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算计人心
◎妹妹顶着这么一张脸,真是让人很难办。◎
凤宁抓住扶香姑娘的瞬间, 一切仿佛陷入了静止。
棋盘上忽明忽暗的红光停止闪烁。
李守备的身躯也不再膨胀。
凤宁手上凰火涌动,堪堪抵御住从扶香姑娘身上悍然袭来的凶息。
“熟睡”中的扶香姑娘缓缓睁开双眼,与凤宁视线相对。
“被发现了啊……”
此刻的扶香姑娘已不再是那双天真慈祥的眼睛, 乍看就像彻底换了一个人。
她抬肘一震,将凤宁震退两步。
棋盘光芒收束, 磅礴凶息源源不断汇入本体。
只见扶香姑娘缓缓从呆如木鸡的小战士背上爬下来, 身上气势节节攀升,活像一个恐怖戏本子里爬出来的女鬼。
众人震愕难言。
善良的扶香姑娘……邪恶的军师?
这是一个人?
再不敢相信, 事实也摆在了面前——那些凶息弥漫的棋线纷纷聚向扶香姑娘,如同万流入海。
棋盘消失, 重获自由的边防将士仍愣在原地, 呆滞地看着这一幕。
只见一身凶息的扶香姑娘缓缓抬头,目光阴暗晦涩, 杀意直指昆仑君。
双方气息相互锁定, 战斗一触即发。
而凤宁, 在被扶香姑娘震开之后, 就一直傻乎乎站在原地, 一动也不动。
她的脑袋里后知后觉地开始循环凤仙老爹的声音——
“妹妹真聪明。妹妹真聪明。妹妹真聪明。”
“真聪明真聪明真聪明真聪明……”
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懵了可怜的幼崽。
她呆呆地想, 戏里面,不是总要你认不出我、我认不出你, 你不信我、我不信你, 反反复复折腾三五十回来着?
阿爹怎么一下子就把她认出来啦!
小小的心脏里面翻腾着满涨的情愫, 整只昆仑凤好像掉进了滚烫的海浪里面,东摇西晃, 晕晕乎乎找不着北。
嘿嘿, 吼吼, 嘿嘿嘿……
回过神时, 她居然一眼都不敢再看凤仙老爹了。
没有太多生活经历的昆仑凤幼崽并不知道这种状况叫做近乡情怯,她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大敌当前,先顾不上儿女情长!(神智错乱,乱用词语)
凤宁沉稳镇定地走向李守备,探手抓住他浮肿的脉搏,全力运转火线,将他体内膨胀的凶息一点一点抽离。
昆仑援军已至。
大地嗡嗡震颤,要塞中的边防将士整军列阵,踏马而来,阵势铺开。
天罗地网,无路可逃。
扶香姑娘低低笑了起来。
她用阴沉森冷的女音缓缓说道:“昆仑君,你一定很想知道,像我这样一个好人,怎么就做了敌方的军师?”
她微微冷笑,一双阴恻恻的眼睛分明是在说——伪君子,你不可能不给我当众说话的机会。
昆仑君依旧神色温和:“你可以说。”
扶香姑娘傲然扬起下颌:“自然是因为,我曾经对昆仑寄予了多少期望,昆仑便回赠了我多少失望!失望积累得足够多,我便清楚昆仑再也好不了了!”
凤宁:“???”
正在接受治疗的李守备猛地一挣,双目欲裂,嗓子眼里挤出嘶哑的声音:“……您在胡说什么啊!”
扶香姑娘一眼都没看李守备,只盯住昆仑君:“你们这些高坐庙堂的人,知道什么人间疾苦?是,你们厉兵秣马,你们大兴土木,你们的法阵越建越多,昆仑是强了,但那又怎么样?居高临下的你,关注过一眼民生么?我为什么能捡到那么多孤儿,难道不是你穷兵黩武之过?”
“但凡你少修几座阵,少练一些兵,略微分出精力来关照民生,也不至于会有那么多人抛儿弃女!”扶香姑娘情绪激昂,声音蕴上修为,远远扩散到四面八方,“然而你不愿!底层百姓在你眼中真就命如草芥吗!我正因为彻底看透,才会失望透顶!昆仑君,大家都知道我扶香是什么人,我走到这一步,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世道不公!”
扶香姑娘数十年如一日地扶养孤儿,是举世公认的大善人。
众人即便感觉她的言语有失偏颇,但先入为主的印象根深蒂固,一时竟无法理直气壮地反驳她。
毕竟……谁也没有像她一样,做过那么多好事啊!
“不是,”李守备顾不上仍在发胖的身体,焦急地说道,“这世间,哪里都有抛儿弃女的无良父母,您不能就揪着昆仑一个怪罪啊?他们白玉京才是视人命如草芥……”
扶香姑娘冷笑打断:“所以不往好了想,就和烂的比?然后再沾沾自喜不思进取?这就是我对昆仑最失望的地方!简直无药可救!”
昆仑君淡声问:“说完了吗?”
“呵呵,你可以把我灭口。”扶香姑娘昂首道,“但是公道自在人心!这昆仑,还会有十个我,百个我,千千万万个我!真正为昆仑着想的人,你杀不完的!”
倘若是那些叛国贼说出这种话,众人只会嗤之以鼻,绝不会投以半分眼神。
但扶香姑娘不一样。
得知凶手竟是她,便是刚死了兄弟的将士们,一时也是心情复杂,不知该如何去恨。
更有甚者,眼神已经隐隐发虚,好像在怀疑是不是自己拿了太多军饷,以致于亏待了百姓。
昆仑君眼神微冷。
能用几十年时间,布下这么一颗棋,实在是处心积虑。
这一招很难解。
无论是“昆仑这世道把好人逼上邪路”,还是“身边的大好人有可能是深藏不露的奸细”,对人心的伤害都不容小觑。
更可怕的是,谁知道这样的“好人”还藏着多少?
若是宣扬“好人”不可尽信,那才叫真正叫做天理沦丧。
“我有一个问题。”凤宁举手发言。
她感觉到老爹在看自己,语气更加淡定沉稳了几分:“扶香姑娘,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你有问题的吗?”
扶香姑娘冷冷望过来。
一看她的表情就是要说没兴趣。
所以凤宁果断抢答:“因为你放走了那群叛国贼!”
旋即,她继续抢问:“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问完瞬间抢答:“因为他们如果在场,很有可能会让你提前暴露。”
这一手见缝插针自问自答水泼不进的功夫,一下子就将在场所有人都给震住。
于是凤宁可以不疾不徐地说话了:“每个人都怕死,这很正常,我也怕。但是有一种特别自私无良的人,他们宁愿罔顾事实、颠倒黑白,也要极力证明受害者都是咎由自取,都是活该——以此获得心理安慰,以为自己就安全了。”
这个道理是仙女姐姐白湘教的,凤宁一直都记得。
“那些叛国贼显然就是这种人。如果你把他们关进棋局,他们除了吓得尿裤子之外,还会做些什么呢?”
凤宁嘿嘿一笑,“他们是不是会说——‘死的都是当兵的,谁让他们做昆仑走狗,活该’?”
“又或者,他们会说——‘死掉的人名字全带数字,都是扶香收养过的吧?我就说嘛,哪个父母会无缘无故抛弃孩子,一定就是他们自己有问题!’”
“一旦有人说出这句话,你就提前暴露了。”
“你看,你非常清楚那些人是什么德性,留下来必定要坏事。”凤宁摊手,“那既然你都知道他们卑鄙无耻自私自利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你一个大好人,为什么会认同他们的想法呢?”
凤宁感觉到老爹笑吟吟在看自己,不禁得意到翘尾巴。
她识破对方自然不是因为这个,但没必要告诉她。
扶香姑娘自然也知道对方这是在诡辩,只是借机驳斥自己。
她正要开口,却被昆仑君淡淡打断。
昆仑君道:“你的实力太弱,只能布下疑阵,依靠装神弄鬼来拖延时间,好对凤安下手。你知道自己早晚要暴露,便借暴露之机,在所有人心中种下一枚猜忌的种子。这就是你的全部计划了吗,军师?”
“我死不足惜,公道自在人心!”扶香姑娘一掠而上,“昆仑第一强者,让我领教领教你的实力!”
“我还没说完呢。”凤宁仿佛看不见对方正在攻击自家凤仙老爹,她很认真地琢磨着说道,“我一直在想,你是怎么用凶息把人吹成大泡泡的。”
昆仑君负着右手,左手竖掌,很随意地挡下扶香姑娘的攻势。
“那——么——多的凶息啊!根本不可能藏得住。”凤宁震声道,“我想了好久,忽然想起李守备讲给我听的,扶香姑娘变戏法的故事。于是我想,假如我们扶香姑娘,真的会变戏法呢!”
“快快长大,快快长胖——稻谷真的变多啦!”
“快快长大,快快长胖——藏在身上的小小一点凶息也变得好多好多!”
扶香姑娘的身形在空中诡异一滞,忽然倒掠而来,直取凤宁!
“哇!猜对了猜对了!”凤宁早有准备,径直扑向自家凤仙老爹。
“嘭!”
她一头栽进已经不再熟悉的怀抱。
‘呜!’
凤宁非常非常顺手地在阿爹胸膛上亲昵蹭了蹭。
凤仙:“……”
妹妹顶着这么一张脸,真是让人很难办。
凤宁揪着老爹的衣裳,抱紧靠山的老腰,瞬间体会到了狐假虎威的快乐。
她放放心心冲着扶香姑娘喊道:“那个‘戏法’,就是善良的扶香姑娘,为了让大家吃饱饭而顿悟的力量!”
她就说嘛,既然良知能带来智慧和力量,扶香姑娘必定得是个天才。
“所以呢?”扶香姑娘神色微变,攻势更疾,“我变成这样,还不是怪你们!”
然而在昆仑第一强者面前,终究还是不够看。
昆仑君轻描淡写便能化解所有攻击,仿佛闲庭信步,随手拈花。
“不哦!一个人不可能既是好人又是坏人!所以!”凤宁大声逼逼,“你根本不是扶香姑娘!你偷了她的身体,害她变成健忘的老奶奶!你不是人,你就是个蛆蛆!”
军师瞳仁猛震,脸肌微抽:“你……你胡说!”
“哇!你急了!”凤宁震惊,“所以我又蒙对啦?”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猛凤飞扑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一路沉默。
飞鸾落在东兰城城门外, 凤安唇角紧抿,下地,冷冰冰望着穿越者。
穿越者眸光闪烁, 梗起脖子扬声道:“你瞪我干什么!军师大佬他、他要杀人,关我什么事!那不是你们自己得罪了人家么!我可先说好了, 你们之间的恩怨, 与我无关!”
凤安凉凉看着她。
“怎么?”穿越者瞪眼,“又想给我讲什么大道理, 我可不吃假大空那一套!什么家国大义的,不就是你们控制蠢人的手段吗, 聪明人根本不会被你们洗脑!人家就只关心自己过得好不好, 怎么,这有什么问题吗!”
“只关心自己, 当然没有问题。”凤安扯唇冷笑。
他向来不屑与这个穿越者多说什么, 毕竟阿娘早就说过, 这个人烂到了根子里, 讲人话她是听不懂的。
但他可以骂这个二皮脸。
“我为别人, 别人为我, 这叫互助互利,没有问题;我不拿别人半点好处, 别人有事也不要来烦我, 这叫独善其身, 也没有问题。而你呢,”凤安轻蔑地啧了一声, 嘲讽拉满, “半点不想付出, 好处你却要全占, 凭什么?凭你心黑脸皮厚?凭你想得美长得丑?”
“你!”
凤安乐了:“你你你你,哦,还凭你跳脚跳得高?”
“你骂我!”穿越者气到表情扭曲,恨不得撕了凤安,“你凭什么骂我!就凭你是个男的,你就看不起我们女子!臭男人怎么不去死!”
凤安啧啧摇头:“我看不起女子?我这辈子听到过的所有辱骂女子的肮脏字眼,全都出自你这张嘴,再没有更臭!”
穿越者大翻白眼:“我那是为了她们好!我那是骂醒她们!我就是比她们强,我就是站得高看得远,我教训她们有什么不对!”
“哦~”凤安失笑,动手撸袖子,“原来恃强凌弱还可以说得这么清新脱俗。所以我比你更强,我揍你一顿那也是为你好,那也是理所应当。”
穿越者顿时急了:“你!”
“你看你,胸无半点墨,说不过别人就只会你你你。”凤安嗤道,“不过你这毛病跟别的都没有关系。什么男的女的,什么昆里昆外,你只不过是极尽所能地侮辱、贬低自己的同胞,以彰显自己特立独行鹤立鸡群,实则不过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无能和失败罢了!啧,自欺欺人真有一手~”
“你!”穿越者指着凤安,手指气到不停颤抖,“你去死!你给我去死!你怎么还不死!死呀啊啊啊!”
“你看你,无能的人,永远只会无能狂怒。”
凤安悠然转身,踏着一片尖叫诅咒的背景音,背对东兰城,行往夕阳的方向。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吵架的真谛就是自己不生气,对手破大防——此一役,大获全胜!
不过凤安知道,真正的恶战还在后头。
所以他得离东兰城远一点,不能连累城中百姓。
凤安朗声大笑,一步一步走向远方。
瘦挑的身影拉出长长的影子,落日为幕,向墟而行。
在他身后,缓缓浮出一道影子、两道影子、无数道影子……
以及路过的飞鸟。
*
边境。
昆仑君广袖微拂,凰火不出,便将扶香姑娘压制到全无还手之力。
“你太弱了,比我想象中弱得多。”昆仑君微微蹙眉,认真而好奇地问,“是因为夺舍旁人的缘故?”
扶香姑娘自然不可能承认。
她一边狼狈抵抗,一边冷笑着大声说道:“你尽管给我泼脏水罢!我死不要紧,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畏惧,仿佛一位准备慷慨就义的勇士。
出手间歇,昆仑君不自觉地抠了抠左手拇指指甲盖。
凤宁偷眼看着阿爹的小动作,知道他又在生气。
谁能不气呢,这一招实在是太恶毒。
只要对方死不承认,那么杀了她也没用,提及此事人们只会唏嘘——好好的扶香姑娘,怎么就晚节不保?
因为没有证据能证明扶香姑娘被夺舍,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一定会趁机到处煽风点火。
凤宁都能预判到他们会怎样阴阳怪气抹黑昆仑。
比如——“只要敢说昆仑一句不好,就会‘被夺舍’哦,怕了怕了,大家赶快歌功颂德保命吧!”
又比如——“大家看到没有,好人没好报啊,在昆仑做好人就没有好下场!不是我们自私自利,而是昆仑根本就没有好人生存的土壤!”
造谣容易辟谣难。
到最后,受伤的只有可怜的扶香姑娘,以及所有心怀善意的人。
凤宁好气!
虽然她已经成功回到了亲人的怀抱,无论再大的风浪,她都相信一定能够蹚过,但是,让一个善良无辜的好人蒙冤而死,死后还要成为一根黑白难辨的刺,伤害那些同样善良的人……
这绝对不可以!
凤宁眸光微闪,胸中的火焰莽莽欲动。
‘扶香姑娘她一定还在,对吧,小白衣?’
此刻,昆仑君长袖一探,五指抓住了扶香姑娘左边肩膀,眼见便要将其拿下。
扶香姑娘神情微变,双眸露出狠戾之色。
“哼,你以为我会束手就擒?!”
她不退反进,凶息磅礴涌动,竟是全然不再顾忌自身!
她要自爆凶息!
昆仑君若是不想两败俱伤,便只能当机立断,以浩瀚的力量将其镇压、绝杀。
扶香姑娘一死,真相将永沉海底,再不见天日!
眼看悲剧就要发生,无可转圜。
“我绝不答应!”电光石火之间,凤宁定下了决心。
只见她一个猛凤飞扑,扑到扶香姑娘身前!
双手一合,狠狠抱住扶香姑娘的脸。
极快又极慢的一霎,凤宁清晰地看到了每一个细节。
她看见,扶香姑娘眼角有好看的鱼尾纹,唇角有美丽的笑纹,眉毛上面有夸奖孩子的时候特别容易弯出来的抬头纹。
善良和快乐是会被时光写在脸上的,夺舍也无法抹去。
凤宁眼眶微微发热,心下一定,仰头——低头——砰!
额头相撞,火焰荡起波纹,轰然涌入扶香姑娘额心。
天旋地转间,凤宁听到凤仙老爹错愕的声音渐渐远去:“这崽,也太莽了……”
脑海深处飘出另一个久违的声音。
小白衣言简意赅:“啧。”
晕头转向的凤宁:“嘿嘿嘿……”
上次尝试“夺舍”邪偶师时,神魂犹如碰上铜墙铁壁,把凤宁撞了个七荤八素。
她并没有吸取教训,撞了南墙也不死心,遇事再一次选择直接莽。
不过这一次似乎莽对了。
*
凤宁晕晕乎乎回过神,发现自己站在朦胧的夕阳余晖下。
天色已经暗了,脚下的土地仍有余温的热度,不远处有一道竹篱笆,圈住大大的院子。
“咯咯咯咯,咯嗒!”
凤宁闻到了毛绒绒的土鸡味。
她愣愣回头,一眼就看见了扶香姑娘。
扶香姑娘系着围裙,手臂间环着一个装糠米的大簸箕,另一只手抓了糠米洒向庭院。
“嘬嘬嘬!”
鸡群闻声,扑扇着翅膀冲过来,笃笃笃地用喙敲击地面,连糠米带碎沙子一起吞吃下去。
大胖鸡们的脖颈下面很快就鼓起一团团硬邦邦的胃袋。
“吃饱饱睡觉觉,明天多多下蛋哦!”扶香姑娘乐呵呵地对母鸡们说。
“咯嗒!咯嗒!”
扶香姑娘抬起头,看见了呆头凤。
视线相对。
“宝宝怎么不去睡觉呀?”扶香姑娘走上前来,弯下腰,与凤宁视线平齐,“是不是晚饭没吃饱呀?”
凤宁低头看了看自己。
小胳膊小腿。
她知道这里是扶香姑娘的记忆,她闯进她的记忆里面,变成了一个被收养的孩子。
凤宁眨了眨眼睛:“扶香姑娘?”
“宝宝今天怎么傻乎乎的呀?”扶香姑娘把手放到凤宁的脑门上,“难道是和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小伙伴闹别扭啦?”
凤宁一眼就能认出来,眼前的“扶香姑娘”,就是那个善良乐天的老奶奶。
她正在琢磨怎么唤醒扶香姑娘,身体忽然一轻——扶香姑娘把她提溜了起来,拎向身后的大瓦屋。
凤宁:“……”
她无助地挥舞自己的小胳膊小腿。
怎么回事!昆仑凤要面子的哇!哪只昆仑凤会被人提在手上嘛!她又不是大母鸡!
抗议无效,她被扶香姑娘拎过门槛,进了大屋。
收养了许多孩子的扶香姑娘生活并不十分拮据,屋里燃着好几盏大灯,木质家具都很结实。
扶香姑娘把凤宁放到地上,返身拉开木柜门,笑眯眯问她:“宝宝想吃什么?薯饼?楠瓜干?还是白糖绿豆霜?”
凤宁鬼使神差:“想吃蛋羹。”
“哦……”扶香姑娘点头,“宝宝敲蛋我烧火,好不好呀?”
“好!”
于是凤宁晕乎乎抱着一只粗瓷大碗,接过扶香姑娘递来的最后三只鸡蛋,在碗边一一磕破,掰开蛋壳,把蛋清和蛋黄打到碗里面。
扶香姑娘大声夸她:“宝宝真能干!”
双眉弯弯挑起来,额头挤出慈祥的抬头纹。
一大一小搬了小木凳,坐在暖融融的灶膛边,等炖蛋。
凤宁问:“扶香姑娘,蛋都被我吃完啦,你为什么不用戏法变出多多的好吃的?”
扶香姑娘拍了拍她的脑袋。
“傻孩子。”扶香姑娘望着灶膛,眼睛里跳跃着两朵小火焰,“街坊邻居总是往家里送吃的,镇上隔三差五也变着法儿给咱们添补助,孩子们长大了能干了,也老往家里送东西——家里余粮那么多,想吃什么也都能买得到,那就不需要变戏法了呀!”
凤宁歪头看向她:“哦……”
“孩子你记住。”扶香姑娘轻轻拍她的脑袋,“让每一个贫苦的人都不愁吃、不愁穿、不愁住,那就是我们昆仑最神奇的戏法啦!”
凤宁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什么暖暖的东西撞了一下。
眼前的火光忽然变得朦胧。
“扶香姑娘……”
“哎,哎哎,好好的,怎么突然哭了呢?”
*
凤宁吃上了最美味的蛋羹。
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儿咸,好像谁把圆溜溜的盐珠珠掉进去了。
吃过蛋羹,凤宁在扶香姑娘的严肃注视下,乖乖盛热水洗了脸、小手和小脚。
整只昆仑凤都暖乎乎的。
扶香姑娘领她走进睡觉的厢房。
这是一间很大的厢房,里面放置着一张张上下双层床,排列得整整齐齐。小床、被子、枕头,每一样东西都圆溜溜的,一看就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其他孩子已经睡着了,被窝隆起的弧度好像一团团小云朵。
呼吸声齐齐整整,还有人在打小呼噜。
“哇……”一看就是很幸福的幼崽们。
扶香姑娘指了指靠里面的小床,悄声说:“去吧,躺好了我关门。”
凤宁点点头,往里走。
路过一张小床,她好奇地探头一看。
“?!”
这一眼,差点儿没把她吓得蹦上屋梁。
温馨暖光中,床上沉睡的孩童,脸上竟然没五官!
凤宁“啪”一下捂住嘴巴。
‘正常哒!正常哒!’她疯狂安慰自己,‘扶香姑娘被夺舍,失忆啦,患上了严重的忘症,所以在她记忆里面,大家没有脸,正常哒,正常哒!’
晕晕乎乎,深一脚浅一脚走到自己的小床铺。
噗通往床上一倒,拉过被子,蒙住头。
“呜……”
枕头好软,被子好暖,可是周围睡着那么多无脸人,好可怕!
“嘎——吱——”扶香姑娘关上了门。
周围静悄悄。
片刻之后,被子忽然一动。
有人在掀她被窝!
凤宁瞬间把凤安从前讲过的恐怖故事全部脑补了一遍。
她双手紧紧攥住被子头,双脚死死压住被子尾,抿住嘴巴,宁死不放!
‘我是昆仑凤,我好凶哒!’凤宁恶狠狠地想,‘我的火,超凶!’
“唰啦。”
她的力气没人家大,被子被扯出一个大缺口,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月光洒在她床前。
凤宁:“……”
月光中,有一道人影缓缓俯身。
就这么,一只手掀着她的被子,弯腰,找她。
凤宁:“呜!”
她只是一个宝宝!一个刚刚找到靠山的宝宝!
为什么要经历这种事!
她拼命把被子往回扯。
“啧。”一个很好听的声音说,“那我走了。”
凤宁仿佛挨了一闪电。
小白衣!
她猛地睁开眼睛,只见月光下,漂亮得没人样的少年封无归懒洋洋放开手中的被子,转身作势要走。
凤宁猛凤飞扑。
连人带被子扑到他的身上,四手四脚把他拖进被窝。
“嘘!嘘!”头凑着头,她非常非常严肃正经地对他说,“外面那些,全部都是无脸人,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哒!”
封无归:“……”
“一起睡,知道吗!”凤宁拱拱拱,把脑袋拱到了他的胸膛上。
哇,她家小白衣,真的好香好香。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两只日常
◎窝(被窝)里斗。◎
床铺又香又软,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被子上画出一个个大方格。
凤宁拥有了人生第一只人形抱枕。
她捉着小白衣,摸摸这儿, 摸摸那儿,整个就是一个好奇宝宝。
“你长大了好多哦!”
他已经有一点小小的少年模样了。
凤宁略微琢磨了一下——按真实年纪来算, 她现在也差不多是九岁, 和穿越者一样大。
但她看上去依旧是个一岁半的幼崽。
“我怎么还是那么小只啊!”
凤宁怔怔想:‘难道是因为我的人生停留在……’
思绪忽然被打断!
封无归抬手捏住了她的两边脸蛋,笑得一脸欠揍:“我就喜欢收拾小矮子!”
“噗叽、噗叽!”
她的绝美小胖脸, 一捏就变成小圆饼子。
凤宁怒目:“我更喜欢欺负大坏蛋!”
她抬起小短腿踢他,他弯着眼睛一脸坏笑, 提膝落肘, 抵挡她狂风暴雨的攻击。
嘭嘭嘭嘭!
两个战斗经验极其丰富的冷酷猎手,开始激烈的窝(被窝)里斗。
凤宁很快就把自己拱成了一头乱毛, 一看封无归的马尾仍然束得清清爽爽, 她立刻就不爽了, 徒手去薅他头发。
“咯咯!咯咯咯咯……咯!”
正闹腾得开心时, 他漂亮的小脸忽然罩上阴影。
旋即, 他一动不动了。
凤宁完全没反应过来:“?”
她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发。
小白衣的头发乌黑丝滑, 抓在手里就像流水绸缎。
凤宁正在思考应该怎样“欺负”他,便听他沉稳无奈地说道:“阿宁乖, 不闹了, 这样会影响别人休息。”
凤宁:“???”
她一头雾水地盯他, 忽然后知后觉发现,罩在他身上的那个阴影, 好像是个……人形。
哎呀!
凤宁蓦然心虚, 飞快地缩起脖子, 慢吞吞转过眼睛。
果然, 扶香姑娘站在身后窗外,双手叉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来自长者的死亡凝视。
凤宁:“……”
她眨了眨眼睛,缓缓地、缓缓地,拉高被子,噌、噌、噌,遮住脖子,遮住下巴,遮住鼻子,把自己藏得只剩一双眼睛。
眼睛一闭,原地装睡。
“小捣蛋!”扶香姑娘笑呵呵地走了。
凤宁竖起耳朵尖。
听着扶香姑娘回了自己厢房,她才蓦地睁眼,张牙舞爪扑向封无归:“你居然出卖我!”
他早就在那儿偷笑了半天。
凤宁掐住他腰间的小硬肌肉,低下头,脑袋凶猛地往他身上钻。
他捉着她的小肩膀,本想把她撕开,发现撕不动,干脆反其道而行之,把她往自己身上摁。
于是凤宁整只都埋到了他的怀里。
他依旧穿着好看的小白衣,衣襟在胸口斜斜交叠,有点小风流,又有点小正经。
凤宁把胖脸蹭了上去,一吸,全是熟悉的幽幽冷冷的小香气。
“哇……”
她耍赖不动了。
封无归:“?”
他都已经想到后续十几个回合如何见招拆招,不料一对小胳膊忽然放弃攻击,乖乖抱住了他的腰。
给他整不会了。
半晌。
低头一看,小傻子居然睡着了。
“……”
“跟我斗。”他微微眯起双眼,愉快地笑起来,“你太年轻。”
凤宁可可爱爱地动了动小嘴巴,睡得一脸甜蜜:“啊唔!”
一夜无话。
清晨醒来,封无归木然低头看着自己湿嗒嗒的衣襟。
她用他的衣襟擦完口水,还嫌弃地抱着被窝躲到了床铺里边。
……轻敌了,是他太年轻。
*
凤宁是被盯醒的。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床边站着一圈人。
“好可爱的小妹妹!”
“小妹妹小妹小妹妹!”
“她吃了什么,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凤宁:“……”
如果站在床边的不是一群无脸人的话,这个场面一定很有爱叭。
然而孩子们的脖子上都顶着一团团没有五官的白面糊糊。
当他们“说话”的时候,面坨坨的“嘴部”还会微微蠕动。
总之相当惊悚。
凤宁可怜兮兮地摸了摸身边,封无归不在。
‘呜呜他跑了!明明说好我会保护他,他却把我自己一只昆仑凤扔在这里!’她悲愤地想,‘我生气了!再也不理他!再理他我是狗!我是狗!’
凤宁气呼呼爬下床,从无脸人的缝隙中穿出去,跑到屋外,正好看见扶香姑娘背着一只大箩筐,带着大黄狗从外头回来。
一大清早,扶香姑娘就去了山里,摘回不少山间野菜,还有许多白胖的蘑菇。
“宝宝起床啦!”扶香姑娘笑眯眯跟她打招呼。
大黄狗跟在她身边,一下一下甩着尾巴。
凤宁迈开小短腿迎上前,帮扶香姑娘摘下大箩筐。
她整个趴在箩筐边上,好奇地踮脚探头往里面望——余光一丝一毫都不往院子里瞟,根本不屑于寻找某个人。
“有锯齿的这个叫山茅野菜,炖蛋可香了!”扶香姑娘摸了摸凤宁毛茸茸的脑袋,“而且清凉解火哟!吃了它,就不容易生气上火啦。”
“我才没有跟他生气!”凤宁噘嘴辩道。
扶香姑娘掩唇咯咯笑:“好好好,才没有跟你的小竹马生气气!”
凤宁:“……”
孩子们纷纷围上前,帮着扶香姑娘吭哧吭哧把大箩筐搬进厨房,然后打水的打水,洗菜的洗菜,各自忙活了起来。
凤宁忽然感觉身后有风经过。
她不用回头都知道那是谁!笑,她会回头看他吗,根本不会!
他带起的风清冽冰凉,像是从水井那边过来的。
‘一大早他怎么去水井……’凤宁及时打断思绪,‘我才不关心他干什么!’
她现在可是有正事要办。
她追着扶香姑娘。
“扶香姑娘扶香姑娘!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军师的人啊?”凤宁问。
“不认识哦。”扶香姑娘摇摇头,“他是谁呀?”
凤宁告状:“他说我们昆仑穷兵黩武,不顾百姓死活,所以你才会捡到那么多孤儿。”
“哎呀!”扶香姑娘跺脚,“这人怎么张嘴就说瞎话呢!他在哪儿,你带我去找他,我与他好生说道说道!”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凤宁叹了一口老成的气,“我也好想知道哦。”
想要唤醒扶香姑娘的神魂,必定得先找出藏在她脑子里的军师,把他干掉。
“宝宝不生气,下次要是遇到了,看我怎么说他!”扶香姑娘抬手拢了拢凤宁的头发,顺手给她扎了两个小揪揪,动作熟练得好像蝴蝶穿花一样。
凤宁被倒饬得眯起了眼睛。
她问:“扶香姑娘,你觉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不要自己的孩子啊?”
扶香姑娘动作一顿。
凤宁感觉到扶香姑娘在偷瞄自己脸色。
“宝宝啊,”扶香姑娘斟酌着说道,“有些父母确实不负责任。但有一些呢,是有他们自己苦衷的,他们可能只是暂时遇到了困难,不得不把宝宝暂时托付给我照顾,其实有的父母一直在默默关心自己的孩子,也常常给我们送东西哦!也许过上一阵子,困难解决了,就会把孩子接回家里,呵呵,到时候我还不一定放人呢,我可要好好考察他们才行!”
她很小心地照顾着凤宁这个“孤儿”的情绪。
凤宁呆呆点头:“这样啊……”
“对啊!”扶香姑娘笑着摸她的脑袋,“其实我能捡到这么多孩子,也是因为我一直都在收-养-这些孩子们,人家父母才会放心把孩子送过来。如果没有我,也许有的父母咬咬牙,自己带着孩子就撑过去了。”
凤宁歪头看着她。
她发现,和扶香姑娘待在一起,心里总是暖融融的。
扶香姑娘就像一只大火炉,向周围不停地散发出温暖和光亮。
“扶香姑娘,您真是一个大大大——这——么——大的好人啊!”凤宁震声感慨。
扶香姑娘呵呵地笑:“那倒也不是了。我就是喜欢和孩子们待一块儿罢了,热热闹闹的,多开心啊,不是做什么好事,就是图个自己高兴!”
凤宁想:阿娘说得对,高尚者从不标榜自己高尚。
扶香姑娘,就是一个高尚的人啊。
“那要是遇到困难呢?”凤宁故意抬杠,“遇到困难也高兴吗?”
“呵呵呵呵!”扶香姑娘左右轻轻摇晃着身体,乐呵呵道,“傻孩子,遇到困难就勇敢解决它,解决掉困难的那一刻,那可真是不要太高兴哦!”
“哇……”凤宁感叹,“您真是我见过最善良最通透的老奶奶!”
“老!奶!奶?!”扶香姑娘暴怒。
凤宁:“嗝儿!”
得意忘形,触了逆鳞。
凤宁被扶香姑娘拎着狗尾巴扫帚从屋里追到了屋外。
*
“开——饭——啦——”
一个无面人双手合着喇叭,站在门槛前大喊。
凤宁坐到长长的条凳上。
大孩子们端出饭盆,放到每一个孩子面前。
凤宁领到了自己的饭。
斜眼一瞄,瞄到某人老老实实抱着饭盆。
‘我才不想看他,’她想,‘我只是更不想看无脸人吃饭。’
他似乎挑了下眉尾。
竹筷夹起金澄澄的野菜煎蛋,手腕一翻,落进凤宁的饭盆。
‘谁要吃他的蛋!’她气咻咻想,‘我才不吃,根本不!’
“咳!咳咳!”扶香姑娘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窗后,“自己吃自己的,饿不着谁家小青梅!”
“……”
凤宁把脸埋进了大饭盆。
就这样,在扶香姑娘的记忆里度过了鸡飞狗跳的第一天。
天黑了,凤宁躺在床铺上,把被子拉到下巴,早早闭上眼睛。
说了不理他,就是不理他,谁理谁是狗。
她听着他的脚步声从外面进来——不是她想听,只是太熟了。
“呀!”有人喊他,“夜里凉,你怎么穿这么少,当心生病!”
凤宁:“?!”
她猛地睁开双眼,一眼就看见了鹤立鸡群的小白衣。
他没穿外袍,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整个人看上去清瘦俊俏到不行。
凤宁一下就心疼了。
她跳下床,逮住他,噌噌把他拖进自己焐好的被窝。
“你怎么不穿……”刚一开口,忽然想起自己早上立过的誓。
谁理他,谁是狗。
她抿住唇,憋了一好会儿。
她,向来,是一位,信守承诺的昆仑凤……
“汪!”凤宁破罐子破摔,“你怎么不穿衣裳!汪!”
封无归:“……”
他狐疑地打量她。
凤宁:“我问你话呢,汪!”
他没回答,双手捏住她的脸颊,皱起好看的小眉头,微眯着眼,开始上上下下给她检查身体。
“汪?”凤宁抗议,“你干嘛!”
封无归眼神小心翼翼,身体微微后仰。
“坚持一下,”他说,“先别咬人啊。昆仑凤被狗咬了,也会得疯犬病吗?”
凤宁:“……你才疯犬病!汪汪汪!”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感情真好
◎好猛一扶香。◎
夜风清凉, 虫鸣啾啾。
凤宁啊呜一口咬住封无归的手。
她弯起一双月牙眼,摇头摆尾,得意洋洋地冲着他笑。
“传染你!”她含糊不清地说, “传染!汪汪!”
他反手挣脱她,然后把手往她身上擦。
凤宁呲牙:“你嫌弃我!”
她一头扎进他怀里, 蹭开他衣襟, 张嘴就去咬他,“你完啦你完啦你完啦!昆仑凤出击!传染!”
“咳!咳咳咳咳!”窗外传来熟悉的咳嗽。
凤宁:“……”
封无归:“……”
两个人瞬间躺得整整齐齐, 肩并着肩,被子乖乖拉到下巴。装睡。
被窝里, 她悄悄探过一只手, 掐他腰,咯吱他痒。
他伸出手, 与她暗中交锋。你来我往间, 十根手指不知不觉扣到了一块。
他果断反手一镇, 把她作乱的小爪子镇压在床单上。
凤宁用力挥舞手指, 发现他的手太大了, 她只能挠到他微凉的指骨。
她整只小手都被他攥得紧紧的, 掌心贴着掌心,坚硬的手指牢牢嵌在她的手背上。
挣不动。
凤宁很不服气, 心脏又麻又痒, 蠢蠢欲动。
于是她悄悄从被窝里探过另一只手……
他忽然翻身侧卧, 断然出击,居中拦截, 扣住她的五指, 把她另一只手镇回身侧。
这一下, 凤宁两只爪子都动不了啦。
可恶的家伙在她耳朵旁边偷笑, 故意用又轻又坏的气音,一字一顿对她说:“逃、不、掉、了、呢。”
凤宁:“……”
生!气!气!
好不容易捱到扶香姑娘查房完毕,凤宁立刻猛凤飞扑,整只砸到封无归身上。
“你抓得住谁!”
他且笑且退:“抓住一只小凤狗。”
凤宁张牙舞爪一顿挠。
斗着斗着把自己给斗乐了:“咯咯咯咯……”
“咳!咳咳!”
凤宁&封无归:“?!”
扶香姑娘明明已经回厢房睡觉去了啊,什么时候杀的回马枪?
两个身经百战的老手居然都没能察觉吗?
正错愕时,又一阵假模假样的咳嗽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孩子们一边模仿扶香姑娘咳嗽,一边哈哈大笑。
“两小只感情真好哦~”一个女孩子把扶香姑娘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
“哦哈哈哈哈!”孩子们一阵哄笑。
不可一世的昆仑凤忽然就虚了。
她把脑袋缩进被窝。
想了想,抬手,轻轻把封无归也拽了进来。
“嘘,”她小小声说,“不要打扰无脸人睡觉。”
被窝里光线昏暗,隐隐约约能看见他眼睛里有两点光。
她睁大双眼和他对视。
她小小声:“汪。汪汪。”
肩膀拱拱他,疯狂暗示。
他没反应,她继续暗示,一直暗示。
直到封无归忍无可忍,生无可恋地敷衍:“……汪。”
成功传染!
凤宁总算心满意足了。
被窝轻轻抖动。
她笑一会儿,他笑一会儿。
半晌,隆起的小团蹭向大团,拱在一起,不动了。
*
天刚蒙蒙亮,扶香姑娘咣咣敲响门框,笑眯眯地叫醒满屋孩子。
“今日先生到我们香山村授课来喽,大伙起床出发!”
无脸人们欢呼起来,叽叽喳喳往床下蹦。
凤宁用被子蒙住脑袋,拼命装死。
眼皮那么重,根本睁不开!
一岁半的宝宝才不要念书,她要赖床!
“晚上不睡,早上不起。”扶香姑娘拽她被子,“夜里闹腾的时候,就不知道还要早起?”
凤宁用力打呼噜,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困死啦困死啦呜呜呼噜……睡不够头头痛痛……”
扶香姑娘松开被子,叹了口气。
凤宁偷偷在心里嘿嘿一笑。
“唉。”扶香姑娘烦恼地说道,“宝宝睡不够,容易不长个。看来以后不能再让他俩一起睡啦,凑一块儿,晚上总舍不得睡,净瞎闹!就从今晚开始分床吧……”
凤宁:“!”
她一个激灵蹦了起来。
那可怎么行,周围全是无脸人,一个人睡觉多可怕。
“我不困!”凤宁闭着眼睛大喊,“一点儿都不困!我睡得好饱!可精神啦!”
扶香姑娘:“……”
扶香姑娘一脸无语,看着这个家伙歪歪斜斜爬下床,摸到自家小竹马,双手攥住人家衣摆,跟在人家身后,一边打瞌睡,一边让人家帮她洗脸漱口。
那漂亮少年垮着一张脸,眉眼相当生无可恋。
他掰开她嘴巴,给她清洁小白牙。
他:“张嘴,啊——”
她紧闭着眼睛,仰起小胖脸,把嘴巴张得老大:“啊……”
洗漱完毕,他用生疏的手法抓了抓她满头乱毛,给她扎了个难看的歪揪揪。
他表情不耐烦,动作倒是软和得不行,全程竟然没能弄醒她。
扶香姑娘倚着门框,看着这一小对在院子里挪来挪去,不禁弯起眼睛,笑得像个怪奶奶。
*
凤宁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跑到了封无归背上。
她迷迷糊糊醒来时,发现自己脑袋搁在他肩膀,下巴底下还贴心地垫了块叠起来的手帕。
“哇……”她问,“你怕骨头硌痛我吗?”
“不。”他面无表情,“我怕你口水流我身上。”
凤宁大声为自己正名:“我又不是一岁小孩,我才不会流口水!”
封无归:“……啊对对对。”
村中有座大祠堂。
祠堂里供的是只泥塑金身的凤凰。
一个无脸男孩兴奋地说道:“这是咱昆仑战神不灭之凤!他救过我们村里的祖先,当年还在我们村头的小河里面洗过脚!”
凤宁刚弯起眼睛,又听这位无脸男孩大声邀功道,“咱们每天喝的汤,都是我特意从河里打水回来煮哒!福气满满哦!”
凤宁:“……”
秃…毛…崽…的…洗…脚…水!
提起秃毛崽,凤宁如梦初醒,狂拽封无归的衣袖。
“过了两天啦!”她着急道,“凤安是不是都已经被干掉啦!”
封无归:“……”
你们昆仑凤是真的口无遮拦,百无禁忌啊。
“并没有。”他告诉她,“外界时间不过一瞬而已。”
凤宁:“???”
她用力眨巴双眼,小手比比划划:“可是我们实实在在已经度过两天了呀!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
这个有点不好解释。
封无归思忖片刻,道:“我们对时间的判断,主要源于环境与自身的变化。比如太阳东升西落便是一日。月相从朔至望再至朔,便是一月。冬去春来又是一年。人从新生到老死,便是一生。”
凤宁点头:“嗯嗯!”
周围不知不觉围了一圈无脸人,个个竖着耳朵,听得津津有味。
“神魂并无时间概念,只是受制于身躯,习惯跟从于身体对时间的感知。”封无归道,“倘若脱离身体感知,对时间的感受便会不同。比如做梦时,无论梦中度过如何漫长的时光,醒来或许也只是一瞬而已。”
“哇……”无脸人们纷纷交头接耳,“对对对,是这样是这样!”
凤宁大概懂了:“所以我们有很多很多时间来找出那个家伙(军师)?”
“也不尽然。”封无归微笑,“万一他下一瞬间就自爆呢。”
凤宁垮下脸:“……”
这是脑袋上悬了个大-炸-药-包啊!
她望望天,又望望周围。
香山村都是黄土地,扶香姑娘的记忆世界暖黄暖黄,每个人都没有脸。
想要找出军师,还真没那么容易。
祠堂前的空旷场地上渐渐坐满了人。昆仑不是每个地方都有公学堂,没有公学的地方,会有先生定期授课,给百姓教学扫盲。
众人搬来小板凳,排排坐好,等了很久,先生终于姗姗来迟。
“咦,换人了?不是原来的先生!”
“我是秦先生的弟子。姓李。替老师授课。”这位李先生虽然是个无脸人,却明显能看出心情不太好,他负起双手,硬邦邦开始给众人讲字。
“先生……”有人弱弱举手,“你讲的这个字长什么样,俺们不认得。”
从前秦老先生都会准备大纸张,把字挂在身后教大伙认识。
李先生忽然暴怒,“啪”一下摔了手中的书册。
众人齐齐一呆。
“识不识字有什么区别吗?”李先生冷笑道,“一群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还以为能有什么前程!”
众人愣愣看着他。
在场有老有少,都是素日跟着先生念书的,回去还要教自己家人。
向来是愉快听课,满载而归。
今日这闹的哪一出?
“无聊透顶,浪费时间!”这位代课先生似乎憋了满腹戾气,恨声冲着众人发泄,“我饱读诗书满腹才华,若是生在东郢白玉京,早就功成名就,成为人上之人!”
众人瞠目结舌。
“你们怕是不知道人家东郢白玉京有多好,”无脸先生冷笑,“这破昆仑,连人家一根寒毛都比不上!烂,烂透了!”
凤宁悄悄捏了捏封无归的手指,用眼神疯狂询问——像吗像吗像吗像吗?
他微微摇了下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你说什么呢!”有人当场就急眼了,推开小板凳,愤怒起身,“干嘛在这里胡说八道!昆仑怎么你了,大家在昆仑过得好好的!”
“啧啧啧,”无脸先生轻蔑摇头,“落后,愚昧,无知,眼界窄,没格局,就知道眼前一亩三分地。你们要是看见过外面的世界有多美好,就会知道自己是有多狭隘。这昆仑,早该亡了!”
一位暴躁老哥怒摔小板凳:“你爱滚哪儿滚哪儿去!少在咱村瞎咧咧!”
“无知愚民!”无脸先生冷笑,“被奴役而不自知,蠢!愚不可及!不长脑子,就会跪舔昆仑!清醒之人,就该跟随我,一呼百应!”
众人给恶心得不轻。
在扶香姑娘的带领下,孩子们阴森森抡起了小板凳。
“卑劣者总是以己度人!”扶香姑娘道,“你自以为遗世独立,殊不知,从你嘴里放出来的每一个屁,都是出自你那副肮脏肚肠!孩儿们,揍他!”
只见一群无脸孩童挥舞着小板凳,乌泱泱冲上前。
无脸先生狼狈抱头逃窜:“暴民!愚民!无可救药!无可救药!”
众人纷纷鼓掌叫好,喝彩声震天地响。
“让你看看,什么才叫一呼百应!哈哈哈哈!”村民们开怀大笑。
“你、你们这些,你们这些!”无脸先生上蹿下跳,惊惶呼喝,“你们这些昆仑的死忠伥鬼!你们这些、这些既得利益者,既得利益者,无脑维护昆仑!”
这一下,众人笑得更大声了。
扶香姑娘叉着腰,身板挺得笔直,声若洪钟:“对,你大可以四处去说,告诉你那些主子们,在咱们昆仑,老百姓就是既得利益者,这,就是昆仑!”
板凳横飞,一片欢笑。
凤宁:“呜。”
凤宁:“好猛一扶香!好猛一扶香!”
根本轮不到自己出场。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一见如故
◎予人方便,我也方便。◎
“这个人和军师会有关系吗?”
凤宁迟迟没听到答复, 转头一看,见封无归在专心看周围的鸡飞狗跳。
他神情很淡,目光难以形容, 很有压迫感。
凤宁有种奇怪的直觉,如果问他在看什么的话, 他大概会用向九大洲宣战的语气, 淡淡说出一句“我看这芸芸众生”。
凤宁悄悄挑了挑眉毛。
她凑过身,贴住封无归的耳朵, 快速恶魔低语:“你在看什么?”
他:“我看这……”
忽然一顿。
他斜斜瞥向她,眼睛里那种平和而遥不可及的气质迅速消散。
“……看这里有没有可疑的人。”他笑眯眯弯起眼睛。
凤宁冲他扮鬼脸:“哦!”
他本来明明就要说她想的那句台词!
这个家伙, 好会装。
此刻, 代课先生已经被孩子们“追杀”出了大祠堂。
狼狈逃走前,他仍满心不忿, 扯着嗓子攻击扶香姑娘:“扶香老太婆你就是个伪善的假好人!装模作样救人, 其实还不就是为了贪钱!别以为人人都是傻子, 谁还不知道你收了多少捐赠!呵, 什么好人, 说到底不就是为了发财!”
这一桶脏水把扶香姑娘都给泼愣了。
香山村的村民们收住了笑, 纷纷围向扶香姑娘。
“别听他瞎说八道!扶香姑娘您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大伙心里都门儿清!”
“就是!他就是那什么, 那什么‘以己打人’!”
代课先生跳向门槛, 撇嘴喊道:“呵, 你敢说你从来就没收过别人半文钱?!收过你就闭上嘴吧!还有脸在这里跟我狡辩!”
扶香姑娘气得浑身颤抖。
凤宁大怒。
她一撸袖子,噌噌噌爬上太爷爷的金身泥像, 踩着富贵包, 大声阴阳怪气:“哇~原来做好人就能发财吗!有这么美的事, 你怎么就不愿意做好人呀?不会吧不会吧, 不会是因为你不喜欢发财吧?”
代课先生被这一通歪理杀了个措手不及,脚一滑,差点儿绊倒在门槛上。
“哇!”凤宁乘胜追击,“你宁愿不发财,也坚决不肯做好人吗!你可真是意志坚定~性格顽强哦~”
扶香姑娘没忍住,噗一下笑出声。
村民们也哄笑起来,冲着那道狼狈逃窜的背影直喝倒彩。
凤宁得意极了,脑袋左摇右晃。
“你个小捣蛋!”扶香姑娘悄悄跺脚,嗔道,“爬那么高!还不赶紧下来!”
“嘿嘿嘿。”
*
封无归悄然跟着代课先生离开了祠堂。
不多时他便回来了,视线相对,轻轻摇了下头。
扶香姑娘的记忆世界有边界,整个世界只是她日常活动的范围。代课先生离开村子就消失了,无法继续追查。
世界很小,凤宁二人很快就把村里所有的猫猫狗狗都撸了一遍。
没有任何异常。
“难道我们要在这里住上好多好多年吗?”躺在晒得暖蓬蓬、香喷喷的被窝里,凤宁叹了一口少年老成的气,“让扶香姑娘记忆最深刻的,就是这些平凡的日子啊?”
封无归微笑不语。
凤宁猛地转身,盯住他漂亮的侧脸:“你呢你呢,最让你怀念的,是不是荆城的桂花酒呀?”
他弯了弯漆黑狭长的眼眸,神秘兮兮道:“我其实没有很喜欢桂花酒。”
凤宁顿时好奇:“嗯?嗯嗯?”
他用一种讲故事般的语气说道:“那时候太多人想杀我。我见他们四处下毒很辛苦,便日日去买桂花酒,予人方便,我也方便。”
凤宁:“……”
她盯着他,盯盯盯,盯了半天,愣是没分辨出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不过。”他毫无笑意地勾起唇角,“第一次喝到桂花酒,确实记忆深刻。”
镇境守护第一次喝桂花酒,喝了一口,喷了一半。
凤宁:“哦……”
怎么回事,忽然有杀气。
敏锐的昆仑凤果断抱住他胳膊:“快,睡觉!”
*
平静的生活忽然被打破。
“大事不好啦!”
晌午时分,一个无脸孩子惊慌失措冲进家,一只手抓着门框,另一只手合在“嘴”边,震声喊道:“东兰城有官差过来,要追究我们揍人的事情!村长拦不住他们!”
孩子们从小到大没和官差打过交道,顿时都慌了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
孩子们叽叽喳喳乱成一团。
扶香姑娘从厨房走出来,边走边在围裙上擦干双手,她温声安抚大家:“不要怕,想必是那个没脸皮的告了我们状,我去与官差说。官差是讲道理的。”
孩子们面露担忧。
一个大孩子拉住扶香姑娘衣角:“扶香姑娘扶香姑娘,你告诉官差,用板凳砸那先生屁股的是我!三下都是我砸的!”
其他人也纷纷抢着背锅。
“他的鞋子是我踩掉的!我也踢他屁股了!”
“我砸得最准,他们扔的板凳都是歪的!”
“明明就是我踹的!你们通通让开!”
扶香姑娘被吵得直揉额头,一脸无奈:“都别争啦!”
她折回屋中,换了一身平整衣裳,重梳了发髻,郑重其事地抹上桂花油。
“你们乖乖在家等着!我来解决。”
这一次没人听她的话,一群孩子默默抿住唇,影子似的跟着她。
刚走到院子正中,只听“嘭”一声巨响,两扇木院门被人一脚踹开。
孩子们一阵惊呼。
踹门的正是那个代课先生。他身旁站着三位人高马大的官差,只见代课先生趾高气扬,昂着一张没五官的脸,抬手指指点点。
“就是这个扶香!”
孩子们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你抓着我,我抓着你,一个比一个紧张。
扶香姑娘上前道:“此事是你无理在先,你敢告诉这几位官差小哥,当时你究竟说了些什么话吗?”
“不用跟她啰嗦!”代课先生大手一挥,“给她拿下,扔监牢里面去!”
三位官差对视一眼,便要上前拿人。
扶香姑娘错愕:“哪有这种道理!昆仑是讲王法的!”
代课先生阴恻恻冷笑,竖起拇指指了指身旁的官差:“我亲戚就是王法!”
凤宁气乐了。
在昆仑,当着一只昆仑凤的面来这套?
“他们完蛋了。”凤宁狞笑,“我会好好记住……呃。”
这几个,都没五官。记了个面糊糊。
凤宁暴跳如雷。
她正寻思着该怎样找他们麻烦,那代课先生便指了过来:“还有那个小杂毛,她也不要放过!”
凤宁震惊,抬手指了指自己鼻子。
哇。
她应该是第一只被骂杂毛的昆仑凤吧。
昆仑凤,明明都是金红金红哒!
“我纯毛!”人可以随便杀,这个必须说清楚,凤宁震声,“纯毛!”
她正在炸毛,忽然被人捏着胳膊拽到身后。
扶香姑娘挡在她面前,沉声道:“欺负孩子不是英雄好汉。我跟你们走。”
孩子们都急了:“扶香姑娘不能走!”
他们跑上前,小小的身躯一个个挡在前面。
凤宁也急,一身杀气就要按捺不住。
封无归抬手勾住她的脖子。
他用她非常熟悉的姿势把她带到一边,扬了扬下巴,懒声道:“记忆深刻的事件,看一眼。”
凤宁陡然回神。
她差点儿都气忘了,这是扶香姑娘的记忆,在那段往事里,并没有一只伸张正义的昆仑凤。
凤宁唇角直往下撇,生气道:“昆仑也是有坏人的。”
封无归微笑:“自然。”
凤宁眯起双眼,紧紧盯着这几个逼向扶香姑娘的家伙。
大大小小的孩子们瑟瑟发抖,但谁也没有后退,手牵着手,硬是把扶香姑娘拦在身后。
有个孩子上下牙直打架,嗑嗑响着,哆哆嗦嗦道:“我,我以后一定要参军!成为一名战士,保护大家!
“我也是!”另一个孩子咬牙,“我我我赵四,以后也要做战士!”
“还、还有我杨廿九!”
在人高马大的官差面前,孩子们其实根本没有半点抵抗能力。
官差正要动手,门外突然呼啦啦涌进一大群人。
只见村中男女老少都来了,瞬间结成人墙,护住扶香姑娘和孩子们,把三个官差堵了出去。
封无归微笑:“好人挺多。”
“反了,反了!”代课先生疯狂跳脚,“这群泥腿子反啦!”
“反?”老村长抡起一条扁担,冷笑道,“你这条东郢白玉京的走狗,还有脸叫反?”
代课先生拼命去拽那几个官差:“看看他们,看看他们!”
官差对视一眼,伸手拔刀。
“铮——”
冷光晃过众人的眼睛。
一名官差道:“既是反贼,先斩后奏也未尝不可。”
村民们纷纷倒吸凉气。
“这么恶劣的事件,不像能出自昆仑啊。”封无归惊奇挑眉,勾着凤宁挤到前边,“我说——”
凤宁恍惚回神,心脏微微惊跳,目光很轻地从某几个无脸孩子身上掠过。
事实证明,封无归每次“我说——”,都必定要被人打断。
小院再一次迎来不速之客。
“住手!”
一位身穿青色长袍,气质斯文又暴躁的老人跳了进来。
代课先生转头一看,顿时气焰全消,讷讷垂头拱手:“老、老师……”
这位正是从前给香山村授课的秦先生。
秦先生喝住暴行之后,立刻收敛了身形,垂手站在一旁,望向门口。
只见门口来了好几位满身书香气的文士。
一色长青袍,远远都能闻到书卷香。
几位文士众星拱月一般,跟随在一位银发老者身后。看姿态便知道银发老者深受众人敬重。
最神奇的是,这位和蔼的老人脸上竟然有五官。
“东书院翟夫子在此,谁敢逞凶?”一名修为极高的随行护卫冷声喝道。
孩子们顿时激动地跳了起来。
“哇……夫子……是夫子!”
东书院是昆仑东境最有名望的公学,历年给附近村镇授课扫盲的正是东书院的先生们——只有其中最负盛名的几位大学究,才会被人们敬称为夫子。
夫子个个德高望重,便是那些领军打仗的大将军们,见了夫子都会恭恭敬敬。
“翟夫子?”扶香姑娘睁大双眼,“您是东书院首席夫子?”
“正是老朽。”银发老者上前一步,长揖到底,“东书院翟清,代门下不肖弟子,向扶香姑娘赔罪。”
这位夫子气质清正,嗓音温润沉厚,一个照面便让人心生好感。
扶香姑娘微微愣神,双手不自觉地放到身后擦了擦。
“哇……首席夫子亲自来赔罪!”孩子们交头接耳,激动不已,手拉着手蹦跳起来。
凤宁悄悄拽了拽封无归的衣袖。
他微微偏过身,侧耳听她说话。
凤宁惊奇道:“这个夫子,好亲切,好熟悉哦!而且他有脸,好面熟!”
“哦?”
凤宁歪头:“这就是一见如故吗!”
“有没有可能你其实见过他。”封无归眸光审慎。
凤宁摇头:“肯定不认识。昆仑凤活不到这么老,就没有寿终正寝哒!”
封无归:“……”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物种口无遮拦但是能这么自豪咒自己的还真没见过。
“往好了想。”他叹气,“说不定他是军师呢。”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他的青梅
◎偏要霸占小青梅。◎
凤宁狐疑地盯住那位让她感觉一见如故的翟夫子。
往好了想, 他说不定是军师?
虽然凤宁没什么文化,但是小白衣这个“往好了想”是不是用得不太对?
那一边,温润斯文的翟夫子开始清理门户。
“李润。”翟夫子并没有刻意拔高音量, 却把对方吓了一哆嗦。
只见名叫李润的代课先生眸光躲闪,强声辩道:“夫、夫子, 昆仑从、从未有人因言获罪!就算我言辞略有不当……”
“只是言辞略有不当?”翟夫子冷声喝问, “玩忽职守,侮辱家国, 仗势欺人,残害百姓!这就是你的为人师表?”
“我……夫子, 您听我解释!”李润见势不对, 急急上前一跪,想要去抱翟夫子大腿。
稳重的翟夫子长袖一甩, 迈着倒方步果断后退。
李润一把捞空, 整个扑在了地上。
“夫子我错了, 是我鬼迷心窍!可我本来有个东出昆仑讲学的机会, 却突然被安排到这犄角旮旯替秦老授课……我, 我就是一时心气不忿啊夫子!凭什么我就那么倒霉啊!这公平吗!”
众人恍然大悟:“哦——”
难怪冲着香山村撒气呢。
“我没想怎么样, 真没想怎么样!”李润涕泪横流,“我就是咽不下一口气, 吓吓他们而已!您就饶了我这一遭吧, 我苦读多年, 好不容易才有今天……”
翟夫子冷冷拂袖:“东书院容不下此等狂徒。其余罪过,依律处置便是。”
“夫子!夫子饶了这一回啊夫子!”
此时悔之晚矣。
翟夫子当场将其逐出东书院, 连同那三名渎职官差, 一并押送东兰城监察司处理。
村民无不拍手称快。
凤宁偷偷猛拽封无归的衣袖。
“他不说话的时候, 好像有点像阿爹。”她惊奇地说, “阿爹如果老了,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叭。”摇摇头,叹气,“不过阿爹肯定活不到那么久!”
封无归:“……”
真是孝死个昆仑凤。
*
翟夫子留在了香山村。
他暂时卸去东书院夫子一职,留在村中授课,为期三年,以弥补自己失察之过。
村里的孩子们高兴地放光了春节存下来的老鞭炮,婶婶们把从不住人的祠堂厢房收拾得清清爽爽,许多人搬来了桌子椅子,把祠堂布置成学堂的样子。
凤宁蹭在可疑目标翟夫子身后,睁圆乌溜溜的凤眼,一顿猛盯!
一边盯,一边掏出随身小本本,恶狠狠地记。
等到她入睡之后,封无归随手拿过她的盯梢记录——
“说话好好听,会背好多诗!”
“身上有宣纸味,香香哒!”
“走路背挺直!好像一棵活动的竹子,风度好好!”
“没有发现凶息。”
*
大半夜,凤宁被同屋的孩子们吵醒。
经历了昨日的事情,孩子们对这位首席夫子已经无限崇拜。
他们叽叽喳喳地相互考校学问,查缺补漏,都想在翟夫子面前留下好的第一印象。
凤宁用被窝蒙住脑袋,再抓过封无归的手捂住耳朵,仍然无法入睡。
她气咻咻爬起来,叉腰:“你们再吵,扶香姑娘要来抓人啦——”
话音未落,厢房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扶香姑娘端着灯,笑眯眯站在门口。
凤宁得意:“我就说叭……”
扶香姑娘拍着手道:“大家都很自觉呀!快起来洗漱吧,夫子看到大家早早到齐,一定会很高兴的!”
凤宁:“???”
她才刚躺下,刚躺下!被窝都还有一半没焐热!谁会这么早起床!
睡眼朦胧往外一看,发现人家扶香姑娘都抹好了面脂,淡淡描了眉毛,头发梳成少女髻,还抹上了亮晶晶的桂花油。
“……”
凤宁闭着眼睛出门,闻到浓浓的糯米荷叶香。
睁眼一看,只见扶香姑娘从厨房端出精致的糯米糕和喷香的荷叶粥,迈着轻快的脚步往外走。
“我去给夫子送朝食,你们自己找东西吃!”
孩子们呆呆望着她的背影:“……”
排行第三的无脸孩子喃喃出声,“扶香姑娘她,看上夫子啦?”
老五严肃点头:“昨天我就发现啦,扶香姑娘看夫子的眼神不对劲,夫子对扶香姑娘也特别和蔼可亲!而且夫子他也是只身一人哦!”
十八摇头晃脑地吟道:“呀呀呀,老夫聊发~少年狂!我们大伙~吃喜糖!”
孩子们推推挤挤笑成一团。
凤宁立刻警惕起来,她把封无归捉到一旁:“不对!”
“怎么?”
凤宁气呼呼:“扶香姑娘生病的时候只有自己孤零零一个人!没老伴!是不是他抛弃了她!”
封无归无所谓道:“往好了想,说不定他死了呢。”
凤宁:“……”
她忧郁地托腮:“她就认识他那么一会儿,怎么就喜欢他啦。”
封无归神色淡淡:“生得好看,说话好听,味道好闻,风度过人。”
“?”凤宁惊奇地看着他,“你为什么突然夸自己?”
一觉醒来,她已经完全忘记了昨天的“盯梢记录”。
封无归:“……”
算了,随便吧。
*
扶香姑娘确实恋爱了。
她是个大胆热烈的姑娘,对翟夫子一见钟情之后,只考虑了半个夜晚,就开始了轰轰烈烈的追求。
这下凤宁彻底明白为什么翟夫子会有脸啦,因为扶香姑娘心里有他!
凤宁愁得直掉眉毛。
她竭力想要证明翟夫子不是良人,然而这位老爷爷身上实在是挑不出什么毛病。
翟夫子并没有答应扶香姑娘。
他的态度极为温和诚恳。他告诉扶香姑娘,自己年轻时曾经失去妻子,多年过去虽然已经释怀,但扶香姑娘的深情厚爱,他已回应不起。
他收了扶香姑娘的吃食,便亲自动手,用竹草花和白荻制作宣纸,或是用糯米和青枣酿制甜酒,回赠给她。
翟夫子风度实在太好,即便拒绝了扶香姑娘,两个人相处起来也丝毫不尴尬。
扶香姑娘并不失落,反倒更加精神了,每日很开心地往祠堂跑。
“就好像多了一个自己非常非常喜欢、非常非常欣赏的知交好友。”
这位老知交授课极其用心,对待孩子们十分严厉。
香山村的扫盲进程可谓突飞猛进,凤宁小文盲也被迫在扶香姑娘的记忆世界里面恶补文化课——就很一言难尽。
明月高悬。
凤宁和封无归偷出扶香姑娘珍藏的甜酒,坐在屋脊上悄悄喝。
你一口我一口。
“他要是军师,”凤宁老成叹气,“那可真恐怖!”
这是扶香姑娘的记忆。
如果翟夫子是军师,那么他当初面对的仅仅是香山村的淳朴百姓,以及对他一见钟情的扶香姑娘。
即使对付普普通通的人,他也能数年如一日表现得毫无破绽。
这是什么样的定力?
封无归探手过来,勾住凤宁的脖子,另一只手夺过她手中的小酒盅。
他仰起脖子往嘴里一倒——没了。
他缓缓垂眸盯住她,眉梢微挑:“过分了啊。”
凤宁心虚:“……”
刚刚趁机偷闷了好大一口!藏在嘴里,还没吞。
她弯起眼睛,撅嘴,摇晃着胖脸凑向他。
“唔、唔!”
示意他张嘴。
“啪。”
一只手捂住她嘴巴。
他的手上有好闻的香气——他本身幽冷的味道,混着扶香姑娘自制的温暖皂角香。
他微眯起双眼,神态闲懒:“自己吞了。”
“咕咚。”
凤宁悄悄扮鬼脸:小气,都不给亲!
*
日子一天天过去,香山村与千百年来一样平静安宁。
唯一的变化就是祠堂多了一位严厉夫子,每日清晨都有朗朗晨读声催人起床。
比鸡叫得都早。
忽一天,排行十八的无脸孩子第一个发现,凤宁长高了。
扶香姑娘把凤宁提溜在手上,重重掂了掂。
“重了很多哦!”扶香姑娘笑没了眼睛,“上次抱宝宝,就和大芦花鸡差不多。现在都快有三只大献鸡(阉公鸡)那么重啦!”
凤宁:“……”
凤不如鸡?!凤不如鸡!
昆仑凤的尊严,荡然无存!
不管怎么说,成长总是令人非常开心。
在她一岁半之后,终于过上了一段普普通通的日子,像每一个平凡的人那样,每天认真吃饭、睡觉,然后一天一天长大。
“我都长大啦,”凤宁若有所思,“外界的时间还是只有一瞬间。”
神魂对时光的感知,真是太奇妙了。
“宝宝啊,”扶香姑娘双手拄着腿,弯腰直视凤宁,“你看,扶香姑娘也有了自己的老竹马,对不对?”
凤宁偏头:“……嗯,啊。”
“但是扶香姑娘也和村子里的大家一起玩哦!”扶香姑娘努力摆出严肃的脸,“如果天天只和自家竹马粘在一起的话,会很不合群的哦!”
“哦……”凤宁垂下眼睛,“我知道啦,扶香姑娘。”
“宝宝最乖了!”她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
这一天,凤宁很用力地冲着每一个人笑。
封无归笑容逐渐消失。
他勾住她的脖子:“什么时候昆仑凤需要勉强自己对无脸人笑。”
凤宁慢吞吞转过眼睛,看了他一眼。
她眨了眨眼,微微弯起眼睛和唇角:“因为是我做得不对啊。其实我不跟他们玩,不是因为他们是无脸人,而是因为……”
她抬起手,缓缓指过院子里打闹的孩子们。
“三哥,四哥,五哥……十八,廿九……”她说,“你看,我都分得清他们啦!”
封无归眸光一定。
片刻,轻轻挑起眉梢。
少年修长漂亮的手落到凤宁脑袋上。
半晌,揉了揉她的脑壳。
幼崽记性总是太好。
——“三哥五哥摔下悬崖。”
——“十八妹也被熊咬死了。”
——“你醒醒啊杨廿九!杨廿九!”
——“对不住了,赵四哥!”
原来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凤宁弯起眼睛:“我以后会和他们好好相处哒!”
“那没办法。”封无归把凤宁脑袋勾进怀里,露出灿烂笑容,“我这个人就是那么独,偏要霸占小青梅。”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轻车熟路
◎水落石出?!◎
有的人, 死了就死了。
有的人,却能够一直活在别人的记忆里,鲜活如初。
凤宁发出了人生第一个哲学疑问:“身体的死去和心灵的死去,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死亡呢?”
她继续发散思维:“好人死后还能活在别人心里!坏人就不行啦!”
封无归弯起眼睛。
“那可说不好。”他笑眯眯道,“除了流芳百世, 还可以遗臭万年。”
凤宁:“……”
她凶巴巴朝他扮鬼脸, “千年王八,万年鳖!”
*
日子一天天过去, 香山村一如既往地平静安宁。
唯一的可疑人物翟夫子并没有露出任何“马脚”,他已经完全习惯了香山村的生活, 和孩子们越来越亲近, 越来越熟悉,有时候说话语气不知不觉就像极了扶香姑娘, 唠唠叨叨。
而扶香姑娘也学会了翟夫子的各种生活技能——制作竹香四溢的宣纸浆、酿造各种花果甜酒、寻野生矿石烧制朱红和石青。
她嘴里时不时就能蹦几句“之乎者也”, 引得孩子们一阵偷笑。
大伙都说这叫“夫妻相”, 暗戳戳等着吃喜糖。
当然, 孩子们在笑话扶香姑娘和翟夫子的时候, 顺便都要带一带家里那对小青梅小竹马。
每次被众人打趣, 凤宁只能捧住胖脸忧伤叹气:“是哒是哒,我们还有一只崽。”
孩子们哄堂大笑。
他们从山上薅来香茅草, 缝了一只香喷喷的布娃娃, 送给青梅竹马当崽崽。
一群无脸人捧着无脸的布娃娃, 场面可以说是非常惊悚了。
惊悚的凤宁偷偷背转身,揉了揉眼睛。
在孩子们的怂恿下, 凤宁握住翟夫子用兔子毛制成的毛笔, 沾了扶香姑娘自制的墨汁, 轻飘飘给无脸布娃娃画上了五官。
“哇!”孩子们模仿扶香姑娘的语气, 大声夸奖,“真好看!一看就是阿宁宝宝和归哥亲生的崽!我们宝宝真是个画画小天才!”
“哇!栩栩如生!”
“说,翟夫子是不是偷偷教你绘画啦!”
凤宁被夸得飘飘欲仙。
晚上躺进被窝,滚来滚去睡不着。
她悄悄戳了戳封无归的腰:“我有一个想法……”
“……”封无归,“不,你没有。”
凤宁皱起双眼抗议:“我有!”
白天的事情提醒了她。既然她是个画画小天才,为什么不帮无脸人们画上五官呢?
纵然万般不情愿,封无归还是被拖出被窝,生无可恋地坐在院子正中的月光下,给她磨墨。
他恹恹开口:“我说——”
凤宁果断打断施法:“不,你什么也不想说!”
封无归偏要说:“画出脸来,看着不难受?”
在已逝之人身上投入感情,岂不是自寻烦恼?
凤宁沉默了一会儿。
她小小声说:“他们在我心里,已经有自己的样子啦。”
她扬起脑袋,露出大大的笑脸,“你放心,我会画得超像哒!”
封无归疲惫微笑:“……”
就是像才不放心啊。
*
次日,看着一张张和布娃娃神似的脸,封无归眼角微抽,一阵无语。
有那么一瞬间,他还真信了她的邪,以为她能把逝者画得栩栩如生。
真是白操了老父亲的心。
到了学堂,这群有脸人把翟夫子都给看愣了。
“你们……”
孩子们七嘴八舌告状:“宝宝捣蛋,夜里把墨汁涂我们脸上啦!早起来不及,下学回去再好好洗干净!”
翟夫子依旧皱着眉头,想说什么,忍了忍没说。
他走上讲台,低头木然看着台上的书本、教尺。
“为人师者,传道授业乃是天职。”他喃喃低语。
微微迟疑片刻,他翻开书本,找到昨日的标注,朗声开始授课。
他时不时便会停下来,神色略有些恍惚。
凤宁举手:“夫子是不是不舒服呀?”
翟夫子缓缓看了她一眼,摇头,继续讲书。
凤宁猛拽封无归衣袖:“刚才他看我的眼神,好陌生哦,就像忘了我似的……”
话音未落,便见他眸光一凛。
凤宁也倒吸一口气,睁大了眼睛。
忘了她?
忘症?!
不会吧……
心里有了想法,再观翟夫子种种异常,凤宁不禁越看越惊。
他确实像是突然患上了忘症。
时而摸教尺摸个空,时而把刚讲过的句子又重复一遍。
几次想要点人起来回答问题,目光在某个孩子身上停留片刻,皱了皱眉,似乎是因为想不起名字而作罢。
凤宁飞快和封无归交换眼神。
“是军师夺舍了夫子吧?是吧是吧?”
“不好说,再看看。”
除了忘事之外,翟夫子身上并无其他异常。
放学时候,凤宁想要缠着他观察情况,却被无情地轰出了祠堂。
她没有尝试爬墙——这是扶香姑娘的记忆世界,扶香姑娘并不是一位偷窥狂,只要翟夫子关上门,祠堂便成为不可窥探的禁区。
封无归:“往好了想……”
凤宁跳起来,双手捂住他的乌鸦嘴,“不准想!”
回到家,扶香姑娘已经做好了饭,笑眯眯招呼孩子们。
和翟夫子相处久了,扶香姑娘身上也有了几分书卷气,变成一个儒雅的姑娘。
“扶香姑娘!”凤宁果断告状,“翟夫子身体不舒服,还硬撑着给我们授课!”
“是吗?”扶香姑娘皱起眉头,“这么不爱惜身体……先吃饭,吃过饭,请郎中给他看看。”
凤宁吃了一顿食不知味的饭。
午后,她耍赖跟着扶香姑娘一同探望翟夫子。
翟夫子果然病了。
他因为忘了怎么开锁,把自己关在了厢房外面,茫然得像个孩子一样。
“我……我没事。”他揉着额心,“睡一睡就好了。”
扶香姑娘帮他开了锁,和郎中一起扶他进屋,将人安置到床榻上。
凤宁定睛观察。
翟夫子似乎很不自在,他轻轻抚摸床榻和被褥,然后抬起头,望望窗、桌、墙角书柜和衣柜,目光带着探究。
就像第一次来到这个房间一样。
凤宁疯狂向封无归使眼角:是夺舍吧是夺舍吧!是吧是吧是吧!
当初穿越者占据了她的身体时,也是这样左看右看,东摸西摸。
然而翟夫子的眼睛里并没有半分恶意,只有淡淡的好奇,就像纯真的新生儿似的。
“翟夫子!”凤宁抬起小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后凑上自己的胖脸,“你还认识我吗?”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聚焦:“……阿宁宝宝。”
“那他们呢?”凤宁定睛寻找破绽。
翟夫子缓缓望向旁边:“宝宝的小竹马,黄郎中……扶香。”
说到扶香时,语气明显有些不自在。
凤宁琢磨半天,得出结论——他在害羞!
凤宁:“?”
夺舍还能带感情的?
“我没事,真没事。”翟夫子苦笑着直揉眉毛,“大约就是昨日没睡好,人有些恍惚,没别的不舒服。”
老人的脸上有种奇怪的迷茫。
凤宁悄悄把封无归拽到一旁。
“根本就看不出来啊!”她嘀嘀咕咕,“都不知道阿爹阿娘是怎么‘咻’一下就发现我被夺舍啦!”
封无归:“……”
幼崽就是幼崽,说这种事,脸上居然明晃晃写着炫耀。
“不着急,再看看。”
*
从这一天开始,凤宁提起了一百万分警惕。
生活仍在继续。
翟夫子的病显然不是睡一觉就能好,他越来越容易忘事,授课时停下来发愣的时间越来越长。
扶香姑娘腾出许多时间负责照顾翟夫子,家里变得乱糟糟,孩子们时常得自己负责起居饮食。
谁也没有怨言。
大家都在为翟夫子忧心。
令凤宁感到不解的是,除了健忘之外,翟夫子身上并没有任何异常。
该说不说,他甚至比从前还要更亲切一些,和那个冷血邪恶的军师简直就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儿。
凤宁愁得快要挠破脑袋。
“东书院位于东兰城。”封无归若有所思。
凤宁点头:“嗯!”
“扶香姑娘被绑架之后,众人皆知,她得了忘症。”
凤宁想了想:“嗯!”
“你可曾听到东兰城有任何一个人提过东书院首席夫子么?”
凤宁微微睁大双眼,凝神回忆。
“……没有哦!”
“那就奇了。”封无归弯起眼睛,笑容莫测。
凤宁略一思忖,便也察觉了其中的微妙——东书院首席夫子,那可是响当当的大名人,说是整个东境最有名望的人物也不为过。
而忘症,则是非常稀罕的疑难杂症。
当时全城都在寻找扶香姑娘,都在议论扶香姑娘。
为什么就没人提起曾经有位大人物也罹患过相同的奇症呢?
凤宁眯起眼睛,眸光微微发寒。
这样的话,翟夫子简直就是可疑得不能再可疑了!
这一天晚上,心思最机敏的小十八悄悄说起一件事——
“扶香姑娘最近怪怪的!”十八担忧地皱着眉头,“她老是神神秘秘找郎中问问题,然后就一个劲儿往危险的地方跑,去了好几次悬崖,还有黑熊沟。我都发现她裤腿上粘到那几处特有的蕨蕨了,她就是不承认,还不许我跟着她!”
凤宁顿时整只清醒过来,竖起耳朵凝神聆听。
“我怀疑她是不是打听到了什么偏方!”十八道,“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啦,我总感觉这个偏方可能需要很不对劲的药引子!”
孩子们惊奇地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上山采药的话,我们其实可以帮忙呀!”
“爬悬崖我最厉害啦!不挂绳索都不会摔!”
“黑熊沟我敢去,遇到熊只要躺下装死就好啦!”
“不然我们悄悄帮忙?”
凤宁生气,跳起来“嘭嘭”敲床板。
她震声道:“小孩子不可以去危险的地方!不可以做危险的事情!听见了没有!会死掉哒!”
孩子们嗤嗤笑了起来:“说谁小孩子呢,你个宝宝!”
凤宁气结,还要再辩,封无归拉住了她。
“不要替古人担忧。”他微笑,“我有一个想法。你听一听。”
*
夜深人静。
孩子们聊累了,呼吸声渐渐均匀。
凤宁和封无归悄然下床,推窗,掠到院心。
夜风清凉,月光洒下一层霜白。凤宁蹑手蹑脚踩在地上,总错觉会留下白生生的脚印。
小白衣说得很有道理——扶香姑娘并不是郎中,绝不可能记得住那么多复杂拗口的药材。如果真有什么偏方的话,那张药方一定就在她身边。
二人决定半夜行窃,偷出这张万分可疑的药方。
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潜进扶香姑娘的厢房,就真是如同回家一样。
凤宁小毛贼轻而易举就摸到了扶香姑娘的床边。
她睡觉皱着眉,眉心挤出两道竖纹,看起来很严肃,忧思很深。
凤宁悄悄叹了口气。
翟夫子生病,扶香姑娘嘴上不说,心里不知道多难过。
衣袖被人轻轻一拽。
转头一看,只见封无归已经轻车熟路从扶香姑娘的贴身衣袋里面摸出了一张薄薄的纸。
凤宁:“……”
这活儿,他熟!
两个人悄然掠出扶香姑娘的厢房,爬上屋顶,摊开了那张药方。
凤宁把脑袋凑上前,就着雪亮的月光,定睛望向纸上。
一个个药材名。
凤宁不懂,视线继续往下。
忽然,眸光冷凝。
只见偏方最下,清清楚楚写着一行字——需以另一人为引,以身相代。
凤宁缓缓抬头,与封无归目光交汇。
“这是骗扶香姑娘替他‘患病’?”
虽然个中内情还未彻底明朗,但事实和证据已经摆在了眼前。
现实世界里,扶香姑娘确实患上了忘症——实则就是被夺舍。
而手中这张“偏方”,明明白白就是翟夫子本人的笔迹!
凤宁跟着他读了这么久的书,绝不会认错他的字。
这个家伙,真的好恐怖,他可真会装!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手起刀落
◎“又欠我一个人情了呢。”◎
月光像流水一样, 静静在手中的薄宣纸上流淌。
凤宁仔仔细细把每个字都重新看了一遍。
幼崽记忆力过人。
她可以百分之百确定,这就是翟夫子本人的字迹。
而这张药方的核心,便是要让扶香姑娘替翟夫子“生病”。
有了铁证在手, 再回头想想,翟夫子实在非常可疑。
比如那个原本要到东郢讲学的李润, 忽然就被派到香山村做代课先生, 因此心生不忿。
在李润把事情闹大时,翟夫子及时从天而降, 为村民伸张正义,事后顺理成章以“弥补”的名义留在了香山村, 轻易就得到了所有人的尊重和信任。
但是这里面有一个问题。
是谁给了李润出昆仑讲学的机会?又是谁安排他来到香山村?
翟夫子阅人无数, 难道就完全看不出自己这个学生是什么样的人?
整件事,更像一场早有预谋的“英雄救美”。
“他就是军师!”凤宁恶狠狠地说。
想了想, 她补充道, “从前不好说, 但是来到香山村的这个‘翟夫子’, 他就是军师!”
这个人演技超群, 从一而终——自始至终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硬要说他身上有什么变化, 那就是和扶香姑娘待得久了,渐渐和她有了一点“夫妻相”。
月光下, 凤宁忧伤叹气:“好人和坏人, 真的没有写在脸上。”
封无归随手接过她手中的薄宣纸, 轻轻一晃。
“却轻易写在了纸上。”他笑着说。
情况已经很明朗了,扶香姑娘为情所困, 上了鬼当, 所以“心甘情愿”被夺舍。
凤宁激动道:“所以, 我们只要帮助扶香姑娘认清真相, 干掉军师,就能成功唤醒她!”
*
扶香姑娘半夜被叫醒,错愕地看着凤宁:“怎么跑我这里来了?”
“扶香姑娘!”凤宁震声道,“我找到那个名叫军师的坏人啦!”
扶香姑娘抬手捂住额角和眼睛,一脸头痛:“……阿宁这是做噩梦了?”
“没有做噩梦!”凤宁扑上前,摇她胸口,“扶香姑娘你听我说,翟夫子他是坏人,他要骗你替他生病!”
扶香姑娘愣了下,恍然回神,急急摸向自己贴身衣袋。
摸了个空。
“胡闹!”她冷脸道,“快把药方还给我!这件事和夫子无关,你误会他了!”
凤宁猛摇她:“扶香姑娘你醒醒啊!哪个好人会让别人替自己生病!”
“不关他的事。”扶香姑娘皱起眉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根本不知情。”
“那是怎样!”凤宁震声吼她。
扶香姑娘把头转向一旁:“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
凤宁着急:“我知道你很喜欢夫子,愿意替他生病,但他是骗你哒!”
凤宁比比划划,把自己发现的疑点说了一遍。
说完,她歪过身体,盯住扶香姑娘的眼睛,盯盯盯盯!
她用眼神疯狂示意——醒醒,快醒醒!
扶香姑娘叹气:“你这是疑人偷斧,想太多啦。”
凤宁着急:“哪里是我想太多!”
“反正药方的事情与夫子无关。”扶香姑娘道,“不许去打扰人家!”
凤宁:“……”
“听见没有,阿宁。”扶香姑娘一脸严肃。
凤宁生气,正色告诉她:“扶香姑娘你听我说,这里其实只是你的记忆世界,真实的世界里……”她抿了抿唇,狠心说,“老三老四老五……好多人都已经死掉啦!”
扶香姑娘顿时笑了起来。
“我就说嘛,阿宁一定是做噩梦了。”她抬手点了点凤宁的鼻尖,“小捣…小调皮,还不赶紧去睡!睡饱了记得把药方还回来!”
凤宁恹恹离开厢房,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封无归面前。
“怎么办,”她摊手,“扶香姑娘根本不信我!”
封无归失笑:“信了才奇怪。”
凤宁想想觉得很有道理——要是有个人跳到自己面前,告诉自己世界是假的,那只有傻子才会信叭。
*
次日,扶香姑娘照旧给翟夫子送饭。
凤宁趁机跟着她,上门兴师问罪。
她一路装乖,等到进了翟夫子卧房,立刻“噌”一下从扶香姑娘身后跳出来,把药方狠狠摔向床榻上的翟夫子。
薄薄的纸张在半空飘了两下,落到了被褥上。
凤宁震声:“铁证如山!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扶香姑娘急了:“哎——”
凤宁眼疾手快,双手拖住扶香姑娘,像个小秤砣一样坠在地上,禁止她上前。
翟夫子愣了愣,捡起身上的宣纸,凑到面前仔细看。
“这是不是你的字!你说!”凤宁大声质问。
翟夫子点头:“对……是我的字。”
凤宁得意地望向扶香姑娘:“你看,他自己都承认了!”
翟夫子抬头,笑眯眯问道:“这是什么方子呀?宝宝。”
“哇……”凤宁气乐了,“你还装傻!你自己写的,你能不知道!”
翟夫子又低头看了一圈,表情迷茫得像个孩子:“不知道呀,我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写过这个。”
凤宁大怒:“想不认账!”
扶香姑娘急得跺脚:“翟夫子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都说了只是误会误会,这孩子,真不听话!”
翟夫子乐呵呵打圆场:“没事,没事的啊,宝宝她是个好孩子,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好啦。”
凤宁盯了他半天,根本看不出丝毫破绽。
不过这个人都装了好几年了,凤宁绝不会再上他的鬼当。
“你敢说你不是要害扶香姑娘!”她凶狠地盯着他。
翟夫子的眼神温和慈祥。
他摇头笑道:“我怎么会害扶香姑娘。”
“夫子你别生气。”扶香姑娘解释道,“这孩子昨晚做噩梦,魇着了,回去我好好说她。”
“不生气呀,”翟夫子笑道,“我怎么会和宝宝生气。”
“那我们走了,你好好歇息。”扶香姑娘拨开凤宁,上前替他掖了掖被角,顺手把蚊帐角塞好。
凤宁气咻咻。
回到家,气成一只胖河豚。
“他好会装!”
封无归笑着勾住她脖子:“也不是装一天两天了。”
她忧伤叹气:“像他这么能装的人,是不是永远都无懈可击?”
“大喜大悲时,或许会露出破绽?”封无归微笑,偏头,“或许。”
凤宁若有所思:“哦……大喜,大悲,吗。目的达成的时候,应该能算?”
扶香姑娘拎着扫帚过来,非常严肃地警告凤宁二人:“不可以打鬼主意,绝对不许伤害翟夫子,听到没有!”
凤宁:“……哦。”
等扶香姑娘走了,凤宁悄悄咬封无归耳朵:“如果我们直接干掉军师,会怎么样?”
封无归缓缓眨了下眼:“不好说。”
“往好了想,”凤宁道,“他死掉,事情应该不会更坏。”
封无归:“往好了想吗?那可就更不好说了。”
虽然心情比较沉重,凤宁还是噗一下笑出了声。
“‘往好了想’这四个字!”她大声哔哔,“就像你算的卦!总是反哒!”
封无归:“……闭嘴。”
凤宁皱眉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郑重其事地嘱托他:“如果我太莽,你要记得在最后关头阻止我!”
封无归微微挑眉:“哦。”
*
扶香姑娘完全被翟夫子忽悠得五迷三道,从她那里什么也问不出来。
一问就是不关翟夫子的事。
再多说,她就生气。
凤宁感觉自己这辈子的无奈全都用在扶香姑娘身上了。
她甚至有一点怀疑,这会不会就是穿越者常说的“恋爱脑”。
“喜欢一个人,难道就会变得不聪明吗?真是让人生气气!”
凤宁觉得自己真是太难了。
一个幼崽,操碎了大人的心。
没过多久,小十八又一次发现扶香姑娘拿着药方,神神秘秘去找郎中说话,说完话又上了山。
小十八担心得要命:“扶香姑娘好像心事很重啊,而且她身上又有了黑熊沟那边的蕨蕨,她又去了危险的地方!”
凤宁和封无归对视一眼。
药方。
凤宁不久前刚把药方摔到翟夫子身上,还大闹了一场。
翟夫子要是真无辜,怎么可能还把药方交给扶香姑娘?
“阿爹说,军师比他想象中弱很多。”凤宁把封无归拽到墙角,小声说道,“是不是因为扶香姑娘的神魂还在——如果他能彻底吞噬她,就会拥有更强大的力量,用来逃跑!”
封无归点头:“有可能。”
事情似乎更加明朗了。
一旦扶香姑娘用了那张药方,以身相替,她的神魂就会彻底被军师吃掉。
敌人奸诈如斯,而扶香姑娘,却在“被吃”的道路上拔腿狂奔,撵都撵不上。
真是气死个人。
凤宁感觉自己都愁到掉毛了。
“再这样下去,我就是第二只秃毛崽!”
没等她真正开始掉毛,坏消息忽然从天而降。
排行三十的孩子冲回家,见到人就哇哇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半晌说不出囫囵话。
孩子们都快急眼了,三十才吭哧吭哧说出个大概:“我,我在村口碰见扶香姑娘,她,她和村长说,说,嗝儿,说她要是,不,不在了,请村长帮,帮忙照顾我们!她是不是,是不是,不要我们了……呜哇!”
几个年龄小的呜哇一下跟着哭了起来。
凤宁顿时心脏猛跳。
“这么快!”
这根本就不给她机会唤醒扶香姑娘啊!
凤宁飞速和封无归对视一眼,双双掠向院门。
篱笆墙上斜斜挂着扶香姑娘割草用的弯刀,寒光凛凛,磨得锋利极了。
凤宁随手把它摘下来,紧紧攥住刀柄。
没办法了,文的不行,只好来武的。
二人一路飞掠,冲向祠堂。
祠堂大门紧闭,一推,发现里面上了锁。
凤宁怒火中烧。
“侧门。”封无归淡定道。
凤宁带头冲锋。冲到侧门,抬脚一踹,开了。
“没锁!”凤宁大喜过望。
二人掠进祠堂,一前一后闯进厢房。
抬眼一扫!
只见扶香姑娘坐在床边,已经喂完了整碗药。
她手持空碗,错愕地转头望向凤宁二人:“你们怎么来了……”
凤宁震撼地看着那只碗,脑海嗡嗡直响。
来晚了?!来晚了!
凤宁遍体生寒。
翟夫子抬起双眉,笑眯眯道:“怎么这么着急呀?跑得一头都是汗。”
即便已经稳操胜券,眼前这个银发老人依旧慈祥和蔼,挑不出任何毛病。
神态和扶香姑娘一样亲切,脸上的皱纹和扶香姑娘一样友善。
凤宁盯着他,狠狠定了定神,这才压下心头不自觉涌上来的好感。
这个家伙,恐怖如斯!
凤宁冷笑一声,一个箭步掠上前,在扶香姑娘的惊呼声中一把搡开她,亮出藏在身后的锋利割草刀。
“休想夺舍扶香姑娘!我杀!”
话音犹在,她已手起刀落,直刺翟夫子心窝!
这一击可谓晴天霹雳,石破天惊。
不需宣告对方罪状,不给对方任何辩解机会,更不让对方拖延最后这分秒必争的宝贵时间!
——不给反派临死反扑的机会,是正道成功人士的基本素养。
这一击倾力而出,根本不留半点余地。
一个字,就是莽!
凤宁整个身躯被双手的力量带得向前飞扑。
刀尖直指翟夫子心脏,眨眼之间,凛凛寒光便已触碰到了他的衣襟。
血溅五尺,近在眼前!
她的瞳仁中映出翟夫子的眼睛。
他有些错愕,但是完全没有试图反抗。
极长又极短的一霎,这双亲切友善的眼睛似乎在对凤宁说:没关系的,宝宝。
凤宁微微侧头,捕捉到了扶香姑娘的眼睛。
这一瞬间,扶香姑娘的双眼发光,目光一错不错地盯住刀尖,虽然维持着震惊的表情,但难免泄露了一丝藏得极深的欣喜。
察觉到凤宁的注视,她迅速抬眼瞥向凤宁。
视线相触。
扶香姑娘的眼睛仿佛在说:怎么办,你已经无法收手了。
巨大的力道带着凤宁向前飞扑。
这一下,她可完全明白了!
“啪。”
斜地里懒懒探出一只手,握住了凤宁手腕。
“太莽的时候,记得在最后关头阻止你。”封无归偏头,微笑,“又欠我一个人情了呢。”
凤宁傻笑:“嘿嘿,好哒!”
在他的帮助下,她晃晃悠悠站稳。
刀尖堪堪划破翟夫子衣襟,露出白生生的棉絮来。
扶香姑娘脸色微变:“你们这是干什么?”
凤宁敛去笑容,反转刀尖指向她,震声道:“差点儿就上了你的鬼当啊!军师!”
扶香姑娘瞳仁微缩:“……什、什么?”
身后,险些被一刀扎心的翟夫子愣愣出声:“这是怎么回事呀?”
凤宁叹了口气:“你真是什么都忘了呀,扶香姑娘!”
翟夫子:“???”
封无归轻身掠出,封住了“扶香姑娘”的退路。
几乎同一霎,凤宁扬手扔出飞刀,寒光直取“扶香姑娘”。
只见封无归抬了抬手,飞刀好像长了眼睛一般,轻描淡写地落入他的手掌。腕骨微动,冷锐逼人的刀锋架住了“扶香姑娘”的颈项。
成功拿下!
凤宁嘿嘿一笑:“其实我本来也不确定哒!但是我家小竹马说了,大喜大悲的时候,再无懈可击的人也有可能露出破绽,看,他说对啦!”
“扶香姑娘”极力维持平静,但脸色已渐渐难看。
“我就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凤宁震声,“军师那么狡猾的家伙,怎么忽然暴露笔迹,把自己是个坏人写在纸上!
“而且,药方、采药、问郎中、向村长托孤……桩桩件件,怎么就刚好都能被人撞上!就只差拿个喇叭放在我耳边大喊:快去干掉翟夫子那个坏蛋!
“像我这么冲动的昆仑…人,当然就杀过来啦!”
“扶香姑娘”冷声道:“上次做了噩梦之后,你的精神就一直不好。我只是给夫子送药,你想得太多了。”
翟夫子也着急道:“哎呀,快快把刀放下,大家有话好好说呀!”
凤宁坐到床边,抬头和“他”对视。
“扶香姑娘。”凤宁道,“我想我已经猜到啦,你‘得了忘症’那天,就是被军师悄悄交换了身份。
“你看,那天你不知道这间厢房的锁怎么开,因为你从来没有进过‘翟夫子’的厢房。你看这间屋里的东西,都很新奇,很想探究,那是因为你喜欢他,所以爱屋及乌啦。
“你上课老停顿,老忘了句子,那是因为你本来就不是夫子呀!
“他用了好多时间和你相处,获得你的信任,慢慢和你有了‘夫妻相’,这样哪怕露出破绽,别人也很容易就会忽略。
“你看,他用自己的笔迹写下了那个‘药方’,故意误导我们,让我们以为你要害死他,目的就是为了骗我们来杀你呀!
“刚才我差一点儿就杀了你,他就躲在那边笑!被我亲自逮到啦!
“让你心爱的孩子杀死你,你的神魂一定就会真正死去吧!”
翟夫子…应该说真正的扶香姑娘,怔怔望着凤宁,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
“胡说八道!”受制于封无归,假扶香只能强声为自己辩护,“这些全是你自己的臆想!你有任何证据吗?”
凤宁得意:“证据就是我都开始有点讨厌你了!但是我一点儿都不讨厌她!”
假扶香:“……”
那一边,真正的扶香姑娘缓缓低头看自己:“我似乎忘了很多事,可我觉得,我就是翟清啊。”
凤宁语气低落了一些:“那是因为在真实的世界里,扶香姑娘你早就被他夺舍了。他利用你的感情,利用你愿意替他‘生病’的心,让你‘替代’了他。”
“这里只是你的记忆世界,你喜欢他,想要了解他的一切,他利用你的心意,把你困在了这里。”
“其实你心底是不是已经感觉不对啦?”凤宁难过地说,“我相信,扶香姑娘一定不是什么‘恋爱脑’,你迟迟不愿意清醒,其实是因为大家,对不对?你其实已经知道大家都不在了,是不是?”
理由很简单。
和李守备一起参军,死在棋阵中的那几位,都已经是中年人了。
而三哥、五哥和小十八,年纪是跟东兰城中的那个年轻女子差不多大的,不过二十上下。
这也就是说,如今住在院子里的孩子们,根本就不是同一批被扶香姑娘收养的孩子,而是跨越了几十年时光的几批不同的孩子。
扶香姑娘的记忆世界里,居住着所有已经死去的孩子。
他们一样大,一块儿幸福地成长。
“扶香姑娘,”凤宁不知不觉声音哽咽,“醒来吧,他们会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而外面的世界,还有好多好多人在等你回家。”
呆坐在床榻上的扶香姑娘身躯微微一震。
顷刻之间,泪流满面。
“不,不是,她骗你的,不要信她!”假扶香垂死挣扎。
真正的扶香姑娘定定抬眸。
“我,已经睡了太久,该醒啦。”
【📢作者有话说】
真实世界:培养感情-骗扶香姑娘替他生病-夺舍
记忆世界:培养感情-交换身份瞒天过海-骗别人杀她
第99章 风评被害
◎风评被害昆仑君。◎
就在扶香姑娘说出“醒”字的霎那, 周围的环境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永远充满暖黄光芒的记忆世界,忽然破碎。
刺眼的红色光芒唰地涌了进来,凶息铺天盖地, 无孔不入。
封无归手起刀落,一刀划过军师咽喉。
但这显然并不是他的本体。
刀锋过处, 军师散成万千红线, 游入满目红光之中。
脚下的大地也在破碎。
凤宁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刚想张开双臂保持平衡, 就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扶住了自己。
扶香姑娘恢复了本来的样子,她微微笑着, 站在凤宁身后对她说:“宝宝不用怕, 让我来对付他。”
“嗯啊!”凤宁大声回答,“我才不怕!”
时间与空间仿佛陷入了短暂的凝滞。
“扶香!”军师的声音忽然从四面八方传来, “今日这一切, 要怪就怪你自己识人不清, 轻易被我利用!蠢即是错, 那么多人因为你的私心和情爱而死, 你还有脸出去面对活着的人吗!我若是你, 早已羞愧难当,自绝于天下!”
四面嗡嗡荡起回音。
“自绝于天下——”
“绝于天下——”
凤宁着急地反手拽住扶香姑娘的衣角:“别听他的鬼话!”
转头一看, 只见扶香姑娘神色平静, 目光坚定, 并没有丝毫动摇。
凤宁刚悬起一半的心脏稳稳落回了胸腔——她就说嘛,扶香姑娘是她见过的最善良最通透最聪明的老奶奶!
扶香姑娘踏前一步, 瘦小的身形站得笔直, 像一株不惧任何霜雪的小矮松。
“翟夫子, 或者应该叫你军师?”扶香姑娘道, “你觉得,当年我把自己当作‘药引’来救你,是因为情情爱爱?”
“还能不是么。”军师语声微嘲,“难道你编得出其他理由?”
他明知她待他真心,然而这份真挚的情意在他眼中,根本一文不值。
凤宁被他轻飘飘的语气激得火冒三丈。
要不是看不见这家伙脸在哪里,她一定跳上去给他一拳,让他鼻子开花。
“当然不是!”扶香姑娘语气温和有力,“我确实喜欢你,但我也同样喜欢着孩子们。不仅喜欢我收养的这些孩子,还有全天下所有的孩子。我选择救你,那是因为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孩子们更长久也更美好的未来。”
她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我一人之力微薄,帮助不了孩子们太多。而你,授书育人,教化万民,薪火代代相传,能够帮助到的孩子不可计数。
“少了一个扶香根本不要紧,如你所见,香山村里所有的人都在关心着孩子们,孩子们不会少吃,也不会少穿。我扶香即便死了,也与活着无异。而翟夫子——我指的是真正的翟夫子,他好好活下去,继续教书育人的使命,那我们的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变得更好,不是吗?
“我若是烛火,那夫子便是阳光。孰轻孰重,我心中自有一杆称,掂量得清楚。
“你若要说这只是情情爱爱,那我只能告诉你,你我之间,根本无话可说!”
凤宁呆呆抬头望向这个浑身金光的老奶奶:“哇……”
惯会巧言令色的军师也沉默了片刻。
虽然他早就没有了良心这种无用的东西,但他不得不承认,扶香姑娘就是这样一个光明磊落的人。
若再强辩,反倒落了下乘。
“但你终究还是铸成大错。”军师低沉道。
“那又如何!”扶香姑娘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些都是你教过的。”
军师:“……”
扶香姑娘的脸上忽然露出了非常神秘的微笑:“只不过,你这个做夫子的,好像没能真正明白立地成佛是什么意思呢。”
凤宁及时捧哏:“那扶香姑娘你明白了吗!”
扶香姑娘狡黠一笑:“当然!”
话音未落,只见她的身上一点一点漫起了暖黄的光芒。
扶香姑娘道:“我,也可以是太阳!”
军师声线冰冷:“顿悟又如何,你太弱了。”
“是么。”扶香姑娘笑容可掬地变起了自己最拿手的戏法,“快快长大,快快长胖。”
只见眨眼之间,那暖黄光芒轰然暴涨,荡向四面八方!
“嘶——”
一声倒吸凉气的惊嘶声响起,下一瞬,军师藏身的红色光线纷纷被撕成万千碎片!
这些诡异凶息就像阴暗苔藓,在遇到扶香姑娘烈日般的辉光时,顷刻烟消云散。
濯除凶息之时,暖黄光芒犹如金刚怒目,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而触碰到周遭破碎的村落院墙、猫猫狗狗、大树小草时,暖黄光芒却像温柔的海浪,轻柔地卷起一片片记忆碎块。
星星点点光芒汇聚,暖黄氤氲的世界恢复了原状。
扶香姑娘牵起凤宁的手。
她甚至没有分出半分心神回头去看一眼那个正在哀嚎融化的魂体。
她牵着凤宁向屋外走去。
凤宁赶紧探手一捞,捞住自家神游挂机的小白衣。
扶香姑娘快乐地笑起来:“两小只真是默契十足呀!”
“嗯,啊!”
踏着罩上了朦胧暖光的土路,扶香姑娘带着青梅竹马走回自己的家。
篱笆墙外,孩子们站得整整齐齐。
暖光一点点晕染过去,无脸人的五官一个接一个变得清晰。
“扶香姑娘!”“扶香姑娘!”“扶香姑娘!”
孩子们眉开眼笑,呲出白牙,踮脚招手。
“哎,哎。”
扶香姑娘上前,张开双臂,将孩子们虚虚揽进了自己怀里。
她垂下头,目光掠过一张张熟悉的小脸。珍重不舍,看了又看。
孩子们挤作一团,叽叽喳喳争着说话。
“扶香姑娘扶香姑娘!你听我说,咱们家的麻绳爬悬崖真的不行!风一大就磨断啦!”
“三哥说得没错!而且一根麻绳根本撑不住两个人挂上边儿!你可千万不能去爬哦!”
“先听我说!”小十八挤上前,“遇到黑熊千万千万不可以装死,要不然就真死啦!”
“再会游水也不能下野水哦!暗流抓住脚,那就跑不掉啦!”
大家争先恐后传授死亡经验。
“扶香姑娘!”一个瓮声瓮气的大嗓门横空出世,“我这辈子不后悔参军,下辈子我还做昆仑军!”
“对,我赵四也是!我不怕死!下辈子还做昆仑军!”
“还有我杨廿九!”
“好,好。”扶香姑娘笑容灿烂,“你们都是扶香姑娘的骄傲,啊,都是扶香姑娘的骄傲!”
眼睛里亮晶晶闪耀着泪花。
凤宁偷偷躲在一边,揪着小白衣的衣襟擦鼻子。
反正他在发呆。
“宝宝,”扶香姑娘唤她,“要不要过来跟哥哥姐姐们道个别。”
孩子们愉快地踮脚冲凤宁招手。
“宝宝宝宝宝宝宝宝!”
连成一片,犹如鸭叫。
“我叫凤宁。”凤宁扬起灿烂的笑脸,“我,很高兴很高兴,能认识大家!”
孩子们齐声:“很——高——兴——认——识——宝——宝!”
扶香姑娘大声道:“我们走啦!”
“去吧去吧去吧去吧!”
暖黄的光芒越来越耀眼。
孩子们的面容渐渐模糊在光晕中,他们踮着脚,招着手,大声欢笑送别。
凤宁脸都笑酸了。
心里偷偷一顿“呜哇”乱哭。
虽然一直跟无脸人们保持着距离,但这么久同吃同住,同出同入,大家早就像亲人一样。
暖光越来越盛。
忽一霎,白光泛滥,视觉彻底消失,耳畔响彻着绷直尖锐的嗡鸣。
“嘤嗡——”
恍惚之间,五感陆续归位。
凤宁先是听到身侧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是凤仙老爹错愕的声音——“这崽,也太莽了……”
一瞬间,凤宁简直是无比怀疑凤生。
虽然小白衣说过外界的时间只过了一瞬,但她可是真真切切在记忆世界里面实打实地生活了好几年啊!
没想到当年凤仙老爹一句话,一说就是好几年。
余音落下时,扶香姑娘身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赤红的凶息犹如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消融无踪。
她瘦小的身躯中,一点一点氤氲出温暖强大的气息。
军师的力量成为了扶香姑娘晋阶的燃料,她闭着双眼,身上气势不断攀升,好像一枚冉冉升起的朝阳。
“妹妹真厉害啊。”昆仑君惊奇挑眉。
用膝盖都能看出来,眼前的扶香姑娘已经脱胎换骨,再不受制于人。
凤宁习惯性伸手一捞,捞了个空。
“呜!”
她刚失去了一大堆朝夕相处的小伙伴,又失去了实体小白衣!
幼崽的心态顿时崩了。
“呜——”她扁起嘴巴,“哇!”
昆仑君:“?”
从他的角度看,妹妹刚刚机智无比地揭穿了军师阴谋,然后在千钧一发之际,极其果敢(莽)地撞上扶香姑娘的脑壳,瞬间将扶香姑娘从军师的魔爪里面成功拯救出来。
这么高兴的时刻,怎么突然就哭啦?
就在凤仙一阵麻爪,不知道该从哪个角度安慰自家崽崽时,凤宁突然转头,盯住了他!
凤宁:“!”
阿爹!
对,进入记忆世界之前,她和阿爹成功会师啦!
“呜!”凤宁猛凤飞扑,转身一头扎进阿爹的怀中,“爹呜!”
两只手环抱住凤仙老爹的脖子,“砰”,脑门狠狠对撞。
撞完觉得还不够,凤宁凑上前去,撅起嘴巴,吧唧吧唧在凤仙老爹的腮帮子上一顿乱亲。
昆仑君被杀了个猝不及防,瞳仁一顿乱颤:“……”
“妹……”
他试图撕开这个赖皮凤,却被她搂更紧了。
凤宁一边乱掉金豆子,一边继续狂轰滥炸。
“呜!呜呜!啵唧啵唧!呜呜!”
昆仑君:“……”
妹妹哭得这么凶。可是妹妹顶着这张脸。妹妹哭得好委屈。可是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可爱。但她就是妹妹呀。
大脑空白,风中凌乱。
麻爪,彻底麻爪。
一阵风吹过,军阵中隐约飘来低低的议论声。
昆仑君如芒在背。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仿佛听到有人在说什么“畜生啊”、“禽兽啊”。
昆仑君:“?!”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天生仇家
◎女婿VS大舅哥◎
凤宁啄木鸟抓着自家老爹一顿猛啄。
昆仑君:“……”
麻了, 彻底麻了。
他只能选择自欺欺人,假装没有任何人在场。
凤宁忽然注意到了什么。
她停住嘴,目光缓缓下移, 盯住阿爹身上的薄氅。
月白色的精致外氅,领边绒绒一圈飞鸾毛, 一看就是阿娘亲手织的衣裳。
凤宁震惊地伸出两根手根, 捏住一缕细软漂亮的绒毛,凑到近前看:“这是夹夹成年时换下来的毛毛!”
她眼角下垂, 嘴巴一扁又哭了,“呜哇!”
越想越委屈!
要是她在家, 这么好看的毛毛肯定会被阿娘织成她的小毛衣!
凤宁哭得好大声。
昆仑君:“……”
妹妹虽然什么也没说, 但她盯着这件衣裳的目光,让他感觉自己像个罪大恶极的无良父亲。
他连忙反手摘下夫人亲手织的薄氅, 飞快地披到凤宁身上。
凤宁抽抽噎噎, 大声拒绝:“这是专门织给你哒!”
昆仑君赶紧给她系紧细细长长的丝带:“阿翎看见你穿上她织的衣裳, 不知该有多开心。”
一听这话, 凤宁不禁转悲为喜, 破涕为笑:“是哦!嘿嘿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一阵风吹过,她好像隐约听到了什么“绝世渣男”。
“?!”昆仑君总算醒过神来。
手一扬, 强大的凰火领域凭空浮现, 阻绝外界视听。
……就亡羊补牢一下。
凤宁发现凤仙老爹的脸色有一点点古怪。
她好奇地盯着他, 盯!
对视片刻,昆仑君幽幽叹了口气:“罢了, 就误会着吧, 这样也好。”
凤宁:“?”
她盯着自家老爹, 满肚子都是话, 一时竟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秃毛崽?疯乌龟?系统?无归之境?那个世界?还是良知?
脑海里思绪乱窜,一阵打结。
每一件重要的事情都争先恐后往外涌,活像千军万马抢过独木桥。
正晕乎时,凤仙老爹忽然微微躬下了身子,一只温暖的大手落在她的脑袋上。
“妹妹你听我说。”
凤宁乖乖点头:“嗯啊!”
“我们妹妹这么聪明,一定查到了很厉害的事情吧!”
凤宁顿时来劲了:“对对对!”
昆仑君双眼弯弯,浅色的瞳仁清澈透亮,仿佛什么都能看穿:“那些事情,妹妹要好好藏在心里,不用告诉我们。”
凤宁睁大眼睛:“……啊?”
为什么不能说为什么不能说为什么不能说!
“妹妹的身份,也要尽可能保密。”昆仑君轻轻给她顺着毛,语声悠悠,“据我所知,只要穿越者愿意,随时可以再夺舍旁人——任何人,包括我与阿翎。倘若她打算弃用你的身份,那么阿翎就是她的下一个首选目标。”
凤宁顿时急了:“我杀穿越者!”
昆仑君赶紧一通顺毛:“妹妹先不着急,这只是以防万一。万一当真出了什么意外,要确保穿越者无法从我们的记忆中拿到最重要的情报才行。”
凤宁:“哦……”
是哦,穿越者夺舍是能偷走记忆的,这一点她深有体会。
凤宁着急:“不能让她夺舍阿娘!”
昆仑君微微一笑:“穿越者好逸恶劳,只想躺着被‘宠’。知晓她的习性,阿翎便接管了所有政务,终日案牍操劳,好叫穿越者望而却步——眼下暂且是稳得住她的。但是妹妹,我们与他们之间,终要一决生死,那一日来临之前,我们必须做好万全准备,包括最坏的打算。”
凤宁想了想,郑重点头:“嗯!”
她眯起双眼,心中涌起一阵暴躁。
最坏的打算——穿越者夺舍了阿爹阿娘怎么办。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凤宁感觉自己全身绒毛都炸了起来,炸成一只海胆凤。
这种事,她绝不允许!
封无归淡淡的声音忽然从脑海深处传来:“没猜到你父亲的真意吧?”
凤宁:“?”
她试着心说:【什么什么?什么真意?】
他回道:“倘若时机适合,你父母愿意以身替你,逼迫穿越者夺舍他们其中一人,换你平安归来——他们做的是这样的准备。”
凤宁感觉胸口仿佛被一只大摆锤撞了下。
【啊……】
“这就是亲情吗。”封无归的声音难辨情绪,“这种感情,我很难理解。”
顿了片刻,他缓缓道,“但并不讨厌。”
凤宁:“喔……”
明白了这层深意,她再抬眼去看自家风轻云淡的凤仙老爹,便能感觉到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其实藏了太多东西。
凤宁心情复杂地安慰老父亲:“我绝不会让穿越者得逞哒!”
“妹妹长大了。”昆仑君摸了摸她的脑袋。
“那我不能说出秘密的话,”凤宁可可爱爱地眨巴着眼睛,“是不是可以眼神交流呀!”
她左右摇晃脑袋,盯住凤仙老爹的眼睛,盯盯盯!
凤仙微微挑眉:“难道我们妹妹遇到心灵相通的人了?”
凤宁:“!”
哇!她爹这个昆仑凤,好敏锐!
她一阵心虚,猛地扑上去,搂住阿爹的老腰,把脸凑到他的面前,大笑着耍赖皮:“我和阿爹就是心灵相通呀!我都感觉到啦,阿爹刚才在苦恼!为什么苦恼!”
昆仑君苦笑:“……”
还能是什么苦恼,众目睽睽之下风评被害呗。不过绯闻一出,穿越者大约就更不想夺舍阿翎了。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妹妹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的。”昆仑君微笑,“你想做什么只管放手去做,我们全力支持你。大哥那边也该有消息了,我安排了近卫跟他。”
凤宁十分得意,摇头晃脑,用眼神告诉凤仙老爹——我也安排了秃毛崽哦!
“不好……”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嗓音。
父女二人齐齐转头。
是扶香姑娘。
扶香姑娘晋阶成功,从入定状态脱离。
“宝宝,昆仑君,有个坏消息。”扶香姑娘紧紧皱着眉头,语气沉重地说道,“方才消灭的,并不是军师本体。”
凤宁睁大双眼:“哦?”
“军师没有死。”扶香姑娘道,“我身上那个只是他的分神之一。这些年来,他利用我的能力,催发出数个分神,以控制更多人——这就是他费尽心机骗取我信任的目的。”
凤宁:“哇……”
扶香姑娘表情非常严肃:“我不知道他的本体在哪,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已经成功控制了一些重要人士。”
昆仑君笑容不变,眸光渐渐发冷。
*
秃毛崽发现,自己就是一个天生的猎手。
它潜行在阴影之中,双目如电,一切魑魅魍魉在它面前根本无处遁形。
跟在大傻舅凤安身后的人有两批。
一批是身份不明的蒙面高手,另一批则更加训练有素,一看就是近卫军。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秃毛崽感觉自己没机会当黄雀了,因为近卫军完全已经锁定了那群杀手,随时可以将其一口吞下。
这一路没动手,只不过是想要看看还能不能钓出别的鱼,好一网打尽。
秃毛崽噘起小喙,嘀嘀咕咕:“我来干什么!我来干什么!杀鸡用牛刀,杀鸡用牛刀!”
到了墟的边缘,杀手们动手了。
夕阳下,拉出一道道细长的影子。阴影掠过黄沙,荡起一条条狭窄的波纹。
凤安回身,一脸吊儿郎当:“就这?”
就相当欠揍。
黑衣杀手扑杀上前。
刚亮出刀锋,变故陡生!
只听一声沉闷至极的呼啸声破风而来。
其中一名杀手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便被一支重达数十斤的重箭贯穿身躯,狠狠掼进了前方的墟中。
“呜嗡——砰!”
“嗡——嗡——嗡——”
婴儿手臂粗细的金属箭尾微微摇晃,人已瞬间气绝,鲜血从身下缓缓涌出。
凤安身前,近卫军将士一字排开。
“少主。”统领正色行礼,“末将奉主君之令,前来接应。”
凤安回礼:“多谢黄叔。”
“想走?”杀手们厉声呼啸,亮出兵刃疾掠而至。
双方战作一团。
对方俨然是下了血本,除去第一个大意被射杀之人外,其余诸人竟能与昆仑精锐近卫军战个不分高下。
黄姓统领微微蹙眉,示意凤安:“走。”
他一声呼哨,从云中召来飞鸾,带着凤安骑上飞鸾,掠出战局——其余杀手与近卫军相互纠缠,谁也无法分——身追出。
秃毛崽伸了个懒腰。
晃晃脚爪,抻抻翅膀。
“……嘎?!”
只见那飞鸾极其突兀地在空中掉了个头,狠狠一头栽向墟中!
“黄叔?!”凤安错愕的声音从半空飘下来。
秃毛崽的小心脏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它急急腾身起飞,两只翅膀撞到一块儿,飘落两根毛。
一阵迎风猛冲。
骤然紧缩的瞳孔中,映出一幕令它心胆欲碎的景象——
那个叫“黄叔”的人对凤安出手了。
傻大舅根本不是那人敌手,一击落败,身体像一只断线风筝,直直坠往一处凶邪密布的墟中废城。
那个黄姓统领也有些错愕,踩在飞鸾上,愣愣看了看自己的手。
“不是说他身上有护心羽,可挡圣级一击么?”
秃毛崽浑身毛毛轰然炸开!
护心羽!
护心羽挂在它的脖子上,迎风飞翔时老是打到它的胸脯,让它有点生气——傻大舅已经把护心羽作为见面礼物送给了自己!
“要活的……”黄姓统领冲下飞鸾,扑入凶邪密布的废城。
秃毛崽双翼燃火,追在身后疾掠而下!
“嘎!”
*
昆仑君神色发冷,挥手撤去领域,举目望向西边。
几乎同一时刻,一道金红残影飞掠而来,嘭一下撞到了昆仑君手上——倘若不是他抬手去挡,它就会直直撞进凤宁的怀中。
“啾!”它绒毛凌乱,冲着凤宁放声大哭,“舅没了!啾!”
凤宁呆呆看着它。
昆仑君皱眉:“凤凰崽?”
“舅舅没了!”秃毛崽张大嘴巴,嗷嗷大哭,“呜哇哇啾!”
一只飞鸾疾驰而来。
近卫将士灰头土脸跳落,单膝及地,沉痛禀道:“主君!黄统领叛变!少主跌入墟中,不幸……身陨!弟兄们拼死,只,只抢回血衣、残躯!”
凤宁双耳嗡嗡。
哥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和上辈子……一样……
明明……她明明……
“没死。”脑海深处传来封无归懒怠的声音。
凤宁顿时活了一半。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凤安没死。”封无归懒声道,“你与扶香聊太阳的时候,我把凤安拉进无归之境,随便往外面扔了具尸体。”
凤宁:“!!!”
脑海里顿时放起了一百万株烟花。
【小白衣我爱死你啦!爱死你啦!】
难怪在记忆世界的最后,她家小竹马一直在挂机。
原来干了件大事啊!
这么说来,凤安已经破掉了必死的命运?!
【凤安他怎么样他怎么样?】
“还好。”封无归的语气似乎有些奇怪,“他在与我谈心。”
凤宁急迫:【谈什么谈什么?】
这种感觉好神奇哦,她和凤安隔着好远好远,却可以通过封无归相互联络呢。
封无归沉吟。
在和凤安谈什么?
那一边,凤安刚保住小命,稳下心神,见到封无归,当场开始向他兴师问罪。
凤安震声:“凤宁她还是个宝宝!你居然让她生崽!疯乌龟我日你先人!”
封无归沉默片刻,语气平平,向凤宁转述:“他说,想和我成为一家人。”
凤宁:“嗯嗯!”
凤安暴怒:“就算你救了我!”
封无归如实转述:“他说我救了他。”
凤宁:“嗯嗯嗯!”
凤安一蹦三尺高:“那我也和你同归于尽!”
封无归向凤宁转述:“他说要和我生死与共。”
凤宁万分欣慰:“呼!太好啦,真是太好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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