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念奴娇8
当年,他前往父亲好友王方的中岩书院游学,书院的丹岩赤壁之下,有一汪绿泉,好水之中岂能无鱼?他于是击掌三下,不想水中竟果有群鱼聚集。
如此景致不禁令人啧啧称奇,老师王方建议为之取名,诸学生纷纷提笔,所得却不尽人意。
他略一思忖,提笔写下“唤鱼池”三字,赢得满园喝彩。却不料片刻后,丫鬟送来一张字纸,说是小姐拟的名。红纸展开,赫然也是“唤鱼池”三个字。竟然与他不谋而合!
众人纷纷感叹不已,为这一瞬间的心灵相契。那拟名的小姐便是他后来的妻子——王弗。
想到这件往事,苏轼的神情柔和了几分。婚姻已定,父亲带他们兄弟一人出川参加科考,他心中虽有些不舍,但到底也知道修齐治平的道理,所以忍痛暂别。结果刚到京师,就被透露自家妻子会芳龄早逝?!
苏轼险些控制不住表情:“怎会如此”
苏洵和苏辙同样也是难以置信:“出川之时,大嫂看着也是康健啊。”苏辙觉得有些难受。
苏洵摇头:“可惜水镜未曾说明具体时间,否则也好防范。”
对这个儿媳妇、好友之女,他也是满意的,谁知竟是遭了如此天妒呢?
他们被这突出其来的消息砸得发懵,忽然,苏轼起身,一甩袖子就要往外走,苏辙连忙将人叫住:“兄长你去哪?”
苏轼回身,神情严肃,语气含了几分急促:“我回房修书一封,发往眉山,请娘延请名医,看看娘子身上是否藏有暗疾。”
“说得在理。”苏洵也站了起来,“顺便添上一句,既请了名医,便让你娘也一同问诊。”他想起妻子在家中的操劳,或许也该注意几分。
夫子三人对视一眼,匆匆便离开了雅间,反正房中开了窗一样可以看到水镜。
【顺便补充一点,悼亡这个题材古人写了很多,从《诗经》起就有了,后面写得比较好的有潘岳和元稹,潘岳虽然望尘而拜令君子不耻,但长得好看,对妻子也比较深情,悼亡诗写得真切感人。】
正在悲伤的潘岳:望尘而拜这事能不能不提了?
当事人现在就是很后悔。
另一边,元好问一边提笔一边不无讽刺地吟道:“高情千古闲居赋,争信安仁拜路尘。”
【另一个悼亡诗写得好的是白居易的好朋友元稹,他的《离思》,流传度很广——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既然见过世间至大至美之景,别的就都看不上了。仓促地从花丛中走过却毫无留恋,一般是因为修道之人应该清心寡欲,一半却是因为,自你去世后,世间任何好景我都无心观赏。】
唐朝。
白居易安慰地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沧海、巫山,一者取自孟子,一者袭自宋玉《高唐》,最后结于一‘半缘君’,微之你亦是至情之人。”
元稹默然神伤:“诗再至情,娘子也回不来了。”
他觉得这诗果真是自己写的,若韦氏去了,这世间种种花色又有什么可看的?
洛阳。
元稹的妻子韦丛以帕拭泪,她也通晓文墨,虽知晓自己命数不永,但观这首诗情意深重、缠绵动人,相公果真是爱极了她!韦丛心中又喜又酸,余生漫漫,自己不在,相公拿什么去捱?
【元稹这首诗写得很深情的,感觉有那么点断情绝爱守身如玉的意思,不过妻子去世没多久,他好像就续娶了。续娶这事倒也不算什么错,离谱的是被营销号传得满天飞的绯闻,再加上《莺莺传》里呈现出来的陈旧思想与现代观念不合。
讲个笑话,大三去实习,老师问元稹是什么人,底下学生不假思索地答:渣男!就虽然大部分看的是洗脑包,但真的很好笑,元稹,好好一个人,“渣”得人尽皆知,好惨一男的。】
“噗嗤——”
刘彻没忍住笑出声:“这元稹,在后世挺出名的嘛。”
众人捂脸:陛下,您看热闹的心思不要太明显。
洛阳。
刚刚还在为丈夫担忧的韦丛一瞬间沉默下来,理解是一回事,心里有些不郁又是一回事。唉……她叹了一口气,决定从今天起,好好调养身体。相公的诗写得挺好的,下次别写了。
京城。
元稹气得涨红了脸:“污蔑!这是污蔑!我何时和别人传什么绯闻了!”
虽然有些词语不甚理解,但结合句段,连蒙带猜也能读出个大概,元稹咬牙:“知道是捕风追影的事还在水镜上说,治学要严谨,严谨懂不懂!”
元稹很不爽,上面怎么说的,是后世那些学子异口同声说他是所谓的渣男,他元微之在读书人的心里就是这么个形象吗?!而且,自己刚表白完深情,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三国。
刘备默默顺了一口气:总算不止是他一个人被嘴渣男了。
元朝。
杂剧大家王实甫念念有词:“‘惩尤物’,‘善补过’怎么是好?依我看,分明是要让那普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才对。”
他一收折扇,心中的故事已然成型。
明朝。
冯梦龙饶有兴趣:“绯闻,莫不是那些艳情传闻?”
他掰着手指头算:莺莺、薛涛突然又有了几分灵感呢!
【有一说一,元稹应该是这些年被迫害得比较狠的一批古人之一了,实际上他还是蛮好的,品行端方心怀百姓,仕途多难不改其志,和白居易也是神仙友谊,大家不要被带偏了。】
中唐。
元稹松了口气,幸好,他的名声保住了。他拧着眉,还是有点郁闷:“后世是怎么回事,迫害古人,是指这些谣言,洗脑包?”
白居易看够了好友的笑话,终于正经起来:“想来是把捕风捉影的小说家言宣扬出去了,累了微之一世清名。”
元稹无奈,什么玩意儿,他要留书自证!
【虽然潘岳、元稹他们都写得很好,但注意,这些都是诗,苏轼则是第一个将悼亡这一题材引入词中的人,苏轼对词境的开拓真是全方位的。
自他以后,越来越多的文人开始用词来倾诉悲情,贺铸有“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纳兰性德有“一片伤心画不成”;哪怕是写下“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伟人,也有悼念亡妻的《蝶恋花》。】
水镜上依次出现了楚棠提到的诗句,众人一一看过,最后将目光集向那阕《蝶恋花》——
“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太极宫。
李世民轻呼一口气:“这竟然也是那个人的词。”
他们所见那人的词,有“指点江山”的意气,有“敢教日月换新天”壮魄,有“换了人间”的振奋。不曾想,那样一支健笔,竟也有浸上柔情血泪之时。
终南山。
读罢诗词的李白敛了神色,郑重地斟了一杯酒向夜空举起:“吴刚是否捧出桂花酒不曾知晓,白先遥敬一杯。”
中唐。
元稹也顾不得为自己在后世的形象而伤心了,眼前这首悼亡词,深情悲痛,非哀绝不能道,读之不免让人跟着伤心落泪。
北宋。
苏轼暂时搁笔:“这词写得不寻常。”
“兄长?”苏辙看向他。
“杨、柳之魂直上云霄,竟得仙人捧酒相待,气魄毕竟不凡。月中嫦娥亦为之舒展广袖,他的骄杨,是忠魂。”
苏轼望着水镜里的词,那女子,想必是像前面所说的,为革/命牺牲了吧!人间伏虎,便是妖氛已除,写这首词,一为寄托哀思,一,也是告慰亡灵。
【回到课文。周瑜的美满婚姻让苏轼回想起自己的伤怀,可两人的对照不止于此。三十几岁的周瑜雄姿英发,可四十多岁的苏轼呢,却是“早生华发”,这里的“华”其实就是“花”,他已经生出白发了,在外貌上又被秒了一波。
同时,周瑜官居要职,是故主孙策钦命的安邦重臣,还打下了赤壁之战这样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可以说是年纪轻轻功成名就。
但苏轼这时其实是被贬的,贬在黄州做团练副使,就有点像民间自卫队副队长,几乎没有什么实权。从人生际遇来看,他也不如周瑜。】
客栈里,苏轼一阵苦笑,虽然早已知晓自己是被贬到黄州,但真正知晓官职之时,他却没有办法不失望。他学通经史,甫一入京便与弟弟以西晋名士陆机、陆运兄弟一人自许,抱的是治国安邦平天下的志向,结果尚未开考,便被告知自己最终只得了个偏远之地有名无实的虚衔,难道那些志向就要落空了吗?
宋初。
赵匡胤很不爽:“到底为什么把苏轼给贬了?”
苏轼为他们大宋争了多少光啊!这么大个词人说贬就给贬了?
“皇兄勿要动怒,被贬自然是有原因的,说不定是犯了什么大错呢?”赵光义赶紧劝说。
“他能犯多大的错?”
不得不说,赵匡胤对苏轼有那么点滤镜了。
【孔子曾说,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意思是说,青年人是值得敬畏的,你怎么知道他将来赶不上前一代呢?但他后面还有一句,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
一个人如果到了四五十岁还没有什么名望,没干出什么事业,那么这样的人也就不值得敬畏了。很明显,周瑜早早完成了任务,而苏轼则不幸地陷入了中年焦虑。】
话音刚落,不独苏轼,李白杜甫孟浩然李贺李商隐罗隐等人俱是觉得膝盖中了一箭,虽然夫子可能更多是在自嘲,但不得不说,他们都被内涵到了。
【苏轼本来是一个天之骄子,他后来写给弟弟苏辙的诗,说“当时共客长安,似一陆初来俱少年,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一陆,是西晋文士陆机和陆云,大家可能不太熟悉这俩的名字,但一定听说过他们的祖父——陆逊。】
三国。
孙权眼睛一亮:“陆逊,现下是不是在海昌任屯田都尉?”
鲁肃记性极好,当即便答道:“不错,还兼着海昌县令,听说他曾在海昌开仓济民,颇得民心呢。”
“是个有才的。”孙权赞许地点点头,“这样,给他去书,让他回吴郡,我要亲自见见。”
他记得先前楚棠说过,陆逊接替周瑜,火烧连营七百里打败了刘备,又在后世如此闻名,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这等人才,拿来考校一番,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西晋。
陆机陆云神情颇为复杂,苏轼夸他们了他们固然高兴,但后世对他们兄弟一人的熟悉度竟不如祖父,祖父固然当世英豪,但这不就说明,他们兄弟一人没有光耀门楣吗?
一时之间,一陆也觉得被孔子的话击中了。
【不过一陆也是很有名的,他们是西晋诗坛的代表,形成了有名的“太康诗风”,陆机另有一篇《文赋》,是魏晋南北朝四大文艺理论之一,至今仍有研究。】
还好,还好。
兄弟一人对视一眼松了口气,不算辱没先祖。文赋是么?陆机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将这篇文论写出来,为陆氏扬名。
南梁。
钟嵘翻了翻手边的《文赋》,陆机这篇小文明辨文章体别,论述创作之机,文字富赡而机警,确实担得起后世的赞誉。他望向水镜,四大文艺理论,魏文帝之“论文”当有一席,另外两篇不知是何,真想拜读一番。
【苏轼说,当年我与你同赴京中,就像西晋的陆机、陆云一样,少年意气,生花妙笔在手,万卷诗书藏于胸中,用我们的才能辅助帝王成为尧舜那样的明君,又有什么难处呢?最后一句其实化用了杜甫的“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大家看,苏轼也是狂得不得了。】
“这苏轼,当真是好大气魄。”欧阳修失笑。
皇宫。
宋仁宗赵祯饶有兴趣:“致君尧舜,此事何难,苏轼对自己,比对皇帝还有信心啊!”
他开了个玩笑,心里倒是对这个苏轼生出了几分好奇。
客栈。
苏洵也对这首诗颇为赞赏:“我儿志向不凡。”
苏轼摇头,颇有些自嘲:“可惜空有此志。”
苏洵把眼睛一瞪:“怎么,此番未卜先知,倒是把你的一身胆气给磨灭了?”
“儿子不敢。”苏轼连忙拱手认错,“儿只是觉得,颇为微妙罢了。”
先前看李、杜、白诸家时不觉,如今落到自己身上,方生出了些虚幻之感,此番际遇,不知是好是坏。
唐朝。
杜甫也遥遥地叹了一口气:“我志不果,苏轼之志亦难行,文章憎命达,至理乎?”
李白闻言朗声一笑:“宫中已有任命,子美的志向,该是有实现之机咯!”
杜甫亦是一笑:“致君尧舜不敢想,多为百姓做些事吧!”
后世颂他,是为他的仁民爱物心。
【但是我们说,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苏轼对自己的期许是帝王师,信奉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事实上是宦海浮沉,顷刻之间他就落魄不堪。此时,再面对着千百年前英豪的战场,面对着周瑜这样的风流人物,他如何能不相形见绌、感怀不已?他选择周瑜这样一个人物与自己形成对照,周瑜的形象越光彩夺目,作者本人就越黯淡。所以,这首词表面是在思瑜,实际是在叹己,名为怀古,实则是在伤今。这也就是怀古词的一个重要写作目的——借古人古事慨叹自身遭遇。】
书斋里,元好问长长一叹:“周郎之功业,哪里是那么好建立的。苏轼以周郎自况,殆为戏矣。”
他理想之周瑜,亦是理想之自己,可惜,难得实现了。
【登高揽胜,竟惹了这么多怅怀,苏轼回过神来也忍不住自嘲了——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多情,指多愁善感,多情应笑我是应笑我多情的倒装。一场神游,黯然神伤,英雄功业那样精彩,自己却是遥不可及。他能做的是什么呢?以酒酹月罢了。
——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大家觉得应该怎么理解这句词,你从中读出了怎样的情感态度?】!
第 72 章 念奴娇9
中唐。
床边的李贺神色黯然,科举失路的挫折始终如缕缠绕在他的心头,虽预知命途,也不过是徒增感伤罢了。母亲这些时日一直劝他宽心,日日看护,他不欲让母亲担忧,强打起精神,可心里的郁郁却是骗不了人的,此时见苏轼词中慨叹,不由得也有些神伤:
“人生似梦缥缈,浮沉一世俱是虚幻更有几分真实?”
晚唐。
李商隐凭栏远眺,长街掩映在昏昏灯火中,不甚分明,竟也如华胥一般。他叹了一口气,忽然如有所感: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是人生如梦,还是梦如人生?”
宋初,汴梁。
李煜仍囚居在别馆之中,他也作词,自然对词有更加敏锐的感知力。苏轼的词意境开阔,雄豪之中又渗透着几分委婉之气,自然极好,可李煜现在却觉得这一团锦绣里生出了针来。
人生如梦,他忽然想起昨晚迷迷蒙蒙间,好像又梦见了金陵,梦见了唐宫的样子,梦里他还是故国的君主,在上苑游春赏景,路上车马喧喧似川流不息,马匹如龙络绎不绝,花正好、月正圆,春风醉人。可一朝梦醒,只有北地风霜,汴梁黄土,他的一生,怎么不是梦?
李煜长叹一声:“多少恨,昨夜梦魂中”
仁宗年间。
梅尧臣收回目光,似是打趣又似是惋惜:“想不到豪情磊落如‘大江东去’的苏轼,也会有作此悲音之时。”
“哦?”欧阳修微微一笑,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是悲音?”
“他既遭贬,焉能未有感怀?滔滔江水流过,冷月独照华发人,无友可寻,只好祭奠江月,又如何不是哀景?”梅尧臣分析得头头是道。
“我看,未必啊”欧阳修一捋长髯,将目光投向水镜上的字句。
【尊,就是酒樽,这里是说酒杯,大家注意这个字是没有木字旁的,很容易写错;
酹,意思是把酒洒在地上,表示凭吊,它的左边是个酉字旁,里面有一横,右边是爪子头下面一个寸,这个字错误率也很高,更有甚者会写成“累”,过于离谱了!大家背诵的时候一定要自己在下面多写几遍。】
本来还觉得自己的诗词应该没有什么容易出错的字的苏轼:
他艰难地看向自家弟弟和父亲:“这两个字,很难写吗?”
“咳”苏辙忍笑,“按理说是不难的,但后世学子或许年龄尚幼,又去古甚远,故而有些陌生吧!”
没看上面还说什么木字旁、爪子头吗?想必又是后世于训诂学上的新创,古今语言虽有承接,但到底有些隔阂,不会写也很正常吧?
主位的苏洵摇头:“去古甚远便罢了,这‘酹’怎么能写成‘累’呢,简直是不知所谓。”
他忽然明白为何后世要将诗文列入科考了,文脉传承,便是题中应有之意。
【苏轼感叹说,人生就像梦一样,还是且斟一杯,以酒祭奠江中明月吧!早生华发的诗人将酒洒入江中,此情此景,未免有些萧索。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毕竟苏轼贬官到黄州,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死里逃生。】苏轼:???
苏洵苏辙:???
众人:???
“难道大宋乱了,苏轼像李白一样附逆乱臣?”赵匡胤大吃一惊。大宋优待文士,何至于严重到死里逃生的地步?上了水镜的文人,也就李白一个险些遭遇杀身之祸吧!
赵光义连忙否定:“皇兄严重了,大宋国泰民安,怎么会发生天宝那样的动乱。”
“那你说苏轼怎么会险些被杀头?”
“说不定是像陆机”
赵光义话说了一半又迅速咽了回去,赵匡胤把眼一横:“陆机,陆机还不是一样!”
史载,陆平原陆机志在匡世,但却因卷入司马氏内乱,遭馋遇害。像陆机,大宋不是也内乱了?赵匡胤一拂袖,把脑子里文人被杀的事例翻了个囫囵个,一双耳朵却竖了起来,生怕楚棠吐出什么惊天之语。
【我们都知道,苏轼人生的逆转,始于乌台诗案。乌台就是御史台,因为上面种植柏树,终年有乌鸦栖息其中,所以被称作乌台。这个案子其实并不复杂,我们先把大背景定位到王安石变法。】
秦朝。
嬴政眼皮微动:“哦?宋朝出了个商君一般的人物?”
商鞅变法,秦国始强,这是历代秦王默认的事。
北宋,客栈。
被再次砸了个兜头的三苏面面相觑:王安石要变法???
苏轼眉心微凝:“王介甫当世贤才,我听闻当年他进士及第授淮南节度判官,任满之后放弃京试入馆阁的机会,自请外任,其后屡辞京命,是孤直耿介之士。他竟有气魄效仿商鞅吴起,变法,他不怕动摇国本么?”
他未曾顾及自身安危,反倒是先担忧起了变法对国政的冲击。
另一边,欧阳修也惊疑不定:“先时,我举荐王介甫为谏官,他以高堂辞不就,我只好退而求其次,命他为群牧判官,但不久他又外任常州,我以为他无意留京,结果不知何时他又回到京中,还主持起了变法?祖宗之法是那么好变的吗?”
宁国县。
沈括在兄长沈披的任所闭门读书,准备科考,王安石颇有声名,沈括对他很是推崇,此时将上下文的内容一联系,不由得啧啧:
“莫不是二人政见不合,王安石以反对新法为由,借机操纵台阁打击苏轼?”
官场嘛,不就是这些蝇营手段。
神宗年间。
王安石正在书房处理政务,皇上对他信任有加,全力支持新法的施行,他感于此番君臣相得,一颗济世匡民的热心愈发滚烫起来,是以对朝中的反对之声充耳不闻。此时猛然听得水镜提起变法,不由得连笔墨都停滞了几分。
苏轼对新法颇有微词,他是知晓的,难道是因此而获罪?
“不对,不对。”王安石自顾自地摇摇头,“反对新法罪不至此,却是为了什么?”他想不出,沉吟着放下笔墨,望向水镜的神情多了几分凝重。
【王安石有感北宋积弊,锐意革新,推行变法。有变法党就有守旧派,以变法为界,朝堂分为两派,两派争锋相对,这样就很容易形成党争。很不巧,苏轼属于守旧派。】
沈括一拍桌子:“我就说是王安石陷害苏轼!”北宋。
几个皇帝的脸色都有些差,尤其是赵匡胤,宋以唐五代为鉴,唐朝党争惹出的烂摊子他读了不知道多少遍,此时听到自己的后代也闹出了党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一个个的是想气死朕!”
他先入为主喜欢上了苏轼的文字,倒也没贸然对王安石扣除臧否,因为他听到了前面几个字:北宋积弊。赵匡胤揉了揉额角,他觉得头疼了,水镜对大宋,迄今为止不曾说过好话。
【新党势大,先前苏轼就因为反对新法而遭诬,自请出京外任。苏轼每到一个地方都勤政爱民,颇有政绩。他还在徐州治过水,大家翻苏轼的百科就会发现他还有一个称号是水利专家,水利部官方认证的那种!苏轼真的好厉害啊!】
楚棠情不自禁地感叹了一句,惹得众人忍不住发笑。
终南山。
杜甫眼中含了几分打趣:“这种语气,先前只在提到太白兄的时候出现过。”
“提秦始皇时不也有过么?”
李白老神在在地反驳。
说罢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起来,楚棠的好恶表现得太过明显,倒是难得一见的坦诚,不过嘛,秦始皇和苏轼他也挺欣赏的,李白在心里给自己的后辈粉丝点了个赞,眼光不错。
杜甫也只是玩笑,说完便不再在意,转而认真道:“楚姑娘所说的水利部,是后世专司水利之部门?能在千年之后仍得一‘专家’的称号,苏轼其才不小。”
中唐。
白居易也深有同感:“治水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苏轼虽出官,倒是确确实实为百姓谋了福祉。”
知晓自己的人生经历后,白居易对京官也没有什么执着了。京中多故,倒不如为政一方,多为百姓做些实事。
宋朝。
苏轼被夸得连连摆手,但嘴角却是扬了起来。主位的苏洵捋着胡须看向自家儿子,脸上露出几分满意:
“不错,水利于国于民都是好事一桩,我儿做得好。”
能不好吗?后世朝廷都认证的专家。要不是碍于在两个儿子面前,苏洵都想放声大笑了。看到没?我儿子,词写得好又会治水,争气!
苏辙也笑道:“兄长高才,弟当谨学。”
苏轼从容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本不值得言说。后世既言我于水利一途颇有心得,我日后便多钻研些吧!”
未央宫。
刘彻撇撇嘴:“倒是讲讲苏轼是怎么治水的啊!”
得不到这样的人才,好歹也给介绍点方法啊!
和刘彻抱有同样想法的还有李世民和赵匡胤,不过赵匡胤还有一点暗爽,名扬后世的水利专家,他大宋的!
“哼,所以是哪个新党构陷苏轼?”
【元丰二年,苏轼徙任湖州,按制上表进谢,却不想新党抓住这封谢表做文章,谢表里,苏轼说自己“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却被新党指为“愚弄朝廷,妄自尊大。”还说他“衔怨怀怒”“指斥乘舆”。乘舆代指皇帝,这是在说苏轼以下犯上了。
另一方面,他们还称苏轼只要一遇到水灾旱情、盗贼相侵,就会将责任归咎到新法上,说他对新法的喜怒皆形于色,而他的那些讥讽文章也风行于世、流传甚重。
这一番进言,皇帝自然大怒,下旨将苏轼送到御史台严查。而新党奸小也在苏轼下狱期间不遗余力地搜罗罪证,所谓的“罪证”,便是苏轼的各类诗文。】
“啪——”
苏辙手中的杯盏滑落,瓷器碎裂的声音尖锐地响在三人心头,苏辙讷讷不能言:“这分明是欲置兄长于死地!”
苏洵叹了一口气:“仕途风波交恶,子瞻又深陷新旧党争,岂是好相与的?”
他忽然有些怀疑自己携子出川的正确性了。
苏轼默然,话题中心的他第一反应是愤怒,可未发生的事,愤怒又有什么用呢?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仿佛是在安慰,又像是不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中唐。
白居易脸色难看:“又是因诗言罪。”
他想起水镜先前透露的,权贵以《新井》诗诬他,不由得对苏轼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秦朝。
嬴政自是看不起这些大臣党争的手段,当即冷哼一声:“净整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那王安石手下若尽是这般人,如何能成得了大事?
神宗年间。
王安石冷着脸一拍桌案,既气苏轼口无遮拦露才扬己,又气新党诸人的阴私手段。他虽执拗,却是君子持身,对事不对人。到底是何人如此构陷苏轼?他将手下的人一一想过,在心里锁定了几个名字。
【几乎瞬间,名满天下的诗人就成了阶下囚。苏轼后来记下他的关押之所,是一个伸手即可触顶的阴暗潮湿的小囚室,屋顶开一扇小天窗,苏轼困在其中,如同被囚禁在深井里,眼见只有窄窄的四角天空。
他是否想起了自己的曾经呢?
二十一岁,他得到主考官、文坛巨擘欧阳修的揄扬,后来参加制科考试,又位列第三等,按制,一等、二等本是虚设,苏轼其实就是第一名,百年一见,喜得宋仁宗连呼自己为子孙选到了宰相之才。帝王金口、前辈称赞,自己又才华横溢,这样的人想不成为顶流都难。】
好家伙!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这苏轼,有点东西啊!
欧阳修喜不自胜:“苏轼果然是大才!”
他抽出一张纸来,提笔腕动如飞。梅尧臣不由得奇道:“你这是做什么?”
欧阳修头也不抬:“给苏老泉写拜帖,我的学生,可不能被别人抢先了。”
梅尧臣:
如果没记错的话,苏轼马上就要参加科考了吧!你还是主考官吧!板上钉钉的事还担心被别人抢了先?!
第 73 章 念奴娇10
皇宫。
赵祯惊了一下,随即大喜:“苏轼竟有此等才学!”
制科二等是什么水平他太知道了。更何况苏轼还是未来的他认定的宰相之才,就算他不相信未曾谋面的苏轼,还不相信他自己吗?
苏轼是大才!绝对的大才!
赵祯一招手:“科考将近,去查一查苏轼是否入京,若在京中即可召见,若不在,便传旨眉州知州,让苏轼克日入京。”
“遵旨!”侍臣领命而去。
赵祯复又将目光投向水镜,希望这一次,他也能为子孙觅得良相。
【可是天意总是难测,朝为庙堂客,夕为阶下囚。苏轼在狱中受到了极大的惊吓,阴暗潮湿的环境最亦滋生忧郁,而未知的恐惧更是消磨心智。
更重要的是,如同白居易谪居浔阳,闻得京中同年一一出事一样,这场以他开始的乌台诗案,最后竟然株连了二十多人!苏轼心中非常慌乱,他想,可能自己也难逃一死吧!
据说在狱中,儿子苏迈一直给他送饭,苏轼曾和儿子约定,一旦他被定了死罪,就在饭菜里加一条鱼作提醒。
一日,苏迈因盘缠用尽跑去筹钱,委托友人替他送饭,却忘了和友人说明这一约定,结果友人想着给苏轼改善伙食,就送了一条鱼过去。我们无法想象苏轼看到那条鱼是何种心情,大概和荀彧看到空食盒有点类似吧!】
二国。
万万没想到自己还能被cue到的荀彧愣了一下:“空食盒是何意?”
另一边,曹操联系上下文,当场脸就拉了下来:“何人敢动荀令君?!”
曹植为荀彧悲伤之余,看着满脸写着主位上不爽的曹操默默闭上了嘴。就眼下的形势来看,能动荀令君的似乎只有父亲您一人吧!
西晋。
陈寿吹胡子瞪眼:“什么空食盒?这又是在哪里看的稗家野史书!”
北宋。
苏轼道:“《后汉书》载,荀令君因病留寿春,曹操送他吃食,荀彧打开,发现盒中空无一物,始悟操之意,遂饮药而死。令君见空食盒,想必是如遭雷击,讷讷不能言罢!”
苏辙紧紧盯着他:“这种时候了,兄长还有心思想荀令君的反应。”
苏轼一笑:“这种时候,哪种时候?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
苏辙一愣,看到兄长眼中的笑意,这才反应过来水镜中所讲俱是后来事。他稍稍安心了几分,眉头却还是皱着:“这么关键的事,怎么能忘了嘱咐呢?”
只要一想到兄长在狱中看到那盘鱼的样子,苏辙就难受得不得了。
苏轼看着弟弟一脸认真的样子忍笑:“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楚姑娘也道是‘据说’,说不定出自稗官野史小说家言呢,子由你又何必当真。”
他这么说着,到底也是感动于弟弟的情谊,不忍他为此忧心。
【苏轼自期必死,他想到了自己的家人,想到和自己一同踏入仕途的弟弟,不禁悲从中来,写下了《狱中寄子由二首》。
一首说,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他们兄弟二人曾约定对床夜雨,可自己一朝身死,只能让弟弟对着夜雨疏窗,独自伤神了。他唯有寄希望于来世。
另一首说,百岁神游定何处,桐乡知葬浙江西。他让弟弟把他葬在西湖上,这就是明明白白的交代后事了。】
“太感人了呜呜呜。”
有人悄悄抹起了眼泪。苏轼这两首诗写得情真意切,虽然没有见到全篇,但只这几句就足以窥见到他们兄弟二人的情谊。
“什么样的感情才能让人想着来生还做兄弟啊,我和我哥不大小声就不错了。”
有人不无艳羡,随即就被反驳道:“算了吧,这种感情世间少有,你没看那戏本子上写的七步诗、玄武门,多的是兄弟阋墙的。几百年能见到如苏氏兄弟这样的棠棣啊!”
二国。
曹植沉吟着水镜上提到的几句诗,心中震动不已,不由得抬头看了二哥曹丕一眼,恰巧曹丕也在看他,四目相对,两人神情俱是一顿,随即又默契地移开眼。
想什么呢,这种兄弟情,羡慕不来。
【苏轼挂念着他的弟弟,弟弟也挂念着他。兄长入狱,苏辙简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夜不能寐,终日想着怎样才能把苏轼救出来。
他想起安史之乱的时候,王维被迫接受伪职,后来肃宗问罪,王维的弟弟自请罢官求免兄长。于是他也效仿前朝,上奏皇帝,希望能用自己的官身换兄长一命。兄弟二人的情谊可见一斑。】
客栈。
苏轼听到这里眼圈微红,他看向弟弟,语带叹息:“子由,你实不必如此。”
苏辙的眼圈也红了,他心里还念着刚刚那两首诗,兄长是真的流露出死志了啊!苏辙心中一酸,摇摇头道:
“宁知风雪夜,复此对床眠。我们兄弟同心,兄长有事,我岂可独善其身?官职而已,若能换兄长一命,又有何惜?”
唐朝。
王维神色微动,再次听到弟弟以官职相赎的事,他还是震动不已,如今又添了苏氏兄弟,他愈发感慨:“这样的佳话,值得作诗一颂。”
他铺纸研磨,一一落笔:闻苏家兄弟事兼怀吾弟
【其实我们在诗里读到过许多他们的兄弟情,那首传唱大江南北的《水调歌头》,序言末尾,写着兼怀子由。】
水镜里忽然传来一阵空灵的乐声,画面一闪,一轮圆月高挂苍穹,乐声婉转,有女子轻柔缥缈地吟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歌声响在诸天外代的时空,水镜中的月色与夜空中的月色交相辉映,一时竟有双月凌空之感。那词那曲,仿佛唱到了人们心底。
茶楼画坊的歌女们反应最快,一边凝神静听,一边打着拍子学习起来。
终南山。
杜甫轻笑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此句似与太白兄‘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相近,苏轼颇喜太白诗啊!”
李白朗笑一声:“苏词也颇得我心!”
他端着酒杯回味那轻灵的旋律,苏轼词里写了月亮,他最喜欢月亮,李白觉得苏轼真是他的知己。
宋朝。
欧阳修一边沉吟一边点评:“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苏轼有大智慧啊!”他向来以为词是游戏之作,谁能想到偏偏出了一个苏轼,从此,词里也可以寄予深沉的人生感慨,他忽然能明白为何后世将苏轼作为宋词的代表了。
旁边的梅尧臣也道:“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此句盖有寄托,苏轼或许也曾有急流勇退之意吧!”
这样的情绪,以前向来是要在诗里寄寓的。
梅尧臣忽然有一个预感,今日之后,词的写作风向,怕是要变了。
客栈。
苏辙不由自主起身,他伸长脖子,想要将水镜上的文字看得清楚一点,再清楚一点。一曲完毕,他的脖颈已然有些发酸,但更酸的是他的眼眶。
“中秋之夜,两地相隔,兄长仍是寄诗宽慰于我,我”苏辙有些难言。
苏轼拍拍他的肩膀接过话头:“诗以抒怀,宽慰你亦是宽慰我自己。”
他眉眼一挑,含了几分打趣:“水镜不曾说你的复诗,子由如今既看了,少不得要先复诗一首予我。”
苏辙笑了,难得豪气:“别说一首,十首都行!”
苏轼和苏洵一齐大笑,苏洵也站了起来,看着两个儿子道:“你们兄弟二人感情深厚,互相扶持,为父看着很高兴。如今天降机缘,窥得他日种种,子瞻声势必将日隆,你二人务要谨慎,以免再遭祸患。”
说罢,饱含深意地看了苏轼一眼。苏轼恍然未觉,和苏辙一起点头:
“是,父亲。”
【苏辙的奏折或许曾让宋神宗动容,接着,张方平,吴充等人也为苏轼鸣不平,连谪居江宁的王安石也向皇帝上书,说,怎么能有盛世而杀圣才这样的事呢?】
沈括一愣,随即垂眸:“竟然是王介甫。”
但转念一想,毕竟又有几分情理之中的感觉。
另一边,欧阳修亦是轻叹:“王介甫毕竟是君子。”
他没有看错人。
客栈。
苏轼也微微动容:“王介甫当真不负盛名。他既谪居江宁,新党之中,恐有小人得势吧!”
他想起历史上变法诸人的遭遇,忽然对未曾谋面的王安石感慨起来。
另一边,皇宫。
宋神宗愣了一下,神情有几分晦涩:“谪居江宁……”
他我后来,到底是把先生给贬了。
【王安石的仗义执言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正直士大夫的品格,也窥见了宋代文人相交的一点。
顺便说一句,虽然苏、王二人政见不合,王安石也因为变法一事几乎算作众叛亲离,但他本人却实在是个君子,一心为公。
他在地方多年,深刻认识到社会上存在的问题,所以上书进言,以雷霆手段推行变法,务求强宋,置自身毁誉于不顾,是历史上难得的改革家。
新法当然有弊端,苏轼的有些批评也比较中肯,但总的来看,变法中也孕育着变强的机会,可惜队友难带,又缺少完善的机会。经济特区真是一个创举啊,不知道王安石有没有试点,要是能试点一下就好了~】
北宋。
前面的溢美之词王安石没有听,他迅速抓住重点。第一,后世对变法大体是肯定的;第二,水镜提到了推行变法的方法。
“经济特区,试点?”
他沉吟着,楚棠虽是戏谑,但到底给他提了个醒。后世的变法,是选择一个州郡进行尝试,总结经验,其后再逐步推行?
他略作斟酌,水镜既言变法中孕育着强宋之机,仕林的阻力应该会少几分,他何不就此试一试后世的法子?就是这队友难带,他何尝不知道手下之人稂莠不齐?就说那沈括,就颇有钻营之心……
不想还好,一想只觉千头万绪一齐涌上心头,王安石却不觉得疲累烦躁,反倒是激出了一腔豪情。他振衣而起,干净利落道:
“备马,进宫!”
与此同时,宫中的宋神宗,与其他时空的秦皇汉武等帝王均是留了个心眼,后世的智慧,倒让他们也来琢磨一番,是否堪用。
【后来旧党得势,想要全然废除新法,苏轼又出来反对了,说新法也有好的一面,车把手有时候确实挺不合时宜的,里外不是人的样子和李商隐有得一拼了。但也从侧面说明他是一个公允、以百姓为重的人。
随后苏、王二人在江宁相会,他们俱是经历了宦海浮沉,此时相逢犹是一笑,谈诗论酒,过往冰消,实在是中国文学史上最浪漫的事之一了。我记得好像有首歌写他俩,叫《故山秋》吧!团团还推荐过。所以冯梦龙别写什么《王安石二难苏学士》了,来写写君子之交呀!】
再次被公开处刑的冯梦龙:
说一遍不行你还要再说一遍?你喜欢苏轼我喜欢王安石还不行吗?!
客栈。
苏轼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颤着手指向水镜,复又看向自家弟弟:“她说什么?车把手??!”
这不会是给他取的花名吧?!
太极宫。
李世民难得地哈哈大笑:“轼为车前用作扶手的横木,所以苏轼被戏称为车把手吗?后世这些娃娃怎么这么有才。”
围观了一群人的花名,李世民满意了,二凤就二凤吧,凤凰诶,神鸟!比什么猪啊车把手之类的强多了。
中唐。
白居易一边斟酒一边叹道:“王安石真实君子,苏轼也非常人。政见虽不合,江湖之上,却仍有诗酒情谊,确实值得一歌。”
元稹点头:“确实,若是能听一听这歌便好了。”
他对后世的音乐颇感兴趣。
盛唐,终南山。
杜甫一边认可苏轼和王安石的人品一边思忖着,他和太白兄也是后世认定的知交倾盖,不知能否有幸也被写在歌谣里传颂一二呢?
那个什么团团,也推荐一下他们李杜呗?
晚唐。
至今仍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李商隐着急又茫然:“我怎么里外不是人了啊!”
【回到苏轼。既王安石之后,另一位重量级人物也来为苏轼求情了,那就是曹太后。她本是宋仁宗赵祯的皇后,说先帝当年就说苏轼苏辙兄弟是宰相之才,这回一定是有小人陷害他,并留下遗命希望皇帝赦免苏轼。再加上宋朝有不杀士大夫的祖训,苏轼的命就保下来了。】
幸好。
听到这里,众人长出一口气。紧张的时候过了,他们开始八卦:“苏轼厉害啊,一入狱惊动了那么多人。”
“他这么有才,也难怪了,像李白,那么个天才,犯点错怎么了,当然是选择原谅他啊!”
“说起来这王安石真是个君子,我本来还以为是他害了苏轼呢,没想到我有点喜欢他了,改革家,听起来好帅!”
“你能不能正经一点。我还是喜欢苏轼,不是王安石,那到底是谁要害苏轼啊,真是小人!”
【其实这一遭,苏轼也明白他是被当作了靶子,新党真正想要对付的是远在洛阳著书的司马光,司马光才是旧党魁首。】
尚在地方任职的司马光表情一顿:好消息,他好像重回中央了,似乎品级还不低;坏消息,回去之后他又出官了。
宋初。
赵匡胤笼在袍袖中的手微微收紧,面沉如水。这场新旧党争,牵涉不小。
【新党这边,御史中丞李定,好像和司马光有些恩怨。还有舒亶、何正臣。舒亶这个名字,我第一次见是在一本宋词书上,上面录了一首《虞美人》——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古人早晚上高楼,赠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后来知道他是乌台诗案的参与者之一,也挺幻灭的。】
宋初。
晏殊眼前一亮:“借景寓情清雅婉丽,结局又用南朝陆凯《寄范晔》的典故,真切自然,此词不错。”
尚还年轻的儿子晏几道也在一旁点头:“江南何所有,聊赠一枝春。以春色慰雪色,确是文人手笔。”
其他人也暗自肯定了这首词,但是,怎么说呢,想到是他诬陷苏轼,心里就,有点膈应。普通群众的情感最为质朴,他们听了满耳朵的苏词,已然倾向了苏轼一方,再看这几个主事者,就有点不爽了,纷纷念念有辞:
“词写得也算清丽可人,怎么就爱使些阴私手段呢?”
明州。
书院同窗一下子离舒亶八丈远,面带异色:“你弹劾苏轼?”
年轻的舒亶当场懵了:“我没有啊!”
天可怜见,为什么要现在的我来承受这些?
【不过舒亶曾经单骑入西夏谈判,也很不错,人无完人嘛。按说苏轼有这样的祸事,某种程度上也是他自己太招仇恨了,年少成名好发议论,一张嘴不饶人。
比如早些年间他评价诸葛亮,说他“仁义诈力杂用以取天下”,把他和曹操看得差不多。虽然后来苏轼“幡然醒悟”,又夸诸葛亮是个神人,但嘴欠可见一斑了。】
二国。
刘备满脸忿忿:“苏轼懂什么天下之道,黄口小儿也对军师评头论足。”
诸葛亮笑得一脸宽和:“少年人总是张扬些,后面不是改了吗?”
刘备犹自不忿:“他怎么能将军师与曹贼相提并论?”
太侮辱人了!
另一边,曹操吹胡子瞪眼:“什么叫和我一样,谁仁义诈力杂用了?”
曹植:
父亲,您心态真好。!
第 74 章 念奴娇11
【新党的李定,因为不确定病逝的是否是自己的生母,所以没有以这个理由服丧,而是以侍奉父亲为名解官了,守了心孝。
但苏轼听说后,还是非常耿直地开喷了,说李定不孝。一顶帽子扣了下来,又借着苏轼的知名度大肆传开,李定也被弹劾,如此,两人又怎么可能不结怨?
这种私怨可能苏轼本人也不记得吧,但这一张嘴确实是给他招祸了。加上司马光退隐洛下,抓不到把柄,其他元老重臣又动不得,自然就盯上苏轼了。】
北宋。
不妨被水镜被提上一嘴的李定脸色黑了一瞬,苏轼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经他之口一说,无论事实如何,自己的名声便是污了。这样写着,先前得知自己后来做了御史中丞的好心情也没了。
“苏轼这一张嘴,真真是招人恨!”
不过经此一遭,苏轼的名声只会更盛吧!
算了。李定一甩袖子,被提到就是机缘,自己以后更谨言慎行一些吧!再清廉些,做些实事,他可不想后世之人再提到他,便说他是乌台诗案的祸首。
流芳百世的诱惑总是极大的,不知不觉间,有些人的心态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宅邸。
司马光悠悠一叹:“唉,看来是我连累后进同仁了。”
客栈。
苏辙看向自己的兄长苏轼,欲言又止。苏轼摸了摸鼻子,也觉得有些尴尬。但是,他也不知道李定回去守孝了啊!不就是嘴快了些吗?他为自己叫屈。
【他们用的还是老方法,这里给大家介绍个新人——沈括。】
宁国县。
沈括的头猛然抬了起来:“介绍我?”
在这个情况下,别是坏事吧!
【大家对这个名字也许有点陌生,但可能听过他的书——《梦溪笔谈》。这部书的内容非常驳杂,天文地理、气象医药、文学音律等无所不包,能写出这样作品的沈括,学识可想而知。
沈括是一个科学家,被称为中国科学史上的里程碑。在数学方面,他研究出了隙积术、会圆术,物理方面,他发现了磁偏角、凹面镜成像规律、应弦共振等等,都领先世界好几百年。
他还改进了浑仪、漏壶、能够观测天象,改革历法。好多人不是说吗,现在天文学界最认可的就是中国的相关文献,我们国家的天文学真是历史悠久,提到了就得叉会腰!】
她的语气骄傲极了,惹得众人不禁也笑了起来。不防得了好大一通夸赞的沈括脸色微微涨红,神情显得有些激动:
“后世竟然如此记我!”
客栈。
被一大堆专业名词糊了一脸的二苏难得懵了片刻:“这些小道,竟也会被后世推崇至此吗?”
【沈括对地理、水利、医药也有些研究,我国古代的科学家还是蛮多的,比如说墨子、张衡、祖冲之、郭守敬、宋应星等等,可惜这些都不太受到重视。
我们明明有领先世界的许多发现,却没有形成系统的理论体系,最后带清又搞什么闭关锁国,直接让自己落后于时代,其后百年屈辱,直到今天,我们在国际上的学术话语权还是欠奉,想想就有些遗憾。
说起来UP有次看到了一个说法,说安史之乱更深层次的影响在于,使中国从一个外放的王朝变得内收了,唐太宗时期万国来朝,异族也可以在朝为官,但由于安史之乱的祸首之一安禄山是异族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思想就逐渐深入人心了,于是后来变得越来越保守。
这些话固然是一家之言,不过不少人感觉自安史之乱以后,中国的历史好像就在走下坡路了,虽然后面有永乐盛世,但出了个堡宗,就emmmmm问就是国运吧。】
唐朝。
李世民难以置信地微微坐直了身体,一张脸疏忽沉了下去:“安史之乱的祸根竟然埋得这么深?!”
那李隆基岂不是成了历史罪人?!大唐王室怎么出了这样的祸种!
他气不打一处来,一家之言也好,祸及后世也罢,百代之后既然有这种说法,就由不得他不留心。深吸一口气,李世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食指轻叩桌面,他道:
“虽然有些话语不甚分明,但这个‘科学’,后辈已经多次提到,如今更是直言其重要,我等是否也该筹谋一二了?”
他这么说着,其实心里已然有了决断。殿中诸臣都是一路跟过来的,自然心知肚明,当下房玄龄便拱手道:
“依老臣所见,不如仿照当年的稷下学宫,召天文、术算以及其他诸类人士入学,再择期考核,取长而用,陛下以为可否?”
李世民微一颔首:“然。此策可算作一途,诸卿若再有良策,亦不妨直言。相关事宜,总要群策群力才好。”
“诸卿,”李世民环视堂下,神情郑重:“为大唐谋盛强,为后世谋福祉,便在此间了。”
君王的话字字入心,诸臣敛容,肃然下拜:“臣等谨受教。”
明朝。
朱元璋咂摸了一下:“水镜这意思是永乐盛世可以追踵汉唐,再续汉家天下辉煌?”
平日里也看不出老四有这本事啊!朱元璋还没来得及高兴,忽然反应到后半句,当场拉着脸一拍桌子:“这个该死的堡宗到底是谁?!”
听听那后辈说的,大明的国运,岂不是败在那堡宗的手上?!
秦朝。
嬴政微微沉吟,先时他召农家、墨家入咸阳,本是为了食、行二事,如今看来,那墨家的能力到底还是被低估了。
冷峻的帝王眼神犀利,他有他的骄傲,他既对自己手下的大秦有信心,自然也与后世同气连枝,既然所谓的历史环环相扣影响甚深,那他便助力一把又如何?
【说到这个又扯远了,回到沈括。作为科学家的沈括是耀眼的,但作为官员的沈括就有些不足了。沈括支持新法,受到了王安石的重用,和苏轼分属两个阵营。
苏轼任杭州通判期间,沈括去巡查两浙的农田水利,顺道和苏轼联络了一下感情,还叫苏轼把自己新写的诗文给他作纪念。
苏轼心大没多想,爽快地送了,结果沈括回京之后转手给皇帝打了个小报告,详细地标注出了苏轼诗文中不敬的地方,说他“词皆讪怼。”讪是讽刺的意思,就是说苏轼讽刺朝廷,对皇帝不满。】
“沈括小人也!”
苏辙脸色忿忿,与此同时,其他人也纷纷表示大跌眼镜:“噫,怎么这样啊!刚还挺喜欢他的,幻灭了。”
他们倒是有样学样,迅速掌握了后世的语言,并能熟练运用。
没料到是这个展开的沈括笑容僵在脸上,连闻讯而来祝贺他的哥哥都愣在原地,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沈家。
【这件事苏轼后来自然也知道啦,不过他觉得宋神宗是个英明的君主,不会相信,还有空写诗跟朋友自嘲。当然宋神宗也没让他失望,根本没理沈括。久而久之这事苏轼就忘了,不过以我们现在的眼光来看,这就像是乌台诗案的预演了。
有论家称沈括是乌台诗案的始作俑者,这个说法的准确性有人存疑,但对照来看,李定他们确实有可能从中受到启发。反正苏轼嘴上没个把门,笔下诗文又大胆直露,想做点文章简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苏轼在狱中被关了一百多天,李定他们“查出”有问题的诗也有一百多首,在那一百多个死生难料暗无天日的日夜里,他只能以窗外的榆树、松柏之节鼓舞自己,更多的时候,还是听着寒鸦的叫声,“伴我此愁绝。”】
“唉!”
有人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苏轼的经历让人唏嘘,更是使得一干文士心有戚戚。
唐朝。
元稹不无感慨道:“当年,碍于司马氏势大,阮嗣宗谨小慎微,口不臧否人物,以求全身避祸,然心中到底不平,故又托言咏怀,言在耳目,情寄八荒。虽彷徨苦痛,终得命全。而嵇中散峻疾刚烈,抗颜傲世,最后却落得个广陵长绝。名高为累,笔下祸端,不外如是。”
他看向自己的好友,眼中竟有动容。
一旁的白居易心领神会,名高为累,笔下祸端,岂止前贤后进?但他知晓好友并非以此相劝,因为对方同自己一样都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之人,有此一说,不过是感同身受罢了。
——为苏轼一叹,也为自己,为千古耿介文人一叹。
然——
“文章为时,歌诗为事,吾但知为心言,为君王百姓言,岂可以畏祸而作违心语?”
元稹笑了,眼中又燃起灼灼光彩,一扫先前哀戚:“确是如此,当浮一大白!”
不论那一桩乌台诗案如何,他们有自己的坚守。
北宋。
宋神宗摇首但笑:还好,未来的他作出了正确的选择。诗文的事,哪能那样解?他看向堂下的王安石:“先生,沈括其人,朕还要考校一番。”
王安石拱手:“理当如此。”
后世对科学的态度,由不得他们不重视。
仁宗年间,宁国县。
沈披终究是踱步进去,叹息着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好好地做那什么科学家吧,为兄盼着你流芳百世,光宗耀祖。”
科学家么?
沈括看向天空中的水镜,神情若有所思。
客栈。
室内的气氛有些沉闷,连旁人都心有戚戚,更何况苏轼与他的血肉至亲。眉山才子,阶下之囚,莫说那时的苏轼接受不了,就是此时听完一切的苏轼也都有些恍惚。
少顷,还是苏洵一声长叹,语气低沉地开了口:“子瞻机敏,然锋芒外露。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故为父为你取名为轼,又以‘子瞻’警之,望你处世能瞻前顾后,谨慎小心。为父如今不喜于己之远见,但悲你不听父训,将自己置于危墙啊!”
他话中痛过于责,没有一个父亲听到儿子遭厄能无动于衷,哪怕那只是缥缈的后事。
苏轼见父亲如此,慌忙垂首:“父亲,是孩儿有负父亲的告诫。孩儿日后以此为戒,必当谨言慎行。”
“是啊父亲,兄长敏哲,此后定会力戒口舌、慎重笔墨的。”苏辙跟着说道。
苏洵看着面前垂首而立的一双儿子,又将目光落到苏轼的身上,无声一叹。知子莫若父,力戒口舌、慎重笔墨,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他也是文人,最知晓笔下心思,不平则鸣,鸣有长短,他的儿子,到底学不了阮嗣宗。
【元丰二年新岁,苏轼出狱,转押黄州,规定“本州安置”,不得暂离州境,相当于还在被管控。但比之死亡,总归幸甚。苏轼高兴不已,一口气写了两首诗。所谓“此灾何必深追咎,窃禄从来岂有因。”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不是,他怎么还写诗呢?!”有人不理解了,“这什么诗案不就是因诗获罪吗?他还一出狱就写。”
“诗以咏情,劫后余生,苏轼这是高兴啊!”
皇宫。
宋神宗失笑:“窃禄从来岂有因,他倒是旷达。”
盛唐。
李白和杜甫对视一眼,也轻笑出声:“苏轼真是,天生的诗人。”
【不过据说这两首诗写完之后,苏轼也对自己深感无奈,扔下笔感叹怎么自己就是改不了,怅恨自嘲,尽在这一句了。
贬谪途中,苏轼得以与弟弟苏辙一见,苏辙替他哥复盘,说这一桩祸事都是源于诗笔口舌,劝他哥谨言慎行,免生是非。生死面前走一遭,弟弟又言辞切切,苏轼自责不已,以诗应答。
黄州在长江边上,是荒远之所,自是比不上曾经的苏杭。苏轼是犯官,在黄州又没有什么熟人,暂时下榻在寺庙之中。他的生活终于平静了,死生风波远,他日日睡着觉,享受这难得的安宁,可心中苦楚又有谁知呢?
他不敢见来人,只趁着夜色,才悄悄出门散步,偶尔喝些村酒,却不敢多喝,只怕酒后失言。他后来作词,记录此时情境,是“谁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
水镜上出现了那阕《卜算子》:“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这首词很简短,却与苏轼此前的词都不相同,清洁、萧索、空灵,不似凡间语。
欧阳修阖眼,仿佛见才子寂寥:“幽人、孤鸿,俱是一体,拣尽寒枝不肯栖,又隐隐为内心操持表态,词在苏轼笔下,倒是如诗了。”
客栈。
苏辙望着水镜里的词悄悄辛酸,人似孤鸿,不肯向凡尘,兄长向来如此孤高自许,可那“有恨无人省”的日子,真是苦啊!
【御史台的那一百多个日日夜夜到底是在苏轼的心里留下了难言的隐痛,而他一介犯官,纵有惊世才,又有什么指望呢?
他的人生向来顺风顺水,然而一夕风波恶,竟然落拓至此,看似平静的日子里,是彷徨孤寂,心中隐痛,唯有自己知晓。
他望着赤壁江水滔滔,看尽古代英雄功业,想到自己前半生的繁华与失落,怎么不会生出人生如梦的怅惘?】
轻飘飘的问句入了心,轩窗下,李贺目光哀哀,他一时不知道是自己苏轼幸运,还是自己幸运。苏轼虽有乌台之祸,但到底科举扬名,一展所学;他虽不得科考,但却无生死之厄。可是无论哪种,不都是如梦一场,缥缈虚幻么?
另一边,柳宗元也觉得有些寂然了,他想起未来的自己,被贬永州的自己,是不是也是这般心境?他觉得自己也似那拣尽寒枝不肯栖的孤鸿了。
北宋。
梅尧臣微微摇首看向欧阳修:“只怕你是要看走眼咯。”
功业难成,韶华易逝,苏轼分明是无可奈何。
欧阳修但笑,悠悠反问:“若当真如此,苏轼又怎么会说他的平生功业,只在黄州、惠州、儋州?”
梅尧臣倏然一愣。!
第 75 章 念奴娇12
【但苏轼毕竟是苏轼,在行者问津的思虑之下,他另有自己的精神资源。】
欧阳修眉头一挑:来了。
旁边的梅尧臣若有所思:“行者问津,典出夫子旧事。当年夫子周游列国,一日,曾使弟子仲由向长沮、桀溺询问渡口所在。
二人不答,反倒劝说仲由,天下混乱如滔滔洪水,无人能力挽狂澜,你与其随孔子,不如同我们一起避世隐居。
仲由回告夫子,夫子感叹说,我等既无法与鸟兽同群,不和天下人一道,又能同谁一道?若天下太平,我便不用再为天下寻出路了。
夫子是忧道之人,言语间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入世者的无畏,苏轼为官一途,差可类夫子,这所谓的‘另有精神资源’,莫不是苏轼准备效仿陶靖节?”
与此同时,东晋。
陶渊明同样想起了自己曾作的那首诗,他轻叹一声,低声吟道:“日入相与归,壶浆劳近邻。长吟掩柴门,聊为陇亩民”
他还记得先前楚棠曾说,他的桃花源理想给此后的士大夫提供了一座精神堡垒,体积的人里,就有苏轼。千载之下,他要多一个同路人了么?
【我们首先来看几则材料。第一,众所周知,苏轼号东坡居士。东坡,是黄州城东的缓坡,苏轼谪居期间在此地开荒种地为生。这个东坡和白居易还有点关系。】
白居易愣了一下,忽然笑开:“和我相关?”他倒以为是陶靖节了。
北宋,苏轼有几分欣喜,他对白居易也颇为欣赏,看到水镜里的材料,只略一思忖就明白了个中关节:
“先时,白香山调任忠州,曾于忠州城东的山坡之上植花种树、饮酒赋诗,借山水而疗救放逐之忧。我彼时的处境,倒与香山颇似。”
犹自心中不平的苏辙奇异地看了一眼他哥,又几不可察地松撇了撇唇:兄长是怎么做到像局外人似的看待自己未来的波折的?
不说这些,水镜里,楚棠开始解释东坡与白居易之间的关联,果然与苏轼所料不差。她接着说道:
【和白居易一样,苏轼也很喜欢到东坡去饮酒赏玩,他的代表作之一《临江仙》就曾写“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二更。”】
水镜的底色变为沉沉的暗蓝,圆月低垂,月下江边,有人影缥缈,茕茕孑立。画面中间字符跳动,出现了那首《临江仙》。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二更……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其记叙之浅淡、情理之圆融、格调之超脱,直让人拍案叫绝。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这是《庄子》里的句子,苏轼喜欢庄子啊!”
“夜阑风静縠纹平。平静的不止是夜风与江波,更是他的心境,苏轼当真入了庄子的门径!”
“嗯?只有我觉得‘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很生动吗?夜里出去喝酒,结果被锁在门外,家童呼呼大睡根本无法唤醒,所以他只好拄着拐杖站在门外。看起来不像是大诗人,倒跟俺们小老百姓一样了!”
“你别说还真是!不过”那青年学子挠了挠脑袋,迟疑着说道:“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苏轼他不会寻短见了吧?!”?!
【UP特别喜欢“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这一句,丰神萧散,感觉苏轼就要“乘桴浮于海”了。
不过这句确实给人的想象空间比较大,宋代人喜欢写杂记闲谈,有本书里就写,苏轼和人游玩,半夜作了这首词,把衣冠挂到江边,乘船飘然而去了。这可把时任黄州太守徐君猷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把朝廷的犯官给丢了,急吼吼驾车跑去查看。一到东皋亭,发现苏轼鼻息雷鸣睡得正香,这才发现是个误会,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啊这怎么有些像在看《笑林》、《解颐》之类的感觉?
未央宫。
刘彻哈哈大笑:“这宋人的杂记写得有趣,苏轼也是个奇人呐!”
他寻思着,大汉的文学也太贫瘠了,不说没有后世那样的好诗好词,连好看的杂记都没有!对比一下,他这个皇帝过得不好啊!
北宋。
苏轼沉默了又沉默,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未曾想有朝一日我也会成为他人杂记中的闲谈。”
还未遇到这位名满天下的大诗人的徐君猷摇摇头,想象了一下楚棠描述的情景也是一乐。苏轼其人当真有趣,他倒是想见上一见了。
不过,他忽然叹息一声,二人的缘分若在黄州,那苏轼岂不是还要历一次乌台诗案?这么想着,徐君猷的心思也淡下来了。
他也不能期待人家被贬啊。
另一边,叶梦得越听这个故事越觉得耳熟:好像,是我前些日子记在《避暑录话》里的吧?
【居士,指的是在家修行佛法的人。白居易也叫香山居士吧!苏轼真还挺喜欢白居易的。】
唐朝。
白居易嘴角微扬,没有人听到别人欣赏自己会不高兴,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个诗词绝佳的大才子。
辋川。
王维听得那句“居士”,眼眸亮了亮,联想到苏词结尾的“人生如梦”,忽然有所明悟。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苏轼与佛有缘。”
话音刚落,楚棠放出第二则材料,恰好就是王维刚刚吟的《金刚经》。一旁的裴迪看着好友眼中的欣然没有说话,他还是不懂信佛有什么好的,不过苏轼似乎,确实从中得到寄托?
【他说人世间的一切缘起缘灭,就如同梦幻一般,像泡沫中的幻影,像露水、像闪电,刹那逝去无痕,我们应该以这种态度看待世间万物。滔滔江水淘尽了千古风流人物,淘尽了周瑜的功业,自然也会淘尽他的苦难。
人在痛苦的时候总会向宗教里去寻求解脱,苏轼在定慧院中与僧众一起诵读佛经,后来又造访山寺,佛家的平和圆融慰藉着他,“如梦”一句,已有释音。】
客栈。
苏轼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笑着说:“先前父亲雅好佛经,与名僧交游、谈论佛理,母亲亦笃信佛教,宽仁慈爱。我长于父母膝下,经年之后异乡漂泊,竟还受着二老的荫庇。”
说到最后,话里已经有了慨然。
苏洵唇角动了动没有说话,这个儿子机敏博学,颇通释典,他向来是欢喜的。只是,一想到儿子最终将目光重又投向那些佛经文字,竟是为了抚平心中惊惶伤痛,他心里就难受得厉害。
唐朝。
白居易似有所感:“彼时东坡之上的我,该是与苏轼一样吧!”向释典中求安宁。
百代诗人,有哪个是心甘情愿隐向山林?
另一边,向来对佛教颇有微词的韩愈面无表情,时下人心动荡,古道不存,九重之上的帝王也溺于佛理,他对佛教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脸色。
苏轼信什么不好要信佛,哪怕他信道呢?
这个念头刚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他就看到楚棠放出下一则材料了:【苏轼的启蒙老师是道士张易简,成人后,他也经常与道士交往。他除了自号“东坡居士”外,还有一个不为人熟知的号——“铁冠道人”。】
韩愈:?这么准?
终南山。
一听到这个李白可来精神了:“道家风神,萧散天外,我观苏轼‘长恨此身’之句便有庄子之音,原来竟是吾辈中人!”
谁不知晓,他李太白最爱寻仙问道。
【苏轼是四川人,蜀中道教气氛浓郁他有道缘倒也正常。李白也曾长在蜀地,唐宋两位顶流,受到过同一种文化的滋养。】
这话一出,李白和苏轼俱是一笑,他们都知晓,这个水镜是在各个时空同时播放的,不其然的,两位诗人都油然而生一种隔代相交的感觉。
苏轼执起桌上杯盏,举酒起身,神情朗畅:“如此,也算是与诗仙共饮了。”
不约而同地,终南山上的李白也向着夜空举酒。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大家会发现,苏轼心中不仅有儒家的兼济之志,更有佛家的圆融、道家的清静无为,顺应自然。山水在他的眼中不再是山水,而是可以神交的知己。这一点在他的《赤壁赋》里表现得更为明显。】
未央宫。
刘彻要素觉醒:赋啊,这朕熟啊!
同样要素觉醒的司马相如也竖起了耳朵,除他的作品之外,这还是水镜上第一次出现赋吧!不,他的《子虚》、《上林》只出现过名字,苏轼这赋是独一份的。
司马相如突然也生出了一丝不平衡的感觉:苏轼的赋能写得有多好?
不独是他们,汉廷的其他大臣也或多或少地打起了精神抬眼往水镜上望。
先前楚棠说,一代又一代之文学,赋正是汉代文学的代表,还说只有大一统的王朝才能孕育出那样深广宏富的作品,这些话他们可都还记得!现在水镜要放出后代的赋了,他们当然得好好瞧瞧,这赋比起司马长卿的到底如何。
一时之间,未央宫的君臣格外团结。
【赤壁风流犹未尽,一首小词如何能说尽胸中言语呢?更何况赤壁给苏轼的慰藉不止于此。让我们把目光回到那年“壬戌之秋,七月既望”之时。】
伴随着轻灵的讲述,水镜的画面倏然一转。!
第 76 章 念奴娇13
还是那片茫茫夜色,苍苍山峦间,一江静水沉沉深流,空灵的乐声也便如水一样流淌,众人不自觉便沉浸在这美妙的乐曲声中。
山川行止,一叶扁舟缓缓驶入江心,有人白衣高帽,负手立于舟上。一轮圆月升在高天,画面再转过去,白衣人已然落座,举杯饮酒,他的对面,是一人持箫,吹着悠扬的曲。
洞箫幽幽,紧接着,画面上一列列的词句便交替出现: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
“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刘彻脸上兴味的笑容褪了下去,锐利的眼眸里闪着精光,一瞬不眨地盯着水镜里的文字。透过那些字句,他仿佛看到了那“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的好景里,列子御风而行的情境,不自觉便有几分痴了,喃喃道:
“这苏轼,莫非也成仙了不成?”
刘彻很矛盾,观看水镜以来的理智告诉他,苏轼是不可能成仙的,但这赋里的意境空灵缥缈、高迈超逸,竟比司马相如《大人赋》里的描绘更脱尘三分,当真是难及而又可及的神仙之境!
刘彻刚刚歇下去的寻仙的心思又冒了出来,苏轼这赋简直写得他心里直痒痒。
另一边,司马相如面上也有了几分呆愣,他是存着心思要和苏轼一较高下的,诗词比不过,赋体可是他的看家本领。
可是,可是
司马相如不觉得自己写得差,但他却从没有见过像苏轼这样的赋——有庄子之文气,又有诗歌之韵律,用的也尽是些浅淡文字,可组合在一起便是一篇神物。
天生才也!
他的脑中蓦然出现这几个字,继而长叹一声,又跟着水镜里的展示,一句句无声诵读着,只觉齿颊生香、心旷神怡不外如是。
唐朝。
韩愈神色微动,受某些固有原因的影响,他是不大欣赏辞赋骈文这类文体的,多数将之目为南朝文风之遗毒。可这篇赤壁赋,属对之间更有古文之畅达灵动,文从字顺明白晓畅,情理相合逸兴遄飞。
他想起王勃的《滕王阁序》,如果说王勃的赋体还有着南朝华美对偶之流风,苏轼此篇真真称得上是完全的新体了!
一代文宗的眼光何其敏锐,韩愈清晰地看到了苏轼辞赋中与古文如出一辙的朗畅之气,他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古文之倡行,必然是成功了!
【大家一看便知,刚刚我播放的是苏轼《赤壁赋》的内容。《赤壁赋》也是苏轼谪居黄州的产物,名震千古。这篇文章在我们必修上册的第八单元,一本书里选了两篇,只能说不愧是苏轼。】
顶着父亲和弟弟赞赏的目光,苏轼摆摆手,含蓄地笑了,他也不曾知晓,自己在后世竟然声隆至此,他忽然觉得刚刚得知自己仕途波折的抑郁都被冲淡了几分。
千载有知音,夫复何求?
【由于它也是背诵篇目,我们就顺带着简单讲一下。苏轼在黄州一共写了前、后两篇《赤壁赋》,这里选的是《前赤壁赋》,它应该作于《念奴娇·赤壁怀古》之前。
如果说《念奴娇》里,苏轼将赤壁战场的重点集中在周瑜的身上,那么在《赤壁赋》中,目光则聚焦向了曹操。】
三国。
看完全文已然被暴击到的曹操面无表情,只想叫水镜闭嘴。楚棠可不管他,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帮着苏轼扎了曹老板的心,自顾自地接着道:
【这段描述是借由客之口说出来的,有考证说这个客是苏轼的朋友,一个叫杨士昌的道士,他善于吹箫。
但赋有一个典型的特征就是主客问答,比如前面说过的子虚、乌有、亡是公,是作者虚构的人物,代己言情。这里其实也可以这么理解。
客以箫声相和,这箫声是“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比较悲切,深谷中潜藏的蛟龙听了都会起舞,孤舟上独坐的寡妇听到也会落泪。
这里要注意舞和泣都是使动用法,使跳舞,使哭泣;另外还有壑和嫠这两个字,尤其是嫠,名句默写高危字,切记不要写错!】
苏轼:
又来?
围观了一会热闹的梅尧臣一阵失笑:“说来也是有趣,后世学子知晓经史诗文,更兼所谓物理、科学,怎么时常又闹出些白字先生的笑话。”
欧阳修到底宽厚,眼中浮现几缕宽和的笑意,道:“后世之学与古不同,想是这些字用不惯吧!他们那《故都的秋》,让我们读起来,也颇觉拗口啊!”
“那倒是。”
梅尧臣点头认同。只不过,许是参与科考,知晓学子百态,每次听楚棠这样提醒错字,他几乎能想到后世学子在考试之时因一个字而踌躇抓耳的样子了。
梅尧臣唇角一翘,照这么看,他怎么觉着,这篇里的易错字不止这两个呢?
【悲切的箫声流露出了演奏者的伤怀,所以他向苏轼说,你看此时明月皎皎,星子潜藏,乌鸦南飞,这不正是曹操《短歌行》里描述的情景吗?
赤壁形胜,西边的夏口、东边的武昌俱可收揽眼底,山水环绕一片苍翠,这不就是当年曹操被周瑜围困的地方吗?
曹操坐拥大军叱咤风云、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然是当世枭雄,可他现在又在哪里呢?连曹操都不能对抗时间的洪流,更何况我们两个人?
我们现在虽然可以逞游兴、饮美酒、戏江涛,但是人命何尝不是像蜉蝣一样须臾即逝?面对着浩渺广阔的长江,我们就如同那沧海一粟。就算想与仙人同游、抱月而终,可你我都知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一想到这,我就悲难自抑,只好寄情于箫声了。
大家看,这一段里,客悲伤的是什么?】
“哼!”
曹操冷哼一声,仿佛被戳中痛处一般,拧着眉没好气道:“什么被周瑜围困,我现在没被围!周瑜黄口小儿,焉能将我困住?!”
一旁的曹植默了默,没有接话。那辞赋的重点分明不是困于周郎,自家父亲雅爱词章,不可能不知晓,此番分明是不欲承认那人生之须臾,故意避重就轻。
他复又抬头看向水镜里的词句,又想起“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之类的句子,竟也觉得悲从中来。
秦朝。
嬴政按紧手中佩剑,这篇赋写得颇有仙神之气,连他都被那“遗世独立”、“羽化登仙”的情景所吸引。
他岂不知山川恒久人生短暂,所以才想求得长生,看着大秦千秋万代。可楚棠一再说寻仙之事缥缈,这赋里又明明白白地写了“知不可乎骤得”,纵然他能歇下求仙之心,可是心中那份时不我待的紧迫感,却是半点没有减少,此时被这段文字一勾,反是愈发浓烈了。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他沉吟着曹操的诗,苏轼的悲慨和曹操是一样的,可曹操后面缀着一个“天下归心”,反不如这里的纯粹感慨让人心惊。
唐朝。
李白临风举酒:“江月年年,人命朝夕,再雄豪之人亦逃不过生命之大限,感慨不可谓不深。”
他叹息一声,又道:“苏轼既有道缘,却不曾信寻仙访道的长生之说,难得清醒,又何必清醒。”
昌谷。
李贺唇角发苦,意态寥落。一生须臾,人命何其短暂,苏轼到底还是科举高中扬名京中,但他呢?他连赴考的资格都没有!一生夙愿终难偿,他心神激荡,牵动心肺,不由得又是一阵惊咳。
“我当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谢如枯兰”
北宋。
苏辙又不忍看了:“客之悲伤,想来亦是兄长彼时之伤怀。”
【是的,他悲伤的还是生命苦短,这是从《古诗十九首》里就形成了的意绪,现在客又陷入了这种困境。
如果我们把这个客看成是苏轼的另一半我的话,那么这里提到曹操就有些物伤其类的感觉了。曹操气势如虹,一代英豪,可结果却是“而今安在哉”。
而苏轼自己呢。名满京都,前辈称赞、青年仰望,也是鲜花著锦之势,可现在不还是被贬到黄州,一生无望了吗?
苏轼不能未卜先知,自然也无从预见宋神宗会早逝,此后政局反复,他也跟着起起落落,黄州之外,尚有汴京风光和更远的天涯,彼时心中,当然是充满了凄凉与悲怆。】
神宗年间。
宋神宗手里的毛笔倏然一顿,一团墨色便洇开在上好的生宣上。
尚在殿中的王安石仿佛闻到霹雳一般,怔愣片刻才俯身跪下,还留在殿里伺候的内侍也跟着扑通扑通地跪了一地。
他们刚刚听到了什么?陛下,英年早逝?!
仁宗年间。
三苏夫子也忍不住皱眉,虽年岁相隔,但神宗毕竟是大宋未来的官家,作为大宋的子民,他们听到这种消息不可能无动于衷,纷纷起身肃立,以示哀敬。
皇宫。
宋仁宗赵祯乍听得这个消息也是一惊,帝王到底敏锐,宋神宗是变法的护航,他一倒下,变法便呈危局,听楚棠的意思,新党应是失势了吧!旧党复起,难免打压新党之人,朝堂必然又是一番倾轧想到这里,赵祯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生命本就苦短,连曹操都不能抵抗,更何况是我等?这里的情绪简直要低到极点了。那么,苏轼又是怎么宽慰客,又或是怎么宽慰自己的呢?】
南宋。
词人周密既善词章,亦善作笺语,苏轼的这篇词赋他已经读过不知道多少遍了,不待水镜出示后文便接道:“自其异者而眂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而眂之,万物皆一也。苏子瞻句法脱胎于《庄子》,风神脱略出,潇洒之意,亦从庄子之处来。”
唐朝。
反应极快地杜甫也咂摸出来了,笑着看向李白:“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苏轼心境,确与太白兄颇类。”
李白会心一笑,杜甫诵的是他的《襄阳歌》,他们都记得,苏轼后文的回答是水月清风,字里行间的意味,和《襄阳歌》那句的意境极为相似。
【苏轼将目光投向了江上的水月。江水长长久久地流着,它是变化的,可却从来没有流尽;明月总有阴晴圆缺,一月之内不尽相同,但到底没有什么增减变化。
从事物变化的角度来看,天地万物都是一瞬不存的,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但若是从不变的角度来看呢?长江永恒,明月常在,人皆长久,又有什么好悲伤的?
大家觉得这个变与不变的理论是不是很熟悉?没错,这不就像辩证法嘛!一分为二来看待,马哲果然深植于我们的文化土壤。】
“她说,什么哲?”李世民觉得自己没听清。
“回陛下,似乎是马哲。”长孙无忌答道。
李世民微一颔首:“鲁韦昌马,这个马应该是一个姓?”
孔颖达博学通达,将水镜里的话琢磨了一遍,沉吟着开口:“哲,知也,才见超绝谓之哲人。辩证法,想来应是那马姓哲人的学说?”
就是听后辈的意思,这个马姓哲人似乎在后世相当家喻户晓,否则她也不会默认听书的学子都知道辩证法。
一门学说而能如此深入人心,想起先祖孔圣周游列国而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情状,孔颖达眼中闪过一丝向往,后世真是治学之胜地啊!
吴中。
张若虚听着那句子,忽然想起自己见惯了的江月风花。百代殊隔,明月恒久,眼前这轮明月见惯了千古风流,复又照着他,而那苏轼看的,焉知不是这轮明月?他忽然淡淡笑开: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这何尝不是,千里共婵娟?”
中唐。
李贺微微抬头看着水镜,他的脸已经消瘦得可以现出高高的颧骨,眸子是一贯的黯淡忧郁:
“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是如此吗?”
病态的嘴唇嗡动着,他神态若有所思。
【苏轼接着举例,他说天地之间,各类事物都有自己的主人,假如这东西不是我所拥有的,那哪怕只有一毫一厘,我也不愿求取。
但那江上的清风和山间的明月是无主的,闻之成声,目见成色,声色大观,皆是自然的馈赠,而又“取之无禁,用之不竭”,这种自然之瑰藏,你我二人却能共同享有。
人生何其宽广,我们何必拘泥于眼前得失?不如默享这江上清风、山间明月的快慰。毕竟和优雅博大的自然相比,功名利禄又算得了什么呢?】
唐朝。
王维喟叹一声:“德广难穷,名为无尽;无尽之德,包含曰藏。无尽藏海,包罗万物,这是佛家语。”苏轼当真是有佛缘之人,如果能与他对谈,想必亦是“饮酒乐甚”吧!晚唐。
“十上不第”的诗人罗隐忽然放声大笑:“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北宋。
欧阳修起身,目光悠远:“苏轼此赋,脱尽骈俪陋习而纯以散句笔法,行句之间却自有诗韵悠然,更兼生命苦短之叹、变与不变之理,释家之安适、道家之任真自然,以及夫子的优游出处,尽在其中矣。国朝文章,有此子,虽与万世争光可也,我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啊!”
梅尧臣默然,他不曾想苏轼还会有那样的心性,在寂寞沙洲冷里,望见清风明月的悠然。一个轻狂桀骜的才子,在黄州成熟了。
他忽然忆起先前提到的苏轼的词: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从苦难里超越,方能成为大写的人。
梅尧臣也笑了:“病树前头万木春,是该让让咯。”
他就是觉得有点遗憾,苏轼怎么就不多写些诗呢?大宋的诗坛也需要这样的才子啊!
【他最终在宇宙的无限和生命的无穷中找到了基点,进入了通脱豁达的境界,变成了我们熟悉的那个乐观豁达的苏轼。
文章的结尾,客似乎被他说动了,于是再次欢颜,两人重又对酒畅饮,舟中醉梦,“不知东方之既白。”这样放大洒脱的随性潇洒,真真是一个风流名士!
我想,苏轼应该也是以风流人物自许的,“风流”是他的理想境界,既有曹操、周瑜那样的英豪之气,又有“变与不变”这样的智性。】
客栈。
苏轼微一勾唇,他觉得这个解读颇合他的心意,如果有什么能概括他向往的境界,他想,那确实是风流吧!
另一边,早已对苏轼相当满意并默认对方为自己门生的欧阳修笑眯眯地一捋胡须:“真名士自风流。我大宋,怕是也要出一个李太白样的人物咯!”
梅尧臣点头表示同意,随即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赋都要说完了,楚姑娘怎的不强调错字了?”
他觉得按后世的情况,余下几节中的易错字明显更多啊!
话音刚落,梅、欧就看到水镜里出现了一排字。!
第 77 章 念奴娇14
【我们先强调一下这一课里的易错字。这一页PPT上全是总结出来的大家的易错点,尤其要注意的是“冯”,这是一个通假字;
“举匏樽以相属”的“匏”,这个字比较少见,但不难写,大家要仔细;还有后面的“樽”,这里它又有木字旁了,一定要和词里的“一尊还酹江月”区分开。
另外还有蜉蝣,蜉蝣是一种朝生暮死的小虫,是古诗词里的一个典型意象,用来比如人生短促,比如说“人生如蜉蝣,一往不可攀。”这一点大家也需要留意,做个积累。
“惟江上之清风”的“惟”,“只有”的意思,竖心旁,不能写成“唯一”的“唯”;“杯盘狼籍”,竹字头的“籍”;“枕藉”,草字头的“藉”,要区分清楚。】
好家伙。
“这易错字也太过多了吧!”
预判了错字但没有预判到错字量的梅尧臣诧异不已,一旁的欧阳修忍俊不禁地摇摇头:“楚姑娘教授的莫非是稚童?”
听讲解的内容也不像啊!这样蕴含至理的文章能学,但字词之上却可以称得上艰难,只能归结于去古甚远语言颇有差隔了。
学霸兼一代文宗六一居士如此开解自己。
唐朝。
同样得到过易错字提醒待遇的白居易哈哈大笑:“苏轼这可比我的多多了!”
这位“三科及第”的考试专家难得看起了热闹:“如此说来,还是我的《琵琶行》更受欢迎啊!”
字句多么浅显,好背好写!
北宋。
被满屏易错字糊一脸的苏轼面无表情地动了动嘴角:“我的诗文,有那么难默写吗?”
一向非常自信的东坡居士开始怀疑自己了,他先前明明自忖自己的诗文中没什么易错字啊!怎么现在成最多的了?!
接到自家兄长求助一般眼神的苏辙别开了脸,唇角抽动,不行,不能笑,兄长已经很受打击了。
“咳咳”苏洵出来打破尴尬,“百代殊隔,不熟悉是难免的,后人敏哲,只要细心记默,总能写对,楚姑娘不过是理性提醒罢了。”
“话虽如此”苏轼望天,在心里默默补上了后半句,“我这样,不会招人骂吧!”
非常具有危机意识的东坡居士想了片刻,终究还是不愿牺牲字句表情达意的准确性,改是不可能改的,要不在诗文后附上一些僻字的记忆方法吧!
后世考证发现,北宋文学家苏轼的不少诗文结尾都会另附些许字形、字义的讲解,是北宋古文字学研究的第一手资料。
当然,更多需要背诵默写的学生则含泪表示,这样通俗易懂看一次就不会忘的讲解一定是苏大文豪心疼他们送下的福利。
——东坡居士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人!
【回到正文。前面我们说,苏轼有儒家士子的底色,又融合了佛道两家的精神气质,这三家思想共同构筑了他的精神高地。这一特性在《赤壁赋》里表现得尤为明显。但是细究下来,《赤壁赋》的穷通之理中,似乎也有一个漏洞。】
前面才夸完苏轼的欧阳修不高兴了:“哪有漏洞?”
其他人也是倏然一愣:“难道有什么遗漏的吗?”只有身在辋川的王维执起一盏茶,眸中似是惊异,又似是期待。
【根据佛家的道理,六根随缘生灭。所谓六根,指的是耳、目、鼻、舌、身、意,六根随因缘法则而生灭,有始有终。
苏轼说,“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这固然不错,但是无禁的清风明月毕竟要用耳、目去感受,一旦身灭,耳目不存,清风明月的好景自然也不存在了。
苏轼虽然将生命苦短的境界推向了宇宙的无穷,但在耳、目之间,生命仍难逃寂灭,无穷到底还是变成了有限。“人生如梦”的感叹,或许也可能在此。】
辋川。
王维放下杯盏,眉眼低垂,水镜能解出另一层道理,他心里该是欣喜的。可是刚刚才开解了苏轼的“无穷”变成了“有限”,那个困局黄州的士子,又该如何突围?
“梦幻泡影,妄执无明”
他有些物伤其类了。
中唐。
柳宗元仰头饮下一口酒,想到未来那个或许在永州的自己。人生苦短,功业难成,连苏轼那样筑起三家精神高地的人都无法破局,谁又能真正得道?
另一边。
本就伤神的李贺别开眼,弓起腰几乎将心肺咳出来。
文人各自物伤其类,穿越时空的感慨连帝王都不禁动容。
咸阳宫中,嬴政按着剑柄的手微微用力;未央宫里,刘彻凝眸不语。两位求长生的帝王在那一刻忽然有了共鸣。
宇宙之无穷自需无限之耳目才能听得尽、看得尽,功业的理想与追求也需要长久的命途来跋涉,如此,他们怎能不去“羡长江之无穷”?
或许这样的气氛太过沉闷,连最开始认定苏轼就此消沉了的梅尧臣也不忍了:“难道这悟道就白悟了?”
明明那文章中的情理也没有这样哀切萧索啊!
【正是因为人生如梦,所以清风明月更是不能错过。苏轼这一刻突然成为佛教的“叛徒”了,他不要六根清净,他要五官尽开,尽情地去享受自然、人生的美好。乌台诗案或许是一场噩梦,但噩梦到底还是过去了,他仍然拥有“做”好梦的机会。
我们常说苏轼是一个美食家,一个对美食怀有期待的人,他会emo到哪里去呢?】
楚棠将东坡肉、东坡肘子、东坡豆腐、东坡饼、羊脊骨、荔枝等一系列美食都放了出来,还贴心地放了个纪录片里截出来的苏轼吃羊脊骨的动图。于是一堆品相俱佳的美食图便争先恐后跃入水镜下众人的眼睛。
刚刚还在心疼苏轼寥落黄州的众人:
这人过得还挺好啊?
皇宫里的宋神宗和王安石面面相觑,到底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个苏轼啊”
未央宫。
刘彻眼皮动了动,这上面的好几道菜肴他都没见过!
“哪有人被贬了是这样的?这分明是藐视皇威!”
底下的大臣眼观鼻鼻观心,如果陛下您的眼睛可以从那东坡肉的图画上移开,这句话的威慑力应该会更高。
【插播一句,我们小时候背过他的诗,“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看起来很正常对不对?但苏轼很喜欢吃河豚,合理怀疑这首诗翻译过来就是一句话:春天到了,又到了吃河豚的季节啦!】
苏轼:???
“我劝你不要信口雌黄!”
苏轼坐不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刚刚还正经地说着人生至理的楚棠话锋一转会变成这样。讲诗词就讲诗词,你扯这些干什么啊,说这么多现在也不是吃河豚的季节啊!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苏轼神情一顿,默默别开眼。一旁的苏辙看了看自家兄长,又看了看水镜里的图片,忍不住带了些调侃:
“兄长豁达,父亲与我也可放心。”
老成持重的苏洵配合地点点头。
苏轼:
弟弟好像也学坏了。
另一边,梅尧臣一下子跳起来:“他吃什么?河豚有毒他不知道吗!”
前人有载,河豚“文斑如虎,俗云煮之不熟,食者必死。”梅尧臣素来反对食用河豚,当年他在范仲淹席上宴饮,听得其中一客大谈河豚之鲜美,甚至专门做作一首阐明厉害,劝人不要食用河豚。可以说,梅尧臣是坚定的反河豚食物化主义者,结果水镜说苏轼极爱吃河豚?他不要命了吗?!
皇宫里。
赵祯向着皇后打趣:“这苏轼,竟是格外的鲜活?”
【据说河豚是有毒的,很考验技法,苏轼为了吃真的挺不管不顾的。这时候我又想起某次看到一个片子,名字就叫“在下东坡,一个吃货。”苏车把手真是声名在外啊!】
“噗——”不少人当场笑出声来。
客栈里,接连遭受暴击的苏轼无奈了:“就这一件事,也值得反复说道?”
不就是稍微重了点口腹之欲吗?至于这样反复说么?后人是有多无聊才会关注他吃了什么啊!
苏轼显然是忘了,比起历朝文人的杂录笔记,后世流行的网络段子不过是洒洒水而已。吃瓜——一种流传几千年的民族传统。
唐朝。
看热闹不嫌事达的刘禹锡笑得开怀:“听其意,楚姑娘提到的那‘片子’应是讲述苏轼与各项美食的不解之缘?倒有些像杂谈食谱了,若能一观,倒是聊可解颐。”
“梦得兄说得是。”
柳宗元略略应了一声,还在想着未曾发生的贬谪之事,有些心不在焉。刘禹锡哪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无声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好友这性子,太易摧折了些。
【但转念一想,热爱美食,何尝不是热爱生活呢?他初到黄州,明明满心积郁,还是能写出“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的句子。
后来将去,他又作了一首《满庭芳》,起笔沉痛:归去来兮,吾归何处,万里家山在岷峨。
岷峨,是岷山和峨眉山的合称,在四川境内。这两座山大家也很熟悉,峨眉派嘛。前面的岷山就是《七律·长征》里提到的,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
客栈。
苏轼对家乡风物还是很敏感的,微一沉吟道:“以诗注词,只有一种可能,便是这首诗流传极广,看来后朝人才辈出啊!”
“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岷山雪浪千里,险拔高峻,观其意,那三军翻过岷山了?!”苏洵的声音调微微提高。
这苏轼苏辙两兄弟闻言也是一愣,翻过岷山,这得是多强悍的毅力?!
汉朝。
刘彻也开始寻思了:“长征长者远距,看样子这诗是这支军队的主帅所作?”
就是不知道这次长征到底有多长了。
堂下的卫青眼中精光流转,他不善诗文,但这句诗直白平易,更兼豪气干云。千里雪山岂是等闲好过的?竟还能有“三军过后尽开颜”的豪气,这首诗的主人定然是个豪杰将帅!
英雄惜英雄,卫青有一瞬间的神往。
【苏轼是四川眉山人,以岷峨借代故土。他说故乡遥遥,我何日才能回去呢?接着,他又说: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人生比不过百年,我如今已经是四五十岁的年纪了,人生将半,未来可能没有多少日子了。他的哀伤是那样真切,令人不忍卒读。】
底下的人纷纷叹了一口气,那些羁旅在外的官员士子更是深有感触,沉痛地低下了头。
【不过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坐见黄州再闰,儿童尽、楚语吴歌。山中友,鸡豚社酒,相劝老东坡。他在黄州过了两个闰年,可见是待了很久,连自己的孩子说话都带上黄州口音了,马上就要变成半个黄州土著。
山中友,是说他在黄州交的朋友。苏轼的朋友很多,文士官员、僧侣道士、农夫耄老、贩夫走卒,他们每逢社日都会杀鸡杀猪,请苏轼去喝酒。
人情慰寂寥,黄州到底还是治愈到了苏轼。虽然在《后赤壁赋》里,他的心中仍有些不平静,但我们将它称之为疗救过程中固有的反复。】
【黄州风物到底是温暖了他的,一个寥落的州县,接纳了一个傲世而又彷徨的灵魂,苍冷山色听见了那个寂寞的灵魂在长夜里的悲鸣,也看到了他的彻悟。
后来的苏轼仍在波折,有天子近臣的荣耀,亦有惠、儋二州的寂寥,可苏轼似乎总能开解自己。于是在惠州,他说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在儋州,他说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他始终相信,此心安处是吾乡。】
此心安处,是吾乡。
静静的夜空里,诗歌的余韵悠长。
东晋,浔阳。
陶渊明这一生见过许多人,也从水镜里见到后世的许多人。李白的潇洒、杜甫的沉郁、白居易的风流、郁达夫的悲切可却从来没有见过苏轼这样的人,他和许许多多后来者一样仕途蹭蹬、浮沉风波,可却超越所有人找到一条新路。
心安,心安。人生何求,但求心安。就像他的心安处,便在浔阳的南山菊色。
“好一个苏轼!”
他猛然大喝,浑浊的眼中已有泪光闪烁。
唐朝。
王维再一次说出了自己的感叹:“苏轼,有大智慧。”
旁边的裴迪叹息着点头:“我平日不懂你说的什么佛缘,但此番,我算是知晓了,苏轼确实是超脱之人。”
他想起水镜先前所说的后情,斟酌着道:“你后来选择隐在辋川,也是因为心安吧?”
王维淡淡一笑,并不作答。他默念着那句“此心安处是吾乡”,心想,苏轼不愧是交友广泛之人,连自己都相同他做朋友。
【苏轼的痛苦怎么不真切呢?百日牢狱之灾的惊惶、一朝跌入泥潭的寥落、半生辗转的沧桑他也不过是古代失意文人中的一个,不能因为他是苏轼,就认为他必然不痛苦,他解脱得轻易。可是也正因为他是苏轼,他才能一次次在痛苦中坚守。
于是我们后来写苏轼,是乐观旷达;我们写“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是他痛定思痛后的洒脱。中国古代文人有乐观,有悲观,可只有苏轼是达观。它或许不是满面笑容,但却眉宇舒朗、面相平和。
说到这里,不知道大家会不会想起第一单元录入的一首诗,《峨日朵雪峰之侧》。】
楚棠将这首短诗贴在屏幕上,看清内容的众人面面相觑——
诗?
“看样子又是他们的新文学了。”
欧阳修摇了摇头,这新文学,着实是太令人费解了些,饶是他忝列文坛魁首,也看得云山雾罩。
【当年,诗人昌耀因为某些意外被流放到青海,长久的寂静与悲苦让他深思。诗中的攀登者,正是诗人心灵图景的具象化,登山,喻指着诗人对理想的追求。诗人渴望有雄鹰、雪豹这样强大的生命与他为伍,但陪着他的,只有一只小得可怜的蜘蛛。
雄鹰和雪豹或许是诗人理想的自己,而蜘蛛,是现实的自己。但蜘蛛到底还是攀上了岩壁,弱小的生命也可以享有自然的快慰,和理想的光辉。
诗人没有因为自身的寥落、弱小放弃攀爬,而是一再坚持、顽强抗争,只为心里那座雪峰、为他的理想。对心灵的坚守,不外如是。苏轼,坚守住了自己心灵的高度。】
北宋。
苏轼站在原地神情微怔,他是自信的。“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他确信这是自己的词,因为自出川那日起,他确实是抱着这样的志向的。陡然听到仕途的波澜,他郁结的,亦不过抱负不得实现而已。
四十五十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
但后世显然不这样评价他,而是记取他在人世浮沉中对道义的坚持,与对心境的磨炼。谁说这些不重要呢?他之功业不行,他以诗文情理名世!
他嘴唇嗡动,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昌耀的诗写得好。”
唐朝。
杜甫面容整肃遥望夜空。他听懂了,那新文学虽然语言隔阂颇大,但诗心相类。所谓的攀爬,便是人生的求索;指关节揳入巨石的罅隙,便是在说矢志抗争;雪豹、蜘蛛,更是他们惯常用的摹意之象,更遑论其中流露的心志。
——千古文心本相通。
他洒脱一笑,向着李白举酒:“太白兄,可愿与我同攀雪峰?”
李白举杯回敬,意态疏朗:“固所愿尔!”
北宋,神宗年间。
王安石目光灼灼,眼中似乎燃起熊熊的焰火,如同利箭想要撕裂沉沉黑夜。攀登绝顶,追求理想,他之追求变法何尝不是如此?做不成雄鹰雪豹,他便做蜘蛛。
——朝闻道,夕死可矣!
秦朝。
嬴政神情冷峻,他解诗却不沉溺于诗,但他仍要承认名世的诗人自有卓绝风骨。雪峰、心灵的高度,嬴政昂首,他心里的雪峰,便是大秦强盛,万世可传。哪怕万世不行,总要让千万后人仰望。
如此绝顶,他为何不攀?
【苏轼的洒脱往往让我们想起李白,是的,有人评价说,中国古代可以称得上仙才的只有三个人——李白、苏轼,还有三国的曹植。
但李白和苏轼是不一样的,就像网友说的,李白是入世的仙人,他不属于这个世界;苏轼是出世的凡人,他超脱尘世,却仍有着作为人的亲切。所以《念奴娇》的结尾,苏轼选择的是以酒酹月,如果是李白,他就要奔月而去了。】
略显俏皮的话语惹得人们会心一笑,汴京城中的赵匡胤一拍大腿喜形于色:“这说明什么?我大宋也有自己的李白了!”
客栈里的苏轼也是笑眯眯地摆手:“后人太抬爱了。我哪里能和追望太白、子建,忝列仙才之中。”
“我看说得没错。”苏辙第一次不站他哥,“兄长于世俗中超脱,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以凡人之身出世,优游自处,怎么不是得道?”
唐朝。
李白回味了一下这个评价也忍不住笑开:“入世的仙人,出世的凡人,难为他们会说。”
要是能和这位出世的凡人同饮对谈就好了——李白不止一次这样想。
三国。
曹植一边品着仙人凡人、出世入世的评价一边在心里点头:这话说得贴切。能与李白、苏轼二人同登仙才之列,真是他的幸事。
诶等等,曹植猛然抬头看向水镜:“只评李、苏二人却不曾提我分毫,所以我便是这一节讲解中的陪衬?”
还不如不提呢!
【人世苦风波,识尽风波,有人沉沦,有人洒脱。我们庆幸文学史上有一个苏轼,庆幸他在黄州的重生。如果要为他做一个注脚的话,那一定是——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悠扬的乐声再次响起,轻柔婉转,如春风吹过湖面——湖面皱了,有女声细沙般地流过“何处起飞,何处落定,每一步都云淡风轻”
这歌声与他们惯听的不同,歌词也是后人的言语,他们虽在疑惑这首歌和苏轼有什么关系,却还是凝神听着,甚至能无师自通地打着节拍。
女声如诉说,仿佛充满故事感,众人逐渐沉浸其中。忽然,乐声一转,恰如银瓶乍破,铁骑突出,画面上突然出现几个泼墨的大字——定风波·苏轼。
紧接着,歌者高唱:“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也无风雨也无晴。”
——也无风雨也无晴。
最后一句吟唱轻柔缥缈,似是历经千帆后的彻悟。众人被震撼了,半是为歌,半是为苏轼的词。
唐朝。
柳宗元不自觉站直了身体,苏轼的人生经历、他自己的人生经历,交织在一起反复出现,文章岂不苦,苏轼岂不苦?可那人却能有“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气魄,将万千萧瑟尽数抛在身后,一笑置之,难道他柳宗元便要在厄运中自苦,一蹶不振吗?
何处不是命途?他想起好友曾经的劝说,想开一些,笑对磋磨。柳宗元忽然觉得心下一松,或许艰难,但他想,他也会如苏轼那样彻悟的。
“梦得兄,可否求一幅墨宝?”“什么?”刘禹锡有些奇道。
柳宗元笑得轻松:“无他,只我这折扇太过素淡了些,恰好梦得兄在此,便为我题一扇面,也让我偷闲一番。”
“一纸扇面能偷得几瞬闲?扇面为何?”
“只七字——也无风雨也无晴。”
昌谷。
李贺握在窗棂上的手微微收紧,瘦削的手背上青筋鼓起,隐隐可见血色涌动。他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刚刚的歌声如一道惊雷在他心底炸响——石破天惊。
半晌,肩头的颤抖消失,扣在窗棂上的手也逐渐放松下来,李贺半倚着身子喘息,就像负重之人忽然将巨石卸下,反复平复呼吸。
恰在这是,门板吱呀一响,李贺的母亲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见到李贺的样子面上一紧,慌忙将药晚放下,脚步凌乱地去扶他。
“儿啊,你怎么起来了?”
李贺扶住母亲的手,冲她笑了一下:“我没事,娘,把药给我吧。”
“长吉?”李母微微诧异。
李贺复又笑得温和,眉宇间是少有的疏阔:“母亲不是常说,吃了药,好得快。”
话音刚落,坚强的妇人立时红了眼眶,她想哭,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慌忙抹了抹眼泪,重重地应了一声:
“诶!是是,吃了药好得快,娘这就把药端给你!”
李贺看着母亲凌乱而急切的背影,心中忽然一酸,他抬眼看向水镜里未去的诗词——或许,他不该辜负仙人垂下水镜的一番美意。
【好啦,这首《念奴娇·赤壁怀古》就聊到这里,我们以后还会遇到不少苏轼的作品,不同作品中展现出来的人生侧面不尽相同,但他们都是真实的苏轼,大家以后每每遇到他,想必会有亲人般的亲切感,毕竟,他的诗文都很难默啊!
最后布置一下这节课的作业,老习惯背诵全文;另外,请大家联系本堂课以及你对苏轼的了解,以苏轼的口吻,写一篇《苏轼的流放日记》,揣摩他被贬黄州后的挣扎与坚守。期待各位小宝贝的作业哦,我们下节课再见~】
说完,水镜毫不留情地黑了下去,苏轼看了看屏幕上熟悉地求打赏图标,又好气又好笑。
他断定,楚棠一定在他的诗文上栽过跟头。!
第 78 章 念奴娇作业?彩蛋
公元1101年,北宋。
李府,后花园中不断有女子盈盈的笑声传来。李清照正与侍女一起荡着秋千,她性子活泼,也不肯好好坐在那里,偏要踩在秋千踏板上,视线随着秋千荡起又回落。
再一次和院外的风景错过,李清照有些急了:“推高一点,不够高呀!”
“小姐,再推高点您会摔跤的,太危险了。”侍女的声音焦急又有些无奈。
“不会的,我站得可稳了。”李清照反驳着,“再说,摔一下就摔一下,我这是‘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说着,她似乎来了兴致,扬声唱起了水镜里听到的那阕《定风波》。
有赖于水镜的传播和苏轼超高的知名度,这首《定风波》已经成了时下最为流行的单曲,文人雅士清谈吟啸之际,总要打着拍子长吟几句;还有那首情韵悠长的《水调歌头》,更是成为了歌楼酒馆的新宠。哪位歌女若是能唱得苏学士的这两阕词,声价立时便会高上许多。
双亲宽容,平日并不太拘着李清照,她又天资聪颖,一学就会,少女清亮的声音唱着洒脱的曲,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侍女在她身边待得久了,人机灵,胆子也大,听她唱完便笑着问:“小姐不是说苏学士的词写得不好么?怎么这时又要唱了?”
李清照脸一红,辩解道:“苏轼的词当然不好,但这首歌唱得好啊!我是在唱后世的歌,才不是喜欢他的词。”
“小姐,婢子也没说您喜欢呀!”侍女忍笑打趣。
“你这小妮子”李清照愈发窘了,把眼一横,故作生气。
两人正闹着,忽然外面热闹起来了,一群人高声说着什么话,李清照打眼看着,便见到父亲急急忙忙跑过来说到:“快回去,有贵客来了。”
说罢,还不待她回话,又匆匆忙忙地跑开了。闺阁女儿确实要避着些外客,李清照便要离开,但心里又实在忍不住有些好奇,到底是何方贵客,让父亲这样重视?
这么想着跨进院子的脚又停了下来,她倚着门框探出头,恰好便和不远处一个男子的视线撞上。
糟了,被发现了!
李清照心里一慌,又不肯在人前露怯失了礼数,急中生智攀了门前的青梅,假装眷恋花香。
等到前厅散客,已经是稍晚的时候了,李清照正在榻上看书,父亲李格非几步跨进来,李清照放下书迎上前:“爹?”
“看书呢。”李格非笑眯眯。
“是。客人走了?”李清照好奇。
“走了。”李格非点头,随后又假意拉下脸看着她:“让你快些回去,非要在那偷看,被发现了吧。”
李清照吐了吐舌头,讷讷道:“爹,您都看到了”
“哼!有什么是你爹不知道的?”李格非瞪他一眼,到底是怜多于骂,接着道:“说起来,我儿也该婚嫁了吧!”
“啊?”李清照眨眨眼。
李格非继续道:“刚刚来的,是吏部侍郎赵挺之赵大人,和他的公子赵明诚,赵公子一表人才,同样尚未婚配。”
李清照听懂了,脸上立时爬起了几缕薄红:“爹,您在说什么呀!”“我可没乱说。”李格非捋着须笑得意味深长,“这事,可不是我一厢情愿。”
嗯?李清照愣了一下,难道?她正要询问,忽然听到门外又传来一阵熟悉的乐声。
“楚姑娘出现了!”
李清照眼前一亮,顿时将什么婚配的事抛到脑后,忙推着父亲出门去看。
“上次说了苏学士,不知道这次还会不会说我大宋的文人。”
【各位同学大家好呀!几天不见,书背得怎么样了呢?可惜不能抽背,好遗憾。】
“抽背?抽查背诵吗?”苏轼饶有兴趣。
托水镜的福,他现在成了大宋的名人,走出门去都会被人围观,驿站里的拜帖都要收不完了。不仅如此,连当今官家都知道了他的名头,命他入宫参圣,可以说,他现在的风头,可一点都不比当时进士及第差。
许是跟着水镜历了一遍人生,苏轼此时还算泰然,倒颇有些词里“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意思。眼见水镜又出现了,也乐得偷闲看热闹。
汉语本就可以意会,楚棠一说众人便猜出“抽背”的含义了,一些幼童想起在书院里被夫子押着一个个默书的情景,纷纷打了一个寒战——
幸好不能抽背!我们还是保持一点距离好了。
【录视频之前刚好刷到一个视频,说科学家研发出了超导神经形态处理器原型芯片,这个芯片被命名为苏轼,解锁语录:高处不胜寒。】
苏轼:???
众人:???
“她说,什么芯片?”
怎么这每个字都认识,放在一起就是看不懂呢?
【我看了一下科普,说这是人工智能领域的一项突破,官方报道是超高速度、超低能耗,一秒可以进行1.4万次突触操作。具体没太看明白,反正很牛逼就是了。
不知道为什么要叫苏轼,难道是因为那句高处不胜寒?报道说这是全球首次对超导神经形态计算得出正确结果,那叫这个名字多少有点凡尔赛了,多不好意思啊!】
她嘴里说着不好意思,但那语气可没有半点不好意思,明晃晃的高兴自豪。水镜下的众人听得一头雾水——
“人工智能是什么东西,人变得更智慧了?”苏轼觉得自己聪明的大脑不够用了。
唐朝。
博闻强记的孔颖达开始颅内检索:“《汉书》有言,造计秒忽。秒为禾芒,忽为微细,极言物之小。所谓超高速度,速以时策,这秒莫非意指时间?一秒,极微小的时间”
孔颖达的脸色突然变了,他抬起头,对上殿中同僚的视线:
“一秒1.4万次?!”
这难道不是神迹?!
李世民调整了一下呼吸,神情慎重:“如此时速,怪不得是首次了。倒是这个全球,安意应该是寰宇?却不知为何撑球,难道我们生活在一个球上?”
贞观君臣对视一眼,纷纷觉得不可思议。太荒谬了,人怎么可能生活在球上呢?一定是猜错了。
【不过评论区有懂王是这么解释的,说之所以叫苏轼是因为,各领域可以根据实际需求对芯片进行调整,就像他弟弟苏辙会根据哥哥的入狱频率调整自己的做官需求。】
说着,楚棠就顺手播放了一个视频,于是各个时空的人都看到一个顶着“苏轼”二字的青年男子伴随着欢快地音乐很有节奏地说着:
“弟弟,我又被贬了。”
“弟弟,捞捞。”
“弟弟”
一时间,哥哥时空都回荡着“弟弟”“弟弟”的声音。
“噗嗤——”
众人笑了,苏轼的表情裂了:“这这这这都做的什么东西?你们你们后世这么闲吗”
什么弟弟捞捞,虽然子由是挺厉害的,但我苏轼,堂堂北宋顶流,不要面子的吗!
一旁的苏辙同样尴尬地默默别开脸,有一种公开处刑的社死感。
唐朝。
李白哈哈大笑:“这个苏轼,还真是独树一帜啊!”
杜甫亦是忍俊不禁,不过他到底温厚,笑得含蓄:“苏氏兄弟棠棣情深,堪为千古表率。”
同样得知自己被弟弟捞过的王维笑着摇摇头,心想自己幸亏急流勇退,只被弟弟捞过一次,不然,他实在无法想象有人扮演着他的样子说着“弟弟,捞捞”的样子。
根据兄长入狱频率调整为官需求,后人真是,太促狭了些!不过这也说明后人并未忘古,反倒是将他们这些历史人物用自己的方式展现了出来,怎么能说不是一种纪念呢?王维愉悦地眯起眼,别人的热闹看得真开心。
神宗年间。
宋神宗又好气又好笑:“这闹得,合着苏卿做官便是为了他的兄长?”
他想了想,苏轼虽然才高,但锋芒毕露,一张嘴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苏辙为人沉稳内敛,谨言慎行,比起他兄长来,真是靠谱不少。宋神宗抚额,这样一比较,到底谁是哥哥啊?
【都说苏辙为了老哥哥一路干到副宰相,这固然是段子,不过他俩关系好是真的,宋史都要专门提一嘴,曹植看了都羡慕。】
曹植:说苏轼就说苏轼,你有事没事提我干啥呢?
担着七步诗罪名的曹丕抿了抿唇,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北宋。
听到“副宰相”三个字的苏轼顿时就笑了:“子由高才,果真不负苏家门楣。”
一旁的父亲苏洵也老怀大慰,看着自家小儿子,怎么看怎么顺眼:“子由当真不错,望你此后亦能青云直上,为朝廷、为百姓再效劬劳。”
至于大儿子苏轼,别再被贬就好了。对大儿子的嘴,苏洵表示也很无奈。
【这是开个玩笑啦!轼是马车上的零件,芯片也算一种零件(?)
另外苏轼一生起起落落,一直被打压却没有沉沦,最后站成了宋代文化的高峰,就像我国的科技事业虽然被封锁、被打压,却顶住压力奋勇攻坚,最终站在了国际前沿,以苏轼命名,或许有一种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潇洒吧!】
“说得好!”
苏轼频频点头。这个就正常多了嘛!有深度有内涵,这才是礼仪之邦能想出来的名字,调整做官频率什么的,简直荒诞不经!
秦朝。
嬴政神情微肃。前面提到的全球首次他其实没多大波动,大秦便是最强,后世中国代代沿袭,自然也该占据鳌头,他动容的是这句被打压。
他已知晓日军侵华,华夏几乎亡国灭种,虽则后来日月重光,但诸国之间仍有倾轧。其他国家岂会眼睁睁地看着华夏再次站回巅峰?打压已是必然。
嬴政按住腰间剑柄,幸好,幸好冲出来了。
“后世子孙,争气。”
【说起来我国各项工程的命名一直挺浪漫的。登月探测器叫嫦娥,月球车叫玉兔,空间站叫天宫,量子计算器原型机叫九章,取意《九章算术》,《九章算术》也是我国古代数学形成完整体系的标志。数学,一切科学之母。】
等等等等。
众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登月,后人到月亮上去了?!”
“这怎么可能啊!”墨家巨子失声叫道。
其他人也面面相觑,他们纷纷下意识抬头望天,几千年后,人就能到天上去了吗?
终南山上,月亮铁粉李白豁地一声站了起来:“登月!”
他看着对面和他一样震惊的杜甫,眼睛亮得吓人:
“月中是否有嫦娥?玉兔呢?月宫是否处处雕栏、琼楼玉宇美不胜收?后人怎会登上月宫,难道他们真的成仙了吗?!”
他在诗里写了无数次月亮,竟然真的有人到月亮上去了?!
一瞬间,李白无比遗憾自己早生了几千年。
宋朝。
等着看大宋文人的李清照眨了眨灵动的双眼,和自家父亲对视:“后人上天了?”
明朝。
万户睁大眼睛,原来人当真可以飞天。他看着手里的风筝,暗暗下定了决心。
【其他的还有很多,比如太阳监测卫星计划叫夸父,取义夸父逐日;火星车叫祝融,祝融是传说中的火神;
暗粒子物质探测卫星叫悟空,因为《西游记》里孙悟空有火眼金睛,照彻一切,无所遁形;
空间量子科学实验卫星叫墨子,墨子是世界光学第一人。我们的国家真是拥有灿烂而悠久的文化!
一直在想,如果没有闭关锁国的国策,和世界一起进入工业时代的中国会怎么样呢?不过共和国不做假设。
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谈笑凯歌还。中华民族,最终一定会走向伟大复兴。】
“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谈笑凯歌还。好!好气势!”
南宋,京师。
辛弃疾一拍桌案高声赞叹:“此句既有诗文之想象,又见昂扬之胆气,实在是豪气逼人!写此句之人,有大气魄!”
“是极,”陈亮也跟着赞叹:他有些感慨:“况且听楚姑娘历数种种,那九天揽月,五洋捉鳖,恐怕俱是写实。后人之威,当真无法想象。”
“是啊!”辛弃疾叹了口气,眸中又染上忧色:“后人征向星辰,大宋却偏安一隅,不知我们,何时能迎来复兴。”
他自归正以来屡屡迁徙,朝堂和战争执不休,陛下又隐有雄心暂歇之意。他才任大理寺少卿不久,又听人说,朝中似有意让他调任湖南。浮沉辗转,伸志之期何在?
还我河山,宋人之虚愿。
想到楚棠曾说过的话,辛弃疾心里就沉甸甸的。
辛弃疾的失落并没有影响到其他人,他们已然被楚棠口中的一系列名词震麻了。
“监测太阳,夸父真的追上太阳了?!”
“火星…红者为火,莫非是荧惑心?荧惑心也是能上的吗?!”
秦朝。
嬴政凝眉:“叫墨家巨子来见朕!”
墨家,当真是小看了。
东汉。
张衡呼吸微微急促,他素来对天文地理之说颇感兴趣,浩瀚的宇宙,无尽的风土都蕴含着自然之奇崛有待探索,他有时也会觉得茫然,人对着无限的自然总是渺小且恐惧的,可后世那些听起来不可思议的成就告诉他,那些探索是有益的,人是可以接近未知的。
张衡忽然充满斗志,穷究物理,俯仰苍穹,哪怕,只是为后人递一块土石。
唐朝。
李世民凝声问道:“上次说到立学宫,再设科考一途办得如何了?”
“禀陛下,”长孙无忌出列道,“学宫已立,各方学子热气能高涨,尽数聚集长安,臣等已拟得科考章程,正待陛下过目。”
李世民敛容颔首:“朕这便看。”
明朝。
吴承恩一把抱住妻子的肩膀:“悟空!孙悟空!是我笔下的人物!”
吴承恩顿时充满了干劲。悟空与星辰同久,四舍五入就是他与星辰同久,他书中的人物就是争气!
吴承恩高兴极了,高兴的结果就是一不小心又给孙悟空加了许多戏份,于是后世流行的《西游记》一大半的情节都是孙悟空的,人们一边吐槽干脆改名叫《悟空记》,一边反复喊猴哥好帅。
汉朝。
安排完正事的刘彻摸了摸下巴,心里开始有些不平衡了:“你们说,后世怎么不以朕的名字命名?难道朕还比不上苏轼和墨子?”
众臣:
这很难评。
和刘彻抱有一样的想法的还有诸位文人,一样是文人,怎么苏轼就能被拿来命名?
自古文人相轻,众人的好胜心被激起来了,纷纷暗自较着劲,一时之间,咏叹日月星辰的诗文数量激增,甚至有些文人另辟蹊径准备弯道超车,辅修起了先前鄙弃的百工之学。后世的科学家捧着一堆命名提案当场崩溃:
“到底选哪一个名字啊!”
【一不小心又发散太多了,我们还是掰回航道。上次我们留的作业是写一篇《苏轼的流放日记》。万万没想到,这次写得最好的竟然是张怀民。】
“张怀民,谁啊?”
苏轼惊了,他自己写自己的流放日记,竟然被一个叫张怀民的家伙比下去了?
三曹七子李白杜甫王维白居易元稹韩愈李贺杜牧李商隐柳永欧阳修晏殊等同样满脸惊讶:“张怀民又是哪代的大才?”
竟然能够力挫群雄,笔力惊人啊!
【倒不是说张怀民文采有多么超绝,而是他写得比较真切,对贬谪心里的揣摩、以及心中那种欲悲而笑、欲释而苦的情态把握得很好。张怀民不愧是能大半夜从被窝里爬出来陪苏轼散步的好朋友啊!】
众人抬眼去看水镜里展示的文本,语言平易质朴,胜在平实真挚,确实动人。他和苏轼是朋友,近水楼台具有先天优势。众人撇撇嘴,好吧,勉强算他赢了。
另一时间线,忽然获此夸奖的张怀民一阵失神:和诸位大佬同台竞技后脱颖而出是一种什么体验?
仁宗年间,客栈。
苏轼愣了一下:“我何时交了张怀民这个朋友?”
然而,还不待他反应过来,水镜里又传来一阵欢快地乐声,那个熟悉的“苏轼”又出现了。
糟了!
苏轼的心猛地一沉,果然,紧接着他便听到那个男子一边敲门一边喊:“怀民兄?怀民兄你睡了吗?”
画面一转,另一个人在屋内睡得正香,想必就是苏轼叫的张怀民了。
门外,苏轼可能是叫得不耐烦了,更加大力地拍着门板,高声喊道:
“怀民?张怀民!”
画面震了震,睡着的张怀民当场被震醒,画面戛然而止,众人看着黑漆漆的画面陷入沉默。
“不是,苏轼他有病啊?”!
第 79 章 永遇乐、声声慢联读序
半夜睡得正香的时候被人暴力叫醒是一种什么体验?相信没有人会对之报以好脸色。对这个问题高度一致的答案使得众人一下子代入到情境中,连平日里的哥吹苏辙嘴角都抽了抽,好险凭着一腔兄弟爱才没有流露出“你真是莫名其妙”的眼神,含蓄道:
“后人确实颇为偏爱兄长。”
又是“弟弟,捞捞”又是“张怀民”的,其他人哪有这样的俳优折段。
被偏爱的苏轼本人:
别太荒谬。
“偏爱?是指这样胡乱排演的偏爱吗?”他皮笑肉不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苏子瞻便是这样半夜三更扰人清梦的人!”
这话一出,苏辙和一旁的老父亲苏洵都沉默了,父子俩一致想起那些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的时节,自家兄长/儿子兴致勃勃地半夜来敲门谈书的旧事。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看向苏轼,脸上明晃晃写着:你不是这样的人吗?
苏轼:
兄弟爱与父子情岌岌可危。
【这个段子大家应该很熟悉,故事原型正是苏轼的《记承天寺夜游》。】
楚棠放出原文:“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
文句造语浅淡,叙事平易,一眼便知是一篇精美的小文。
唐朝。
眼光老辣的韩愈只看一眼,精神便为之一振。苏轼这篇文章,文气流畅、朴素淡泊,叙事而不故弄玄虚,写景而不铺排堆砌,通篇意境空灵坦荡,和时下流行的骈俪之风截然不同,竟是同他倡导的古文不谋而合。
他没有料错,古文复兴果然是大势所趋!
韩愈胸中激荡,抽出日前李翊给他递的信件,提笔回书:“六月二十六日,愈白。李生足下”
北宋。
欧阳修亦是见猎心喜:“苏轼这小文甚合我意!”
虽然中唐时期韩、柳二人已倡导古文,又以大量创作为古文之发展指出明路,然而晚唐李义山以后,骈俪之风复炽,及至国朝流波未绝,他不喜这些空洞浮华之词,欲再挽颓波,有此笔触,苏轼必是他复兴文风的一员大将!
两位古文大家被这如行云流水一般的文笔所吸引,其他人却被刚刚的视频带得有点歪——
“怀民亦未寝?他不是寝了吗?”这是刚刚模仿完视频的吃瓜群众。
“可能苏轼觉得他没寝?”旁边的同伴有些不确定。
“那张怀民怎么没有发脾气?还‘相与步于中庭’。”
“他们是朋友嘛!”
“嗯望日将至,我明晚三更来寻你散步?”
“滚。”
【张怀民是苏轼在黄州认识的朋友,虽然这篇小文已经被大家恶搞成了段子,但也有人考据说,彼时张怀民刚被贬官到黄州,苏轼换位思考,担心朋友心中郁结难解、长夜孤苦,特意来找他说话,劝慰于他。】
“原来是这样!”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认可。
“原来他们两人同病相怜啊!”
“苏轼连这都考虑到了,他人还怪好的累嘞。”一时间,苏轼风评迅速回转。
驿馆。
苏轼的脸色终于被救回来了,他轻哼一声,面色稍霁:“我就说我不是那种半夜扰人情梦的人。”
复又想起张怀民同样被贬,黄州偏远,那人乍然到处,心中定然寥落吧!那流放日记写得这样情真意切,估计是对他知之深深,又从他的身上照见了己身。苏轼叹了一口气,希望以后还能遇见这位落难知交吧!
另一时空,张怀民听到水镜揭露这一段隐情,不由得也想起了那位黄州故友。他自知自己无德而致留名千古,定是因为苏东坡那一篇夜游,让他传名,使他以一种颇令人啼笑皆非的方式活跃在后世,最后又在这神异的水镜中被人提起。
此生何幸,寥落之中能遇得这样一位挚友。
张怀民笑了,他以手拍案,学着先前听到的旋律一边打拍子一边低唱:“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北宋,李府。
李清照对苏轼的这篇文章很熟悉,百戏归百戏,她真实的看法和考据是差不多的,当下便笑道:
“夜游当然可以遣兴啦!那日我与几位姐妹往溪亭游赏,夜色下的荷塘可是漂亮得紧!就是很容易迷路,一不留神我们的舟子都划到池心去了,吓得池中鸥鹭惊翅乱飞,可把我们也吓了一跳!”
想到出游的趣事,李清照忍不住笑出声来。李格非看着女儿畅快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你啊,一天天的心思都在外面,哪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李清照撇撇嘴笑得讨巧:“我若是像个闺秀,爹爹怕是第一个不满意。”
“你这丫头”
李格非摇头,眼中到底是爱多于责。
【不管怎么说,张怀民对苏轼当时的心境把握得还是比较准的,这可能就是朋友得天独厚的优势吧!
苏轼博学高才,为宋词创作再起新风,但宋词的辉煌显然不是苏轼一人能铸就的,苏轼之后,又有哪些传世词人呢?
下面,让我们一起进入新的课文学习。】
【首先,我想请大家看两幅对联,想一想,这两幅对联各说的是哪位词人呢?】
水镜上应声出现两幅对联,众人纷纷抬头去看——
“铁板铜琶,继东坡高唱大江东去。苏轼是豪放词人,此人也是豪放一派?”欧阳修颇感兴趣的猜到。
和他同样想法的人还不少,他们倒是有些不平了:“婉约为正,怎么竟是些豪放词了,婉约词难道不好吗?”
“不过话说回来,继东坡高唱,哪个词人能和苏轼相提并论啊!这人就是前面说的,豪放词的另一位代表?”
“那能比得上苏轼吗”
众人议论纷纷,另一边,南宋,京师府邸。
看清全句的陈亮一拍桌案,猛然回头看向对案的好友,语气确定:“美芹悲黍!幼安,这对联说的是你!”
辛弃疾心中也有了猜测,悲黍,即诗中黍离之悲;美芹,约莫是说他当年上的那折《美芹十论》,加上后面的南宋,基本已经可以肯定了。
可是,他却并没有如常人所想的那样激动,而是眉眼郁郁地叹了口气:“同甫兄,不瞒你说,词章名世固然令我可喜,可国事如此,对联中又隐有哀音,实在是令我可悲啊!”
“唉!”
陈亮知他心思,也跟着叹息一声。但他到底不愿见好友如此悲观,随即便打起精神劝慰道:
“文章名世总是幸事,又于东坡同列,幼安高才,百世共睹。此番水镜评说,说不定能窥得什么机缘呢?这般丧气,可不像你。”
辛弃疾听罢,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让同甫兄取笑了!同甫兄言之有理,谋事在人,我等且听听看吧!”
这边好友和乐,北宋,汴京皇宫。
赵匡胤立青了脸,什么宋词辉煌传世名家全然烟消云散,眼里心里只剩得两个字——
“南宋!”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词。终于,他要看到那些不肖子孙做的好事了吗?
一联之中的信息何其多也,各人心中都有了自己的判断,既谈黍离,这个词人的作品必然不得轻松了。众人做好了被虐的准备,再去看下一联。
“闺中苏辛,别是一家,这是个女词人?!”
晏殊当即大吃一惊。
“闺阁之女,而可与苏辛平列,这评价,不低啊!”范仲淹捋须感叹。
唐朝。
众人惊讶了一瞬倒是接受良好,大唐民风开放,几乎是人人能诗,不少女儿佳作,读来也颇为清新,眼看着后世出了位女词人,纷纷抱着好奇的心态,只等快些一睹佳篇。
中唐。
被挑起兴趣的白居易一边饮酒一边与好友元稹说到:“闺阁之中多有风流,旧时蜀中才女卓文君便善辞章,我朝上官婉儿、薛涛等女亦能文。倒是不知何等女子,才能与苏轼同列啊!”
元稹笑着点头:“我也是好奇得紧。”
武周。
则天皇帝靠在软榻上轻轻抬眼,脸上颇有些兴味:“哦?是位女子?”
她微微抬手示意正在打扇的上官婉儿停下,撑臂坐了起来,复又对上官婉儿招了招手:“婉儿,那你可要与朕好好看看。”
“是,陛下。”
上官婉儿柔柔应道,心中已然生出了几分好奇。
北宋。
李清照看完对联也觉得欣异:“大宋还有这般女子吗?闺中苏辛“她微微拧眉:“苏轼的词也写得不怎么样啊!”
听清女儿嘀咕的李格非脸色一变,低声斥道:“又在胡说,苏学士有太白、子建之才,天下闻名,又是为父的老师,岂是你能妄意评说的?”
李清照闻言不着痕迹地撇撇嘴,本便不好嘛!哪有人把词写得像诗似的,词明明有自身之特性!
“别是一家”
李清照默念着水镜里的词句,只觉这对联中的女词人的见解和自己的想法颇为相合。对联里还说她喜欢金石,她们的兴趣是多么相似!
等等,金石、女词人、别是一家,她想起先前楚棠提过的名字,心中忽然升起一个荒诞的想法:
这闺中苏辛,说的该不会是她吧?!!
第 80 章 永遇乐、声声慢1
大家心中有答案了吗?我猜第二幅对联的主人公应该更加好猜吧!闺中苏辛,别是一家,史家称道传孤本;词里三瘦,堪叹婕妤,金石录中寄深情。中国文学史上能被称作闺中苏辛的女词人,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婉约词的代表之一、千古第一才女、拽姐李清照!】!!!
千古第一才女!
短短几个字让所有人为之一振,楚棠讲过许多文人,仙才如李白、诗圣如杜甫、风流如苏轼、清新如渊明,还有屈原曹植李贺杜牧李商隐欧阳修等一系列文人,没有一个冠以“千古第一”的称号,这李清照何许人也,区区女子,竟能得后世如此高的评价?!楚棠素来偏爱女子,这“第一才女”的称号,不会有水分吧!
班昭蔡琰卓文君班婕妤上官婉儿薛涛鱼玄机等一众女子也微微睁大眼睛:“千古第一?!”
她们或是自负其才,或是为世人称道,皆有才女之称,尤其是班昭,虽然尚幼,但已经是被水镜认证过能修史的才人,水镜提到她的时候,可并没有什么“千古第一”的名头啊!甚至连“东汉第一”都没有。李清照到底有多才华横溢,才能获得如此殊荣?!
唐朝。
武则天也稍稍坐直了身体,眼中微有讶然:“倒不知那宋朝,出了这等女儿?”
她语气含笑,再开口隐然就有些打趣的意思:“婉儿啊,你可是被比下去了。”
上官婉儿垂眸笑得乖巧:“陛下莫要取笑了,婉儿微末之才,不敢贻笑大方。”
“哦?”武皇挑眉,“这便认输,可不像婉儿的作风。婉儿能认,朕可不能认。”
她倒要看看,李清照到底写了什么惊天动地之文,能够雄于闺阁,将一众女儿都比了下去。
最开心的,莫过于李清照的粉丝了。
明朝。
作为易安词的铁粉,杨慎做梦都想要求得一本《漱玉词》,奈何李清照的词集太过抢手,饶是以他之能,一时也无法得到。这几日他正为此懊恼,猛然在水镜上听得偶像大名,整个人像被按下了开关似的,高声道:
“宋人填词,李清照当属第一!她若是个男子,直可与秦少游、黄鲁直争锋,岂止是雄于闺阁而已!”
他想起李清照的那些小词,《如梦令》清新、《醉花阴》缠绵、《一剪梅》精巧、《声声慢》凄婉悲怆,每每读来都令人齿颊生香,不知楚棠这次选的会是哪一首?
杨慎将读过的易安词一一回味了一遍,只觉身心都经历了一番陶冶,李清照的词写得好啊!不过他的脸僵了僵:
“易安词集本就难寻,经水镜一宣讲,只怕更是有市无价了吧!”
杨慎:心好痛。
有人震惊,当然也有人愤怒。那些道学家和李清照的黑粉像是被踩到尾巴一般,当场跳了起来:
“词作本非女子之事,李清照妄加染指,还使之流出闺阁,什么才女,分明是不知羞耻!”
“没错!妇人填词,不务正业。这区区女子,还能骑到男子头上去不成?”
“徒有才女之名而作风放荡,状告夫家岂是良女所为?况又事二夫,吾羞言说也!”
最后一个人的声音过大,传开来去引起了对面照粉的激烈反驳:“你凭什么说李易安再嫁不检?这分明是谣传!”
“对啊!就算再嫁为真,张汝舟居心不良枉为人夫,易安不堪受辱毅然状告,又有何错?”
“就是就是,再说她的词写得这样好,怎么就不是才女了?你这么能说,怎么楚棠不说你是千古第一辩才啊!”
“你你们!李清照再嫁见于诸家文章,她就是不守妇道,你们竟做这般女子的拥趸”
你来我往争锋相对,因着一句介绍,继李杜之后的粉黑大战一触即发。后朝诸人吵得热闹,李府宅院却是足足安静了许久。
“这对联中说的女词人是你?”李格非看着女儿,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穿着绿罗裙的侍女在旁边脆生生地补充:“小姐是千古第一才女!”
被两个人一起注视的李清照眨了眨眼:“我原来,这般厉害?”
坦白来说,李清照是自信的。她熟读诗书,又兼经史,宽松而馥郁书香的家庭环境滋养了她灵秀的心灵,更让她有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儿的气魄,所以她才有胆气点评前代词家,并对他们的词作各有微词。
可是,纵然有所猜测,她也不知道后世能给她这么高的评价啊!千古第一,这四个字出来就够让她讶然的了。
“不过,”李清照歪歪头,颇有些好奇:“楚姑娘为什么称我为‘拽姐’啊?”
她倒是不介意多个妹妹,只是这“拽”,到底是何意?
【别是一家,是李清照的词学理论,她认为词有自身的独特性,要协音和律非常反对将词当作诗来写,言下之意就是,苏轼那套不行。】
苏轼:???
【李清照表示,苏轼虽然才华很高,但写的词却像是不好好断句的诗一样,根本没有词的特色。】
欧阳修捋须一笑:“词之作,和乐而歌,确因协律,这话原也不差。”
【不过这话也不单说苏轼,晏殊、欧阳修的词都有这毛病,李清照逮着三个大佬一起怼的。】
晏殊欧阳修苏轼:
“小姑娘,口气倒还不小。”
三位大佬何时受过这种委屈,纷纷哭笑不得。柳永和晏几道却是在心里给她点了个赞,词与诗本就不同,他们对什么以诗为词之类的可不感冒。李清照,有见地。
【当然了被怼的也不止他们仨,她还说柳永的词虽然协律,但言语太过俗气;王安石曾巩文章写得好,作起词来简直不忍直视;
晏几道不擅长铺叙;贺铸不擅长用典;秦观长于言情但不够典雅;黄庭坚倒是重典实,但毛病也不少。
这些人都是文坛大佬,教科书/试卷常客,但李清照把他们全部喷了一遍,不愧是北宋第一拽姐。】
柳永王安石曾巩晏几道贺铸秦观黄庭坚:
“照他这么说,我们都不懂词了?”
——李清照的嘴饶过谁。
“太狂妄了!”
震惊之后的吃瓜群众纷纷炸开了锅。
“苏轼的词怎么不好了?读着就让人心胸开阔,我就是喜欢苏轼的词!”
“柳七的词正是俚俗才好呢,我一读着就亲切。她李清照写的就很好吗?凭什么这样说柳七!”青楼唱曲的姑娘为柳永抱不平。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小晏的句子写得多美啊!”晏几道的粉丝不甘示弱。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这可是苏学士都夸过的词句,秦少游明明雅致得很!”
“可是她连苏学士的词都看不上啊”
“我要和她当面理论!”
李府。
侍女早就悄悄张大了嘴巴,李格非沉默了又沉默,颇为无言地看着自家女儿:
“苏学士是为父的老师,王荆公、曾子固二公自是亲族,欧阳文忠等诸人俱是词坛前辈,你你你你怎的这般口无遮拦!”
李清照此时倒还未写作《词论》,这些品评都不过是在心里想想,平时少与人说。如今这些想法在大庭广众之下全被人抖落出来,饶是她心理素质再好也有一种社死的尴尬。但她反应也快,当即吐了吐舌头,小声道:
“我只是在说自己的观点嘛!品评人物不是自汉魏就有的吗?苏学士他们若是因此和我计较,那便也担不下这天下文名了。”
“又在胡言!”
李格非把眼睛一瞪,对自家女儿这大胆又口无遮拦的性子颇为无奈。
汉朝。
围观了好一波热闹的刘彻哈哈大笑:“好!好!全骂了一遍,这女子有气魄,朕喜欢!”
唐朝。
杜甫同样忍不住笑了:“任气狂傲,真是个奇女子啊!”
“狂傲不好吗?”
李白对李清照的观感倒是颇好,他本便是狂傲不羁之人,李清照这无差别怼人又有理有据的样子,和他简直是同调。两人都姓李,李白对这个大胆的同姓后辈有天然的好感。
“倒不知她的词写得如何。”
诗仙诗圣的期待值拉满了。
【词里三瘦,堪叹婕妤,金石录里寄深情。《金石录》是她和丈夫赵明诚合写的一部金石研究专注,赵明诚写了一大部分,李清照完成剩下的部分并为之作序。】
赵府。
赵明诚听罢一愣,随即狂喜:“我与李小姐成亲了!”
赵、李两家同朝为官,时有走动,李清照颇有才名,他亦有所耳闻,今日前往拜访,本便暗有求娶之意,他本还惴惴,现下水镜如此说,岂不是意味着他们姻缘可成?!
李府。
李清照脸色微红,赵明诚,不就是刚刚爹爹说过的那个人吗?她竟然当真与他成亲了!想起先前的惊鸿一瞥,她的心忽然跳了一下。
李格非回过神来,看着女儿不好意思的样子轻轻笑了,赵家公子他倒是满意,不过二人合写,赵明诚是为何没有完成余下部分?想到汉时班昭为兄续史的旧事,李格非沉吟不定。
【婕妤,说的是汉朝的班婕妤,也是个才女,写过《怨歌行》,以团扇的遭遇比喻自己的命运,属于宫怨诗。
词里三瘦大家比较熟悉,是说李清照的三句词:“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和“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以黄花喻女子之容颜,人比黄花瘦,则更言瘦之形,化无形为有形,堪称人工天巧!”
晏几道眼睛都亮了,当即不吝夸奖。一旁的晏殊亦是点头:
“不错。那绿肥红瘦之句同样颇见清新才女之称,倒也不是浪得虚名。”
“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无一字言愁,却字字是愁,当真是好词。”苏轼也忍不住夸了。
汉朝。成帝年间,宫廷。
班婕妤执扇倚在窗下,深宫寂寥,她又被帝王遗忘,那后朝词句清新婉约、愁思缠绵,倒是颇合她此时心境。
“人比黄花瘦,我此时,比黄花如何?”她不动,犹自问身边仅剩一个的侍女。侍女不敢多言,悲悲切切地叫了一声:“婕妤娘娘”
班婕妤苦笑一声,看着窗外摇落的草木,草木归于尘土,她连草木都不如。班婕妤忽然有些理解李清照为何被称作千古第一才女了。
此等笔触,他人所不及也。
再多的争论在实力面前都会慢慢瓦解,这“三瘦”倒是让众人得以一窥李清照的笔力。
“好像写得是很不错?”
“没想到啊,一幅对联中有那么多隐情。那第一幅对联说的是谁啊,会不会比李清照还厉害?”
“那还用说,苏轼的后继者,当然厉害了!”
【第一幅对联大家应该也猜到了吧!铁板铜琶,继东坡高唱大江东去;美芹悲黍,冀北宋莫随鸿雁南飞。关键词:继东坡、美芹、南宋。说的正是豪放派另一代表人物、南宋爱国词人、有着“词中之龙”之称的辛弃疾。】???
词中之龙?!
苏轼苏辙欧阳修晏殊柳永晏几道秦观贺铸黄庭坚周邦彦当场震惊,龙为帝王之象,辛弃疾被称作词中之龙,岂不是词里的帝王?!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这辛弃疾,也猛得很呐!一个千古第一才女,一个词中之龙,出来的称号一个比一个炸裂,这宋朝别不是要赶上唐朝了。
嬴政刘邦刘彻李世民武则天赵匡胤等一众帝王同样沉默了一瞬,虽然这是后人称谓,虽然文人一贯喜欢夸大,但听到一个词人被冠以“龙”之名号,感觉还挺微妙的?
汉朝。
刘彻撇撇唇,哼哼一声:“朕倒要看看,这辛弃疾能写出什么词来,名字还和去病这么像。”
莫说他们,连辛弃疾本人也被狠狠地惊了一下,虽然他已确定这对联说的是自己,但也没想到后人会给他封一个词中之龙啊!
“太谬赞了”辛弃疾摆摆手,显然是不堪接受。
陈亮却觉得后人评得对:“诶,幼安兄过谦了。兄之词语义豪迈、气魄宏大,颇有龙吟虎啸之势,依我看,这评价中肯得很嘛!”
“同甫兄又在取笑,”辛弃疾苦笑摇首,“你知我志,不在词章。”
他此生以收复中原为志,词只为寄此情,水镜所称种种却俱在词章之列,结合先前“宋人虚愿”之语,辛弃疾的心情愈发沉重了。
和辛弃疾一样沉重的还有汴梁城中的赵匡胤,越看对联的后半句,他就越心惊。赵匡胤觉得矛盾极了他已然预知辛弃疾接下来的词不会轻松,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后面那些不肖子孙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却又怕那结果是自己不能承受的。
纠结来纠结去的,他气得重重地一拍桌案,直把周围伺候的人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官家息怒!”
“皇兄息怒。”赵光义也作势上来劝了,“眼下重要的,还是打起精神听水镜里怎么说呀!”
他语气真诚,眉眼殷切,当真是一副关心兄长的贤王模样,心里却是暗暗啐了一口,不屑地想着:
皇兄的后代也不过如此,半壁江山都丢了,还不如把皇位传给他呢!
【铁板铜琶,这里有一个小故事。说苏轼当年问一个歌者,我的词比起柳永的如何呢?
那歌者回答说,柳永的词,要是十七八岁的女孩儿,拿着红牙板,婉声唱“杨柳岸,晓风残月。”
学士你的词呢,就得是关西大汉,抱着铜琵琶、拿着铁绰板,高唱着“大江东去。”
柳永是婉约派代表,这则小故事形象地说明了婉约词和豪放词的区别,铁板铜琶,一定程度上也成为豪放词的代指了。】
北宋。
苏轼听完故事大笑起来:“好,好,好!说得有趣,这歌者有急智!”不说别的,这故事倒是极好听的。
另一边,青楼。
歌女香香努了努嘴开口道:“这说得对,也不对。”
“哦?怎么说?”柳永饶有兴趣。
“杨柳岸,晓风残月故须女郎歌唱,那‘关河冷落,残照当楼’之句,可不见得呢!”
柳永笑了:“香香机敏。不仅是我,那水镜提到的‘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此心安处是吾乡’等,又岂是关西大汉唱得的?歌者对言,可见才智,却不可尽信。”
这边讨论毕,楚棠继续。
【悲黍,就是前面说过的黍离之悲;美芹大家在历史书上看到过,是他上奏给宋孝宗的《美芹十论》,是极好的策论文,也有很高的军事价值,辛弃疾实在是个文武双全的人。】
这话一出,嬴政刘彻李世民等皇帝眼睛都亮了:文武双全!还能写军事策论,这个词中之龙,有点东西啊!
南宋,皇宫。
宋孝宗赵昚对辛弃疾的这篇策论有印象,其论精深独到,甚可见才干,水镜说得没错,辛弃疾确是个人才。只是
赵昚有点犹豫,辛弃疾在策论中多流露出主战之意,但隆兴和议之后,他对外已不像当初那样一意锋芒,中外无事,他是有意让辛弃疾多在内政上下功夫的,不知辛弃疾能否转过这个弯来。
但,鸿雁南飞,看着下联,赵昚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下面,就让我们一起走进辛弃疾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和李清照的《声声慢》,看看两位词人又有什么难言的心事结在词中呢?
首先,请大家自由朗读这两首词,结合课下注释,思考以下两个问题:这两首词各流露出了词人何种情绪,两位词人表现情绪的方式是否相同?】
话音刚落,页面展开,顿时,两首风格迥异的词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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