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督主……”
“督主今日打算做些什么?”
“督主快瞧这几只小狼,是否个头长大了些?”
……
自上回狩猎一事已过去多日,这期间萧翎频频借着担忧小狼安危的由头往掌印府跑。
俨然成了这掌印府的半个主人,每日只等江郁白下朝回来,就一个劲地往人面前钻。
江郁白爱作画,他就陪着一旁研磨添茶。江郁白一收笔,他就将画夸到天上。
把李福的活儿抢了个遍。
今日与往常一样,但也不那么一样。
今日这书房里还多了只本不该出现的小狼,这小狼排行老三,平时和几个兄弟在一起时不吵不闹,相较其他几只体型也瘦小许多,萧翎也因此对它多有偏爱,带着小狼一起钻进了江郁白书房。
一进书房见到江郁白后他就忘了怀里的小家伙,把小狼放到一处软垫上忙不迭凑到江郁白身边,“大人在看什么书?”
江郁白斜倚着身子,白皙玉指拈起一页懒洋洋翻篇,“乡间杂谈,打发打发时间。”
萧翎这段时间口舌功底见长,只要对面之人是江郁白,哪怕只是抬个眼,他也能夸出花来,更别说是现在这种情景。
他顺手搬了一旁的椅子坐在江郁白对面,“督主涉猎如此广泛,难怪能够博古晓今。若是我有督主一般好学,说不定也能凭着自身才能考取一番功名。”
萧翎成天在他耳边神神叨叨说些夸张赞叹,江郁白起初听了还略有羞意,听得多了,内心也就无甚波动,不予回应。
他抬眼看向萧翎身后,表情没什么变换的说,“殿下是对我心存不满,故意报复?”
萧翎被这话问得愣住,他只不过夸了两句,怎么就成报复了?
回头一看,呆呆的张开嘴,“老三!你在干什么!”
萧翎倒抽气一声,大喊着小狼的代称,单手拎起小狼脖颈,手指戳了几下小狼额头,“平时还没看出来,原来你才是四兄弟里最闹腾的啊,你说说你,把好好一个软垫啃成这样要怎么赔偿?”
他抱来的那只小狼原本在软垫上躺得好好的,谁知道一只狼待着待着就出问题了,长出来的那点乳牙在软垫上又磨又啃,上好的布料被这小家伙啃得处处是洞。
江郁白睨了眼那边做戏的某人,继续翻阅,“殿下还是过来坐着吧,一个软垫而已,我掌印府还是拿得出这点银钱的。”
萧翎也不多推拒,忙把小狼交给门外下人后重新走到江郁白面前坐下。
江郁白说那书是用来打发时间,但他看得认真,萧翎又不好打扰,随意去书架取了本书回来翻看,没看两页又嫌无趣扔到一边。单手支着下颌正大光明盯起了江郁白。
江郁白翻页时瞧了眼萧翎,见他无所事事便问,“万寿节将近,不知殿下是否已备好寿礼。”
江郁白这话似问句,却没有半分索要答案的意思,大概只是瞧萧翎无聊,便随意起了个话茬供他闲谈两句。
萧翎听出江郁白话中意思,上身朝江郁白靠近些,“要是我还没准备好呢,督主会帮衬我吗?”
江郁白浅笑,懒散道,“我说殿下怎么近来老往我府上跑,原来打的是这么个主意。不知殿下想从我府中取些什么宝物?”
“什么都可以吗?”
“殿下且先说来。”
“那我想要督主!”
江郁白翻页的手指僵硬了下。
萧翎抽走江郁白手中书,悠悠然出声,“我这人贪心,既然督主让我挑,那我定要选个至关重要的,而这府中至宝莫过于府邸主人。”
“皇上寿辰将近,各街各坊热闹非凡,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能邀请到督主和我一同上街?”
回答萧翎的是江郁白起身整理衣袍的动作。
他动作过于干脆,反倒让萧翎愣了下,“我还以为督主不会同意呢。”
已经走到门口的江郁白回过头看了眼萧翎,“我还以为殿下此番邀我出行,定然做了十足准备,原来竟不是吗?”
“是是是,当然是!”
萧翎怕江郁白误会他心不诚,忙跟上来解释此次出行计划。
说了一路,临出府前,江郁白却被一桩事耽搁,他让萧翎稍等片刻,萧翎也就老实地站在门口等待。
闲得无趣,萧翎寻了处阴凉地望天,碧空之下,天上只挂着几缕薄薄云丝,偶有清风夹着桂花香气吹过,萧翎听到远处万分熟悉的脚步声,转身看向那处。
声音来处的长廊被一株桂花树遮挡,萧翎看不见人,只能依稀听着声音越发靠近。
在他即将看清江郁白时,那阵清风游荡一圈强势归来,圈着无数银桂花瓣漫天起舞,乱人眼。
桂花树后缓缓走出一人,身着白袍,玉佩轻摇,主人清清冷冷玉制瓷白般的面庞渐渐显露,饶是距离尚远,萧翎也能清楚看见江郁白脸上不耐的神色。
萧翎站在原地静静看着江郁白朝他而来,眉眼温柔,他听见耳边的风,也听见门外长街的喧闹,但那些声音都不重要。
岁月流淌,韶华易逝,这是普通人对时间的感慨。
时间、年龄,对于他们这类来自时空管理局的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们这群人常年穿梭各个世界,有时是青葱少年,有时又是耄耋老人。
这一刻,看着眼前的江郁白,萧翎比任何时候都希望时间能走得慢些再慢些。
“让殿下久等了,走吧。”
“督主且慢!”
江郁白闻声停下。
萧翎跨了一步站在江郁白身前,他身量高,不用江郁白配合低头就取下他头顶逗留的花瓣。
江郁白感受着萧翎在他发顶拨弄的动作,那动作太轻,太珍重,江郁白抖了下,“怎么了?”
萧翎将手背到身后,小心收拢手中花瓣,“没什么,见督主发丝乱了些,自作主张帮您整理了下。”
江郁白抬手摸了下头发,“有劳殿下了。”
“不客气,督主快快跟上吧。”
萧翎走在前方带路,去的地方和刚才说的全然不同,完全是一个朝南一个朝北。
江郁白问他可是改目的地,他只神秘一笑,督主别急,跟着我走就是。
谁能想到,本朝新晋王爷就这么带着让人谈之色变的江大掌印,混在人群中四处闲逛。
天幕渐黑,漫天星斗下是长街熙熙攘攘、烛火通明,各式外形有趣的灯笼筑起这片大地的昌盛繁荣。
哪怕眼前繁华只是昙花一现,也实在绚烂。
他们路过一处卖灯笼的小贩时,店老板只一眼就看出两人非富即贵,当即捧手凑到萧翎身边,“两位爷,要不要看看我家的天灯?我家这天灯可不是一般天灯,只要写下愿望后往天上放,包您二位心想事成,诸事吉祥!”
萧翎对店家这话来了点兴趣,“口气这般大,连庙宇之中的得道高人都不敢这般夸下海口,你倒是张口就来。”
店家欸了一声,“爷,这您可就不知道了,我家这灯专增有缘人,不为银钱世俗沾染,因此也比寻常天灯飞的更高些。您说,这飞得高了,是不是就更容易让天上神仙看见,是不是就更灵验?”
“我见二位气度非凡,他日定然大有作为,相见既是缘分,我便赠与二位两盏上好天灯。”
萧翎笑问,“只赠不卖?”
店家点头,“只赠不卖!”
说完,店家抬头偷看了眼两人的反应,指着身后一处置于高台的功德箱,“小人身为店主的确不收银钱,将天灯赠与二位是为结缘,但假若二位有心也可向那箱内投放银钱,上告天上各路神仙,你们心中诚意。”
“当然了,投多投少,皆随本心。”
萧翎轻笑,这店家倒是会做生意。
用有缘人的噱头招揽顾客,而后又紧接着打出一招功德箱拿捏人心。一个天灯本钱并无多少,即使偶有亏损,也可轻易从下一单挣回。要是再遇上些富贵人家,说些讨巧的话,恐怕光是一盏天灯就能换来整年收益。
像萧翎这样接受过各方文化洗礼,又来自时空管理局的人,自然十分清楚世上无神。
但……
“大人想放天灯吗?”
此处人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萧翎换了个低调些的称谓唤江郁白。
江郁白站在一旁听了许久,自店家刚说这花灯不要钱时他就明白了其中意思。听到萧翎的话,还以为是他脸皮太薄不好拒绝,主动当了这个恶人,冷脸道,“不想。
“既然大人不想的话,那我便只挑自己喜欢的了。”
和江郁白设想不符,他眉心微动,不明白萧翎的意思。
萧翎取了盏天灯,当着老板的面按市价往那功德箱内不多不少投了十个铜板。
“二位慢走。”店家僵着个脸假笑,原以为捞到条大货,谁知还不如寻常百姓给的多。等两人走远了,他暗啐一声,“穿那么好,还这么抠,呸!”
萧翎和江郁白离开店铺往前走,前面的人越发多了起来,稍有不慎就会被人流冲散。
隔着一层衣袖,萧翎牵住江郁白手腕,“人太多,大人切莫和我走散。”
说这话时,萧翎没敢回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四面拥堵导致,热气上涌,从脸颊热到眼眶,眼底都夹了些酸气。
江郁白虽未回应,也没挣开他的手。
流水般紧密的人群里,萧翎握住江郁白的手愈发用力,他假装看向一边的摊贩,实际上却在用余光偷看江郁白,江郁白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或许是因为肌肤有了一点相连,两颗心也跟着有了捕捉对方的能力。
感应到江郁白即将抬眼,他猛地回头,目光直愣愣盯着前方不敢歪头。耳边很快就传来阵轻笑,听的他耳根发麻,恍恍惚惚。
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后,他们看到了集中放天灯的地方。抬头看,头顶上飘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光点,每一个远去的光点都携有最真挚的心愿,缓缓远去。
萧翎带江郁白找到一处空点停下,站在江郁白身后的是一对年轻小夫妻,丈夫怀里抱着一个至多不过三岁的女孩。她乖巧依偎着父亲,藕段似得手臂手指天空,数着满天灯火,“一、二、三……”
小姑娘只数到十就说不下去了,两只小手在眼前掰来掰去也想不出接着要说什么,干脆嘴一撇,扭身看向娘亲,软软出声,“娘亲,这些灯真的会飞到天上吗?天上真的有神仙?”
妻子笑着贴近小女孩,柔声说,“当然有啦,我们最爱的囡囡不就是神仙送来的吗。”
妻子仰头看向丈夫,相视一笑后,丈夫伸出手,捏了下妻子脸颊上的软肉,然后将妻子也揽进怀中,“囡囡和娘亲都是神仙送给爹爹最好的礼物……”
天上传来炸响,在一阵阵惊呼声中,烟花绽放,璀璨惊艳。
萧翎垂头去看江郁白,却见他神色飘忽,有些失落。
他也听见了那一家人的对话,相爱的夫妻以及一个软糯乖顺的孩子,这是绝大多数人心中对家庭的完美想象。
如果江郁白没有经历此前种种磨难,以他的才能参加科举,定能一举夺魁成为朝中重臣,他会像古往今来那些才子佳人一般迎娶美眷,子嗣环绕。
是遗憾的吧,那样的生活才是江郁白应有的人生。
萧翎此前酝酿许久的话,突然没办法再说出口。
他心中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在身旁幸福的三口之家衬托下愈发龌龊,仔细想来,江郁白对自己好像从未表现出有什么超出正常情感的意思。
反倒是他,有悖人伦,喜欢上了一个同性。
江郁白的人生已经让人毁了一次,即使他贵为掌印,宦官之名也足以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不想做那第二个毁坏江郁白人生的小人。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