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琵琶行11


    南北朝。


    由于帝王的偏好,宫廷之中盛行绮靡香艳的宫体诗,尤擅此类诗歌的徐陵品味着零星提到的几个句子: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瓦本无冷,衾本无寒,俱是人心寥落,应物而有斯感,鸳鸯瓦与翡翠衾寒,又成对照之势,暗写人之形单影只。此等笔法,有声有情,实堪为大家手笔!”


    他赞赏不已,前面的《琵琶行》依然流畅婉转之至,这几句更是深婉极了,完全搔到了他的痒处。


    同为东宫臣属的庾信也非常欣赏这几句诗:“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萤飞无声,可见思之切切;孤灯挑尽,尤未成眠,可见相思深沉。凭这几句就能断定,此诗必有一段风流,可惜我等不能窥得全貌了。”


    说着,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


    庾信对自己的诗文其实是颇为自信的,对时下文风亦颇有心得,可是白居易这几句写得太好了,一首《琵琶行》早已引得阖宫传唱,再加上这零星几句,才高如庾信也不得不有些酸了——


    你们唐朝人,怎么那么会写诗啊!


    【另外,有位唐朝的皇帝也是他的粉丝,还给他写过一首诗。】


    曹植陶渊明谢灵运骆宾王李白杜甫王维高适岑参元稹韩愈李贺白行简以及白居易本人:???


    这么厉害的吗?!


    早有预感并且对号入座的唐宣宗李忱精神一振,容光焕发地站了起来,骄傲道:“这说的一定是朕!”


    他一边说着,一边吟诵起自己写的诗来:“缀玉联珠六十年,谁教冥路作诗仙。浮云不系名居易,造化无为字乐天。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文章已满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怆然。”


    话音刚落,水镜上就放出了诗歌原文,果然是这首《吊白居易》。一旁的侍臣赶紧奉承道:“陛下雅爱文章,礼贤文士,这声名连后人都称道呢!”


    李忱被夸得通体舒畅,最重要的是,水镜白居易也能看到啊!


    当年,他即位后五个月,白居易就溘然病逝,这简直是他的人生憾事,所以忍不住写诗悼念,如今被水镜贴出来,李忱突然有一种追星成功了的感觉。不知道白居易看到这首诗会是什么反应,好想和白乐天说上话啊!


    【这首诗的作者是唐宣宗李忱,写得也挺不错。缀玉联珠,指写诗文,他说你写了六十年的诗文,你应该继续做大唐的诗人,怎么突然就回到地府去做诗仙了呢?是的没错,白居易一开始也被称为诗仙。】


    白居易连忙摆手:“不敢,不敢,仙是李太白,某岂敢称仙,宣宗陛下谬赞了。”


    被秀了一脸的白行简:可是兄长,你看着可是很高兴的样子呢!


    终南山。


    李白顶着杜甫略带打趣的眼神失笑:“有诗文如此,确可道一句诗仙。”


    他对白居易还是很欣赏的。


    【起始两句,痛惜之情已经溢于言表;接着他继续说,你一生漂泊,却又不计名利,随遇而安,处处悠然自得,自随造化。这一联里,作者巧妙地嵌入了白居易的名和字,又借此表现对其人生态度与个人品格的赞扬;


    你的文章万人传颂,连孩童都能吟诵《长恨歌》,胡人也能歌唱《琵琶行》;这两句高度赞扬了白居易的诗歌成就;


    你的文章与德行世人皆知,每当想起你时,我都会忍不住怆然泪下。最后一句直抒胸臆,写得情真意切。】


    白居易开始动手了,未干的笔墨又被提了起来,白行简奇怪道:“兄长,你这是要做什么?”


    白居易头也不抬地道:“此诗甚好,我且录下,和诗一首,以表感念。”


    他本想说以酬知音,但想着对方是皇帝,妄称知音难免僭越,故而换了个说法。他提笔,刚欲落下,突然想到:


    “虽则陛下爱重,但为君者须以国事为重,不知宣宗陛下”


    想起齐梁萧氏的文章之君,白居易表示心里有点慌。


    【唐宣宗不仅爱好诗歌通晓声律,而且政治才能也很不错。他为人明察善断,从谏如流,把国家治理得很好,所谓“十余年间,颂声载路”,史书称“虽汉文、景不足过也。”


    好像他也被人叫作小太宗吧,评价真的很高了。或许他在读白居易诗文的时候,当真将那些讽喻诗记到了心里。】


    白居易放心了,不仅放心了甚至还有些骄傲。他所歌的生民病,真的教天子知晓了!白居易忽然觉得创作热情又涨了一番。别问,问就是想去宣宗朝。


    太极宫里,李世民也放心了:“本还担心这李忱沉迷诗文,是萧氏父子之流,看来是朕多虑了,比之文、景,不错,不错!”


    他笑盈盈地,听了这么久,总算有个让人心情舒畅的子孙了。小太宗,意思不是他也干得很不错吗?这么想着,他对不曾谋面的李忱愈发添了几分慈爱。


    未央宫。


    刘彻轻啧了一声,他父亲和祖父的功绩他是知道的,比之文、景不足过,这李忱还是有些过人之处,他一招手:


    “将白居易的诗文置于朕之案头,朕要每日拜读,时刻警醒。”


    不就是讽喻诗吗?朕也能记到心里!猪猪陛下突然卷起来了。


    【唐宣宗在这首诗里提到了白居易的两篇代表作——《琵琶行》和《长恨歌》。一歌一行,刚好都是古体诗中的千古名篇,也都曾入选高中教材,下面我们简单来看看《长恨歌》。】


    千古名篇的名头还是很有分量的,经过李、杜等人的铺垫,大家对千古名篇的期待值与要求简直是达到了同等高度,不自觉就带上了一种审视的目光,想看看童子解吟的长恨曲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画面一转,水镜又动了起来,伴随着一幅幅图画,婉转的旋律响起。刘彻放松下来,他还是很喜欢楚棠时不时插/入的小巧思的,甚至有心情倚在椅子上闲闲点评:


    “后世的曲子确实别有风味。”


    司马相如一边尝试着记下旋律一边跟着在心里点头:是挺不错的。


    下一刻,乐声起,唱词出现——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司马相如头皮发麻,想把刚刚点的头收回来。


    上首的刘彻笑容顿时僵在脸上:“谁重色?谁重色?!你给朕说清楚!”


    你们唐朝人就是仗着朕作古了才这么肆无忌惮地谤君!


    底下的大臣忍笑低头,颇有些一言难尽:有没有一种可能,诗里写的是汉皇,不一定就是陛下您,您怎么就这么自觉地对号入座了呢?难道陛下您真的是?


    当然这种话他们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了,乐声继续:【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诗很长,男声唱得也很好听,白居易的诗写得一向通俗浅易,充满故事感,众人听着歌看着诗文,不自觉就沉浸在诗境里,仿佛看到一个妙龄女子扬眉入宠,伴君霓裳,一笑之间六宫失色,仙乐飘风盈满宫廷。


    刘彻不觉有些神往,文人夸起人来当真了不得,光看这些句子,他都觉得自己的六宫粉黛颜色顿失了。


    曹植也是欣赏不已,江南有二乔,河北甄氏俏。他也颇见了些美人,也曾作过美人之赋,写“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白居易的诗句平常却颇为凝练,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一个倾城妃子的模样,比之他之作亦是不遑多让。


    后世唐诗,当真处处是高峰!


    他在心里赞叹,刚想表达自己的看法,抬头就见上首的父亲盯着水镜,眼中竟有几分痴迷之色。


    曹植:?


    白居易写得真好。


    父亲,您收收吧。


    所有人都落入了美好的想象中,恍见神妃仙子。忽然,猝不及防的,升平的气氛戛然而止——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一曲毕,万界哗然。


    “写得太好了!曲折跌宕,情致婉转,我从未见过如此歌行!”曹丕赞叹再三。


    徐陵和庾信更是激动不已:“夕殿萤飞思悄然之句竟是出自此诗,此诗当真非神仙不能作!”


    “何止是此句!”庾信赞赏极了:“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以梨花犹带雨露写美人泪落之状,清极艳极。又有‘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怅惘之情毕现矣!”


    “不止诗文,”徐陵跟着补充,“帝王妃子,情投意合,惜风波骤起,君王忍泪送妃子,而后天上人间两地相思,竟致精诚动天,梦里相见,可最终所得也不过这一期相会,只余下绵绵长恨。白居易竟能用诗文记下一段风流,我朝诗家,皆不及也!”


    同徐陵一样,许多人都被诗中杨妃与皇帝的爱情打动了,有人为杨妃的遭遇抱不平:“如花女子,就这般付于尘土,社稷之祸,怎能全怪在女子头上!”


    也有人心疼皇帝的绵绵相思:“‘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呜呜呜怎会有帝王深情若此,太感人了。”


    当然也有些人理性嗑cp,比如心中隐有不祥的李世民:“朕怎么觉着这诗里写的故事有几分熟悉。”


    【长恨歌取材自唐宫纪实,写的是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唐明皇,也就是唐玄宗。】


    话音刚落,李世民的脸当场垮了下去:“怎么又是李隆基!”


    底下的臣子表情也凝重了起来,拜前面几课所赐,现在他们对李隆基多少都有点ptsd了。怪不得陛下说觉得熟悉,渔阳鼙鼓动地来,说得可不就是安史之乱吗?一时之间,整个太极宫都陷入了低迷,先前轻松的气氛荡然无存,只余水镜里的清亮女声。


    【起首一句,汉皇重色思倾国,其实是唐诗的惯常套路,和前面杜甫的“武皇开边意未已”是一个意思,都是借汉讽唐。可怜猪猪,不知道为李隆基背了多少口黑锅。】


    未央宫。


    正在高兴吃瓜地刘彻铁青着脸愤愤不平:“好啊,朕就是这么给你们编排的吗?!”


    朕可没整出安史之乱这样的祸事!


    猪猪陛下气愤不已:“李隆基自己没用还连累朕,欺负我大汉管不了大唐的事是吧!”


    堂下的卫青等人看着皇帝暴跳如雷却又有气没地撒的样子,默默地低头,讳莫如深。


    该说不说,总是被拉出来指桑骂槐的陛下也挺可怜的。


    文人一支笔啊!


    司马相如觉得自己该发挥点作用了,要不,也写点文章骂骂唐玄宗?


    【前面一部分写杨贵妃的入宫和盛宠,有点为尊者讳的意思。大家知道杨玉环其实不是正常入宫的,而是被身为自己公公的李隆基强抢了去。由于杨贵妃得宠,他们一门都获得了殊荣,三个姐姐被封为夫人,远了又远的哥哥杨国忠被封为宰相,真是“可怜光彩生门户。”


    第二部分写安史之乱爆发,军中哗变,将士们闹着要铲除奸佞,否则就拒绝行军。看各家分析,这里面应该有太子李亨的手笔,目的就是逼宫。最后的结果是杨国忠被杀,杨贵妃也被以红颜祸水的名义被处死。】


    “哼,孽子!”


    听到这里的李隆基没忍住破口大骂,“难怪此时迫不及待地登基,怕是早就想取朕而代之了吧!”


    前朝。


    唐肃宗李亨冷哼一声,对水镜里的揣测不以为意。若当真走到那一步,他确实会起事,父皇既然昏聩,这江山,就该换人坐了。


    【诗歌的第三部分以大量优美动人的笔墨描写了唐明皇对杨贵妃的思念,写他的“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


    写他回到长安,见“芙蓉如面柳如眉”,却只能形单影只,“对此如何不泪垂”;写他遍寻“临邛道士洪都客”,“升天入地求之遍”,最后在海外仙山一睹玉容,聊慰相思,最后却仍是只能留下绵绵无绝期的长恨。


    西安现在好像还有《长恨歌》的舞台剧表演,我们浅看一下下~】


    楚棠熟练地点开视频,只见高台之上,纷纷扬扬的落雪里,白衣的君王仓皇回头,恰见妃子手捧蓝绸伴雪而来,君王微微怔愣,随即旋身追了上去,伸手想要抓住那一抹蓝绸,就像抓住他一生的期待。


    众人的心神一下子被撅住,甚至情不自禁地希望他能抓住。


    奔跑欲急,雪花愈疾,终于,一个踉跄,他抓住了!水镜之下有人送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快把她拉回来啊!


    戏剧就是有如此魅力,让人忍不住跟着台上的故事走。可是,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美人越飞越高,那一抹蓝绸在月色风雪里是显得那样脆弱不堪,下一秒,蓝绸断裂,美人消失在天幕,君王徒然地伸出手,却只能握到一段残缺——两处茫茫皆不见。


    “太感人了。”


    有人在下面抹眼泪,短短一瞬,就像看了一段荡气回肠的爱情。


    唐宫里,李隆基凭栏独自出神。有多久没见到妃子了?他困于这西宫南内,无人问津,所见俱是旧时景,眼前却无旧时人。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白居易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大诗人,明明是后来之景,却句句如摹眼前。


    李隆基忽然放声大笑,似癫似狂,在寂寂的宫院里显得有几分瘆人:“好!好一个《长恨歌》!好一个白居易!”


    他的语气嘲讽极了。


    太真观。


    杨玉环倚窗而望,脸上尤带泪痕。她的一生到底是什么呢?本是寿王妃,却又被君王看上,强入宫闱。她不能反抗命运,一意做那宫中的解语花,可是最后的结局又是什么呢?


    她不曾想祸乱朝纲,也不想葬送大唐,可最后却是为大唐殉了葬,她之一生,何尝自己选择过?诗文里这样深婉,后世的百戏如此感人,谁问过一句,她是否愿意?


    杨玉环忽然掩面而泣。


    ——莫做昭阳宫里人。


    太极宫。


    李世民嘴唇紧抿,不可否认,白居易写得很好,楚棠放的舞台剧也颇为动人,但是……


    “君王耽于美色/情爱,难道是什么好事吗?若非他李隆基懈怠朝政,识人不明,何至招此祸患?他们此恨绵绵无绝期,我大唐的百姓就不无辜么?!”


    李世民气愤不已,先前听到李忱功绩之时的喜意荡然无存。他就知道,每次讲到唐朝的诗文,他的心情就顺不下去!


    殿中的诸臣不妨陛下竟会想到这么多,反应过来脸上俱是钦佩极了,甚至隐隐有点自豪,看看,这就是他们奉行一生的明主!


    清朝。


    诗人袁枚也忍不住摇了摇头:“白乐天为此诗,终是存了身世之感。比之石壕吏中夫妻生离之惨象,帝王之哀,又算得了什么?”


    【中唐时期传奇兴盛,前面说过,白居易的弟弟白行简是传奇大家,他的好友元稹亦曾作过《莺莺传》,白居易身在其中,难免受到影响。


    事实上,中唐时期的传奇和诗文确实是相互影响的,这首《长恨歌》就借鉴了许多传奇笔法,写得充满故事感,跌宕感人。


    不过我们回头看看,想想安史之乱的那些百姓,想想大唐其后百余年的衰落,或许,我们还是要回到袁枚的那首诗——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石壕吏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众人忽然一愣,想到曾经看过的《石壕吏》,再想到杜甫诗文中的种种记述,脸上顿时就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算了算了,这糖里不仅有玻璃渣,还有屎。


    小院里,白居易也被这首短短的七绝惊到了:“后朝,代有才人。”


    民瘼不可忘,原来乐府一途,不止有他一人坚持。大道不孤,德必有邻,不外如是。


    【不过关于《长恨歌》的主题历来众说纷纭,有说是歌颂李杨爱情,也有说是讽刺李隆基重色误国,还有双重主题说,也就是一半讽刺,一半歌颂爱情。


    因为从起首的“汉皇重色思倾国”到第一部分结尾,讽刺意味确实是比较浓的,但是后面笔锋一转,抒□□彩就开始浓厚了起来,也有人说,这首诗里夹杂着白居易的个人感情。】


    白居易神情微顿,楚棠想说的不会是


    【白居易有一个青梅竹马,名叫湘灵,他们两情相悦,但白居易的母亲不喜欢湘灵,认为两个人门不当户不对,坚决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白居易伤心不已,曾写下“愿作深山木,枝枝连理生”的句子,和《长恨歌》结尾的“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有异曲同工之妙了。


    据说白居易曾多次提出求娶湘灵,但都被他的母亲陈氏拒绝,白居易顶着压力,不肯屈从,而湘灵也谨守情诺,没有嫁人。


    白居易的抗争一直持续到三十七岁,他的母亲拿出了撒手锏——以死相逼,他才不得不妥协,一对有情人终难成眷属。而湘灵似乎与白居易分开后,未曾嫁人,此后结局如何,不知所终。】


    猝不及防地,一段悲剧后还有另一段悲剧,水镜下的众人纷纷觉得自己的胸口连中两刀。


    汉末,庐江。


    焦仲卿枯坐院中,忍不住流下了伤心的泪水,为白居易和湘灵,亦是为自己。天下的苦命人是多么相似啊!白居易与湘灵真心相爱,却无法婚配,自己与妻子兰芝琴瑟和鸣,却被母亲硬逼着和离。


    院门被推开,焦母拿着一张画像走了进来,面带喜色边走边道:“仲卿,快看,这就是娘前几日和你说的,东家的好女,名叫罗敷,看这模样多俊呐,娘去问了,人家对你也很满意,你说这聘礼”


    说到一半见没人应,焦母抬头,就看见自家面上的哀戚,她的脸色顿时一变:“你又想到了刘兰芝是不是?”


    “娘”焦仲卿有些为难。


    焦母粗暴地打断他:“你别跟我讲!你已经写了休书,她再也不是我们焦家的人了!那东家的罗敷女,比刘兰芝好一万倍,等你娶了她,就不会再总想着刘兰芝了!”


    焦仲卿痛苦地摇头,想要辩解:“不是娘,儿子只爱兰芝,您为什么就是不喜欢兰芝啊!”


    “没出息!”焦母狠狠地瞪他,“天下的好女人多得是,不是只有一个刘兰芝,更何况那刘兰芝,手脚愚钝,不事姑嫜,举止自专,我焦家庙小,容不下这样的儿媳妇!”


    “兰芝并非如此”他徒然挣扎,不自觉看向水镜,水镜上恰好是后人所绘白居易与湘灵渐行渐远的画面。


    焦母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怒反笑:“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白居易再是不肯,末了不还是娶妻了?仲卿啊,你听娘的,娘不会害你,那刘兰芝不适合做我们焦家妇,娘这次亲自为你挑选,保准让你满意。”


    “是让我满意,还是让您自己满意?”他苦笑一声。


    “你说什么?”焦母没太听清。


    “没什么,”焦仲卿摇头,“儿子累了,想先去休息了。”


    说完,也不管焦母的反应,失魂落魄地自顾自进了东房。


    南宋。


    再次听到这段爱情悲剧的陆游惆怅不已,当年读诗,尚叹他人别离,如今,自己已然成了诗中人。他又想起汉时的《孔雀东南飞》,想起自己的原配唐氏——表妹唐婉,终究是捶床大叹: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这世间的母亲,当真这样难违么?!


    第 62 章 琵琶行12


    小院里,白居易怔愣不已,湘灵她白居易一时无言,湘灵是他邻家的姑娘,二人之间称得上一句两小无嫌猜,可是母亲不喜湘灵,他没有办法。


    当年,他考上进士,满心欢喜向母亲提出求取湘灵,却被母亲断然拒绝;如今他已升任校书,正欲择日回到符离将一家人迁往长安。他本打算趁着乔迁的机会再向母亲争取,可听水镜的意思,母亲竟还是不允么?!


    他心里忽然一片沉寂:“母亲她,怎会如此固执啊!”


    百行孝为先,为人子者不该言母过,可乍然听闻这些消息的白居易却是真的忍不住有一瞬间生怨。他以手抚额,神情哀莫:


    “我对不住湘灵”


    “不知所终”四个字就像针一样扎进了他的心里,他想起那个“娉婷十五胜天仙”的邻女,愧疚得不能自已。


    白行简作为弟弟,很清楚兄长和湘灵的感情,也对二人的遭遇同情不已,见状便安慰道:“兄长不要灰心,水镜示下,你回去再同母亲商量,说不定她会同意呢?”


    “不可能了。”


    白居易苦笑着摇头,他了解他的母亲,这个妇人严格又执拗,她决定的事没有人能说动。史书里的白居易无法争取到,如今的他也不能。


    符离。


    陈氏夫人一脸气愤,她身形瘦弱,一张脸显得有些清癯,此时盛怒的样子竟无端让人觉出几分扭曲:


    “什么有情人?湘灵一个乡下卖唱的野丫头,怎么配得上我儿?乐天真是荒唐,好在最后他还是听了我的话,我是他的娘亲,难道还能害他不成?”


    一旁的侍女银瓶看着她的样子忽然一阵心惊,嘴里却道:“夫人说得是,公子纯孝,想必以后定然会懂得夫人苦心。”


    这话听得顺心,陈氏夫人神情缓和了几分:“不错。我儿高才,年纪轻轻就官列校书郎,如今又得水镜宣扬声势,此后定然前途无量,要配的也是京中名门,湘灵之流怎么敢妄想?乐天还年轻,不懂事,总要我这个做娘的在一旁把把关。”


    这个一意自专的母亲,甚至忘记了儿子未来仕途的风波交恶,已然谋划起青云路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她怎么会错呢?


    【白居易的爱情悲剧很容易让我们想起汉乐府中的《孔雀东南飞》和后来的陆游与唐婉。《孔雀东南飞》中,焦仲卿与刘兰芝伉俪情深,焦仲卿的母亲却对刘兰芝百般嫌弃,棒打鸳鸯执意要让焦仲卿休妻,焦仲卿拗不过母亲,只好妥协,最后的结局是焦、刘二人双双赴死。】


    院中的焦母神情大变,手里的画像不受控制地落到地上,又被一阵风吹远,飘零如浮萍。她猛然冲进焦仲卿的房间,不由分说地对着他的脸狠狠打了一巴掌:


    “焦仲卿,你不孝!”


    焦仲卿被打得一个踉跄,却是偏着头没有辩解。他本想让兰芝暂时还家,等母亲气消了再去迎兰芝回来,可他却低估了母亲的决心,母亲根本不可能答应!


    “是,我不孝。”他低低地应声,唇角翘出讽刺的弧度:“我不顾亲母,自我毁伤,教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软弱,我无能,我辜负发妻,竟令兰芝将大好年华葬送,我是天下第一庸人,我对不起兰芝。”


    他嘴唇嗡动着,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焦母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不由得愣愣:“仲卿你”


    然而焦仲卿却像是没有听到似的,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一句话也不说。


    刘家。


    刘兰芝自从回到家中,处境便日益艰难。她的兄长性格暴烈专横,见她被焦家休了自行回门便是横眉冷对。嫁过的女儿仿佛泼出去的水一般,再不属于这个家了,刘兰芝觉得心冷,却又无法反驳。


    那日县丞来访,言是有太守家的公子,排行老五,貌美才高、尚未婚配,特来求娶。母亲明白她与焦仲卿的誓言,回绝了媒人,可兄长却不干了,闯到房里大声指责:


    “你遇事为什么不三思而后行?那焦仲卿只是一个小吏,对方却是太守公子,云泥之别,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你不嫁这样好的郎君,将来又打算怎么办?!”


    刘兰芝伤心不已,感情的事,难道能用身份门第来衡量吗?可父亲不在,家里全由兄长做主,兄长苦苦相逼,她又能如何呢?


    她仰头看向兄长,神情仿佛还是当日乖顺的小妹,眸中却失了光彩:


    “哥哥说得在理。我离家出嫁侍奉丈夫,中途又回到哥哥家里,此后如何当然要听从哥哥的安排,哥哥若觉得好,便答应吧。”


    兄长喜不自胜地离开,刘兰芝却恍然心死,连嫁衣都懒得做。此时听到水镜里的叙述,不由得更加悲从中来。当日仲卿为母亲逼迫,如今她又被兄长相逼,他二人最后的结局,竟只有一死吗?


    【陆游和表妹唐婉的故事散见于宋人笔记。二人同样结为夫妻,陆游的母亲却认为唐婉影响陆游仕进,对她很不喜欢,执意让陆游休妻,陆游无法,只得妥协。】


    水镜之下的陆游苦笑摇头,并未说话。其他人却纷纷鞠了一把同情泪。自古以来,爱情故事总是夺人眼球的,没有人不爱看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今天连吞三把刀,众人有些破防了——


    “这些做母亲的,怎么这么固执呢?看把人逼得,要么双双赴死,要么天涯相隔,多狠的心呐!”


    “就是啊!像焦仲卿和刘兰芝,陆游和唐婉,本来人小夫妻和和美美的,偏要把人拆散;还有那白居易和湘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简直是天定良缘,可惜了,唉!”


    “湘灵的身份太低微了吧,不般配啊。”


    有看过杂记的人开口解释,却是当场被人怼了回去:“身份低怎么了?真爱不拘门第!”


    “就是就是!那个写‘杜子美集贤展高才,唐太宗夜骂李隆基’的人叫什么来着?冯梦龙是吧!快出来写啊!写个‘白居易迎娶美湘灵,陆放翁重迎唐氏女’。”


    “不错,或者写一篇‘清太守明断成姻缘,恶婆婆专横终受惩’,好好惩治一下那些专横的母亲。”


    “有这样的好文章,我定然读他个十遍八遍!”


    人民群众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至于被寄予厚望的冯梦龙——


    “行了别再往里面送了。”


    他拿着一沓纸无奈地摆摆手,“这次又是哪家送来的?"


    “回公子,是东城的书商,他说他平日里最喜欢读白居易的诗词,让您给白居易写一个圆满的结局,还说”


    “还说什么?”冯大手表示我撑得住。


    “还说,如果公子有时间的话,可以把《孔雀东南飞》和陆游唐婉也写一写,价钱方面好商量。”


    冯梦龙:


    “行了,下去吧。”


    人怕出名猪怕壮,他先前怎么就是忍不住这双手呢?!


    【但需要注意的是,如果将以上三对当作小说主体来看,那么,其中的女子形象事实上是被遮蔽的。在白居易与湘灵的故事里,白居易最后娶妻,虽然意难平,但好歹娶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元和遭贬后,也可得到机缘再登青云,但湘灵却是为着一个承诺困守一生,史书难存。


    刘兰芝和焦仲卿都是被逼迫的对象,焦母逼迫焦仲卿休妻,并为他物色了东家所谓的罗敷女,焦仲卿虽与刘兰芝约定“不久当归还,还必相迎取”,但是一个弱女子在古代被遣回家,会遇到什么不言自明。


    刘兰芝回家后同样受到逼迫,她的兄长逼她嫁给太守家的公子,刘兰芝更是无法反抗,纵有满心不愿也只得答应下来,终日以泪洗面。


    但得知消息的焦仲卿却对着她一顿阴阳怪气,我们固然可以理解一个人在盛怒下的口不择言,可正因如此,也更伤人。


    刘兰芝毕竟是一个刚烈的女子,听到他的话顿觉自己的感情和人格都受到了侮辱,所以也选择和焦仲卿一起以死明志,于是一个举身赴清池,一个自挂东南枝。


    正如刘兰芝悲愤地质问“何意出此言”,“同是被逼迫,君尔妾亦然。”他们明明置身于同样的困境,焦仲卿对她却无半点体谅,甚至说出了‘卿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这样的话,简直是字字诛心了。


    陆游就更不必说,有一种说法,也是大家所熟知的,《钗头凤》后,唐婉郁郁寡欢,一年之后病逝。这些女子的结局,听起来竟更让人欷歔叹惋。】


    楚棠的语气带着感叹,仿佛真的对千年前那些女子的悲剧感同身受,白居易不忍再听,痛苦地捂住脸,眼泪从指缝中流出。


    汉末,焦家。


    焦仲卿怔愣地站在原地,忽然咧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逼死了兰芝,我逼死了兰芝”


    他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忽然抬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清脆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响亮。一旁的焦母吓了一跳,慌忙去拦:“仲卿,你这是做什么?”


    焦仲卿抬头看向他,神情凄惶:“我逼死了兰芝,我真该死。”


    焦母脸色一变,厉声道:“就为了一个刘兰芝,你竟要这样寻死觅活吗?你还有没有点出息?!好,你这是在怪我,我我也死了算了!”


    说着,她就作势要往墙上撞。焦仲卿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慌忙拉住她:“娘!”


    焦母死命拽住他的手臂,额上青筋隐现:“你要还认我这个娘,就趁早断了和刘兰芝的念想!”


    “娘,您别这样您到底是为什么不喜欢兰芝啊!”他徒劳而又绝望地大喊。


    刘家。


    刘兰芝不可置信,那样绝情的话,竟然是仲卿说出来的!她以为是二人情比金坚,最后以死相抗,却不想是焦仲卿先冷语伤人!


    她不由得有些不满,水镜说得对,面对这样的质疑,她怎么可能不生气?


    南宋。


    陆游惊慌地站起身:“表妹,怎么会我到底写了什么,竟令表妹抑郁而终!”


    他才堪堪与唐婉和离,每日悲不自胜,时常作诗遣怀,最后,他的那些诗,竟然会变成扎向表妹的刀吗?


    【在孝大过天的封建时代,阻挠他们的不只是母命,更是母命背后森严的礼教。这些男性无一例外选择向母命妥协,向礼教妥协,有些甚至将痛苦转移到比他们更卑弱的女性身上,这不得不让我们想起鲁迅的《伤逝》。


    《伤逝》中,涓生和子君为爱勇敢地挣脱家庭束缚,却在日益艰难的生活里消磨,涓生对子君的爱随之消减,以致最后荡然无存。


    他向子君坦言自己不再爱她的想法,子君无法,只好回到了父亲的家,一个出走的女性回去会面对什么?我们不可想象,只知道最后的结局,是子君身死,而那把刀,是涓生亲自递出的。】


    “呸!涓生这个负心汉,若能让我遇到,定要把他压到子君的面前痛打一顿解气!”有黄衫客当下愤愤地打抱不平。


    “将一个女子推到风口浪尖,算什么男人!”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愤然指责,显然看不上这种行径。


    “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子君与涓生无媒苟合,被抛弃不是自找的吗?”


    有礼教的拥趸表示不屑,下一秒却被热心群众扔了一把菜叶——


    “呸!我打你个迂腐小人!”


    民间的情感,有时最为朴实。


    武周。


    武则天已经过了多愁善感的年纪,此时听到这番话却也不由得出现几分恍惚。她是女子,自然更能体会女子的艰辛。


    先前读《孔雀东南飞》,她便对焦仲卿的言语有些不耻,楚棠说得对,两人同是被逼迫,焦仲卿不知体谅刘兰芝,甚至冷语伤人怀疑于她,分明就是将自己不堪承受的压力又转加给刘兰芝。


    她冷哼一声,眼角带着些轻蔑:“这世间的男子,有几个值得托付?”


    侍奉在一旁的上官婉儿也有些感慨:“比之焦仲卿诸人,最后提到的涓生却是更令人心冷。”


    武则天点头,又道:“《伤逝》能在水镜中提到,想必是那鲁迅的代表作,先前观他诗句,觉得像个锐士,不想却有此情爱之书,后世对这类文章这般重视吗?”


    有些登不上大雅之堂啊!武皇颇有些不解。


    和武则天想到一起了的嬴政等人也有些不解,但更多的却是悄悄松了口气。经过先前那一遭,他们已经对新文学起了警惕,对多次出现名字的鲁迅更是多了些留意,还好,只是些缠绵之作罢了,若鲁迅写的是这类文章,那倒好说了。


    几位帝王稍稍安了些心,甚至有闲情对小说里的人物表达自己的不屑:


    “真不是个东西!”


    被怼脸输出的焦仲卿等人则是纷纷捂住脸,想要辩解却找不到理由,羞愧极了。


    【平心而论,他们都是礼教的受害者,不过我们换个角度,把视线聚焦到阻碍者的身上。上面提到的爱情悲剧,阻碍者都是母亲。


    白居易的母亲嫌湘灵出身低微,配不上自家儿子;陆游的母亲嫌陆唐二人太过相爱,耽误陆游考科举;焦仲卿的母亲,她比较有代表性,我们稍微说一下。】


    焦母一愣,不由得抬头,她有什么值得水镜单独说的吗?


    楚棠一边贴出《孔雀东南飞》的节选片段一边道:【焦母为什么不喜欢刘兰芝?其实她自己有过说明。“此妇无礼节,举止自专由。”


    “自专由”就是“由自专”的倒装,她说,刘兰芝这个媳妇实在是太无礼了,行事不管不顾,全凭自己的意志做主。我已经忍她很久了,你怎么还能这样由着她?


    由此可见,在婆婆看来,刘兰芝的“原罪”,在于“无礼节”,也就是不顺从。一个好妻子应该怎么样?谦卑婉顺,三从四德,侍奉公姥。可刘兰芝,她太有个性了。这在焦母的眼里,就是“无礼节”的表现,如果由着刘兰芝,她的威严何在?】


    “说得不错!”


    焦母不由得点头,楚棠虽然经常语出惊人,但还不是荒唐女子。她自觉受到了鼓舞,接着对焦仲卿说到:


    “那刘兰芝举止无礼,我行我素,眼里全没有我这个婆婆,实在不是良配。娘给你找的罗敷,柔婉可爱,这才是好女子。”


    【从古人的视角来看,焦母的愤然是合理的,一个好的妻子就应该事事顺从,就算你在家中作女儿时如何娇纵,到了夫家都要收敛。焦母显然也是这样做的,并自然而然用这样的规矩来要求儿媳刘兰芝,因为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可是,从来如此,便对吗?】


    水镜之下的众人一惊:从来如此,便对吗?


    从来如此,难道不对吗?


    “圣人垂教,以立妇德,婉顺事夫家,是应有之义啊!”许多人迷茫了。


    刚刚还在高兴的焦母脸色微变,水镜这是什么意思,是说她做错了吗?


    安心了没多久的帝王警觉起来,思想人心,但有浮动,皆是不可小觑。刘彻凝眉,对楚棠接下来要说的话添了几分慎重。


    【同为女性,焦母和刘兰芝面对着同样的困境,无论焦母是被礼教驯服,还是主动臣服,她最后都被规训,而后自然而然的想要规训刘兰芝,这是伦理所当然,可刘兰芝竟然拒绝融入伦理,这实在是太大逆不道了,所以必须打压。


    但是焦母知道她是在按照礼教的要求试图驯化刘兰芝吗?她不知道,她只是自然而然地这么做了——礼教对人心的控制是如此不着痕迹,让她不自觉从受害者变为施暴者,周而复始。】


    嘶~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荒谬!太荒谬了!礼经人伦,这是教化怎么会是驯化?妖言惑众,实在是妖言惑众!”


    南宋以后的道学家气得双手颤抖,就差指着水镜大骂了。


    不同于这些道学家的抗拒,明末诸人却是觉得眼前一亮,冯梦龙振衣起身,神情激动:


    “不错,焦母为女子,却不自觉用习见的礼教来评判刘兰芝,她被驯化,又帮着礼教来驯化别人,礼教害人何其深也!”


    “从来如此,便对吗?”


    他沉吟着这句话,只觉越品越心惊,到底是什么人才能写出这样寻常又振聋发聩的话?冯梦龙看着堆在一边的书商的催稿信件,忽然想到接下来要写什么了。


    清代。


    袁枚向来同情女儿,甚至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招收女弟子,他对楚棠的说法赞赏极了,却又不自觉含了悲愤:


    “吾妹虽无母亲之规训,却同样困于所谓节义,不肯放弃婚约,以致在婆家受尽磋磨,后虽还家,却心苦至死。节义规人,也能害人,加诸女子身上的更是百倍!”


    想起故去的妹妹,袁枚对水镜里的观点更能共情了。


    汉末。


    焦母悚然大惊,楚棠的话仿佛一阵飓风从她的心上卷过,掀起惊涛骇浪。她嘴唇颤抖着,说不成字句,只能一遍遍否认: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她忽然激动起来,猛然抓住焦仲卿,语气激动,像是要说服自己:


    “恭顺谦卑是女子之道,孝顺公姥更是礼之伦常,我以礼相约,是为刘兰芝好,我有什么错?”


    焦仲卿被她抓得手臂生疼,他从来不知道,母亲一介妇人,原来有这么大的力气。他慌忙将她的手握住,顺着她的话安慰:


    “娘没错,娘你没错,错的是……”


    他说不出话来,娘没错,兰芝也没错,到底是谁错了?他心里忽然涌上一阵深深的悲哀。


    另一边,刘兰芝呆愣地望着空中的水镜,原来婆婆竟是因为这而不喜欢她!她忽然有些想笑。


    她十三四岁便娴熟于针织女红,十五岁能谈一首好箜篌,十六岁便熟诵诗书,十七岁嫁给焦仲卿,每日鸡鸣之时便上房织布,夜夜不休,三天机就能织下五匹布,可婆婆还觉得她动作太慢。她苦恼不已,曾向丈夫倾诉。可原来,动作迟慢只是借口,她真正的罪名竟然是不够听话!


    刘兰芝悲哀不已,要想做一个好儿媳,就只能像曾经的婆婆那样,婉顺屈从吗?她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忽然觉得从脊背上窜出一股凉意。


    不,她不要这样。——从来如此,便对吗?想到水镜里的话,刘兰芝的眼里浮现出几分坚毅。


    唐朝,符离。


    白母轻声发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是施暴者吗?”


    “夫人”银瓶讷讷地不敢说话。


    白母惨淡一笑,她想起当年自己的婚姻,也是不同于伦常。如今她以门第阻隔湘灵,是否也是一种观念的驯化?白母第一次认识到,自己也是一个女子。


    未央宫。


    刘彻神情太严肃,楚棠的观念太不同寻常了,更何况水镜人人能看,底下难免心思浮动,这水镜,可真会给他出难题。


    他掐了掐眉心,只得先叫来宰相吩咐,让各州郡乡里加强教化,以观后效。


    太极宫。


    李世民目露思索,他先前总以为楚棠是女子,所以才会对女子格外同情偏爱,可现在听来竟不是如此。礼教,以礼教化本是不错的,大唐也未对女子过度约束,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还有那句“从来如此,便对吗”,李世民只觉心惊,这句话质疑的是什么?礼教,史书,人心观念,还是……整个封建时代?他忽然不敢想了。


    与亩产千金、驯服雷电的伟力相比,后世的思想,似乎更为吓人。!


    第 63 章 琵琶行尾声+念奴娇·赤壁怀古序


    【综上,如果从这方面来说,焦仲卿等人的悲剧其实是必然的,因为他们的对手,是整个封建礼教。《孔雀东南飞》也是教材上的内容,我们就借着这个机会提一下。


    下面做一个简单的总结。


    在这堂课里,我们通过《琵琶行》这首诗,感受了白居易以诗写声的高超技法,领略了他“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平民情怀,并由此引申到他的新乐府创作,进一步体悟到他的知节守正、关心民瘼的士大夫品格。


    后人评说,唐代诗歌,李杜之后,必称白居易,他何以有此殊荣,或许这堂课后,大家或许能知一二。课后大家也可以找一些白居易的相关作品来读,以便对他形成更全面的了解。】


    【最后布置一下作业,一是按要求背诵并默写全文;一是尝试用文字描述一段音乐,文体不限哦;另外也可以搜集一些关心民生疾苦的诗词,简单谈谈自己的感受。请大家继续踊跃提交作业呀!这篇课文就讲到这里,我是楚棠,下节课再见!】


    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熟悉的投币点赞的画面。刘彻轻哼一声,表示并不是很想给她一键三连。楚棠这时不时扔个炸弹的性子真是让他头疼不已,别的倒也罢了,礼教思想,稍有不慎就是动摇国本。刘彻不解,后世的“皇帝”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魄力?


    太极宫。


    李世民倒是很爽快地给楚棠投了币,君舟民水,他也希望治下的百姓可以过得好一点,并愿意为之努力。再说白居易确实不错,诗写得好,又有能力,是治理地方的一把好手,这样的人还不值得支持吗?


    再说,李世民微微有些得意:“李白、杜甫、白居易,三个都是我大唐的诗人,就是纵观百代也都排得上号,大唐文章,也算光耀千古了吧!”


    长孙皇后和底下的大臣闻言也是高兴:“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诗教昌隆亦是文治之表,陛下垂范,又有后世诸位诗人相揄扬,我大唐诗文必将更为昌盛!”


    贞观臣子向来不耐恭维,因为帝王不喜。但七篇课文大唐就上了三篇,还都是所谓文学史上一等一的大家,搁谁不骄傲?所以他们也忍不住高兴起来,面有喜色。


    至于李隆基那反复刷脸的糟心皇帝,众人一致表示:还是别提了。


    中唐。


    白居易尚沉浸在失落之中,连听到自己是李、杜之后唐诗史上第一人都没多大反应。白行简在一旁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就在这时,门口小厮跑来通传,说元大人来了。


    白居易回过神来微微皱眉,赶紧去门外相迎,嘴里还道:“微之何时这么见外了,来我这里直接进来就好,还要通传。”


    元稹哈哈一笑:“入夜叨扰总为不美,若是白日我自己便进来了。”


    说着,他向一旁的白行简点头示意,白行简回以一笑,三人落座,元稹斟酌着开口:“乐天兄,你的事”


    白居易惨淡一笑:“你没听到楚姑娘说么,我们的对手,是整个封建礼教。”


    他其实对这几个字的含义还不能说全然明白,但是他知道楚棠的意思,阻碍他和湘灵的,不单单是他的母亲。


    “乐天兄的意思是,就此妥协?”元稹略带探究地看他。


    白居易沉默一瞬,道:“我想此次返家,再同母亲争取一番,若母亲仍不同意,我便修书湘灵,劝她任意婚嫁,莫要再为我耽搁。”


    他神情有些寥落,看起来也不愿多言,元稹微微颔首,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道:“楚姑娘亦言乐府诗会为你招来许多祸患,你”


    话还没说完又被急匆匆冲进来的小厮打断:“大人,宫里来人了!”


    三人神情俱是一凛,匆匆赶向正堂,振衣见礼。


    传旨的宫人脸色并不好,白居易那些讽喻诗,一半的矛头指向宦官,他们能对他有好脸色就怪了。但皇命在身,况且陛下言谈间对白居易似有重视,这宫人心里在不爽也只能捏着鼻子忍受,尖声道:


    “陛下口谕,宣白校书明日入宫觐见,不得有误。”


    白居易连忙跪下行礼:“臣领旨。”


    宫人见口谕传到,转身离去,留下白居易三人在堂内沉默,白行简有些着急:“陛下传诏兄长,不知是福是祸。”


    三人心知肚明,水镜里的那些讽喻诗被天下人知晓,若造成民众与朝廷的对立,那麻烦可就大了。陛下此番,怕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一时之间,一人的目光都看向白居易,被注视的白居易回过神来,反倒是坦然一笑: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为大唐言,为百姓言,又有什么好怕的?纵然陛下当真治罪于我,左不过是元和十年的后事先演罢了,即便如此,我还有诗笔,效风骚而歌病苦。”


    “哈哈哈哈哈!”元稹大笑,“说得好,我便知乐天兄不会就此消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君子之勇也!我便与乐天兄一道,同那后世记载一般,将新乐府发扬光大!”


    “好!”


    白居易朗声一笑,沉郁之气一扫而空,民众对他爱戴至此,他焉能不尽一个士人的本分?


    “既然如此,那我也出一份力吧。”白行简在一旁插嘴道。


    元稹心情不错,开始打趣:“知退兄莫非也要来作诗?”


    白行简摇摇头:“不敢与一位争锋,后世既说礼教森严,女子压抑良多,我想世间灵秀女儿总归不少,如《孔雀东南飞》一般的悲剧定是更多。愿以我之传奇拙作为女儿揄扬,聊作慰藉吧!”


    此时的白行简并未想到,只是一时之兴,竟会让他走上反封建的道路。后世书载,有唐一代,传奇之作借儿女情而言开化之思想、批判礼教之弊者,实自行简始。


    或有人言,行简之兄白居易、其友元稹高举乐府之旗帜,言民瘼病苦、以刺时弊,不以权贵生畏;主政地方,亦可想民之所想、忧民之所忧,履任之处百姓称道,声名天下煊。


    三人相交甚契,行简或受其兄友感召,而三人的精神和创作,又影响了一代代文人学士,及至新社会仍有传颂。


    几日后,北宋。


    苏轼兄弟下榻汴京,他们是来参加此次的科举考试的。近两年,他们兄弟一人一直在家中苦读,一同陪读的还有他们的父亲苏洵,这次也是父亲决定带他们出川应考。


    正是夜幕时分,汴京城繁华熙攘,风情不似蜀中,三人却颇沉得住气,闭门读书,只待考试之日。但外面的人就没他们这么淡定了,原因无他,老祖宗们算过时间,根据惯例,这两天估摸着就又是水镜播放的日子了,大家都有些期待。


    “不知道下一篇课文是什么,难道还是诗歌?”有人猜测着。


    “不要了吧,谁的诗能排在李白杜甫白居易的后面啊!”有人连连摇头,“反正我是最喜欢李太白的,简直神仙中人!”


    杜粉不服气:“杜甫也很好啊,忧国忧民。”


    “我还是喜欢白居易,他写的诗好懂,又替穷苦人说话,是个好官。”因为新乐府,百姓们对白居易的喜爱度很高。


    三方粉丝闹得不可开交,而曹操和陶渊明因为出场太早,竟是无人问津。


    临窗的雅间,苏氏兄弟楼下依稀的争论,也饶有兴趣地讨论起来。


    “曹操、陶渊明、李白、杜甫、白居易,这些都是数一数一的名家,后面的课文,当真是不好猜啊。”苏辙淡笑道。


    苏轼饮了一口酒,不假思索地开口:“魏武沉雄、渊明质朴,李、杜、白各有卓然之处,除了屈子和曹子建,我想不出什么人配与他们登上同一册书,还是紧随其后。”


    上教材可是很神圣的事!


    苏辙斟酌着:“李义山之七律颇有杜子美遗风,会不会是他?”


    苏轼摇头:“义山虽妙,力不及尔。”他把玩着酒杯,心情颇为闲适,“说不定是那后世的新文学呢?”


    毕竟他们的教材,可是新旧文学兼有的。


    苏辙一想觉得也对,前面不是还横空插入了一篇《故都的秋》吗?嗐,要是能看一看他们的教材就好了,什么时候能看到兄长的诗文啊!


    不止他们在猜,宫里的赵匡胤也在猜。


    如果不是清楚的知道他们不能和楚棠联系,赵匡胤都要怀疑唐朝人给楚棠塞钱了。怎么一篇两篇的都是唐诗,七篇课文唐朝都占仨了!


    “难道我大宋无诗文可讲吗?”赵匡胤有些心理不平衡。


    赵光义颇得这个兄长的喜爱,也有意在皇兄面前多刷好感度,此时上前假意劝慰:


    “皇兄勿急,江山代有才人出,我大宋怎会无英杰文章可讲呢?皇兄如此爱重文官,对文士亦颇多优待,我朝诗文亦当兴盛才是。”


    赵匡胤闻言心怀稍慰,但还是有些着急。先前讲到陶渊明时,曾有只言片语言及宋代,什么南渡、偏安,寥寥几句触目惊心,他每日抓心挠肝想知道后世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每次听水镜都格外认真,结果不是讲新文学就是讲唐诗,根本没说到宋朝。


    这些时日起来他也摸清楚了楚棠的授课习惯,常常是由诗文而至时代,秉承的是孟子知人论世的古训,要想听到宋朝的历史,只能是出现宋朝诗文了。


    赵匡胤有些烦躁地踱步,大宋的文人,就不能争点气吗?把他给急死了!


    正心焦着,守在殿外的内侍快步跑了进来禀告:“陛下,水镜又出现了!”


    赵匡胤精神一振,快走几步想要出去看,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急什么呢人家还不一定讲宋朝,万一又是个唐诗,前朝的事他操心什么。这么想着,他的步子又慢了下来,沉稳道:


    “朕知晓了。”


    帝王威仪,要不骄不躁,赵普天天在他耳朵边上念叨,只怕这是效果最好的一次。


    【各位同学大家好呀,又到了和大家一起交流新课文的时候。老规矩,先点评一下上次的作业。】


    楚棠声音轻快,显然已经是轻车熟路了:【背诵默写有学校考试给大家检查,我就不多说了,看第一项,以诗写声。】


    交过作业的人下意识微微屏住呼吸,尤其是那些诗人文人。讲《琵琶行》之前,楚棠铺垫了一堆以诗写声的困难,甚至找出不少对照组,来揄扬白居易诗歌的高妙,虽然看完他们也承认白居易写得很好吧,但文人大多是好面子的,又富有挑战精神,碰上这种作业,能不卷一卷吗?


    尤其是之前被当作白诗衬托的李益、岑参等人,不知道易了几次诗稿才交上去,是以他们此时都目光灼灼地盯着水镜。


    【我说文体不限,大家也确实不太限,诗词歌赋都有了。但是,你们真是没一个人写白话文啊!id的尊严由我捍卫是吧?】


    楚棠调侃了两句,冯梦龙等人嘴角抽了抽,他们倒是想写新文学,但问题是,写不惯啊!写出四不像来了,最后还是选择回到舒适区,写了一段散文。


    【不过大家写得确实挺好的,比如说李益,写得比之前贴出来的那几句好多了,有进步,这位李益的粉丝很善于学习啊!】


    李益:谢谢,是我善于学习。


    【除了唐宋诸位大佬稳定发挥之外,司马相如也写得很不错啊!】


    楚棠把他的作业贴了出来,一边道:【司马相如选择的是他最擅长的文体赋,描写对象是古琴,用到了一连串比喻写琴声,还会用通感,好优秀!司马相如的琴好像弹得很好吧!果然要懂音乐才会写。】


    司马相如死命压住翘起的嘴角,心里被夸得舒畅极了。这种文人争锋的盛宴,大汉唯他上榜,怎么能不高兴呢?司马相如表示很满足,没有单篇讲解就没有,水镜爱他。


    正暗自欣喜,忽然他感觉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司马相如抬头,只见上首的陛下凉凉地望了过来。他一惊,便听到帝王冷冷发问:


    “卿不擅音律?”


    不是,陛下怎么还翻旧账呢?


    司马相如忍不住额角渗汗,先前陛下看着白居易的《琵琶行》觉得眼红,言语间似想让他也作一首争锋,他累觉不爱,以不善音律相推脱,谁知道楚棠最后布置了这么个作业,他的作业还好巧不巧被拿出来评讲了呢?这事往小了说是不坦诚,往大了说就是欺君。


    司马相如战战兢兢,刚刚的得意荡然无存:“回回陛下,那只是臣一时戏言。”


    “哦?戏言拿到朕的面前说?”刘彻皮笑不笑。


    司马相如头上的汗越来越多,陛下不至于,在这种事上认真吧?


    未央宫中的司马相如在渡劫,蜀郡的卓文君听到水镜里的话却是忍不住带了笑,长卿的琴当然弹得好,她便是因为慕他好音,窥帘暂望,才和他成就了一番姻缘。


    想到这里,卓文君便忍不住露出几分怡然的怀念,长卿游宦京师,虽说颇得陛下看重,但夫妻一人到底是两地分离,相思苦最是难捱。


    【司马相如最出名的曲子是《凤求凰》,据说正是因为这首曲子才成就了他与蜀中才女卓文君的姻缘。


    不过后来《西京杂记》好像写司马相如在长安“乱花渐欲迷人眼”,想出轨了,卓文君知道后有“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的句子。


    《西京杂记》是本小说,大家辩证看待,但流传度很广就是了。】


    卓文君脸上的笑容一僵,虽然不太懂出轨的具体意思,但结合后面的内容也不难理解,她咬牙,心里那点缱绻相思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司马长卿,你出息了是吧!”


    未央宫。


    听了两耳朵臣子八卦的刘彻意味不明地勾唇:“爱卿,长安的花好看吗?”


    堂下的卫青等人忍笑,陛下这话问得真是司马相如被众人围观着,窘迫极了。他想错了,水镜哪里是爱他,分明是在害他!


    唐朝。


    正在给武皇研磨的上官婉儿若有所思,原来在后世,一个男子爱上妻子以外的女人,叫作出轨吗?那男人三妻四妾,岂不是被谴责的对象?


    【再就是第一篇作业,搜集写民间疾苦的诗词谈感受。我是让大家积累一些前人诗句,结果你们交的好像大多是原创?比如苏轼这首,我就没见过,写得还挺好的。】


    苏轼满意地又饮了一杯酒,虽然他对自己的诗文挺自信的,不过被别人公开夸一句,感觉还挺不赖的。然而他没高兴多久,就听楚棠接着说道:


    【但是下次别写了,大家一定要按要求完成作业。】


    苏轼:


    “不是这怎么不按要求了,我自己写诗还不行了?”


    苏辙忍笑:“楚姑娘应当是觉得,兄长这首诗是伪作吧?”


    苏轼:?行吧,我伪我自己。


    一番话惹得众人又是窘迫又是无言,诸如李白杜甫白居易李贺杜牧欧阳修梅尧臣王安石等人交的都是自己精心构思的新作,连李世民都亲自写了一首,并认真地附上了自己的感想,结果落在楚棠眼里就是不符合要求?


    “死板,太死板了。”一凤表示有些不爽,明明这是他有感而发的。


    【好了,作业就说到这里,接下来我们进入正题,首先请大家来看一首诗。】


    刚刚踱到殿门的赵匡胤脚步一顿,颇有些一言难尽:“不会又是唐诗吧?”


    大唐诸人却是老神在在,反正楚棠说了,大唐的诗最好,那还有什么悬念,这一课一定是唐诗!


    在众人或不满或期待的目光中,楚棠放出了诗稿原文。


    “《自题金山画像》?”苏轼有些狐疑,“不曾在前代的集子里读过这首诗啊,子由可曾见过?”


    苏辙摇摇头:“未曾。”他读着水镜上的诗,“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心如灰木,寂灭无欲;身如小舟,人间漂泊。这起首两句写得甚是苍凉。”


    苏轼颔首,却又笑着道:“但问汝平生功业之句,又写得颇为豁达,黄州、惠州、儋州俱是偏远贬谪之地,惠、儋一州尤甚,可此诗却道平生功业尽在此三地,字里行间隐有自得,非智者不能道。前代竟有如此好诗,我等此前却不曾读到。”


    说着,有些遗憾地摇摇头。


    苏辙看着兄长感慨的模样不由得笑了:“此诗风神不似唐人,或许是后朝之作呢?”“后朝也有这等好诗?”苏轼挑眉,不禁笑道:“那我希望出于当代,说不定还能一见。”


    【大家知道,金山画像是指金山寺中苏轼的画像,由李公麟所作。公元1101年,六十五岁的苏轼游金山龙游寺,对着自己当年的画像抚今追昔,写下这一首六言绝句。诗中提到的黄州、惠州、儋州,恰恰对应着苏轼被贬的三个州郡。】


    苏轼僵在原地:这首诗,是我写的?


    苏辙也僵在原地:兄长竟被贬去了如此蛮荒之地!


    刚刚才拜访完欧阳修回到客栈的苏洵:刚带两个孩子出来参加科考就被告知大儿子未来被一贬再贬是一种什么体验?


    三苏集体呆滞,其他人却是热闹起来了,李白尤其激动:“原来是苏轼!”


    此前,楚棠在讲《梦游天姥吟留别》时,曾提过苏轼的一句诗词:“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潇洒的态度令他欣赏不已。他赶紧将水镜上的诗又读了一遍,越读越赞叹:


    “虽不以丰神情韵取胜,但苦淡之中自有怡然忘机的智者风流,苏轼的诗写得好啊!”


    杜甫在一旁点头:“此诗虽与我朝风神不同,遣词造句却入臻化境,可称上品。对了太白兄,我今日也得了一首诗,太白兄可否指点一一?”


    怎么说呢,太白兄好像还没夸过我的诗写得好吧?


    【贬谪本是困苦的,比如白居易在《琵琶行》中流露出的萧然,但是苏轼为什么说他一生的功业都在黄、惠、儋三州呢?作为北宋顶流,半生波折的苏轼到底怎样完成了与自己的和解?或许,我们仍需要叩问,元丰五年的黄州赤壁。】


    话音刚落,水镜上出现几个大字——《念奴娇·赤壁怀古》。


    本以为没自己事了的曹操要素警觉:“赤壁怀古,不会是赤壁大战的赤壁吧?”


    另一边的周瑜脸色有些不好:“这首诗难道又要给曹贼预知后事?”


    他想到后世借《短歌行》揄扬曹操,杜甫又有《蜀相》诗赞美诸葛孔明,难道我孙吴这般不受后人青睐吗?


    明明江东人才辈出啊!


    汴京。


    赵匡胤却是精神一振:“水镜说苏轼是宋人对不对?”


    赵光义笑着恭贺:“皇兄没有听错,确是宋人。我便说,皇兄优容文士,曾立下不杀士大夫的诏令,大宋文德怎会不彰,这不就讲到了?”


    赵匡胤通体舒泰:“好!好!好一个苏轼,给我们大宋争了光!”


    他宣布,从现在起苏轼就是他最喜欢的诗人!!


    第 64 章 念奴娇1


    赵匡胤春风得意,惹得整个皇宫都喜气洋洋的。


    皇宫之外的宋朝也是一片欢腾,听了那么多唐诗,终于有一个宋人上去了,还排在李、杜、白三人之后,苏轼厉害啊!


    一时之间,苏轼这个名字传遍了宋朝的大江南北。


    李府,后花园。


    李清照撇撇嘴:“句读不葺之诗怎么能作宋词的首篇,后人都不通音律吗?”


    隋唐五代。


    温庭筠尚在园中自斟自饮,见到词题手上一顿:“词亦可作怀古之章吗?”


    他惯作花间风月、美人痴缠。词体轻便、和乐而歌,也更适于这些柔婉情绪,词便该如此写,怎么会有人拿《念奴娇》来写怀古之思?这能写好吗?!


    温庭筠表示深深地怀疑。


    不同于他们,刘禹锡和杜牧却是非常期待,尤其是杜牧,出身名门的他才华了得,在怀古之作上更是当代独步,他念起自己的诗: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我诗亦写赤壁,不知这苏轼之作,比起我的如何。”


    有前面的《自题金山画像》打底,杜牧对苏轼的期待值还是挺高的。


    不管众人反应如何,课程继续。水镜画面转换,一首风格壮阔的词映入人们的眼帘,还不待细读,一圈涟漪从水镜中心荡开,文字消失,画面上忽然出现滔滔江水,一个穿着缁衣长袍的中年男子立于江边岩壁,注视着莽莽江涛。


    众人眼睛微亮:“这便是苏轼吗?”


    苏辙偏头,认认真真地将对面的兄长打量了一遍。


    苏轼:?


    苏辙摇摇头,给出评价:“长得不像。”


    好看是好看,不及兄长风采卓然。


    苏轼一阵无言。


    长得像才更吓人好吧!


    兄弟俩说着闲话,一半的心神却还是放在空中的水镜上。乐声渐弱,画面拉进,男人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捋着胡须,朗声吟诵: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好词!”


    杜牧当场击节:“大江东去起笔不凡,气势高昂却暗藏悲慨,实是怀古正笔!”


    内行看门道,他被苏轼的这首词圈粉了。


    晚唐。


    温庭筠端着酒杯的手忘了放下去:“词怎么能这样写?”


    这样写就算了还写得那么好,苏轼你认真的吗?他觉得他和韦端己可能要掉粉了。


    晏殊、张先、欧阳修等人也微微怔愣:“这分明是诗家笔法!”


    他们有些纠结,词以婉约为正,自隋唐五代以来,人们莫不遵循温、李花间词风,并冯延巳、二李之清韵,从来没有人这样作词,苏轼这词根本不是正体!但是……人家写得好啊!


    欧阳修赞赏再三:“如此雄豪之势,怕是只有范公希文‘塞下秋来风景异’之句差可比拟了。苏老泉不仅自身才华了得,还生了个好儿子!”


    不约而同地,几位词坛前辈手比脑子快,迅速地将这首词抄录了下来。


    三国。


    曹植赞叹完毕,不无感慨地说道:“这首《念奴娇·赤壁怀古》,题与惯常所见并不相同,若以诗相论,此类应是诗之变体?”


    他想起前面引入的几首恢弘壮阔之词:“《沁园春·长沙》,《浪淘沙·北戴河》,每首形式都不尽相同,莫非这前几个字是为诗文定格,后面才是诗题?”


    曹丕的文学素养同样十分了得,听罢微微思索,也觉得弟弟说的有理:“这三篇字数、行句也大相径庭,应是各标目规定不同?”


    他尝试着在袍袖下打了两个节拍:“长短不一,似更适于歌唱,莫非这便是那宋朝的乐府?”


    魏晋古风犹存,曹丕自觉将之与前代文学对标。


    陷入学术讨论的曹植忘记了未来兄弟阋墙的别扭,满门心思都放在了水镜里的词上:“《念奴娇》也好,《沁园春》也罢,俱是豪情超迈之笔,后代文学真是极易抒写豪情!”


    看这水镜上一首首的,多豪迈啊!曹植觉得自己要喜欢上这种文学体裁了。


    上座的曹操看着两个儿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后代诗文,虽然看着自家儿子感情修复他也挺高兴的,虽然苏轼写得是挺好的,但是……两个孽子没看到他在骂你们老子吗?!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什么意思?不就是说他曹操是被淘掉的沙吗?!


    从前面的《短歌行》就可以窥见,曹操年过半百,十分忧虑命数难永,而“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的悲哀几乎又是汉末的主流情感,在这种情况下,苏轼这句词可不是匕首似的刺心吗?更何况后面还逮着周瑜一顿夸,曹老板直接破防了。


    苏轼是吧,孤记住你了!


    这边的曹操咬牙切齿,那边的江东却是热闹得不得了。


    “写得好!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果然是我们周郎的风采!这个苏轼,有眼光!”


    孙权高兴极了,听了那么多首词,终于也夸到他们东吴了。


    孙权大手一挥:“来啊,把我珍藏的好酒送去周郎府邸!”


    都督府。


    周瑜疏朗的眉目舒展开来,脸带笑意,他先前还是太焦躁了,谁说文人不青睐江东的,这不就来了?


    他朗声大笑:“取我的琴来!”


    明明似极乐府之章,却弃吟唱而选诵读,实在可惜,他要亲自为这首《念奴娇》作曲!


    【《念奴娇·赤壁怀古》是苏轼最经典的作品之一,也是宋词的代表篇目。作为宋朝的‘一代之文学’,词在文学史上有着极为浓墨重彩的一笔,我们首先来了解一下词的相关知识。】


    各位填过词的文人如温庭筠、韦庄、冯延巳等迅速警觉起来,补充知识,他们有机会被提上一嘴吗?


    【词起源于隋唐,全盛于两宋,本是一种可以和乐歌唱的诗体,大概可以类比为乐府。】


    曹植向着他哥竖大拇指:兄长厉害!


    【它又名长短句、诗余,从这个名词就可以看出来,词本身的地位是比不上诗的。】


    欧阳修略一点头:“诗庄词媚,诗言志而词言情,二者功用不同,地位确不可混为一谈。”


    他虽然也有“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等缠绵之句,却也不过是偶尔怡情之作,这样婉媚的情绪,是不会出现在他的诗文中的。梅尧臣明白他的想法,“不过,”他乐呵呵的捋须,“这苏轼写的,可是一点不‘媚’啊!”


    【但这并不妨碍它成为一种独特的文学形式。词的特点很鲜明,词有定格、句有定数、字有定声,在格律上的要求要比诗严格许多。


    它的标题一般由词牌名和词题组成,比如念奴娇、沁园春、江城子等,都是词牌名,是规定格式的;而后面的赤壁怀古等则是题目,表明词的内容。但也有只有词牌不标题目的,比如下面的《菩萨蛮》。】


    楚棠放出范例——“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温庭筠面露喜色,“这是我的词!”


    符合要求的词作那么多,楚棠却独独选了这首《菩萨蛮》,这说明他这首词在后世一定也是广为人知!


    南北朝。


    徐陵等人看完全篇也是眼前一亮,这首词绮丽香艳,极似宫体,却比宫体更添风韵,字里行间可以窥见词中女子寂寥、哀婉之情态,简直要把他比下去了!由于风格偏好,徐陵心中的天平迅速倾斜。


    晚唐。


    韦庄既羡慕又遗憾,怎么就选了温飞卿呢,他的词也写得不差啊!


    【这首词大家非常熟悉,相信很多同学看到立马就唱出来了吧,它的作者是晚唐的温庭筠,花间鼻祖,和韦庄一起被称为"温韦",他的诗也写得比较好,和李商隐并称“温李”。】


    温庭筠圆满了,诗和词俱有可称道之处,这还不够说明他的成就吗?楚棠还说许多人一看到它的《菩萨蛮》就能吟唱,任谁不说一句他温飞卿家喻户晓?


    被cue到的韦庄又急又恼,你都说到温韦了,就不能放一首我的词吗?我的"人人俱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难道比不上温飞卿吗?!


    韦庄很不平衡。


    至于李商隐:谢邀,直至今日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拧巴。


    北宋。


    李清照再次撇嘴:“温韦二人俱是郑卫之声,还不如说说南唐李氏君臣呢!”


    三国。


    刚刚还觉得词这一文体简直雄豪极了曹植不由得眉头微蹙:“唐之后为宋,温庭筠既称鼻祖,言下之意早期词作俱是所谓的花间之风?二者的差别,有些大啊!”


    曹植非常敏锐,如果说苏轼的词让他看出强烈的"诗味"的话,这首《菩萨蛮》全然就是词家之语了。他望天,不会这样的作品才是词家正格吧!


    你们宋词怎么还两副面孔呢?


    【这首词和《念奴娇》对比一下,风格非常明显,花前月下、相思怨情,词体轻巧、委婉缠绵,就像一个女子在诉说似的,这种词被称作婉约词,它在宋朝非常流行,除了前面说的太平宰相晏殊,还有柳永、张先、宋祁,他们都是婉约词的代表作家。】


    被提到的人除了晏殊以外都是和韦庄一样的心情:说了我们的名字,不能顺便提一下我们的词吗?让大家看看什么叫实至名归啊!


    殿中的赵匡胤心情愈发舒畅,什么不骄不躁抛到脑后,美滋滋道:“我大宋真是人才济济!”


    【文坛领袖欧阳修也很擅长写婉约词,比如"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都写得委婉深情,让人一读就喜欢。


    但是吧,已知欧阳修是个学富五车的中年大叔,再看一眼"泪眼问花花不语",欧阳修的心思真是细腻啊!】


    “咳”


    梅尧臣没忍住笑出声来,又顾忌是在主人家里,赶紧敛住,握手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掩饰。


    素来温和的欧阳修眼神刀一样飞了出去,又转回来没好气地瞪着水镜:“你这个后辈别在这儿话里有话,我的词怎么了?懂不懂什么叫代人立言?还……心思细腻,简直不知所谓!”


    他怀疑楚棠是不是和他有仇,怎么一次两次都要嘴他?不敬祖宗!


    茶楼雅间。


    苏轼笑得可就没有顾忌了,他忍俊不禁:“这楚姑娘,怎么连欧阳公都促狭。”


    苏轼显然忘了,楚棠的嘴,可是连秦皇汉武都没放过的。!


    第 65 章 念奴娇2


    【但这一切到苏轼这里就变啦!大家将温庭筠的词和苏轼的对比一下,很容易就可以发先不同。】


    还沉浸在喜悦中的温庭筠神情一顿:好端端的你拉踩我做什么?


    早已感受过课堂"险恶"的岑参和李益不厚道地笑了:终于他们不是唯二的受害者了。


    【苏轼的这首《念奴娇》风格阔大、气势雄豪,有别于惯常的轻便之体,勇敢地突破了相思艳情、花酒风月的词作藩篱,以词笔来写诗意,独树一帜,由此,宋词确立了婉约、豪放二宗,苏轼也与另一个人一起,成为了豪放词的代表。】!


    众人有些回不过神来:苏轼这是,开宗立派了啊?!你们宋朝一开场就上王炸?


    被震麻了的众人显然忘了,唐朝一开始送上的也是一个顶流,没有超今冠古的成就怎么能上教材呢?


    南宋。


    评论家王灼极为欣赏苏轼,听到这里抑制不住激动的神情,击节而赞:“东破先生并非醉心于音律之人,偶尔写作歌辞,便能指出向上之路,使天下耳目一新,弄笔之人始可自振词风,追而论之,东坡先生居功甚伟矣!”


    北宋。


    稍在苏轼之后的胡寅也对苏轼大为激赏:“我朝词章,至眉山苏轼,才得以洗尽绮罗香泽之态,拜托缠绵婉转的规则,逸怀高迈,超然尘垢,花间之词沦为宾客,柳七低唱不复推崇,苏轼不愧为欧阳子之后一代文宗也!”


    茶楼雅间。


    少年老成的苏辙少见的显出些雀跃的神色来:“自成一家新我歌词,兄长当真高才!”


    一旁的苏洵捋着胡须赞许地点点头:“不错,是我苏家的好后生。”


    苏轼被这一顿猛夸惹得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摸了摸下巴,目露思索。苏辙以为他发现了什么问题,忙问到:


    “兄长,可是有何事?”


    苏轼:“子由,你说后世是不是极为擅长夸赞他人?”


    “?”


    苏辙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每一个出场的文人都被夸的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苏辙:


    哥你能认真点么?


    弟弟控诉,老父亲苏洵的眼刀也飞了过来,苏轼轻咳一声,见好就收,转而道:“不知这楚姑娘说的另一个人是谁。”


    这个话题转移得非常成功,苏辙闻言,若有所思:“与兄长一起代表豪放之章,莫不是那范希文范公?”


    范公即范仲淹,写过《渔家傲·秋思》,其中"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一句,只有唐人风度,曾令兄弟二人赞叹不已。


    苏轼闻言却是敛起神色:“我何敢与范公相提并论?”


    对那位贤士,苏轼一向是相当敬重的。


    南宋。


    辛弃疾也对这"另一个人"颇感兴趣,他和苏辙想到一起了:“这另一位代表,应是范文正公吧!”


    好友陈亮不置可否,笑着打趣道:“辛兄之词亦有龙虎精神,这个人就不能是兄台你吗?”


    ……


    辛弃疾爽快一下,摆摆手道:“同甫谬赞了,儿戏之作,不敢望东坡。”


    辛弃疾有私心,范仲淹文才出众,更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丹心赤血,他对他非常敬佩。若有人能与苏轼一起代表北宋的豪放词,他相信那人必定是范公!


    【以上就是我们对词的一个简单介绍,下面我们进入正题,一起来看苏轼这首词——《念奴娇·赤壁怀古》。】


    【“念奴娇”是词牌名,又称百字令。】


    中唐。


    元稹忽然想起些什么,对白居易说到:“我记得乐天亦曾作过小词,所谓‘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其词牌是叫作《长相思》吧?”


    白居易笑着颔首:“一时戏作,比之这首《念奴娇》短了许多,阔大之处亦不能及也。”


    元稹却是豁达地摆摆手:“诶,乐天兄何出此言,依前所说,词起于隋唐,说不定你于此还有开创之功,由短章而发展至长调,应是后之词家因革。”


    中唐时期市井文学渐兴,元稹对这些颇有了解,不过嘛……他略一皱眉:


    “就是这‘念奴’二字,看起来似有些眼熟。”


    白居易与他知交相契,闻言也是一顿,不会是,他们想的那个念奴吧?


    【念奴,是唐天宝年间著名的倡女,长得很美,唱功尤其一绝,唐玄宗很喜欢她,对她曾有过“此女妖丽,眼色媚人”的评价。


    后来有本书,叫《开元天宝遗事》,就记载过这件事,还说由于念奴唱歌实在太好听了,没有一天不在李隆基身边的。


    念奴的艳名经过皇帝御口揄扬,又经风流润色,成为了文人竞相歌咏的题材,后来元稹写《连昌宫词》,所谓“念奴潜伴诸郎宿”,“春娇满眼泪红绡,掠削云鬓旋装束。”


    “念奴娇”这个名字,大概是取意于这里。不过这个词牌是到北宋才有人写的。


    说起来李隆基这个人也是……难评,我们熟知的两大词牌名都和他有关,另一个大家也学过,是《雨霖铃》。】


    元白二人对视一眼俱是沉默,唐宋沿袭,文学之间的关涉果然良多。


    “相传马嵬之变后,杨妃缢死,明皇驾回途中,风雨凄凄敲打銮驾金铃,明皇有感,悼念杨妃而作《雨霖铃》曲,这《雨霖铃》应是本于此吧!”白居易说到。


    元稹颔首:“因兹弹作《雨霖铃》,风雨萧条鬼神泣。若从此处袭来,那《雨霖铃》词,恐怕多有哀怨伤怀之音。”


    可惜楚棠不曾顺势放出一首二首。具体风貌如何他们也无从得知了。


    太极宫。


    李世民的脸色又有转黑的趋势:“什么时候才能没有李隆基这个孽障?!”


    一个李隆基,养活了两朝文坛是吧!


    李世民气不打一处来,前面楚棠曾提到过,元稹写作《连昌宫词》,探讨唐朝治乱兴亡之因由。他还遗憾不能看到全篇,现在好了,从这几l句就可以看出来来,又是李隆基沉湎声色的锅!


    未央宫。


    本来还因为那几l句诗有点眼馋念奴美貌与歌喉的刘彻猛然清醒过来。


    托李隆基的福,又因为那些诗人喜欢以汉代唐,刘彻这段时日以来明里暗里不知道被臣子提醒了多少遍要勤于政事少看美人歌舞,连姐姐平阳公主都有意无意来劝,刘彻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但好在,这些话到底还是入了心。他反思着,君王过度耽于逸乐,就是王朝不幸的开端。


    劝君莫学李隆基,安史祸起满乱离。暗暗给自己提了个醒,猪猪又有自信去骂人了。


    “李隆基,愚蠢!”


    北宋。


    柳永尚未说什么,秦楼楚馆的姑娘们不乐意了。


    “天下人作《雨霖铃》,谁有柳七作得好?应该将那词放出来,好教众人看看柳七的文采。”


    “是啊是啊,”有姑娘附和道,“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读来真似那夜雨闻铃,写得哀怨极了。”


    这些歌女都是柳永的粉丝,柳永在烟花巷陌作歌,她们也曾收到过他的一词半句,当即便为柳永打抱不平起来。一时之间,楼馆里又唱起了“寒蝉凄切”的词,主角苏轼在这一刻痛失姓名。


    【赤壁怀古是题目,怀古,是古诗中一种特定的题材,比如我们熟知的《咏怀古迹》、金陵五题等。以词来写怀古,这自然又是苏轼的创举。这里也可以看出苏轼的又一词学贡献——以诗为词,将诗的题材、特点引入词中。】


    苏辙目露崇拜:“兄长于词境当真有开拓之功!”


    谁懂啊,以诗为词,他哥是独一份!


    冯延巳晏殊欧阳修摇头赞叹:“是何等才人……”


    唯一不高兴的大概只有李清照了:“瞎说,瞎说!词别是一家,什么以诗为词,岂不是不伦不类?”


    你们后世之人到底懂不懂词啊!


    【再来看正文。“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我们讲写文章要先声夺人,苏轼这句爱就是一个很好的范例。书上说,大江指长江,大江东去就是“长江滚滚向东流去”的意思,这样理解也没问题,就是太过简单了。】


    哦?


    苏轼起了些兴趣,侧耳倾听。


    【大江东去,是诗人看到的景象,所以最起码,这里隐藏了一个诗人的视角,他登高远眺,东望大江,才可能将江水滔滔而去的壮观尽收眼底。】


    “不错!”


    李白为苏轼叫好:“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惟有身处山川高地,才能见江水茫茫去不还之景,这一句起得妙,有大气魄!”


    李白向来自视甚高,此时觉得苏轼实在会写,要是苏轼是唐朝人就好了,好想和他饮酒赋诗啊!


    【另一方面,东望大江,事实上是无法看到“千古风流人物”的,这只能是诗人的一种心象。大江茫茫而去,汹涌的浪花仿佛将千古风流人物都淘洗而尽,实际上淘尽英雄的是江水吗?不,是时间的洪流。


    所以这里,苏轼以赤壁江景起笔,却落到虚意;以空间的阔大起笔,却落脚到时间的辽远无情。这种写法大家有没有想到一个人?】


    水镜下的苏轼淡笑一声,神情颇为玩味。


    众人一时有些茫然,想到谁?!


    第 66 章 念奴娇·赤壁怀古3


    幽州,蓟北楼。


    陈子昂心情烦闷。契丹进犯,他随主将武攸宜出征讨逆,武攸宜轻率而少谋略,他作为幕僚有献策谏言之责,可对方却几次三番置之不理。他今日本还想向武攸宜进言,遣万人前驱以击敌,武攸宜不仅不听,还直接把他将为军曹!


    满腹牢骚无人解,他干脆出来,登台遣心。好在有水镜解诗,也可怡情,却不想苏轼这句词直接搔到了他的痒处。陈子昂默叹一声,自高台上极目远眺,他不知道楚棠所问的那个人是谁,但他觉得他和苏轼很有共鸣。


    “江水之广阔看不尽,便诉诸于时间之无穷,自是作诗法门。苏轼只见江水不见英雄,恰似我在这蓟北楼上,却望不见黄金台上的贤王,可悲,可叹。”


    他感慨着,胸中忽然有无尽滔滔之意,仿佛就要奔涌而出。


    【不错,"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陈子昂在《幽州台歌》中的感叹,竟然在苏轼的词句里有微妙的复现。】


    陈子昂的一腔诗意生生被按下,他他有些喜悦,又有些如鲠在喉,喜的是自己终于也有一首诗传世了,还顺便找到了一个千载知音;鲠的是,他刚刚诗兴大发想要吟诵一首,这首诗却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了??


    楚棠自然不知道他纠结的心思,接着讲到:【陈子昂登上幽州台,妙就妙在他写的从来不是眼前之景,而是心中之象。


    如何展现幽州台的历史沧桑?“前不见古人”,只这一句,他的目光就穿过了千载时光。他望不见的古人,恰恰是那些浪花淘尽的英雄。


    “念天地之悠悠”,空间的广阔换成了时间的渺远。但陈子昂的意思进了一层,因为他还有一句“后不见来者。”


    时间渺远无情,个体在其中不堪一击。唯有如此,末了的“独怆然而涕下”才令人感怀不已。


    对接到《念奴娇》中,连千古风流人物都能被时间的长河淘洗而尽,真正能留下的又是什么?生活在宇宙的阔大面前是如此渺小。一开始,苏轼就进入了哲学层面的思考,用“千古风流人物”扣住了怀古的主题。】


    “妙,太妙了!”


    曹植眼中放光连连赞叹,他自觉他自己及父兄已经是颇具文才了,但后世的好诗怎么就这么多呢?一首《念奴娇·赤壁怀古》就足以让他惊艳,接着又来了一首《登幽州台歌》,时间之渺远、历史之悲慨,几句之间便已穷尽。真是恨不晚生几百年,与诸才人同游!


    曹丕的脸上也有所动容,不同于父亲的沉雄和弟弟的意气,他甚至可以称得上敏感,听完讲解不由自主便低叹道:


    “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亦无不掘之墓”


    诛心之论了。


    曹操整张脸都黑了下去,一拍桌案,咬牙切齿道:“闭嘴!两个孽子!”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曹丕一惊,连忙躬身垂首,一副认错的姿态。一旁的曹植莫名其妙,他不就是夸了一句人家的诗写得好吗,怎么就孽子了?


    曹操气不打一出来,本来,这词写赤壁就够让他心里不爽快了,结果后面还跟什么淘尽英雄不见古人、宇宙阔大个人渺小的,这不是往他心窝子上戳吗?还是戳两次。偏偏糟心儿子一个无知无觉,一个还说什么未有不亡之国,气死他了!


    曹操把眼睛一闭,苏轼的词写得再好,他都不喜欢,绝对不喜欢!


    秦皇汉武也觉得有点扎心,时光之叹会令每一个英雄人物惶恐,他们本想诉诸于神仙丹药以求长生,可楚棠说丹药有毒,神仙也不存在,他们只能坐等着被浪花淘尽吗?


    ——太扎心了。


    茶楼雅间。


    苏辙看着对面轻笑的兄长开口问道:“兄长,楚姑娘与你所想是否相同?”


    苏轼神情轻松的向着弟弟举杯:“登台所见,若只有眼前空间之景,自然不能生出雄视千载的怀古之作。”


    苏辙懂了:“登高揽胜,自有不见英雄之慨。”


    这就是诗意的传承与生发,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同样的感慨,可以从任何一个文人的笔下传来,而后回荡在历史的空间,令观之者动容。


    “但眼下倒也不必怅然。”苏轼饮了一口酒,突然又道。


    “?”苏辙递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苏轼笑得开怀:“水镜连接诸天万载,此时该是千古风流人物同观我之诗词,若是可以的话,抬头所见,恐怕尽是古人啊!”


    苏辙听完也笑了:“兄长说的是,古人俱在,便谈不上淘尽风流了。”


    【这一句的思想艺术是成功的,后来有许多人沿袭其中的诗意或者写法,比如大家非常熟悉的《三国演义》的卷首词。】


    罗贯中:又要来给我剧透是吧!


    另一边楚棠放出原文:【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成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好词!”


    水镜里话音刚落,苏轼就拍案叫绝,旁边的苏洵苏辙也俱是觉得眼前一亮,苏洵一边捋着胡须一边道:


    “滚滚长江东逝水,似有杜子美‘不尽长江滚滚来’之意,浪花淘尽英雄又承《念奴娇》之词而来,是非成败,转瞬成空,词意豪迈悲壮,此词有大智慧!”


    【这首词大家也很熟悉,是杨慎的《临江仙》,当然大家可能更熟悉杨洪基老师的歌喉。】


    始终等不到自己诗词的韦庄疑道:“这杨洪基,莫非是个唱曲的人?”


    他略一思忖,前面温庭筠那首《菩萨蛮》,楚棠也说一提大家都能唱出来,看来诸时空都相同,念的永远没有唱的流传度广。


    韦庄心念电转,要不也找人唱唱我的词?都温韦了,他不能被温庭筠比下去。


    【在这首词中,杨慎不以具体的人物、事件作凭依,仿佛只是面对江水而发出的感慨。江水滚滚,当年的英雄如翻飞的白浪一般尽数消逝,是非成败只是过眼云烟,唯有青山夕阳依旧,感慨之间仿佛历经了历史的沧桑,意境深邃、富含哲理,又有淡泊清空之气,是有明一代的佳篇,而往前追溯,词意又可以循至东坡。】


    奉天殿。


    朱元璋一拍大腿,第一次向朱棣发出爱的呼唤:“老四啊!”


    朱棣:“父皇有事吩咐。”


    朱元璋笑得和善:“这杨慎是我大明的才子,看这词写得,比起苏东坡也不惶多让。你不是颇好鼓词吗?给咱唱唱这首《临江仙》,也做咱大明的朱洪基。”


    朱棣:?!


    父皇您不至于为了揄扬文人把我的名字都给换了吧!


    他咬住后槽牙,开始祸水东引:“十七弟文采风流,对杂剧传奇亦颇有研究,儿子不才,还是让十七弟效劳吧!”


    突然躺枪的朱权皮笑肉不笑:“四哥才是英雄人物,一力缔结永乐盛世,和词中的气魄很是相衬,还是四哥来吧。”


    话音刚落,刚刚还和颜悦色的老朱脸又有转黑的趋势。


    朱棣:


    糟心弟弟还是抬下去吧,哪壶不开提哪壶。


    嘉靖年间,皇宫。


    明世宗朱厚熜一身道袍面沉如水,对这个杨廷和的儿子、“大议礼”事件的中坚,他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是非成败转头空,哼,他倒是豁达。”


    朱厚熜冷哼一声,自然而然想起了杨慎忤逆的种种,写出这种词来,点他呢。不过朱厚熜并不生气,皇图霸业是有可能成空,但仙人不会,仙人与天地同寿,他可是要成仙的。


    朱厚熜并不是没听到楚棠说神仙不存在,但他又不是傻子,没有神仙,那水镜怎么来的?这世上一定有神仙。想到这里,他也懒得再听后面的内容,直接回到静室打坐。


    云南。


    杨慎长长一叹,他身形消瘦,清朗的眉宇间还染着风霜,从名臣之后、誉满天下的才子到流放滇南的罪人,朝堂之上九死一生,他也可以算得上是历经荣辱了。滇南民风彪悍,风俗与汉土不同,他羁旅之间多有怅怀,愁绪难解,不想却在阴差阳错间被未来的自己宽慰。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他沉吟着水镜里的词句,只觉陌生又熟悉,这就是未来彻悟之后的他,而这样的彻悟千载之后还在回响。杨慎忽然觉得心头一松,是非成败转头空,而他的诗词同青山、夕阳长久。他朗声一笑,向着水镜举杯,眉间阴郁一扫而空:


    “今日,我等也算是喜相逢了!”


    他敬自己。


    三国。


    刚刚被老父亲死亡凝视的曹植死性不改,一边叹气一边撞了撞身旁曹丕的胳膊,曹丕疑惑地望了过去,只见曹植一脸深沉:“二哥,你说得对。”


    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亦未有不掘之墓。是非成败转头空,争来争去,真没意思。


    曹丕:……


    正好听到的曹操:……


    想打儿子,又觉得人家说得没错。杨慎的词意显豁,那个罗贯中又把这首词放在《三国演义》的卷首,明眼人一看就懂了。曹操觉得扎心,想起先前楚棠说魏蜀吴三国争来斗去,最后被司马家摘了桃子,可不就是转头空吗?


    另一边的孙权和刘备也有这个想法,打来打去,最后便宜了别人,就……挺蠢的。这不,最后都沦为渔樵笑谈了。


    三家首脑的想法有那么一瞬间重合了。


    【但苏词的影响显然不止一个杨慎,后来,刘辰翁写到:“看取大江东去,把酒凄然北望。”这两句很有意思,两句都化用了苏轼的词,另一句好像出自《西江月》,原句是“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这里就改了一个字,刘辰翁,真有你的,逮住一个人可劲薅。】


    噗嗤~


    雅间里的三苏等人忍俊不禁。


    南宋,刘辰翁一张脸又红又白地辩解道:“我这是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你这小女子懂什么!”


    【后来文天祥有“大江东去日夜白”,张可久有“懒唱大江东去”,甚至当年总理东渡日本求学时,也有“大江歌罢掉头东”之句,至于伟人用“风流人物”来概括他理想中的革命者,就更是大家所熟知的了。字句之间,隐然可见文心传承。】


    茶楼雅间。


    苏轼遮掩不住唇边的笑意,一旁的苏辙向来不吝于展现自己的“哥吹”属性,当即便夸赞道:


    “兄长词作妙绝,历代诗家竟相袭用,这是诗意的再生,亦是对兄长此词的肯定,兄长不愧为我朝豪放词宗!”


    苏轼摆摆手:“子由言过了。”


    他谦虚着,脸上的笑容却是骗不了人。他没有听漏那句伟人,从水镜播放到现在,他也读到好几首伟人的词,那些词气魄宏大、意境深邃、豪情满胸襟,即使放在唐宋之间也毫不逊色,苏轼早就被圈粉了,此时听到对方还拿他笔下的“风流人物”来代指自己理想中的革命者,心中更是激动不已。


    可惜啊,不能一睹全篇。


    他不禁自语:“风流人物,真想看看他笔下的风流人物。”


    咸阳。


    嬴政眉头微锁,楚棠似乎格外欣赏那位伟人,讲解间总能引入对方的诗句,再爆出些了不得的言论。所幸她这次只提了四个字,风流人物,看起来挺温和无害的。嬴政神情暂松,转而去思考另一个称谓——总/理。


    除了伟人,这是第二个出现代称的人。


    “圣人之所在,则天下理焉。这总/理,莫非是官职?”帝王冷静的揣测。


    李斯寻思着:“总/理诸事,那便是……丞相?”


    那干脆沿用丞相的称呼啊!后世的称谓,变化也太大了。李斯表示不理解。


    嬴政对此不置可否,他负手沉吟,若连皇帝都没有了,又何来丞相?但他们还是需要才人治理,这些人,是怎么出来的,科举么?!


    第 67 章 念奴娇4


    【滔滔江水引起了诗人的怀古之思,他将目光转向了脚下的土地——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周瑜接过小乔递过来的酒樽,嘴角含笑:“苏轼也是善才。”


    看了那么多诗文,还以为东吴在后世无名,幸好还有个苏轼,周瑜再次在心里夸赞苏轼有眼光。


    一旁的小乔柔柔地笑:“夫君俊才,千载留名、后人仰慕也是常事。”


    周瑜听得心下熨帖,流芳百世是幸事,也是佳事。好男儿志在四方,他生逢乱世,便该一展所学成就一番功业,而这份功业在千载之下犹令人追慕感怀,还是苏轼这样文采风流的人物,怎能不让他欣喜非常?


    另一边的孙权同样十分高兴,兄长与周郎亲厚,他对他亦是十分倚仗,两方一荣俱荣,夸周郎就是夸东吴嘛!


    不过,他摸了摸下巴,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前面说苏轼被贬黄州而作《念奴娇》,赤壁陈兵之地,也不在黄州啊!”


    苏轼别不是搞错了吧?!


    曹魏。


    有些破防的曹操和孙权共脑了,他也忍不住开口刺了两句:“哼,连大战之地都不曾找准,还大言不惭作什么怀古词。”


    曹植和曹丕难得对视一眼,纷纷有些无言:诗家语上,一意求真反为不美,况且,没看人家前面都说“人道是”了吗?父亲多少带点个人情感了。


    他们腹诽着,却并不敢说出口,水镜里的楚棠就没有这个顾虑了,接着道:


    【故垒,就是旧时军队遗留下来的营垒的遗迹。故垒之西,有人说,那是三国时期的周郎赤壁。


    关于赤壁之战的地点有比较大的争议,根据我们书上的解释,苏轼游览的是黄州的赤鼻矶,而不是三国时期的赤壁战场,赤壁大战的地方在现在的湖北赤壁市。


    苏轼本人应该是清楚这一点的,因为他在另一篇文章《赤壁洞穴》中曾经写到:“或言即周瑜破曹公处,不知果是否。”


    所以他在词中的落笔也极有分寸,约之以“人道是”几字,表明这只是一个传言。


    但很明显,从后文的描述来看,苏轼主观上还是选择了“将错就错”,因为下阙他将怀念的对象锁定在了赤壁之战的主角之一——周瑜。


    这也和前文一脉相承,是苏轼的想象之词。是不是赤壁之战的确切地点不重要,这是史学家需要考证的事,重要的是他在这里产生了一段感怀,这是纯粹的诗人笔法。


    通过这一句,诗人将上文中泛写的怀古转入具体内容,聚焦于赤壁战场这一风云际会的时刻,他将赤壁具体所在的问题轻轻宕开,只为诗意的抒情。】


    苏轼笑了:“感怀之作不必求物真,唯求情真尔。”


    这是在肯定楚棠的想法了。


    苏辙也面露笑意:“孟子有言,说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虽然用在此处不一定恰当,但借赤壁之酒杯,浇胸中块垒,自是诗家笔法。以心怀观世事遗迹,倒也无需求确地,求真情足矣。”


    主位的苏洵不由得捋须点头:“这诗解得确实中肯。”


    他到底年长,眼光极为老辣,楚棠的学识不一定有多高,但胜在涉猎面较广,谈古论今姿态悠然,这是盛世太平年月极为宽松的家庭环境才能养出来的女子。


    苏洵不期然想起自己的妻子程氏夫人,那个极为干练识大体的女子,若她能生在后世,不知又是何等风采?


    苏家父子各有所思,三国时期的曹操仍然不爽:


    “说得好听,就是偏袒!你们后人做起什么‘阅读理解’来,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不愧是建安文坛的翘楚之一,曹操的领悟能力与学习能力一流,都学会用广受后世学生诟病的阅读理解来怼人了。


    底下的曹植听到后颇有些一言难尽,小声嘀咕着:“这解得也没错啊!”


    父亲自己便是诗文俱佳,不可能不懂得这些道理,还是心眼太小了,嗯。


    听到儿子嘀咕的曹操:


    “子建啊,明日起,你便在府中闭门读书三日吧!”


    省得一天天在他面前口无遮拦地气他。


    曹植:?


    这就是,封建压迫吗?


    【旧时赤壁在眼下又会呈现出何等浩荡之景呢?苏轼进行了一个具象的描写——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这是上阕写景中最着力的一笔,千百年来备受诗家称道,大家觉得,这几句词好在哪里呢?】


    这又是在做诗歌赏析了,苏辙跃跃欲试:“既咏赤壁,唯此一句直写赤壁景观,命以穿、拍、卷等字,尤为壮健切题,实乃不减唐人高度!”


    李白隔空赞同了苏辙的想法:“笔意阔大着力精劲,便是在大唐也未有能及,苏轼的词写得好啊!”


    李白颇为欣赏地将这几句词又玩味了几遍,越品越觉得精妙。他生性洒脱不愿受拘束,形诸于诗文中,也不耐律体的森严束缚,而偏爱那些意态朗畅、一气直下、句式舒卷自如的古体、绝句。


    词虽有定格,然而字句灵活,长短交错也有纵横之势,倒也极易于抒情。李白有些心动了,要不,他也填点小词?


    中唐。


    怀古圣手刘禹锡也不由得感慨:“此三句写赤壁景色,给人以惊心骇目之感啊!”


    北宋。


    欧阳修对这几句词赏玩再三,眼中的赞许几乎快要实质化:“乱石直插云霄,惊涛似欲将堤岸拍裂,两相激荡间卷升起雪堆似的浪朵无数,起起落落忽隐忽现,当真是蔚为大观。苏老泉这个儿子,真是让人眼馋得很呐!”


    梅尧臣亦是赞叹:“莫说是词,便是诗家也难有此等笔墨。”


    想到先前颇为盛行的白体、西昆体、晚唐体,梅尧臣便不由得感叹,这三家侵占宋初诗坛,如今看来却无一首可与课前出现的苏轼那篇《自题金山画像》媲美,梅尧臣开始眼红了,苏轼怎么不多写几首诗啊!


    南宋。


    辛弃疾赞道:“苏学士之词,确如前人所言,须关西大汉,执铁板高唱,非如此,不足尽磊落之气。”


    陈亮颔首,又忍不住打趣:“你的词风也颇为豪放,不知又该谁来唱。”


    辛弃疾大笑:“我之词,该是披甲锐士,执长剑矛戟,唱烈烈秦风!”


    “好!”陈亮拍案叫绝,“好气魄,便让我先做这个拔剑的锐士!”


    他铿的一声抽出桌上的长剑,拔剑而歌:“闻道清都帝所,要挽银河仙浪,西北洗胡沙。”


    他唱的是那首的《水调歌头·寿赵漕介庵》,辛弃疾向他举酒,知交心事,尽在不言中。


    一句提问激起了各大时空解诗的热情,无数苏轼的粉丝和在这里被他圈粉的人都不吝于自己的溢美之词,但也有人提出异议:


    “日前我曾慕名往赤壁游览,并未见得‘乱石穿空、惊涛拍岸’之景,东坡辞赋微夸焉。”范成大一边摇头一边指出词中的问题。


    赤壁虽好,但苏轼这几句实在是言过其实了。


    【对于景物的赏析,除了着意于其所构成的意境,大家更惯于从炼字、修辞等角度入手,我们一起来看。


    首先是“穿”“拍”“卷”这几个动词,穿,写嶙峋峭拔的石壁直插云天,表明山岩的险拔高峻;拍就是击打,涛声如雷拍打着岸边石壁,写出了波涛的声势浩大;


    卷即席卷,滔滔巨浪击打着江岸,卷起的浪花如同千万堆白雪,表明江水力量之大。


    同时,诗人又以“乱”和“惊”进行修饰,乱石,写出了岩石形状的险怪;惊,表现了水势的汹涌澎湃,而后面的雪又赋予浪花以清冽的颜色。


    短短三句,有视觉、有听觉,并杂以比喻、夸张、对偶等修辞手法,引发读者的想象,呈现出一幅颇具声色、极富动感的画面。这样的写景之笔,哪怕放在整个文学史上,都是毫不逊色的。】


    苏辙略略往后一坐,嘴角翘起,神情舒泰。


    他哥说得也对,后世之人确实极为擅长夸词,他开始喜欢这种语言方式了。尤其是这些话还是用来夸他哥的,更喜欢了。


    唐朝。


    王、孟诸人俱是低头一笑:景有阔大、精微之分,苏轼这几句词豪气纵横、疏荡磊落,却也有雪色清冽的精微之笔,这样超绝的遣词用句能力,的确可以与诸古人同笑。


    南朝。


    谢灵运将自己手中的山水之句弃置一旁,他爱会稽的灵山秀水,也爱用笔下的清辞丽句为之描画,但苏轼词笔却又是另一种雄奇。


    “本以为一个李白便足以让人侧目,不曾想如今又出了一个苏轼。”他叹笑着摇头,不无艳羡,“仙才啊!”


    如今他不仅是要恨见不到古人,还要恨无法与天地同久,见一见后人了。


    南宋。


    评论家胡仔颇觉新奇:“后世解诗与我等当真殊有不同。”


    “怎么?”正在品诗的友人头也不抬地问。


    胡仔道:“我日前读东坡此词,批注曰,语意高妙,真古今绝唱。前代论家如钟嵘、司空图诸人,亦是着力于短章小评,聊记所感。后世似乎赏得极细,这炼字、修辞,岂非一句便可赏出长篇?”


    “你的意思是后世的解法过于繁琐?”


    “非也,”胡仔严肃地摇摇头,“如此解法便于传道受业,吾人若是能编一书,录前代佳作而详解之,于解诗、传诗,岂非好事一桩?”


    不说其他,这种解法当真极易于开蒙!


    胡仔没有想到,自己一时兴起的想法竟会在后来蔚然成风,自南宋胡仔始,越来越多的诗评家尝试编写诗文赏本,用语之精、解读之妙令后世无数人拍案叫绝。


    更重要的是,由于诗文评的兴盛,诗评家们逐渐开始系统地梳理自己的观点,编之成理论专著,代代流传,后世中国文本解读之专门精深令世界侧目,无数东西方学者试图从中找到方法来突破自己阐释的困境,一个文化强国蔚然壮观。


    【在这里,诗人选取赤壁的典型意象,以乱石、惊涛、江岸、雪浪等,辅以贴切传神的动词,描绘了一幅赤壁江景图,营造出雄奇壮阔、动人心魄的意境。


    但它毕竟不是完全写实的。


    比如说,当年,南宋诗人范成大在赤壁游玩之后,发现那里并不像苏轼词中所写的有“乱石穿空”之景,于是回来就写:


    家人们,避雷赤壁古战场景点!!!我去看了,就是一个小土山,和《念奴娇》里写的根本不一样,好失望,文案诈骗。苏轼写词也太夸张了!】


    才发表完看法没多久的范成大:???这是我的原话?


    苏辙冷笑一声:我兄长的词写得不好?!


    第 68 章 念奴娇5


    未央宫里,刘彻没忍住笑出了声:“早知道楚棠促狭,真是时时刻刻都会给朕意外之喜啊!”


    看这语气、这表达方式,不和前面的“曹氏集团大舞台,五险一金包吃住”有异曲同工之妙吗?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唐朝。


    王维也是摇头:“范成大亦是诗家,岂不知诗家多有灵视心象,不可以等闲观之?”


    白居易和元稹对视一眼,含笑打趣:“苏轼的词写得这样好,可惜这范成大不是知音咯!”


    看他的诗,就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问题。


    正与好友在檐下赏月听诗的柳宗元同样忍不住露出笑意,苏轼真惨,后世的评论真有趣。


    然而下一秒他们就高兴不出来了,因为楚棠接着说:


    【像范成大这样较真的人其实还不少,比如说王维的那首《鸟鸣涧》,“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有人就说王维写得不对,桂花是秋天开的,怎么就春山空呢?他一定是写错了。】


    王维:???


    我说你们别太荒谬。


    玉真公主因为一首《郁轮袍》对王维青睐有加,此时听到有人攻击自己欣赏的才子,当场坐不住了,凝着眉满脸嫌弃:


    “这些人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意境?”


    人闲而感花落,夜静而觉山空,夜静又暗暗回扣前文之人闲,此等清幽淡远之境,怎么就是写错了?不会赏诗别赏!


    【不过也是有人为王维鸣不平的,他们考证了一下,确实有一种桂花是春季的,王维没写错。】


    众人:


    王维:


    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一声谢谢。


    【还有一个很有名的是白居易的《大林寺桃花》,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这句诗同样因为开花的时间不对而受到质疑,于是也有人去考证,说这是因为山上的气候比山下低,所以白居易没写错。


    这一句的官司流传得非常广,以致于现在已经成了一道经典的地理考题。但正像有些老师所指出的,这种科学的求证,某种程度上会破坏诗歌意境。】


    白居易的笑容僵在脸上,刚还嘲笑苏轼,回旋镖扎到自己身上了,他无奈地摇头,好一会儿才道:“后世之人也太较真了。”


    看了一通热闹的元稹忍笑打趣:“乐天兄此言差矣,此种求真务实的态度,正是治学之要略啊!”


    白居易很想在心里翻个白眼:呵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幸灾乐祸。


    另一边,郦道元精神一振:地理考题!山川物理之事也可列入科举取士的篇目么?后世学子涉猎范围真广!


    这么想着,郦道元的干劲更足了,他要努力为后世多留下些文质兼美的水文著作。


    【另外还有柳宗元的《小石潭记》,“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如鸣珮环,心乐之。”“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背过都说好,打卡之后都摇头,永州八记,顶级文案诈骗。】


    安心吃瓜的柳宗元嚯地一声站起来,大声辩驳:“大家都在诈骗怎么我就是顶级了???”


    刘禹锡听到好友的口不择言,不由得失笑出声:“子厚兄啊,连你自己都被带歪了。”


    柳宗元反应过来,刚要分辨,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顿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刘禹锡,恰好刘禹锡也觉出不对,神情严肃地看了过去,两人四目相对,眼中都有讶异,异口同声道:


    “我/你怎么去永州了?!”


    二人一齐沉默,过了片刻,柳宗元垂眸,开口道:“永州地处偏远,瘴疠丛生,先前楚姑娘曾言我等被贬,想必我的贬谪之地,就是永州吧!”


    他那时竟有闲心,去写些山水游记。柳宗元有些自嘲地笑了。


    刘禹锡看着好友伤怀的样子也不好受,他心知这个猜测是八九不离十了,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出言宽慰道:


    “子厚暂勿烦忧,如今水镜已出,未来之事或许并不如楚姑娘所讲。”


    柳宗元摇摇头:“文章憎命达,屈原放逐、贾生罹忧,仕途幽寐总难料,命定之由,岂是容易更改?”


    他脸上的轻松不见,都没心思去驳斥所谓的“文案诈骗”了,水镜里的楚棠还在继续。


    【这里他们其实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以科学之真去求文学之真。他们忽略了苏轼所写的赤壁江景是他心象的描绘,王维侧重于意境的呈现,白居易只是以诗笔绘眼前之景,而柳宗元更是将谪居的孤寂与失落投射于永州风物之上。


    这些景物都经过了诗人的艺术改造,是一种文学的真实,而文学的真实应该是主观的真实、假定的真实、内蕴的真实,它具有诗艺性,更多的诉诸于心,而不能简单粗暴地用现实去求证或否定。】


    苏轼苏辙王维白居易柳宗元等人一齐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太极宫。


    孔颖达捻须轻轻颔首:“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


    他念起魏晋玄学家王弼《周易略例》中的句子,作为经学大师、孔子第三十二代孙,孔颖达对言、象、意同样有着自己的见解。


    “这主观之真实、假定之真实、内蕴之真实、诗艺性,听来直白,却颇值得玩味,应是后世那位论家的学说吧!”


    孔颖达眼光老辣地下结论,上首的李世民微微颔首,不过他有自己的疑惑:“这楚姑娘说的科学,又是何种学说?”


    孔颖达也是一愣,殿中诸臣陷入沉思:“听其意,科学之要旨,似乎是一门求现实之真?统计学?”


    有人从脑子里翻出久远的记忆。


    “统筹计算之学,倒是可以求真,”李世民敲着椅背沉吟,“但它并不冠以科学之名,难道统计学只是科学中的一种?”


    啊这贞观群臣觉得有些头疼了,后世的学科当真是过于庞博了。


    【回到苏轼的词,正如开头的“大江东去”杂以虚笔,“乱石穿空”以下三句同样是诗人的艺术创造,如此美景,难以一一言道,所以最后苏轼以一句“江山如画”进行总括。


    眼前江山如此壮丽,天地钟灵的土地上又会孕育出多少人才呢?后面的“一时多少豪杰”顺势而出。结合诗词内容来看,这两句很明显是什么句?】


    啊?


    苏氏兄弟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句?”


    【没错,是过渡句,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


    苏轼咂摸了一下:“江山如画总括前文之景,一时多少豪杰为下阕之周公瑾蓄力,此为承上启下,后人谓之过渡句,这也是他们阅读理解的一种?”善于接受新鲜事物的苏学士饶有兴趣。


    苏辙听完答案也笑了:“此番,该是作者亲自来做阅读理解了。”


    【同时大家要注意,词的开篇说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是泛写的怀古;紧接着,由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进入具体地点,自然而然感慨“一时多少豪杰”,那么这里的“一时”便集中于三国时期,后面的“豪杰”,也是曹孙刘概而言之的。从“千古风流人物”到“一时多少豪杰”,苏轼将范围进行了一个缩小。】


    曹操刘备孙权满意点头,对苏轼的眼光表示了赞许:不错,我就是豪杰。


    三人都很有默契地将另外两方忽略掉,唯有周瑜的粉丝挺直腰杆不屑一顾:豪杰又如何?你们都是周郎的陪衬!


    【三国豪杰何其多?但在这个赤壁战场,苏轼最终选择将目光集中到青年将领周瑜的身上,接下来就是周瑜的主场了——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大家读一读这几句,结合注释想一想,苏轼笔下的周瑜是什么样子的呢?】


    “风流倜傥!”


    “文武双全!”


    “娇妻美眷战功赫赫,周郎当真理想之英豪!”


    “周瑜不是气量狭小吗?还被诸葛亮气死了,苏轼是不是美化他了。”


    “让你少听说书多看历史,那些都是戏本子上瞎编的!”


    “就是就是,周公瑾多完美一个人啊,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好帅!”


    文人学士还没有说话,底下的吃瓜群众先吵作了一团。自隋唐以来,民间多有“说三分”瓦舍,言语粗糙却颇为俚俗,故事也说得十分引人入胜,其中出场人物众多,又颇富传奇色彩,场面热闹,不知道收割了多少粉丝,市井小儿都知道魏蜀吴曹孙刘,别提多深入人心了。


    苏轼这几句词一出来,立刻流传开去,周瑜的真爱粉交口称赞,而他的黑粉则是捶胸顿足,只恨自己写不出相匹敌的诗文和苏轼叫板。


    倒是陈寿捧着自己新写的《三国志·吴书》篇目露疑惑:“周公瑾勇毅之士,所谓‘衔命出征,身当矢石,尽节用命,视死如归。’应当是个豪杰,苏轼此词,颇有不同啊!”


    他沉吟着水镜上的几句诗文,倒觉词里这周瑜的形象,颇似时下名士风流。!


    第 69 章 念奴娇6


    【出乎意料的,苏轼为周瑜设计了别出心裁的出场方式。根据陈寿在《三国志》里的记载,周瑜应该是一个视死如归的武将。在我们的印象里呢,周瑜应该是一个气量狭小的人。】


    还来不及为自己出场感到高兴的陈寿:???什么玩意儿?


    刚刚还笑得温雅的周瑜差点一口气没跟上来,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家妻子小乔:“她她刚刚说什么?”


    谁气量狭小?


    小乔抬眸和他对视,脸上同样是惊疑不定。怎么,这水镜原来不是夸周郎的?


    另一边。


    “周公瑾?气量狭小?”孙权觉得自己要不认识气量狭小这几个字了。


    刘备也是惊疑不定:“周公瑾文韬武略,是万人之英,胸襟广阔,怎的被人说心胸狭小了?”


    三国众人觉得自己的三观有点裂,然而这还没完,楚棠接下来说的话才让他们大跌眼镜。


    【他嫉妒诸葛亮的才能,故意刁难诸葛亮,让对方十天造出十万支箭,时不时暗戳戳给诸葛亮使绊子,最后还被诸葛亮气得吐血而亡。】


    周瑜诸葛亮本人:???


    诸时空其他老祖宗们:???


    听起来怎么觉得有点奇怪呢?


    茶楼雅间。


    三苏难得有些发懵:“楚姑娘,在说什么啊”她真的读了史书吗?


    诸时空陷入了沉思,不同于这些人的集体呆滞,民间小儿却是拍着手欢呼:“她讲的和戏里演的一样!”


    明朝。


    越听越觉得耳熟的罗贯中有些坐立难安了:这这这这讲的怎么和他写的演义那么像,不会又要说到他了吧!


    果然——


    【这些内容耳熟吗?没错,以上情节都出自罗贯中老师的《三国演义》,在《三国演义》里,周瑜意气张扬,机智有余而缺乏容人之量,最后被气死的情节也算得上是绝唱了。】


    罗贯中:我就知道。


    冯梦龙哈哈大笑:“《三国演义》固是奇书,只不知周郎和诸葛丞相此时听到是何等反应。”


    冯大手才不承认自己是在看热闹。


    【但这些内容其实都是罗贯中杜撰的,历史上的周瑜颇具才华,蒋干说他“雅量高致,非言辞所间。”陈寿亦称他为奇才;陆机赞他“雅达”;综上可见,周瑜的气量非但不狭小,还颇有些“海纳百川”的意味。】


    听到这里周瑜才顺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还有明白人。他拧着眉颇有些不郁:“这罗贯中怎的如此编排于我?他纵欣赏那诸葛孔明,倒也不必拿本将作宾吧!”


    而且听楚棠的意思,他在后世大多数人眼中好像就是这么个气量狭小的形象,罗贯中,你欠我的那什么还?


    另一边,诸葛亮也有些不自在了:“这些小说家言真是夸大其词,周公瑾颇有俊才,实不必如此贬抑。”


    刚刚还有些疑惑地刘备倒是笑眯眯地接受良好:“看来那罗贯中对军师颇为欣赏啊!”


    一意揄扬,喜爱之心溢于言表。刘备觉得有些平衡了,还是有人念着他们刘蜀的嘛!


    许都。曹操表情复杂:“哼,又是这个罗贯中!”


    他可没忘记先前楚棠说的,民间故事里人人都管他叫曹贼,不知道这罗贯中的演义又在其中出力了多少,现在连南边的周瑜也被编排了。


    “唉!”他忽然叹了一口气,神情惆怅极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啊!”


    曹丕曹植的眼角一齐抽了抽:父亲,这诗您还是别念了。


    不曾想,刚腹诽完,上首的曹操就发话了:“子桓呐!”


    被点到的曹丕心里一跳,连忙敛了神色上前:“父亲。”


    曹操笑得可以称得上和蔼:“先前水镜是说你编过志怪吧?不错,是个有才能的。这样,你也去写一本什么,《三国演义》,省得后世那不知事的人胡编乱造,褒贬失衡。”


    曹丕:?


    父亲您真的是


    “怎么,你不愿?”曹操的眼睛眯了起来。


    曹丕神情微微慌乱:“孩儿不敢,孩儿”文采斐然的曹氏二公子第一次觉得词穷。立在旁边的曹植看到兄长窘迫的样子,不厚道地偷笑起来。


    曹操眼尖,发现后面幸灾乐祸地漏网之鱼,当即笑得愈发慈爱:“子建似乎也对俳优小说颇感兴趣,便与子桓合著吧!”


    刚好一起著书还能增进感情,免得后面发生兄弟阋墙的惨事,一举两得。曹操对自己的安排颇为满意,他就不信,他老曹家两个儿子,写不过一个罗贯中!


    惨遭支配的兄弟二人累觉不爱:爹,您放过我们吧!


    【另一方面,周瑜的军事才能也很高,虽然《三国演义》里将火烧赤壁的功劳安在了诸葛亮的身上,但这一奇计实际是周瑜谋划的,罗大大经典手法之一:张冠李戴。】


    明朝。


    膝盖再次中箭的罗贯中觉得有些尴尬,不同于一开始得知自己的著作名流千古的激动,他现在只觉得自己仿佛在众人面前被公开处刑。


    同人文舞到正主面前去了是什么体验?罗贯中后知后觉地和冯梦龙共情了。


    茶楼雅间。


    苏轼摇头失笑:“我就说楚姑娘说的如此离奇,原来是后世编的话本子。”


    “每每提到三国之事,楚姑娘必谈这本演义,想来也是一本奇书。”苏辙表示有些感兴趣了。


    苏洵捋着须总结:“听楚姑娘描述,那位罗贯中似乎有尊刘之心,倒是和瓦舍讲史之戏多有相和,演义之书,该是裁剪编录、润色而成。”


    他对这本史向话本颇感兴趣。


    三国。


    周瑜再有雅量也坐不住了,愤愤地一拍桌子:“罗贯中,欺人太甚!”


    火攻之计明明是他想出来的,孔明之人分明是从属,这种功劳也能被抢吗?欺负他百年之后不能说话是吧?


    周瑜的粉丝摩拳擦掌:呵呵,罗贯中是吧,记住你了。


    被张冠李戴的另一主角诸葛亮禁不住抚额,后世对他如此厚爱,他理当感念,就是这方式他失笑,莫说周瑜,他都有些惶恐咯。


    大殿里的孙权调整坐姿,沉吟着摸了摸下巴,神色颇为认真:“子敬啊,我江东可有哪家才子有小说家之才?”


    鲁肃一愣:“主公的意思是?”


    孙权一脸严肃:“我们也编一册《江东演义》,如何?”


    鲁肃:突然就理解曹氏二位公子的心情了。


    【由此可见,周瑜在史书上最为人称道的,除了容人雅量,便是军事才能,这样的人,无愧于“豪杰”之称。但苏轼心中的周瑜显然不止于此,他笔下的周瑜出场竟显得颇为柔情——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


    他先写到他的婚姻爱情。小乔是江东有名的美女,所谓“江南有二乔,河北甄氏俏。”以美女来衬英雄,愈发显得英雄豪俊,奋发有为。周瑜和小乔的姻缘应该始于建安四年,距赤壁之战近十年之久了,苏轼在此着一“初”字,与赤壁之战并举,实际是为了更好地衬托周瑜的形象,这一点大家理解就好了。】


    没有人不喜欢听好话,尤其是刚刚在遭受连番暴击的人。刚刚还气愤不已的周瑜脸色总算好了一点,他饮了一口杯中的茶,眉眼温雅看向小乔:“如花美眷,亦是公瑾之福。”


    小乔美目微垂,乱世之中有如此之人傍身,已经好过大多数人了。她笑着向自己的丈夫添了一盏茶,听后人讲那些风流浪漫。


    【有美人作伴的周公瑾又是何等风采呢?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樯橹,指代的是曹操的战船。周瑜姿容伟岸、英气勃发,手持羽毛扇,头戴纶巾意态逍遥,谈笑之间,曹操的百万战船灰飞烟灭。


    雄姿英发,是在说周瑜的精神气质。江东组整体年龄偏小,赤壁之战时的周瑜才三十多岁,才华横溢身居高位,其人又是“长壮有姿貌”,的确可以称得上英气勃发了。


    羽扇纶巾是说他的装束,由于民间文学的累积,这样的装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诸葛亮。】


    啊这


    周郎和诸葛丞相是绑定了吗?众人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孙权咬牙:这《江东演义》必须写了。


    【其实这样也可以解释,晋朝有本《裴子语林》,里面记载诸葛亮,是“乘素舆,著葛巾,持白羽扇,指挥三军。”而周瑜在《三国志》里更多则是一个武将,苏轼这里某种程度上属于一种形象的转嫁。】


    诸葛亮没说话,张飞先提出质疑:“时下多崇名士之风,羽扇纶巾自是汉时风习,此说是否有些武断?”


    【但东汉、魏晋之际,上层社会多推崇风度潇洒、举止雍容的姿态,“羽扇纶巾”更多体现了一种名士之风。比如谢万“著白纶巾、鹤氅裘”谒见简文帝;大将羊祜在军中也是“轻裘缓带,身不被甲。”苏轼以这种装束来写周瑜亲临阵前的泰然自若和风流儒雅,也有其历史依据。】


    周瑜的唇角略略弯了几分:这解释就顺耳多了。


    【不过我们把思路打开,将这两种解释结合,你会发现苏轼的这个写法非常耐人寻味。】


    苏辙眨眨眼:“兄长,我好像懂了。”!


    第 70 章 念奴娇7


    诗者,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诗是内在情感的生发,解诗的过程,除了依靠过硬的学养,更有赖于诗心的坦然相会。很明显,苏辙二者兼具。所以,在兄长及父亲饶有兴趣的目光中,他开口道:


    “诸葛以筹略闻名,羽扇纶巾亦自有名士风度,二者本质为一。由此,‘豪杰’一转而为‘风流’,这是词中之周郎,亦是兄长自我之期许。”


    果然,话音刚落,楚棠就接着说了:


    【不管是诸葛亮形象的转移也好,还是当时流行的名士作态也罢,这都说明词中的周瑜不是《三国志》中那个纯粹的武将,他的形象是理想化的,带着明显的苏轼意味。


    一方面,斩将搴旗的武将够不上风流;另一方面,苏轼是个文人,又没有范仲淹那样的守边经历,他理想的英雄,只能是具有文人气质的军师一类。当然了,这可能也和宋代极度重文轻武的整体风貌有关,武将必须要进行“改造”。】


    茶楼雅间。


    苏轼微微点头,目露欣喜:“这番分析倒与子由你解的不差。”


    他们兄弟相契,有这一说便是对上述内容表示认可了。苏辙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他略有迟疑:“听楚姑娘的语气,似乎对我朝士风颇有微词?”


    有这样感觉的并不止苏辙。宋初,汴梁城中的赵匡胤也是神情一顿:“她的意思,是不太认可朕之谋策?”


    帝王总是敏感的,楚棠平素一句话便足以让他在心里味一圈,更何况是涉及国策。极度,这可不是什么好词。


    一旁的赵光义却是满不在乎:“皇兄过虑了,她一个小女子能有多大识见?皇兄礼贤文士,不杀士大夫更是百代未有之明,若无皇兄对科举文章一事上心,后代焉能出那苏轼、欧阳修、晏殊诸人?”


    他倒是机灵,将水镜里提到的宋人都拉出来说了一遍。


    “不错,”赵匡胤一听也是这个理,“武人权力太盛便易生乱,前唐五代殷鉴不远,不可不防。”


    他看向水镜,那里讲的是他大宋最负盛名的文士,后世崇文尚礼,一定会对大宋如此优容的士风青睐有加。


    这边的赵匡胤在自我催眠,有识见的帝王却是敏锐地皱起了眉。


    “重文轻武,文人能挡住匈奴的铁蹄?”


    刘彻有些不屑,他也爱文章,自己能写,手下也有司马相如这样的文士,但这不代表他不重视武将,相反,作为一个野心勃勃的帝王,他太知道强盛的兵力意味着什么了。那宋朝抑武成风,一旦国境危,又拿什么抵挡?


    太极宫。


    李世民同样摇头:“文武争驰,朝堂方有生生之相,二者失衡,难免会滋生祸患。”


    他看得分明,文德鼎盛,也要武德支撑。


    咸阳。


    嬴政言简意赅:“愚不可及。”


    乱世鼎鼎的始皇,最知道武功对一个王朝意味着什么。他想起楚棠先前讲东晋时提到的只言片语,宋之仓皇南渡,可别与这抑武之风有关!


    【这种情感投射是贯穿周瑜整个形象描绘的,比如前面,因为在“豪杰”之中渗入“风流”,所以需要小乔这样的美人来红袖添香。大乔、小乔对策瑜二人来说,更多是战利品,这一点后人其实看得分明,比如说杜牧。】


    “比如说杜牧之!”


    李商隐的声音和楚棠重合了,他眼光灼灼,仿佛水镜上提到的人是他似的。


    【杜牧博学,颇有史家眼光,他直言“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若没有那一场天时,小乔姐妹俩又会成为曹操的战利品,被囚禁在铜雀台上。历史是残酷的,在女子身上作用尤甚。但苏轼更有文人风韵,他不惮于表现自己对女性的喜爱,就像他敢于带着妓/女去见和尚。】


    啊这


    王维嘴角抽了抽:“这个苏轼真是不拘礼法。”


    也没个顾忌。


    茶楼雅间,苏轼顶着父亲和弟弟的目光摊手,这有什么问题吗?


    【所以他将小乔转化为周瑜的红颜知己,英雄意气、红袖添香,是为名士风流。包括后面的“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将危机四伏、九死一生的赤壁战场转化为谈笑退敌的轻松自如,百万曹军仿佛如无物。很有李白“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的意味,这就是纯粹的苏轼式的浪漫了。】


    东晋。


    谢安淡笑执盏:“这李白,不愧为一等一的谪仙人。寥寥几笔便能传神。”


    不经意间,李傲天又获得了一位偶像的青睐。


    唐朝。


    李白也觉得颇为舒心,他本就欣赏苏轼,苏轼词中两处又都脱意于他,二人多少也能算个神交知己吧!


    晚唐。


    杜牧听到水镜念起自己的得意之作,高兴地饮了一口酒。虽无单篇讲解之殊荣,但能被水镜提上一嘴的,哪个不是名士?


    李商隐则是将这首诗品了又品:“立论精警独树一帜,杜樊川实在是俊才!”


    真奇怪,他明明给杜樊川去了那么多封信,怎么就是没个回音呢?


    三国。


    曹操一甩袍袖:“樯橹灰飞烟灭又如何?赤壁战国吾已知晓,周公瑾再无天时,杜牧此诗之揣测,怕是要成真咯!”


    他倒要看看谁还能阻他。曹操踌躇满志,脸上颇有些不可一世的骄矜。


    江东。


    周瑜院中一片冷寂,如此直白地剖析将一切□□摆在二人面前,小乔垂眸,以帕拭泪。原以为嫁与周郎也可托身,谁料战局翻覆后她的结局还是难料。


    战利品她忽然悲从中过来,乱世之中,女子命运,当真转如飘蓬。


    周瑜握手成拳,忍不住咳嗽起来,脸上竟显出几分病态:“咳咳咳”


    暗自神伤的小乔这才猛然惊醒,忙抚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都督,你可还好?”


    周瑜以手抚膺平复呼吸,他到底是勇毅之士,迅速便稳下心神,沉声安慰道:


    “夫人且暂收泪,赤壁天时已失,江东尚有儿郎。曹贼此时正在打击异族,不敢轻举妄动,只要我等筹谋得当,联合刘备诸人,未尝没有扭转之机。”


    小乔闻言眼神闪了闪,她抬头,双眸微红,轻轻开口:“都督,妾为南人,只合该在南土。”


    周五握住她的手:“天无绝人之路。”


    他望向半空中的水镜,此世后人既无由凭吊赤壁,那便再创一段传奇。


    【综上来看,苏轼笔下的周瑜婚姻美满、英气勃发、风流潇洒、临兵列阵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泰然,战功赫赫,活脱脱一个完美男神。】


    啧……


    刘彻有些酸:“这就奉为神明了。”


    还男神,朕难道还比不上周瑜吗?


    【那苏轼这样大肆泼墨描写周瑜是为了什么呢?】


    南宋。


    陆游敲着桌子点评:“此词虽题为赤壁,但心实为己而发,周郎为宾,自己为主,寓主于宾,变幻离奇,苏东坡是仙才!”


    【是的,主要是与自己形成对比。“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胜迹重游,难免感怀,周瑜的光彩很容易让词人联想到自身。


    我们逐个对比一下,词中的周瑜有如花美眷,那此时的苏轼呢?】


    这问题,苏氏父子三人面面相觑,苏轼斟酌着开口:“我妻王弗亦是解语之人吧!”


    他还记得新婚之夜,他以集句诗表白洞房之喜,王弗不仅听懂了,还将那些诗句的出处一一道来,这怎能不让他惊喜?从那一刻起,他就认定,这个妻子是他一生的知己。美满若此,还不算如花美眷相伴么?


    【我们知道,这时,苏轼的妻子王弗已经去世多年,他虽续娶,但每每想及王弗,心中都不胜凄惶,正因如此,才有了那首感人至深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楚棠放出原文:“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一首悼亡词写得情真意切,一经展示就俘获了众人的心。


    东晋。


    潘岳读着水镜中的词句,不禁又想起自己逝世的爱妻杨氏。眼前高宅深深,仿佛还有妻子留下的痕迹,屋中种种,到处都存着二人的记忆。墙壁上分明还挂着妻子的笔墨。可屏帷之间却再无那道倩影……他掩面落泪:


    “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


    唐朝。


    元稹和白居易感叹:“苏轼是至情之人啊!”


    “柔思婉转字字泣血,‘不思量,自难忘。’他分明是日日思量!情深至此却泉壤幽隔,当真是,此恨绵绵无绝期!”白居易被这首词感动了。


    宋朝。


    欧阳修一边将词谙熟在心,一边不无赞赏地感叹:“原以为苏轼之词一意雄豪,这《江城子》却是哀婉凄切,自血泪吐出,较之前代婉约之词,更是以情取胜。”


    他哪里是不会写婉约词,分明是二类兼修,且个个都是巅峰!


    真情总是动人的,更何况运笔者还有极高的艺术素养。这首词既能打动千百年后的读者,自然也会令之前或之后的古人动容。一时之间,众人都沉浸在哀婉的词意中。


    “唉,上天为何总是妒忌恩爱夫妻呢?”


    收获了众人同情的苏轼本人却是被眼前的词吓得如遭雷击,好半晌都没缓过神来:


    “娘……娘子她,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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