸不好意思地问。


    “暂时不支持呢。”服务人员微笑。


    “月沉哥……我们要不要去别的地方看看。”小圆脸有点尴尬。


    林微寒在旁边听的一清二楚,他听到路月沉说了个“好”。


    两个穷鬼。


    真是——


    “……烂锅配烂盖。”他掀起薄唇,面上没有表情,嗓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两人听见。


    第五十九章


    “烂锅配烂盖。”


    银发青年貌美清冷,在人群中是无法忽视的存在,周围气息清冷不可接近,如今眉眼稍侧过来,唇角讥讽,讲出来礼貌又伤人的话。


    小圆脸脸色立刻变了,看着林微寒,又不敢说什么,只低声说了一句。


    “……真没教养。”


    “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实际上是垃圾。”


    小圆脸拽住了路月沉,“月沉哥,我们走吧。”


    路月沉稍稍停顿,看了眼林微寒的方向,随即应声,两人从冲浪区离开。


    ……哈。


    林微寒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随即收回目光,眼里冰冷一片,对方说的没错,他在生气的时候确实没有教养这种东西。


    “小寒,好了。”江释和工作人员一起出来,注意到了他脸色不太好。


    “还是不高兴吗,”江释手指轻轻地触碰着他的皮肤,见他没有反感,这才握住了他。


    “没有。”林微寒说。


    “先去换衣服,一会天要冷了。”江释牵着他说。


    进去之前江释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看不到那两道人影。


    冲浪服很贴身,勾勒出完美的身材曲线,肌肉线条流畅分明,银色的发丝沾湿,林微寒抱着冲浪板在岸边迎着浪花,在一旁抱胸看着江释和教练交流。


    “小寒,用不用我和你一起?”江释问他。


    “不用。”林微寒抱着板子自己玩,这一片没什么人,只时不时地看到一两个人影在浪潮里翻涌。


    水花迎面扑来,冰凉之意瞬间浸透全身,远处海上的阳光映照着波光粼粼的海面,浪花落下是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点。


    沙滩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月沉哥,你和那小少爷认识吗?”小圆脸问。


    路月沉应声,“认识。”


    “他好没有礼貌,这么傲慢……以为有钱了不起啊。”小圆脸还是忍不住吐槽。


    路月沉没有应声,看着远处浪潮翻涌,冲在礁石沙滩上,目光聚集成黑点,片刻之后他才收回目光。


    “没什么了不起……他是我弟弟,抱歉。”


    小圆脸在一旁石化了。


    “月沉哥……你是在开玩笑吗。”


    “是我继弟,可能是看见我们在一起不太高兴,冒犯到你,我替他向你道歉。”路月沉说。


    小圆脸表情十分精彩,刚刚对方的恶意太明显,他脑补了一出继兄和继弟互相暗恋不成的狗血戏码。


    “……是你弟弟的话,那没事了。”


    小圆脸尴尬地说:“确实有一些弟弟对哥哥占有欲非常强。”


    一直到太阳落山,林微寒玩完一通心情好了些,他和江释换上衣服出来,袖子上的扣子没有扣好,江释抓着他的手帮他扣上。


    发丝没有完全吹干,他手指被江释抓着,出来的时候在门外看到长椅上的人影。


    小圆脸不见踪影,只有路月沉一个人在长椅上坐着,影子被夕阳拉长,很明显是在等他。


    是他自己要跟过来的。


    青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像是被时间遗忘的一座雕像,侧脸艳丽殊澧,眉眼抬起来时看到他仿佛才从雕像中苏醒,眼中倒映着他的身影。


    这才变成了活生生的人。


    “好了。”江释还牵着他,一并看到了路月沉,他察觉到手指稍传来痛意。


    对方牵着他力道有些重。


    路月沉的目光在他们二人牵着的手上微顿,片刻之后收回视线,对他说:“我们该回去了。”


    “小寒,我送你回去。”江释说。


    林微寒皱眉,他指尖僵住,稍稍地挣开江释,对江释说:“这离得太远了,不用你送了。”


    “改天见。”他说。


    林微寒看了路月沉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走吧。”


    沙滩上他们两人的影子一前一后,一直到回到家,他们两人路上一言不发。


    他手机叮铃铃响个不停,是江释给他发的消息。


    江释:小寒,到家了发个消息。


    江释:你和他单独在一起,我很担心


    江释:我们可以打电话吗


    林微寒挑了两条回。


    v:知道了


    v:不打


    他在车上不想开口讲话,车里只有他手机里的游戏音效。


    原本就不是喜欢回信息的性子,可以不回路月沉,但是不能不回江释。


    “回来了,你们玩的怎么样?”施夷南坐在轮椅上,她怀里抱着花枝正在和棋云一起剪花枝。


    林微寒注意到施夷南食指上包了创口贴。


    “母亲受伤了?”林微寒没有回答施夷南的问题,按住了施夷南的手指。


    “这些花刺交给棋云就可以了。”


    路月沉在旁边看着,开口道:“我还有实验没做完,晚些再和您聊。”


    他看着路月沉离去的背影,实验,他才不信路月沉每天是在做什么实验。


    回到房间里,他房间里有刚送来的资料,媒体那边已经有了风向,在董事会前一天会公布路月沉的身份。


    到时候他是赝品也会闹得人尽皆知。


    以为这样就能动摇他……虽然他对继承林家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是他更不想让林家落入路月沉手里。


    哪怕花费三两年的时间,只要结果如意,也不是不行。


    “您如果想有胜算,可以到时候一并曝出来他曾经被家暴过,养父又是杀人犯,在那种环境下长大,无论是人品还是性格……很明显不如您。”


    “董事会想必不会让这样的人留在公司。”


    ……他的性格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林微寒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他脑海里晃过青年孤单的背影,在电话里回复:“……不用了。”


    “这些不用曝出去。”


    他并不是心慈手软,只是这些曝出来对他也没有好处。


    他可以靠能力赢。


    林微寒挂了电话,他推开房间门下楼,注意到棋云从外面回来,他问了一嘴。


    “怎么还没有去休息?”


    “正打算去休息呢,有人来找路少爷,是个男孩子。”


    “现在?”


    棋云应声:“嗯……可能对方这个点刚赶过来的,我要去告诉路少爷。”


    原本不打算打扰人,但是路月沉房间里的灯还在亮着。


    “不准去,”林微寒立刻想到了白天见到的小圆脸,他眼底没什么情绪,“不用通知他了。”


    “让人直接回去吧。”


    棋云看看他,又看看路月沉房间的方向,在一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听了他的。


    “那好吧……二少爷明天记得和路少爷说一下。”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她肯定是站在林微寒这边的。


    “这些是股东名单,如果二少爷能参与应酬,可能会好很多。”


    林微寒最讨厌应酬。


    他至少要先参与几个合作项目露个脸。


    “二少爷最近每天都在忙什么。”


    “似乎是公司的事情,二少爷最近都和大少爷一起呢。”


    “突然又对上班感兴趣了?”


    棋云和绯云小声地议论着,看一眼不远处的青年,和忙碌的林微寒相比,路月沉好像整天无所事事。


    一忙起来,自然没什么时间。


    林微寒前几天还有时间回江释的信息,忙过头了他基本上倒头就睡,和画画的时候差不多,压根忘了和江释联系。


    何况在他这里,永远都是自己的事情为先,无论是沉迷于创作还是拟定新的方案,这些都在所谓的恋人前面。


    接到江释的电话时他刚从律师事务所出来。


    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去确定了一遍所有文件的法律效应,在上面开了公章。


    “小寒,最近一直在忙吗,有没有空和我见一面。”江释说。


    “抱歉,江释,没几天了,等我这几天忙完,可以吗。”林微寒说。


    他也觉得不太合适,是他开的口,结果犯了同样的错误。


    他甚至对江释比对路月沉更加冷淡,对路月沉是不想理,对江释是可有可无。


    ……似乎不太适合谈恋爱。


    林微寒这么想着,电话那边的江释没有回应,好一会江释才开口。


    “小寒,你是不想见到我吗……抱歉,还是有些在意。”


    ……当然不是。


    林微寒感觉到了麻烦,对方和路月沉不同,不是他不回应就能敷衍的性子。


    “你想多了,”林微寒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过段时间再说吧。”


    “抱歉。”


    电话挂断,林微寒回到家,林震南和林绍都在,施夷南在楼上休息,棋云和路月沉在厨房里。


    “月沉少爷很有天赋呢。”棋云在一旁打发奶油,一边注意着路月沉,发现几乎不怎么用她看着。


    青年穿着女佣才会穿的围裙,应该是棋云临时给他找的,侧颜安安静静,正在认真的跟着棋云的步骤打发奶油。


    林微寒:“……”


    他每天做不喜欢的事情在外面忙来忙去,路月沉却还有闲心在学做甜点,怎么看都觉得很憋屈。


    对方似乎压根不在意,还是知道自己压根没有胜算?


    就算留在林家也只能寄人篱下,每天还要看他的脸色。


    “小寒已经大三了,之后是怎么打算的,一毕业就准备来公司?”林绍问他。


    林微寒嗯了一声,今年董事会的决定正是如此,如果他进公司会为他保留职位和股权,如果他继续画画不打算管事,公司可能会给他挂个名,股份会进行抽成。


    今年刚好是他成年的第三年,是他需要做决定的时刻。


    当然如果他个人能力不足,是没有选择权的。


    林震南在看报纸,刚送过来的,看报纸的空隙扫一眼在厨房忙碌的亲生儿子。


    “月沉呢,最近都在厨房里忙?”


    “月沉少爷最近的实验做完了,最近都在跟着棋云学做点心呢,”绯云说,“据说很有天分,月沉少爷可真厉害。”


    ……这是准备改行当厨子了。


    林微寒这几天没怎么回过家,也没怎么吃东西,空气中是奶油清甜的香气,系着围裙的青年到了他身边。


    盘子放在他面前,刚做出来的慕斯蛋糕,路月沉给每个人都端了一份。


    “最近没有其他事情,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路月沉回答了林震南的问题。


    林震南皱眉,很快眉头舒展开,看桌上的蛋糕一眼,继续看报纸了。


    林绍:“……”


    有时候他会觉得路月沉的脑子有点问题,林绍陷入了反思之中,是不是一开始就选错合作对象了。


    明知道林微寒在争取,却不做任何回应,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难道想仅仅凭借血缘关系拿到一切……未免太天真了。


    林绍摇摇头,有些失望,桌上的蛋糕没有动。


    林微寒不太明白,他上下打量路月沉一番,皱眉收回目光,他尝了一口面前的蛋糕,


    “……难吃死了。”林微寒嘴巴上还沾着奶油,眼里冷冰冰的嫌弃。


    棋云看一眼,这桌上唯一只有小少爷愿意尝,可惜嘴巴那么硬,她刚刚尝了,明明是按照小少爷的口味做的。


    “真的吗……少爷再尝尝,奶油是我打的呢。”棋云有点不高兴。


    林微寒闻言皱眉,又尝了一口,语气稍稍发生了变化,“……还行吧。”


    棋云闻言笑起来,脸上露出来酒窝,在厨房里忙碌,半天想起来一件事。


    “二少爷前天换的衬衫是不是拿走了,今天收衣服的时候没有找到。”


    林微寒压根不记得,“我没拿,找不到算了,拿件新的。”


    她明明记得放在壁橱那边,没有找到,有点疑惑,转身的时候和路月沉对上目光。


    乍一看,对上一双漆黑深沉的眼,她莫名后背发凉。


    “你和江释怎么回事,听江老爷子说江释最近都不对劲。”林震南在他上楼的时候又问了一句。


    “我们两个在谈恋爱,最近太忙了没怎么联系。”


    林微寒看林震南一眼,林震南应该更关心路月沉才对,他无论和男人还是女人在一起,都和林家没有关系吧。


    “……小寒,你是认真的吗。”林绍问。


    “可能吧,说不定毕业就去国外结婚了。”林微寒一句话让在场的三个男人全部沉默下来。


    林震南看着报纸不言不语。


    林绍:“……”


    最角落的青年一动不动。


    “还是小孩子心态。”林绍看着人上楼,补了一句,“他这样的话,让人怎么能放心把公司交给他。”


    “月沉,要不要出去走走。”林绍看向路月沉。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到了后院,庄园里变成一片绿油油的叶子,玫瑰花期已经过了。


    这里没有其他人,林绍才开了口,“你是怎么想的?”


    “当初是怎么和我说的……他不过是稍微有点赢面,你就要放弃了。”


    路月沉看着满园的玫瑰花枝,虽然没有开花,上面全部都是刺。


    “……你不满意的话去找别人。”路月沉说。


    林绍陷入沉默之中,好一会才说,“我没办法再找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来。”


    “人如果被眼前的情-色迷住,会变得一无是处。”


    丢下这么一句话,林绍转身走了。


    他已经在心里列出来了plan B,身后的青年随时可能变成弃子。


    深夜。


    林微寒把邮件发了过去,是他做好的方案,虽然没有系统地学过经济管理学,但是管理方式几乎大同小异,只是侧重点不一样。


    这是国立学校以前的必学课程。


    这个邮箱他已经用过几年了,发过去之后显示了历史回传记录,他扫了一眼。


    中学的时候还用邮件联系了很多一起比赛的同学。


    那时候讨论的都是一些无聊的事情。


    他全部都点了删除。


    林微寒房间里的灯暗下来。


    一墙之隔,漆黑的走廊上,青年在二楼停下。


    他看着近在眼前的房间,四周陷入黑暗之中,连着他一起沉敛进无边的夜色。


    “哥,你穿正装真好看。”元齐从镜子里看他,露出笑容来。


    “我姐最近开始好转了,我才有空过来。”元齐脸稍微红了点,有点不好意思。


    “哥你今天要去公司吗。”


    “嗯,你跟我一起去。”林微寒说。


    “以后想做什么。”他问元齐。


    “我倒是想当医生,能治好更多的病人,但是我已经报了体院。”


    元齐挠挠头,“哥我还没想那么远,可能之后会当警察吧,都是为人民服务,好像也差不多。”


    “……行,”林微寒手机里有各种信息,层层信息跳出来,全部都是铺天盖地的热词条新闻。


    营销号为了吸引眼球起的标题五花八门。


    ——林氏集团生养的孩子居然是赝品,真正的孩子是贫民窟A大物理系天才


    和他预想的差不多。


    林微寒按灭了手机屏幕,车子很快开到了公司,这里围的全部都是记者,几乎都是闻风而来。


    “林二少爷,您占比百分之四十的股份,既然您并非林家亲生,您打算如何处理股份所有权?”


    “听说您曾多次针对林家的那位真少爷,这是真的吗?”


    “林二少爷,请问您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吗?对于您尚在监狱里的亲生父亲……您作何感想?”


    话筒一直追着他。


    林微寒扫一眼戴眼镜迫切的记者,看了眼摄像机……真是太搞笑了。


    他眼底压抑着冰冷,冷淡地回答,“你觉得呢?见都没见过的亲爹……当然死了算了。”


    摄影机对着他咔嚓咔嚓的拍摄,元齐在一旁简直目瞪口呆。


    “您不觉得您说这种话很过分吗……他好歹是您的父亲。”


    “既然你觉得可惜,那要不送给你。”林微寒盯着反问的记者问。


    记者愣了一下。


    “家暴杀人犯垃圾……你不会还想让我把他带回家供着吧。”林微寒冷笑一声。


    青年在摄像机里笑的冰冷嘲讽,偏偏那张脸三百五十度无死角,银白的发丝垂下,眼瞳透亮清澈,声音像是朗朗的溪流,他之前在艺术圈,只有少部分人知道,因为这次的不苟发言,直接登上了热搜头条。


    “你问我怎么处理股份?难不成想让我拱手相让……如果你想当菩萨你可以自己先给林氏捐一个亿。”


    “不愿意就请闭嘴。”


    “一个亿都拿不出来你有什么资格质疑我?”


    荧幕里的青年讲话冷冰冰,眼神冷的能冻死人,可惜长相几乎美的惊心动魄,登上热搜词条并没有按照预料的舆论发展,而是全部都聚焦在对方的容貌上。


    “卧槽怎么这么拽啊……”


    “不是……这种长相是真实存在的吗……好像是A大的学生,才二十一岁。”


    “人家画出来了价值两亿的画……最新的作品价值1.8亿,被送到奥地利国家博物馆展出了。”


    “不开口的时候简直是小说男主了……一开口要上热搜的程度。”


    林微寒的履历很快被扒了出来,职业是画家,从小学到中学一直都是年级前三,参加过物理竞赛拿过第一、钢琴满级、小提琴公演、滑雪公益项目,全国美展的第一……几乎符合林家背景培养出来的完美继承人。


    “但是这讲话这么傲慢无礼……感觉人品不太行啊。”


    “您如此傲慢,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失去一切,没有林家您可能什么都不是。”记者问出来。


    这是林微寒回答的最后一个问题。


    青年眼底透亮犹如冰透的黑曜石,带着清冷疏离的气质,他看了记者好一会,才回答。


    “你觉得什么是傲慢……不谦虚就等于傲慢吗?是谁规定的这个世界一定要用谦虚和礼节把自己装点起来……就算我失去一切,我也如此,你如果不满意那就改变自己吧。”


    “毕竟改变自己总比改变别人来的容易些。”


    青年犹如一朵长满尖锐刺株的玫瑰,固然美丽动人,荆棘却足以让人难以接近。


    林微寒烦得要死,他看着拍照拥挤的记者,还好艺术不需要这群傻逼来鉴定,不然他可能真的要吃不上饭了。


    电梯直达顶楼,这里人已经到齐,林震南派了秘书过来,郑洋推了推眼镜,“现在开始吧。”


    “三年前我们已经有过定论,原本是征求二少爷的意见,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舆论和媒体那边都在给林家施压。”


    郑洋:“无论怎么看,这个时候交给二少爷都不是明智之举。”


    林微寒几乎要冷笑出声,他看着郑洋身后的孟常,孟常一直跟在林老爷子身边,这次过来看,却不像是帮他的。


    “那你们打算交给谁?一个二十年流落在外的野种?”林微寒问出来。


    很多股东都在各种宴会上见过,各个股东基本上都见识过他的脾气,他一出声,桌上气氛变得安静下来。


    郑洋没有被他带跑,对他说:“二少爷,据我们了解,路少爷实验项目涉及医药科研,对我们制药集团来说正合适。”


    “你说的没错,我没意见,我们可以之后让他和林家合作,但是掌权的问题……他没有林家的任何股份。”


    “这件事我们已经商量过了,”郑洋说,“可以让他暂时挡住媒体那边的舆论,路少爷的实验项目对我们有益,可以留下来,让他在集团里有一席之地。”


    郑洋可是林震南的秘书,这是谁的意思不用他说,林微寒猜到了……他呵呵,在桌子上敲了敲。


    “郑洋,你说的没错,我和父亲母亲已经签过协议,不会让他持有林家的任何股份,他如果只是代理人,那么每个月给他开工资倒是没问题。”


    只怕工资还不如路月沉单干。


    “还有……请你们看看这个。”林微寒把他整理的方案在屏幕上展示了出来。


    他直视郑洋的眼睛,似笑非笑,“你们不会觉得……我是没有能力参与进来吧?”


    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他不可能做不成。


    过于自律的学习能力,加上从小耳濡目染,何况他本身就是主导型人格,有些事对他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


    比如凭借一己之力让在场的股东倒戈一半。


    “这是我之前写过的实验策划,弊端和改进制度都在里面,包括和外企医疗器械的合作,那边的公司我有联系,碰巧他们公司的老总曾经买过我的画……这项合作进行之后,年公司利润至少提高百分之三个点。”


    “至于管理事宜,我会花三年的时间来证明,如果你们全都不赞成的话,我还有一票总否决权,如果你们提出让我满意的方案,我不会同意……到时候我们可以法院见。”


    “……你们做决定吧。”


    会议室鸦雀无声。


    元齐在外面等着,一直扭头看,直到林微寒出来,他提着的心才稍微放下来。


    “哥,怎么样了。”


    “还行。”林微寒说,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是哥的话,肯定没问题。”


    元齐在一旁欲言又止,想了想又说,“何况,我看月沉哥也没有要和哥争的意思。”


    本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除非他快死了或者世界末日,路月沉才有可能赢他。


    “这离医院挺近的,要不要去看看你姐?”林微寒问。


    “好啊……我姐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元齐说。


    他们从公司出来的时候正好下雨,天空阴森森的,斑驳的雨点落下来,砸在脸上一片冰凉。


    灰蒙蒙的阴雨天,整座城市仿佛蒙上了一层黑雾。


    “哥,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买把伞。”


    路对面是卖花的,今天只有白色的百合剩下,他看着元齐到了小卖铺,买了一把纯黑色的伞。


    纯黑的底,雨滴在上面,总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熟悉。


    他心里莫名浮上不好的预感。


    回忆起他做的梦,下雨天,漫天沉肃的黑,黑色的雨伞,还有他们穿着的丧服。


    ……他左眼皮子开始剧烈的跳起来。


    “哥,我们走吧。”元齐到了他面前。


    “啪嗒”一声,雨水顺着伞面落地。


    这里到医院只有五分钟的路程,元齐说:“我姐自从回来之后就好多了,这几天身体好了很多,能下床了,也没有莫名抑郁。”


    元齐眉眼中浮现出暖色,“我姐身体好转,我很高兴。”


    “对了哥,有件事我没有告诉你……就是,和月沉哥有关。”


    林微寒下意识地看过去。


    “一两年前的时候,刚上大学那会,有一回我姐在路边晕倒了,是月沉哥帮我把我姐送到的医院……我一直很感谢他来着。”


    林微寒:“……”看出来了。


    电梯直通医院顶楼,突如其来的雨天,空气中的气息都跟着变冷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一楼大厅似乎聚集了很多人,人来人往很忙碌,医生和护士几乎忙的没有空闲时间。


    走廊里气息冰冷,空气中蔓延着消毒水的气味。


    平静的一天。


    元齐推开门,他再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梦成真,眼前的画面和梦中重叠。


    滴答。


    滴答。


    窗户开着,凉气顺着吹进来,时钟缓慢地在转动,病床上的年轻女人安安静静地躺着,和整座停滞的病房仿佛融为一体。


    化成了被时间抛弃的躯壳。


    元齐手里的花束掉落在地。


    第六十章


    灰蒙蒙的下雨天。


    黑色的雨伞遮蔽了天空,有雨丝落下来,密密麻麻的连成线,林微寒穿着和梦境中别无二致的丧服。


    他脸色不怎么好,看着远处元齐哭红的眼睛,在旁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来参加葬礼的还有陆景明和宋澄,江释在他身边,白色的菊花戴在衣襟。


    周围气氛静谧冷清,交谈声非常低。


    “小寒……”江释欲言又止,注意到他状态不太对,握住了他的手腕。


    雨滴打湿了衣袖,林微寒稍稍侧过去,江释揽着他,轻轻地在他背后拍了拍。


    “……不要难过了。”


    施夷南和林震南都在,林绍在公司,剩下的路月沉还在家待着。


    葬礼上的气氛沉重压抑,回到家,某人没有去参加葬礼,死的人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桌上是已经摆放好的甜品,董事会那边已经敲定,对方对拿不到林家的任何股份似乎并不在意,每天除了去学校就是在家里做甜点。


    中央的壁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樱桃点在纯白的奶油上,可能是为了应景,对方还在盘子旁边放了一朵小菊花。


    这下人一样的做法他对此没有任何异议。


    平常他兴致来了可能会尝两口,今天却没有心情,对上路月沉那双深褐色的眼,对方眼中过分的平静。


    之前也是如此,无论是顾慈还是元景仪,路月沉不会为他人的死亡产生分毫情绪起伏。


    “二少爷今天回来的很早。”路月沉说。


    “这是从棋云那里新学的,二少爷不介意的话可以尝尝。”


    嗓音比平时稍稍温和一些。


    他回来的早,整座林宅只有他们两人,对方穿着平日穿的校服,只是坐在那里,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莫名令他生厌。


    ……他现在哪有心情吃甜品?


    林微寒眼中映着路月沉冷静的模样,他抬眼看过去,淡淡地问:“你做的?”


    他不知道某人没机会参加葬礼,看出来他难过,用这种笨拙的方式来安慰他。


    两人彼此在对方心里都扎了一根刺,像是烂掉的龋齿一样,越是刺痛对方越是带着快意。


    哪一方越是在意对方,越是会输得一塌涂地。


    路月沉静静地没有讲话。


    林微寒坏脾气展现的淋漓尽致,整份甜点连带着那朵小雏菊,一并被他倒进垃圾桶里。


    “……以后少做这些垃圾。”


    他对上那双深褐色的眼,对方紧紧地盯着他,衣服上还有没擦干净的奶油,眼中变化莫测。


    对方的表情变化令他稍微能喘口气,原本的憋闷似乎没有那么严重了,像是无形地割裂了一道口子。


    他得以呼吸。


    他回想起林震南说过的话。


    “你是不是林家的孩子都没什么区别,林家并没有亏待过你……你母亲……她的孩子出生的时候就被送走,请你原谅她。”


    “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自己去问你爷爷。”


    马上就要到他的生日了,那天林家会办宴礼,媒体的报道很快就被压了下去,有另一边的助力,最近流感从南方蔓延到北方,舆论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


    “小寒,你有时间吗,我能不能去找你?”江释问他。


    已经等了很长时间,林微寒说了个“好”,他拿着车钥匙下楼,下楼的时候注意到青年在弯腰收拾垃圾桶里的甜点。


    他目不斜视,假装没有看到。


    江释约的地方在一家音乐餐厅。


    小提琴悠扬缓慢,音乐餐厅气氛旖旎,桌上点了蜡烛,江释坐在对面,难得有些不自在。


    “小寒会不会觉得这些很土,我想不到其他地方。”江释说。


    “不会。”林微寒说。


    “元小姐的事,你不要难过……她已经撑了几年了,”江释说,“元齐那边,他会想开的。”


    “我知道,谢谢你,”林微寒说,“你最近怎么样,那边忙不忙?”


    江释拿到了和中环实验室的合作,基因算法可以用来运用到治疗项目中。


    “最近开始忙了,中环那边传来了消息,这次流感可能和之前的X型病毒有关……按照最坏的推断,可能流疫会卷土重来。”


    江释说:“顾慈、元小姐,他们都是X型病毒的后遗症者,在各地也都出现了这种案例,他们的病发死亡率很高。”


    “小寒,你平时注意一些,最近不要出门了。”


    江释解释说:“目前还不知道会不会传染……哪怕不会传染,几乎八成以上的人身体里有残余的隐性病毒,和已经感染的人接触可能会激发病毒病变发作。”


    这些以前只在书上看过,X型病毒流疫……二十年前是林家研发出来了关键的镭元素……运用在疫苗里,林家因此申请了专项专利。


    “我记得我们高中的时候……还研究过这些,没想到有一天会真的发生。”


    “这很常见,”江释说,“人类每一百年都会发生各种动乱……无论是战争还是疫病,都会非常削减人类意志。”


    “嗯……那你加油,也要注意身体,”林微寒想了想说,“我之前是在忙公司的事情,没有不想见你。”


    因为他的这一句话,江释眼里发生了变化,江释看着他,低低地喊他:“小寒……”


    服务员在这个时候上菜,这种餐厅的食物都做的很精致,他没怎么吃东西,江释点了他平常喜欢吃的甜点。


    和某人做的长得几乎一样,他于是没了胃口。


    “小寒,今天还要回去吗?”江释看着他,眼中隐隐有期待。


    都是成年人了,在外面过夜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林微寒拒绝的话在嘴边,因为他一直没有回答,江释的神情颇为落寞。


    “……不回也行。”林微寒说。


    “去你家?”他问。


    林微寒坐上了江释的车,他们两人在车里一言不发,很快到了地方,林微寒到了之后忍不住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他到底在做什么。


    真是疯了。


    ——如果和江释发生关系。


    漆黑的玄关,对方瞳孔里映着他,手腕被握住,江释的气息刚压上来,他的电话随之响了。


    是施夷南打来的。


    “小寒……”江释按住了他的手,在夜晚看着他,眼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别人的电话倒是可以不接,但是施夷南……


    “抱歉。”林微寒挣开了江释。


    “母亲?”


    “小寒,你什么时候回来……母亲身体不太舒服。”


    平常施夷南不会给他打电话,如果是不舒服,那可能真的有什么事。


    林微寒:“好,我马上回去。”


    “抱歉,江释……我要先回去看看母亲。”林微寒皱起眉,他看着江释的神情,手腕还紧紧地被握着。


    “……我知道了,”江释还没有松手,“那亲一下。”


    “小寒,下次我可不会放你走了。”


    气息轻轻地掠过他耳边,脖颈传来疼痛感,林微寒那一瞬间皮肤紧绷,他僵硬着没有动,脸色跟着有些白了。


    回家的路上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亲嘴的时候没什么,真到了这一步,莫名不自在。


    从江释家回去,到家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


    棋云在一楼,他看向二楼的方向,“母亲呢?她怎么样。”


    “夫人身体不太舒服,月沉少爷在陪着呢。”


    林微寒到了二楼,他敲开最角落的房间,绯云为他开了门,映出床边青年的身形,施夷南已经睡着了。


    “母亲怎么回事?她哪里不舒服。”


    绯云说:“可能是今天在葬礼上受凉了,今天下雨……天冷。”


    “明天让医生过来一趟,”林微寒碰了碰施夷南的手指,在他俯身的时候,身旁有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对方的目光落在他颈侧的位置稍稍停顿。


    视线太过于露骨,林微寒不得不扭头,他和路月沉对上目光,路月沉很快敛去神色,依旧是平静的模样。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很不舒服,被盯得背后莫名发凉,他皱眉收回目光,可能是错觉。


    很快他就要知道真相了。


    在他知道真相之后……林微寒看着路月沉的背影,青年侧脸沉敛安静,脖颈修长,在施夷南身边守着,不示弱讨好的时候并不引人注目。


    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像是阴暗环境生长出来的植株。


    ……让他留在林家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林微寒脑海里晃过对方在垃圾桶里捡点心的身影,他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一和对方有关,很明显他的情绪会变得起伏不定。


    十月二十五。


    当天宴礼办在老宅。


    林微寒很讨厌这种宴礼,人来人往戴着面具,去早了很无聊。


    他和路月沉在同一天生日,宴礼办的却是为他庆祝,哪怕他和林家没有血缘关系。


    ——路月沉分毫没有和他分高下的资格。


    明明是林家的真少爷,生日这天却无人问津,林家老爷子甚至发话不准路月沉过去。


    “月沉少爷,你有没有听过毗湿奴和河童的故事?”


    棋云:“毗湿奴是三神之一,心善帮了河童数次,河童却以怨报德,永远嫌毗湿奴为他做的不够多。”


    林微寒在一旁吃早餐,他的早餐都是棋云准备的,他在吃早饭的空隙扫一眼不远处的青年。


    这几天学校放假了,青年并没有穿校服,换上了连帽卫衣,帽檐几乎遮住了神情,对方今天生日,不知道要去哪里。


    ……也可能没有地方去。


    他为什么要在意这些?


    林微寒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随即收回思绪,他唇边碰到热牛奶,突然和路月沉对上目光。


    帽檐压着艳丽的面容,犹如覆盖了一层阴影,对方眼底变得浓黑,盯着他犹如两口深不见底的深井,眼底莫测难辨。


    他莫名觉得不舒服。


    眉头跟着皱起来,一整杯牛奶喝完,路月沉收回了目光,对方温声开口。


    “二少爷,我送您过去吧。”


    对方用的是“您”,姿态放的很低,可怜可笑的一幕,仿佛真的成了林家的下人。


    林微寒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有些烦躁,却并没有拒绝。


    拒绝不了没人惦记的可怜鬼。


    “棋云,我听过河童和毗湿奴的故事,”路月沉开了口,嗓音很轻,“河童在意的只有一件事,是毗湿奴并不爱他。”


    “……迷恋上毗湿奴的河童更加罪该万死。”


    林微寒坐在后座,这是第一次见路月沉开车,车上只有他们两人,他从后视镜里看着路月沉的侧脸。


    有什么想说的又说不出来。


    “二少爷……今天是我的生日。”路月沉先开了口,嗓音很低。


    林微寒面无表情,他半晌才说,“祝你生日快乐。”


    “没有人送过我生日礼物。”


    ……那又怎么样。


    林微寒眼睫颤了下,屏幕上的小人儿仿佛出现了重影,路月沉的声音也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从很久以前……我就学会了自己去拿生日礼物。”


    剩余的话他没有听清,指尖按着屏幕,耳边只剩下游戏音效,他盯着手机屏幕,眼前略有些迷糊,大脑莫名地昏沉。


    ……手机滑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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