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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瓮中捉鳖。


    一阵急风从窗外吹来, 顶上彩色琉璃宫灯晃了晃。


    赵无眠能感觉到勾住下颌的手微顿,但快得让人几乎无法察觉。他眼前的女人松开他,身子像没骨头似的倚进身后椅背里, 那神态仿佛在嘲笑他。


    “殿下。”赵无眠并不生气,他太了解赵如意了, “三年了, 难道您一点不好奇,圣僧如今变成什么样?”


    当初, 伽莲与赵墨被劫走后, 他手底下的暗卫很长一段时间查不到他们的去向。直到苇绡教重整旗鼓, 再次生事。


    暗卫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潜伏进教内, 也终于知道令苇绡教获得新生的, 是他们的新首领——真正的李氏太子。


    “曾经的圣僧慈悲为怀, 现在却成了反贼头子。殿下,您当真不想见见他么?”


    闻言,赵如意嗤笑, “你也说了,他如今是个反贼头子。既与朝廷为敌, 与本殿为敌,下场便只有一个。”


    死。


    赵无眠低头轻笑,不欲戳破主子那点伪装。


    他自幼在风月场所里长大,无论身段、举止都带着股风流,起身为这位尊贵至极的女子倒上香茶, 尔后弯腰送至对方嘴边。


    他的服侍极为周到体贴,同时娓娓说道:“殿下, 且不说圣僧是如何与苇绡教那些余孽勾结的,可如今皇上还在他手里。这些年他们藏得极深, 咱们的人费尽周折,至今也无法深入苇绡教高层内部。依我看,殿下还真得小心,今日的圣僧恐怕……”


    “不好对付。”


    昔日伽莲贵为达摩寺圣僧,光风霁月,超凡脱俗。非但武艺当世卓绝,才智也远非常人可比拟。谁也不知道,这样圣洁的佛摇身一变,会变成何等模样?


    “那又如何?”赵如意将脚抬起,架在他膝上,任由这名俊俏风流的男子为她捶骨松筋,“他们来神都不外乎就是打着光复端朝的旗号,召集那帮乌合之众,然后勾结宫中奸细造反。若是事成,他们便拿赵墨出来,先让赵墨重新登基,过个三五七年的,再把他赶下来,好换他们姓李的上去。”


    造反的手段,历朝历代,来来回回也就是那点伎俩。苇绡教的优势,不过在于他们手里还有赵墨。


    “殿下高明。可惜探子也没办法再查探详细,只是咱们既已洞察先机,那水月庵那边该如何处置?”


    “无妨,你继续派人盯着。厉冉那边本殿已叫他暗中抽调一万黑甲军,那些反贼最终目的无非都是要攻入皇宫,到时咱们就关起门来,将他们一网打尽。”


    赵无眠似有所悟:“要想攻入皇宫,那宫中必然有人作内应,这个人……”


    赵如意勾起唇,笑容中泛出森森寒意:“本殿明个儿一早就去见她。”


    * * * *


    暮春的长乐宫仿佛沉睡般,绿藤从墙上雕花的牖爬出来,枝条里几点白花已被抽干水分,亦如这座宫殿枯萎的模样。


    长公主的銮驾来到门外,里头的宫女赶忙迎上来。


    “参见殿下。”


    赵如意瞥过两侧的黑甲军,慢悠悠走进去。


    “殿下,奴婢已经通传了,可是皇后她……”


    “无妨。”


    长乐宫是昔日皇后住所,不,如今已经晋升为太后的宫殿。赵如意踱步进入太后,也就是司徒妙仪的后院时,就见这位风华正茂的太后娘娘正在画画。


    听到脚步声,司徒妙仪手中之笔顿了顿,却自顾自继续描绘,完全视长公主于无物。


    赵如意也没生气,应该说,这样的伎俩还不值得她生气。


    莲步轻移,她瞧见对方案台上的画。虽只画了一半,但画中人的五官神态已然清晰。


    这人她再熟悉不过了。


    “没想到太后娘娘如此思念先皇,倒是先皇之福。”她冷声笑道,脸上满是不屑:“那般薄情寡义的男子,若是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皇上没有死。”司徒妙仪放下笔,整个人像把出了鞘的剑,充满攻击性,“赵如意,你不用骗我。皇上没有死,本宫相信皇上肯定尚在人间,迟早会回来的。”


    这些年,司徒妙仪名义上被尊为太后,还纳了礼王之子为儿子。然而事实是黑甲军日夜把守长乐宫,她不是大周的太后,而是赵如意的“太后”,一具傀儡而已。


    “要回来早就回来了。”赵如意上下打量这个因思成疾,落得瘦如黄花的“弟媳”。


    “其实你该明白,当年赵墨娶你,不过是因为他想巩固那个皇位。他有多薄情你是知道的,为了斩断与本殿之间的情缘,他不惜娶你。还放出风声,是你嫉妒本殿与他的姐弟之情,才逼得本殿出宫。”


    “这样的男人,也值得你日思夜想么?”


    司徒妙仪咬紧下唇,双手按住桌沿,强撑住她身为赵墨妻子的尊严:“你不用挑拨离间!嫁给皇上,是本宫心甘情愿的。本宫与皇上是结发夫妻,无论发生什么事,本宫都相信皇上!”


    自欺欺人。


    赵如意正欲讥讽两句,司徒妙仪却忽然勾起嘴角,冷哼道:“倒是你赵如意。你与皇上自幼情深,可到头来你却谋权篡国!”


    “你说皇上薄情寡义?真正薄情寡义的人是你。昔日圣僧为天下称颂,可自从遇见了你,他成了乱臣賊子不说,还生死未卜!”


    一阵急风刮过,案台上的纸烈烈作响,幸而有镇纸压着,可画中赵墨的五官变得扭曲。此时,赵如意眼底掠过阴翳,脸上笑意更甚。


    “以前本殿就好奇了,太后娘娘既是尚佛,缘何不去叨劳你那位同进佛门的好姑姑,偏偏时不时就去达摩寺找圣僧,莫非,你真的与圣僧之间有什么见不得……”


    “赵、如、意!”司徒妙仪重重拍着案台,手边的笔骤然跳了跳,跌落案台。可惜,谁也没空理会。


    “你莫要血口喷人!本宫与圣僧之间清清白白,并无任何苟且!你自己跟薛青竹厉冉那些男人荒淫无度,别把本宫看得与你这般下贱!”


    “大胆,你岂敢对殿下无礼!”阿桔沉着脸,当即就要叫人将司徒妙仪拿下,却被赵如意喊住。


    “行了,”长公主打量着眼前气愤难遏的女人,仿佛在审度她这番话的可信度,末了,她面色平静,宛若司徒妙仪当着她的面是在骂别人。


    “春寒料峭,太后娘娘约莫是着了凉。风邪入骨,头脑不清才会说浑话。让长乐宫的人找太医给她看看,先把脑子治好再说。”


    言罢,雍容华贵的长公主转了身,丝毫不理会后面歇斯底里大骂自己的年轻太后,慢悠悠地出了长乐宫。


    阿桔望了望身后萧肃的宫殿,皱眉:“殿下,太后这般辱骂,您能忍,奴婢可不能忍。”


    赵如意单手撑着额角,嗤笑一声:“这有什么不能忍的。这些年,朝中文武,那些个男人在背后骂本殿的话,比她的难听多了。”


    若是被人骂上两句,她便气得跳脚,这摄政长公主不做也罢。她不怕人骂,怕的是那些骂不出口而在心里骂的人。


    比方司徒妙仪。


    “阿桔,你让人好好留意。”赵如意忽然坐直身子,敛住笑,沉声道:“方才本殿给了她由头,她必定会借着太医院那些人的手,给水月庵传递消息。让人记住她跟司徒飞虹传信的内容,信件务必要完好送到司徒飞虹手里。”


    阿桔这才悟过来,主子竟然是故意激怒司徒妙仪的。


    一时间,她对赵如意更加敬佩,忙应道:“是,奴婢知道,太医院那边奴婢会好好吩咐的。”


    这些年赵如意给了司徒妙仪太后的头衔,对外则宣称太后因思成疾,在长乐宫养病,不见外客。表面上黑甲军将长乐宫看得紧紧的,可实际上却暗中放任长乐宫的人与宫外联系。


    除了丞相府,去年开始,长乐宫与水月庵的联系越来越频繁。水月庵的主人,也就是当年被赵如意的父皇下旨剃度出家的司徒家大小姐——司徒飞虹。


    司徒飞虹赵如意是没见过,可事迹却是听过的。二十年前,这女人曾经想嫁给她的父皇永泰帝,为此设计陷害她的母后乔楚。事发后,因着当年的太后极力保住她,所以永泰帝赐她终生在水月庵终老。


    司徒家这对姑侄,倒是出奇一致地令她感到厌恶。如今她们竟然还想勾结苇绡教与她为敌。


    与其围呀堵呀的,索性让他们拴成一条线,届时她将他们连根拔起,叫这条线的蚂蚱一同落在她手里。


    如今万事俱备,只等下月初八。


    这时,阿桔瞅出主子眼底那抹冷冷的杀意,斟酌许久,才小心翼翼问道:“殿下,您雄才伟略,司徒家跟苇绡教那些反贼必然会败于咱们手里。只是到时圣僧……”


    旁人或许不知,但阿桔当年清清楚楚见证过赵如意与伽莲之间所发生的一切,凭心而论,她不希望伽莲死。


    赵如意目光斜过来,一眼便望穿她的心,“怎么,你希望本殿饶过他?”


    “这……”阿桔心里明白,这绝对不可能。她的主子何等的心狠,又岂会饶过与她作对之人?


    想了又想,阿桔深吸一口气,直道:“殿下,奴婢想说,念在当年圣僧对您也是真心的,倒不如给他个痛快吧。”


    闻言,赵如意定定看着她,尔后却扬起嘴角,明显被取悦了。


    “好阿桔,你还真是喜欢他。不过……”


    她刻意顿了顿,眼底闪烁着狩猎般的光芒,“他那么好,本殿哪舍得让他痛快走呢?”


    阿桔的心霎时沉坠入谷底。


    三天后的夜晚,从长乐宫出来的太医院药侍,趁无月的夜出了宫,然后悄悄来到水月庵。


    第1章 重逢。


    五月初八子时


    “殿下, 苇绡教还有江北许氏、河西方氏、上东柯氏等反贼已于半时辰前到达水月庵。”


    赵无眠挥手,示意探子退下,对着上位优哉品茗的女人说道:“一切按照计划进行。接下来, 就看厉将军的了。”


    不等赵如意开口,旁边向来寡言的冷峻将军瞥过他, 沉声道:“林云已经带着三百精锐埋伏在周围, 沿途布下的五千黑甲军,只会叫他们有来无回。”


    “黑甲军威名举世皆知, 区区几个反贼, 我相信他们难逃林云副将之手。只不过,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捕蝉用的是林副将, 黄雀的话……”


    赵无眠掩唇轻笑, 眉眼间尽是厉冉最厌恶的轻佻,“还得劳烦您厉大将军了。”


    厉冉冷哼一声,索性不去看他, 只对赵如意作揖:“殿下请放心,末将必定为您生擒贼首, 以绝后患。”


    “好,”依旧拖着绯丽华裙的长公主起身走下台阶,宫灯照亮她妖媚带笑的脸。赵如意伸出纤白如玉的手,替心腹大将抚平衣领褶皱,“此行还需阿冉费心了。擒拿反贼事小, 你莫要受伤才最重要。”


    宽厚的手握住她,厉冉一如既往, 那双眼只倒映出赵如意的面容:“我会的,你不用担心。”


    斜瞥旁边仍旧带笑的赵无眠, 厉冉敛住不屑,撂开衣摆大步流星走出碧霄宫。


    丑时


    初夏的夜,风从中门吹进来,送来丝丝凉意。原本应该陷入寂静的宫殿,如今宫灯高悬,烛火照亮绘着仕女图的窗纸,底下正是一片欢歌盛宴。


    昔日名动神都的无眠公子,正双手持箫,吹奏名曲《春江夜》。箫声婉转多情,像是夏夜江边的少女,对着静谧的江面倾诉无处可放的情思。情思绵绵,亦如江面粼粼波光。


    赵如意单手支额,目光黏着在前方紫衣公子身上,四目相接,彼此眼丝交缠,好不风流快活。


    寅时


    顶上灯花摇摇作响,风变得又猛又急。往常早已陷入宁静的碧霄宫,如今仍旧灯火如白昼。


    迤逦的箫声正吹至高音时,忽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箫声霎时停下。原本懒懒斜靠长塌的赵如意坐直身子,五指不禁扣住边沿。


    率先踏入碧霄宫的,正是厉冉的副将林云。


    赵如意忽地松开手指,扬起嘴角。


    林云年过二十,年轻的脸上溅满血迹,那身黑甲更是滴着血。从他矫健的步伐来看,黑甲上的血该归属于他的敌人。


    “末将参见殿下。”


    林云后面,还有黑甲军押着一男一女。


    “起来吧。”赵如意抬了抬手,视线却落在他身后被双手缚住的男人身上。


    那是一张,她曾经无比深爱过的面孔。


    时隔三年,对方依旧俊朗,时间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即便这三年来,他从云端跌落泥潭。


    “哟,好久不见。”赵如意莲步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


    赵墨沉着脸,冷哼:“皇姐,这么多年了,你一点都没变。”


    赵如意颇为得意,“当然,本殿自当青春永驻。”


    “不,”赵墨只道:“朕说的,是你还跟当年一样的狠。”


    “朕?”赵如意被他的自称逗笑了,“赵墨,这三年来你是躲在老鼠洞里出不来了么?竟不知,‘先帝’已死,如今咱们大周有资格称‘朕’的,只有宁安帝赵睿,岂是你这个假冒先帝的反贼?”


    听到“假冒”二字,赵墨终于变了脸,恶狠狠反驳:“赵如意,你当年弄具假尸体真以为就能诓骗天下?只要朕将皇陵那具假尸掘出来,你的罪行自当天下皆知!”


    “呵,”赵如意满是不屑,如今出现在她面前的旧日天子,满身尘泥,落魄不堪,她稍加一想,便能想像出方才水月庵中的情形。


    “你们以为召集许方柯那三家乌合之众,就想着要让天下人知道真相吗?未免也太过天真。”


    美眸越过他,锐利地停留在赵墨旁边那张风韵犹存的面孔上。


    这是个年届四十左右的师太,一身灰色僧袍,面容依稀可见年轻时的清丽。现在她同赵墨一样,被黑甲军押着。


    “水月庵是什么地方,”赵如意踱步来到师太面前,嗤笑:“司徒飞虹,你该不会以为你与你的好侄女私通往来,无人不知吧?”


    昔日司徒丞相府的千金大小姐,如今水月庵主持司徒飞虹面色冷静,只是双目灼灼盯着她,“你与你母亲长得这么像,心肠倒要比她歹毒多了。”


    黑甲军闯入水月庵,将她们重重包围时,她已知道,她们中计了。


    闻言,赵如意掩唇轻笑。宫灯绰绰,照落在这张妩媚面孔上,像是话本中的美丽精怪从纸上走出来。美得叫人心惊,也叫人胆颤。


    下一刻,“啪”一声响起,叫碧霄宫内众人心头跳了跳。


    司徒飞虹红肿着右脸,不可置信地望向她:“贱人,你竟敢——”


    话音未落,她的左脸又狠狠挨了一巴掌。


    赵如意慢吞吞整理护甲,斜瞥她的目光倏忽冷下来:“本殿有什么不敢的?司徒老尼,当年你和永寿宫里那个老家伙想尽法子要我母后的命,这笔账,父皇念着情份饶你不死。可你竟然賊心不死,还想着勾结苇绡教造反!此刻,本殿就是将你拖出去五马分尸,相信丞相府也不敢多说个字。”


    瞧出她是动真格,司徒飞虹脸上终于露出慌张,她下意识看向赵墨,“皇上!”


    此时此刻,被缚的赵墨用眼神安抚她,却奇异地勾起嘴角,只道:“皇姐,你当真以为你赢了么?”


    赵如意深深看着他,面容看不出喜怒。


    从小到大,他们曾经相濡以沫,甚至孩童时同分一碗羹、同盖一张被。没有人比赵如意更了解赵墨,也没有人比赵墨更了解赵如意。


    在过去那些日子里,他们相爱,那份爱并不仅仅是爱情,同时也夹杂了太多的亲情。


    所以,赵如意等着赵墨的下一句话。


    “从我们来到你碧霄宫这一刻起,你就输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姐姐,这一仗,是我赢了。”


    赵墨眼底浮现难得的怜悯。


    与此同时,外头骤然响起嘈杂的脚步声,还有刀剑相击那仿佛滴血般的响声。


    赵如意也笑了,“本殿是螳螂,你是蝉,黄雀就是伽莲。你是想说,本殿耗费心机在水月庵捉了你,不过是你们苇绡教故意为之。你们真正的目的,就是串通司徒妙仪,让她的人私自开白虎门,让你们攻入皇城是吗?”


    赵墨沉默不语。


    正如他了解她,她也了解这个便宜弟弟,兼昔日的情人。


    “赵墨,你太天真了。我早就料到你不会那么蠢,将机会压在司徒飞虹身上,你真正想压的,是司徒妙仪。”


    赵如意啧啧摇头,“可惜呀,当初我就跟你说过,那个女人平庸又愚蠢,除了爱你之外,根本无一可取。”


    赵墨听到这番话时,表情微动,像是愠色中又掩不住不明意义的喜悦。


    “你们真的以为,黑甲军的主力都去了水月庵么?”


    厉冉早就带着真正的精锐埋伏在白虎门。眼下,他恐怕押着伽莲要进来了。


    想到那抹白色僧影,赵如意眼底泛起兴奋之色。


    一道身影急促而进,她转过头,扬起的嘴角猛地僵住。只见来的人确实如她所料,是她战无不胜的厉大将军。


    可是,却是头发散乱,盔甲溅满鲜血的厉冉。


    赵如意从未见过厉冉像现在这样狼狈,素来沉着的面孔难得浮现窘迫与愧意。


    “殿下快走!咱们中了圈套!他们想要攻打的并不是白虎门!”


    什么!?


    赵如意还未反应过来,眼前乱影晃过,厉冉已经上前猛地捉住她的手往后跑。


    碧霄宫后面有通道。赵如意回过头,就见成群的黑衣战士持刀冲进来,林云只抵抗了几刀,整个头都被砍了下来。赵墨与司徒飞虹则被人簇拥着……


    为什么?那些苇绡教的人怎么进得来?就算白虎门失守,可其余三个门她都秘密增派黑甲军守着,不可能让这么多人攻进皇宫的!


    厉冉拉着她,几乎是冲向后院,嘴里还向她解释:“白虎门那些老弱残兵只是幌子,他们真正是从当年李晋逃出宫的那条密道进来的!”


    被迫跟着奔跑,赵如意满脑子乱轰轰的,只余下“不可能”三个字。


    前朝皇子李晋逃出宫的秘道?不可能,那条秘道早就被她父皇堵上了,而且外人哪知这条秘道所在?


    后头到处都是厮杀声,赵如意感觉自己像只风筝被厉冉拼命拽着往前飞,连吸进胸口的每口气都是疼的。甚至,连两只脚都不是自己的。


    这时,拽住她的人猛地停下,赵如意猝不及防撞了上去,厉冉双手顺势环住她,将她整个人护在怀里。


    喘了口大气后,赵如意终于知道厉冉为何停了下来。因为,他们前方站了个人。


    明月当空,夜风肃肃吹着,眼前之人一身黑衣,衣角烈烈作响。清辉的月光洒落在他过于俊美的面容上,照不出喜怒。


    眸色掠过环在柳腰上的手,骤然黯了几分。然而对上这对亡命鸳鸯时,他双手负后,极为平静地说道:“好久不见,厉将军,还有……殿下。”


    厉冉额头沁出汗,咬着牙说了句:“果然是你,圣僧。”


    “不,你说错了,我不是圣僧。”


    他盯着厉冉怀里的女人,只道:“我姓李,李伽莲,苇绡教的教主。”


    这一刻,赵如意感到一股由心底蹿出的凉意。同时,她注意到,夜风袭来时,吹起面前男人身后几缕黑色长发。


    第1章 游戏还未结束。


    伽莲还俗了。


    倏忽间, 赵如意脑中凭空冒出这句话来。


    环在腰间的手忽然松开,她回过神,就见厉冉已往前一步, 握紧手里的刀。


    对方手里没有任何武器。可赵如意却能感觉到,挡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正在紧张。


    厉冉在害怕。


    三年前, 达摩寺圣僧的武功早就臻于化境。赵如意无数次被他护在怀里, 只觉得天底下没有什么能伤到他们的。


    如今,伽莲成了敌人。


    赵如意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 真正感受到他的强大。厉冉握紧刀狂奔上前, 她只看见, 那刀锋在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然后, 不过一个晃眼, 对面之人竟已闪现在她数步之遥。


    厉冉!


    赵如意回过神, 就见那握刀的身影颤了颤。曾经西南一带的传说,竟然轰然倒塌。


    下一刻,强劲的力道瞬间攫取呼吸。赵如意喉咙一紧, 已被掐住脖颈,甚至于整个人被提了起来。


    下意识攀住那双手, 窒息之际,她撞入男人那双眸中。那双眸,如同一个黑色无边的漩涡,看不见底,也看不见光。


    曾经的伽莲是很好懂的, 他的眼总是清澈澄明,是佛祖的慈悲眼, 照见世间苦厄。床笫之内,她喜欢高高在上俯视他, 那种掌控佛,掌控神明的感觉凌驾于一切。


    现在,她依旧俯视他,但那双眼却让她感到不安。


    可惜也没办法再想太多,赵如意脑子渐渐停摆,就在她差点吸不进最后一口气时,忽然间,对方松开手,空气骤然灌入喉咙与摔落在地,双重痛感同时袭来。


    长公主只觉得头晕眼花。很快身后就有大批人赶上,有人将她双臂反扣在背后。浑浑噩噩间,她视野中出现了赵墨与伽莲,他们看着自己,然后——


    她就失去了意识。


    * * * *


    成王败寇。


    赵如意知道自己失败了。可她怎么也没料到,自己醒来时,不是被关在天牢里。


    红色鲛纱帐,鲛纱薄如蝉翼,光照在上面能反射出隐隐的虹色光芒。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地方如此奢靡,将价值千金的鲛纱用作床帐,那就是长公主府。


    兜兜转转,她竟然又回到自己曾经的府邸。但是这回,她不是主人,而是囚犯。


    囚禁者只给她留着了一套衾衣,剥去她所有首饰,右脚脚裸处被金环锁住,环上连着细长的金链,链子那头就锁在床边。金链长度足够让她下床在两尺多的范围内行走。


    醒来的第一天,一名圆脸少女送来吃食。赵如意伸手打翻盘子,任由饭菜散落满地,只捉住少女的手,狠狠说道:“叫伽莲或者赵墨来见本殿。”


    少女慌慌张张地比划着,半句话也憋不出来。


    第二天、第三天……赵如意终于知道,这是个哑巴。


    他们竟然派了个哑巴来服侍她。


    头天,赵如意打翻了食盘,半粒米都不愿意吃。第二天,哑女继续送吃食过来,已经饿得难受的长公主决定不委屈自己。


    之后连着七天,除了这哑女三餐定点进来,赵如意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闹过、砸过,但就是没有任何动静,仿佛这世间除了这哑女与她,其他人都死光了。


    赵如意知道这是阴谋,然而,真正被困在昔日的寝室,无一人可说话时,她才知道,无聊是极其可怕的事。


    没有人可以交流,成天困在这张床上,由心底滋生出来的恐惧是无法掌控未来。


    谁能告诉她,是谁囚禁了她?赵墨?伽莲?


    什么时候会有人来救她?


    她有离开这里的一天吗?


    因为无聊,所以会思考,一旦思考就会陷入泥淖。头三天,她靠着数枕套上的莲花绣线,慢慢熬了过去。后面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更难。


    囚禁者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死穴。


    她宁可死得轰轰烈烈,也不愿像只臭老鼠一样死在阴沟里。


    第八天,哑女一如既往送来饭菜。她长相并不漂亮,但圆脸,眉眼带笑,看起来极为讨喜。


    今日进门,她照常将食盘放在床前,正欲转身,忽然就听见咣啷一声,东西又被打翻了。大眼正睁得圆,哑女未曾反应过来,已被赵如意捉住。


    短短瞬间,赵如意磕破碗,握住手里的碗片,将尖锐的那部位抵住哑女喉头,大声喊道:“叫你们的主子来见本殿,不然,本殿割破她的喉咙!”


    外头并无人应答。哑女看着她,眼里顿时蓄满泪水。


    赵如意冷冷笑道:“看你主子有没有良心了,没有的话,回头就是作枉死鬼,你也不能放过他。”


    哑女的泪霎时断了线般落下。


    ……三、二、一,赵如意微眯起眼,手里碗片正欲刺入哑女喉间,这时一股猝不及防的力道打中手背,逼得她吃疼了声。


    松手的同时,哑女跌落在地,看见来人才慌慌张张,连滚带爬往他的方向。


    只见一道黑色身影踱步至她面前,对方看了哑女一眼,只道:“没事了,你先下去吧。”


    哑女朝他叩了叩头,神情激动地比了比,然后才退下。


    赵如意看得出来,她是在谢恩。


    “看来,你还是老样子。”长公主挑高眉,明明跌坐在地,气势仍如当初那般,“怜香惜玉呀,圣僧。”


    一身黑衣勾勒出劲瘦的身躯,若说有什么与三年前不同的,除了那头束起的长发,便只有那副神情。从前的伽莲眉眼间尽是悲天悯人,生就佛陀慈悲相。


    如今的李伽莲褪去喜怒哀乐,像深不见底的潭水,叫人看不清,也摸不透。


    他上下打量面前堪称狼狈的女人,只道:“殿下也还是老样子,心狠手辣。”


    赵如意笑了,眼底却一片冰冷:“怎么,本殿喊了那么多天,圣僧一直不敢相见。今天那哑巴快死了,你才冒出来,倒教本殿又见识圣僧的慈悲。”


    李伽莲微眯起眼,视线停留在她脚边那条细长的金链,忽然说道:“你很失望吧?”


    虽未施粉黛,仍旧妩媚娇艳的面孔怔了怔。


    李伽莲又道:“因为出现在你面前的,不是赵墨。”


    赵如意皱紧眉。李伽莲将她的反应纳入眼底,语气透着几分不可闻的不悦:“赵墨已经重登帝位,你手里那个傀儡成了废帝,被送到越郡去,三天前启程,差不多也快到了。”


    “至于你手下那些乱臣贼子,就算我不说,你也应该能猜到他们的下场。”


    什么?


    赵如意扶着床沿爬起来,只问:“薛青竹和厉冉呢?”


    “哦?”李伽莲双手负后,游刃有余的姿态让她觉得异常陌生。


    “我还以为,你会担心那个叫赵无眠的暗部头子呢?”


    他勾起唇,露出重逢以来的第一抹笑意。淡淡的,却叫赵如意一颗心沉至谷底。


    “其实就算你问了,我也只能告诉你,殿下那些蓝颜知己都是罪有应得。殿下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才对。”


    他是故意的。赵如意暗暗握紧拳头,脸上云淡风轻,反而嘲讽道:“成王败寇,本殿既然输了,要杀要只剐随便。”


    她刻意盯着他,如同挑衅般,说:“要是皱下眉头,本殿就不姓赵。”


    “好个摄政长公主。”表面上这么说,眼神却打量她这一身的落魄,李伽莲边转身边道:“可惜呀,赵墨将你赐给了我。”


    他俨然想走,此时赵如意猛地冲上前,就在金链扯得她脚裸生疼之际,她的手终于抓住对方的手肘。


    “伽莲,你这是什么意思?”


    男人半侧过头,似笑非笑:“听不懂吗?你输了,我帮赵墨重登皇位,你被当成战利品送给了我。”


    “很失望吗?也对,你是希望落在他手里的。不过很遗憾,他不想见你,所以就将你丢了过来。”


    赵墨将她送给了伽莲?


    赵如意脑中轰然闪过惊雷,抓住对方手肘的手愈发用力,混乱的思绪很快沉淀下来。


    不对,事实不一定就是他说的。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她慢慢松开手,饶有兴致地问:“那你呢?你那么恨本殿,怎么不杀了本殿?”


    “杀了你?”忽然间,仿佛赵如意问了个笑话般,李伽莲转过身来往前靠。赵如意下意识往后退。


    一人进,一人退。


    很快,赵如意后背抵上床柱。昔日那张冠绝神都的脸近在咫尺,好似随时随地都能贴上来。


    这样的场景,以前并非没发生过。或者是慵懒的春日午后,又或是高温过后的夏日傍晚,也可能是舒爽清朗的秋晨和外头飘着簌簌雪花的冬夜,通常是赵如意勾了勾手指,正在旁边的圣僧会放下手里经书,眼中透着无奈,可人却听话地靠过来。


    他的唇很薄,吻上来的动作每次都轻之又轻,仿佛重一点,就会教赵如意受委屈。


    她是他春天捧在手里的飞絮,夏天抚过的夏花,秋日落在肩上的彩蝶,冬天迎接的第一缕阳光。


    每次肢体相触,都是万分珍重。


    那些四季的画面烙在记忆深处,此时极不合时宜地闪现出来,赵如意的心不受控制加速跳动着。


    “我不会杀了你的。”


    他将她困在逼仄的空间内,甚至还伸手替她捋过微微凌乱的碎发,“你不说过,咱们之间的游戏结束了。现在我告诉你,殿下,咱们之间的游戏还没结束。”


    猝不及防,赵如意被狠狠勾起下颌,被迫与他对视:“赵如意,不如咱们来算算总账。”


    话音刚落,她眼前天旋地转,回过神时,人已被扔到床上。


    男人行至床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第1章 这样你就受不了了?


    赵如意喉头滚了滚, 不自觉蹬着被子,往里头退了些。李伽莲嘴角微微勾起,上半身往前倾, 细细端详她的反应。


    身体很诚实地在这样灼热的目光下,产生某些隐秘, 不能宣之于口的期待。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她的身体, 也没有人比她更为亲密地占有过他。


    至少在目前为止,她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 赵如意屏住呼吸, 任由对方不断靠近。他伸出手, 正当她以为李伽莲要抚上自己脸时, 对方却堪堪停住。


    “你以为, 我是想碰你吗?”


    俊美的容颜, 已留长的黑发,如今在她面前的,确实如当初所臆想般, 是丰神俊朗的浊世佳公子。只是男人眼中闪现着轻蔑,嗤笑道:“赵如意, 别傻了,我不是你那些相好。”


    “像你这样人尽可夫的女人,我是不会碰的。”


    手收了回去,李伽莲站直身子,“你放心, 我既不会杀,也不会剐了你。对你来说, 让你死了是一了百了,太便宜你了。”


    “我会留着你, 就用这根金链锁着你。”


    赵如意怔然望他。尔后,狂怒排山倒海般袭来,她愤恨向前扑,已经预判中她反应的男人往后退,直接让她扑倒在柔软的床褥里。


    “伽莲,你不是恨我吗!”她抬起脸,低声吼道:“你不恨我骗了你?还要杀了你?”


    李伽莲从容欣赏她濒临溃败的模样,慢悠悠说:“恨啊。所以,我才不会让你轻易解脱。放心吧,殿下,我会好好‘报答’你。”


    边说,他转过身往回走,只是临出门的那一刻,他侧过脸,轻笑着道:“我会让你长命百岁的。”


    “伽!莲!”


    赵如意大声吼道,可惜空荡荡的门已无人回应。


    他是故意的。


    整个人趴在曾经熟悉的大床里,她死死攥紧手里的棉被,心里没由来生出一股恐慌。


    正如她所猜想般,赵墨已然夺回了皇位。伽莲和赵墨他们合成一伙,谋夺了属于她的政权。如今大周又落在赵墨手里,他还将她给了伽莲……


    难不成,真按伽莲所说,这辈子自己就要被囚在这公主府中么?


    李伽莲走过拐角,就见哑女正缩在红柱后,他招了招手,对方怯生生地过来。


    “以后还是由你负责她。”


    哑女打了个激灵,拼命伸出手比划着,李伽莲失笑,正要开口说话,这时旁边忽然走出一名黑衣侍卫。


    “大人。”


    他走到李伽莲身旁低语,后者神色倏忽又变得淡漠,只挥了挥手。


    接下来,哑女识趣地福了福身子,恭送主人。


    公主府对于李伽莲来说并不陌生。他踱步行至左侧厢房,里头早有人在等着。


    一个中年妇人正坐在主位上喝茶,她身穿黑裙,头发只用簪子挽起,岁月在她曾经娇媚的脸上留下风霜,眼尾处每道皱纹深刻又无情,为这张面孔添上凌利的感觉。


    李伽莲拱手,恭敬地朝对方行礼:“姑姑。”


    妇人放下茶,锐利的眸上下打量他,开口就问:“听说你去找赵如意那贱/种了?”


    李伽莲不予置否。


    妇人见状,眉头瞬间皱起:“那贱/种早就该杀了,你留着她又有什么用?”


    “姑姑,”李伽莲坦然直视她:“赵如意的用处还大着呢。”


    妇人张口欲言,然而对上他笃定的目光,最终却将质问的话又咽了回去,只道:“罢了,现在苇绡教的教主是你。既然你觉得她有用,那便留着她。”


    仿佛那张妖媚祸国的面孔就在眼前,她微眯起眼,丝毫不掩饰话里的厌恶:“那贱/种当初用个赝品来诓骗我们,如今落到这样的田地,也是活该。”


    她冷冷笑出声,“不过他们赵家向来也没出什么好种。”


    说罢,妇人站起身,直接走到李伽莲面前,“现在赵墨那厮封你为北丽王,又给了你辅国之责,留你在神都。说来说去,无非都是暗中在防着你罢了。”


    她伸手搭上侄子的左肩,语重心长说道:“切勿被他们姓赵的麻痹,忘了咱们的复国大计。”


    “放心吧,姑姑。”李伽莲垂眸,态度极为恭顺,“我知道该怎么做。”


    妇人这才满意地收回手,转眼间又挂上笑:“国事你要上心,可咱们李氏传承的事也不能耽搁了。”


    李伽莲视线盯着地上红色毯子,就听得对方又说:“你跟兰心年纪也不小了,如今咱们虽屈居于赵家之下,不过赵墨还需仰仗我们,趁这机会,你们该把大事给办了才对。”


    那红色毯子上绣着莲花图样,忽然间,灰蒙蒙的天色从记忆中翻腾出来,就这么突兀又鲜活地唤醒他也不曾刻意记得的画面。


    那是三年前,他自以为最幸福的时刻。一个阴沉沉的秋日,赵如意最讨厌阴天,于是窝在他怀里,强拉着他一同躺在长塌中。


    缱绻过后的男女能聊什么,无非都是些你爱我我爱你的无聊话。伽莲曾经四大皆空,陷入情爱后却像极那些跪于菩萨宝像前,反复诚心祷告白首偕老的信男信女一样。


    他听着外头呼呼风声,双手却抱紧怀里的女人,偶尔是一个吻,偶尔是一句爱,把打座诵经的时间都荒废在情爱里。


    可曾经的他甘之如饴。


    赵如意躺在他的怀里,忽然指着地上的毯子,说:“伽莲,为了证明本殿对你的爱,从今日起,这公主府里不用其他花,只用莲花,就连这些毯子,都用上莲花图样。”


    说到做到,翌日,这府里的织品都换上莲花图样。


    “你们好好聊吧。”李伽莲回过神时,这位姑姑早已错身走出厢房。他转过身,就见一名相貌与对方有几分相似,却如春风流水般柔美的少女正朝他走来。


    “表哥。”少女穿着湖蓝色纱裙,白皙的双颊透出薄红。


    李伽莲看着这张美丽的脸,轻轻唤了声:“兰心。”


    * * * *


    门被推开,赵如意从双臂中抬起头,眼前又是熟悉的一幕。


    哑女将食盒中的饭菜放上方桌。自从上回那件事后,他们将方桌从房间中央移到离床不远处,恰好是那条金链长度的极限——恰恰能够让她能够坐上去吃饭。


    哑女在方桌那边动作,甚至也头也不敢抬。赵如意冷冷盯着她,忽然放轻声音,问道:“你是苇绡教的人吧?这么小的年纪就进了反贼窝,你父母是什么人?”


    “前朝官员?还是李氏宗亲?”


    哑女摆着筷子的手顿住,随后又继续她的活。


    赵如意讨了个没趣,冷声哼道:“苇绡教意在反抗我们赵氏,你跟他们迟早会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手里的活干活,哑女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就走了。


    呿,无趣。


    赵如意挣扎着下了床,下意识往右瞥,浑身瞬间僵住。李伽莲并没有动这寝室的布置,床的右前方依旧摆放着她曾经最爱的梳妆台。


    只是梳妆台上只余留下一面镜子,现在镜子倒映出女人苍白的面孔。她只剩衾衣,头发披散在肩侧,曾经开至荼靡的花,如今凋零成光秃秃的枝条。


    这就是现在的她。


    赵如意忽然就明白伽莲的险恶用心,他留着这面镜子,他要她亲眼看着自己变得丑陋,变得连她自己都受不了自己。


    多少天了?她根本不想记。天亮又天黑,那条金链锁着她,她在极端的无聊与寂寞中倍受煎熬。


    好难受!


    镜子中的女人枯槁难看,如果是曾经的她,只看一眼都觉得对方可怜。


    丑陋、可怜……什么时候,她赵如意也会沦落到让这两个词落至自己身上?


    不可原谅!


    不可原谅!


    不可原谅!


    赵如意双目渐渐变得通红,如同野兽般,她猛地扑到方桌上,拿到那些碟子碗直接甩到那面镜子——


    “砰”地一声,镜子应声而裂,米饭汁水横流。


    心中那股洪流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只要是视野中出现的物品,都成为了她的武器。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输?为什么伽莲不干脆杀了她?为什么她会被锁在这么间屋子里,成了可怜又丑陋的囚犯?


    毁了它们!连这个世间一起毁灭了更好!


    赵如意拼命地扔、拼命地砸,桌布、纱帐、床褥被她扯下来,撕不开的就甩在地上,梳妆台也被推倒在地,余光瞥见上头刻着的莲花纹路,她甚至不管不顾,直接抓起地上盘子碎片,任由它们刺进手心,流出血。


    她握着那碎瓷片划过那朵莲花图样。一下、两下、三下……血顺着流进那些划痕中,和着她的恨,将曾经名匠雕刻的珍品,毁得面目全非。


    就是要这样!


    她要毁了这一切!


    李伽莲进来时,看见的,就是女人冷艳的面孔勾起阴鸷的笑,鲜血漫过白皙骨感的手,那双眸向上挑,活生生像是从欲海上爬出来的女妖。


    赤/裸/裸的挑衅与恨意,即使剥去那些华丽奢靡的装饰,仅凭这双手的血,也照样艳丽得叫人移不开眼。


    这就是赵如意,名副其实冠绝天下的女人。


    黑色靴子往前走,李伽莲才走进赵如意能够触及的范围,对方忽地像兽般狂扑上来,手里高高举着那沾满她自己鲜血的碎瓷片。


    这样的伎俩,在他面前像是过家家。不过是握住她的手腕反手一折,金链撞上红柱,发出清脆的哀嚎。


    李伽莲不费吹灰之力,右手掐住如天鹅般的颈,顷刻间就将女人定在柱子上。


    “不过关了你十五天,你就受不了了?”他嘴角弯起,眼底尽是冷意。


    “当初,我可是被你关了三个月,整整九十多天呢,殿下。”


    第1章 自然不能教你如愿。


    掐在脖子的手并不用力, 还留有让她呼吸的余地。赵如意听着他那些话,只觉得好笑。


    “伽莲,说什么废话呢, 别让本殿看不起你。一个大男人,玩这种磨磨唧唧的把戏。”


    手垂落在身侧, 从掌心流出来的血顺着手指, 慢慢侵蚀白色衾衣。从李伽莲的角度,自己手里的女人, 像朵开到极致, 由花蕊渗出血的花。


    凄异又危险。


    嘴角勾起笑, 他的手不带任何感情地人往旁边甩去, 那具胴体轻飘飘地跌进床褥中, 那是她亲自扯下地的红色棉被。


    李伽莲眼尖地发现, 被上那朵并蒂莲已经被划落,露出里头团团白蚕丝。


    黑色靴子往前,轻而易举踩住棉被的一角, 男人微垂下眸,脸上带着愉悦的笑意, “赵如意,你现在不过是一个囚犯,这里没有得让你讨价还价的余地。”


    “要一刀剐了你,或者是就将你关到七老八十,你根本没得选。”


    赵如意缓缓坐起身, 仰视曾经的情人,忽而就笑了。


    对方微眯起眼, 似乎有些不满。


    “伽莲,”带血的手捋过鬓边, 像给苍白的颊抹上胭脂,赵如意的声音凭空染上几分缠绵:“你这样,本殿会以为你对本殿余情未了,想要金屋藏娇……”


    尾音拖得绵长,女人的眸浸过春水般,丝丝缕缕都有……说不出的诱惑。


    李伽莲踩着这旖旎的尾音,半跪下来,眼尾扫过地上镜子碎片。星星点点的镜片倒映出他,或者是她的脸。


    “金屋藏娇?呵。”他甚至带着怜悯的语气,轻捏起对方精致的下颌,“长公主殿下,你瞧瞧你现在这样子,所谓‘金屋藏娇’,你还担得起这个‘娇’字么?”


    从小到大,赵如意在容颜上从未受过质疑,这是第一次。怒气迅速充斥满胸腔,但她极力维持镇静的模样,她知道这不过是男人打压她的伎俩。


    忽然,她伸出手,勾住那条黑色的腰带,亦如三年前那段甜蜜的岁月里,她无数次所做过的那样。


    果不其然,指尖触碰到的身体传来微微僵硬的感觉。


    赵如意体内的怒意瞬间如潮水般退去。手被打掉时,她反而笑得更加媚。


    李伽莲沉下声,只道:“这么多年未见,殿下倒真是一点也没变。”


    三年前,达摩寺兵变那夜后,赵如意露出了真面目,将他跟赵墨囚禁在碧霄宫底下。就算她已知他恨她入骨,仍旧像刚才那样,伸出手勾住他的腰带。


    然后用达摩寺众僧威胁他,逼着他与她共享鱼水之欢。


    “怎么,殿下那些相好没能满足你吗?”清冷的声音中透出轻蔑与不屑。


    赵如意缓缓笑出声,一点也不忌讳,坦然答道:“无眠是机灵,可惜花样太多了。青竹是君子,但却古板了些。至于阿冉嘛,武将确实身强力健,但就是无趣了些。比起来,还是你温柔又听话——”


    后面的话没办法说了,李伽莲猛地伸手扣住她后脑勺,愠色的眸直勾勾盯住她,几乎是咬着声,一字一句道:


    “赵如意,你当真是人尽可夫!”


    赵如意嘴角弧度更弯,“不然呢?”


    两人靠得极近,她吐气如兰,喑哑着声说:“你曾经说,本殿遗憾不是落在赵墨手里。现在看来,确实是这样。如果是他的话,想必不会这么关着本殿,他肯定会百般讨好本殿这个姐姐,然后每一夜都来……”


    后面几个字,像是夏夜骤然响起惊雷。


    李伽莲瞳孔微缩,体内狂乱的情绪没有任何预兆侵占他的理智。在这个瞬间,他忽然改变主意了。


    紧紧盯着赵如意妖似的眸,李伽莲冷冷说道:“以前,我就觉得你们这对姐弟让人恶心。”


    他的手按住底下那件绸制衾衣,毫不留情地扯下——


    “既然你那么期盼着你那个好弟弟,那我自然……”俊美的面孔露出残忍笑意:“不能让你如愿。”


    * * * *


    进入盛夏,阳光早早就斜照红墙一角,恰好让那株藤萝能够汲取足够的养分。


    明红站在门外,双手绞住裙角,暗暗还左右动了动脚,免得双脚因站得太久麻痹。门在没有预兆的情况下由内推开,她霎时打了个激灵。


    男人走出来时,右手抚平左袖上的褶皱,像是漫不经心般,轻轻道:“进去吧,这儿的事别人问也不许说。”


    她忙不迭点着头。


    那双素来淡漠的眸瞥过她。什么也没说,但明红莫名感觉到,主人……心情很好?


    明红蹑手蹑脚踩着那道开了的门入内,闯进视野中的景象却让她心猛地一跳——


    入目所见的,这屋内大半狼藉。为什么是大半?因为只有从方桌到床前那范围内,几乎所有物件被砸被撕,找不到任何完好的。包括,那躺在地上的女人。


    她几乎是屏着呼吸悄悄走近,那具白得几乎带着萤光的身体侧躺在地,红被横盖过她,露出白皙圆滑的肩膀。那上头的东西,看得她脸红耳赤。


    明红还是女孩,但还因为哑,很多时候周围的大人说起私密话时,并不会避忌她。


    所以明红隐约知道,这个女人身上的印迹是男人留下来的,还是……


    也就在这时,那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来。明红当场就有些不知所措,可对方却勾起唇。


    很久以后,明红还能回忆起这抹笑。以前她常听教内有过读书的男人说过“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大抵,也就是像现在这样。


    她被这抹笑美得晕乎乎的,直到对方嗤笑出声,啐了句:“不是个哑巴吗?怎么看起来还是傻子?”


    明红这才回过神,急急摆了摆手,开始自己的活。


    她以为这个之前时而疯癫癫,时而又要杀人的女人会拒绝她的靠近,可是并没有,她扶起那具玲珑曲致的身体。又打来水,细细为她擦拭。


    全程,那张美得叫她心惊的脸微微噙着笑。


    明红看不懂,这个女人明明被折腾得……为何还那么高兴?


    * * * *


    李伽莲走进熟悉的宫道上,迎面而来的凤辇忽然停下,里头传来一道清丽的嗓音。


    “圣僧。”


    “微臣参加皇后娘娘。”


    司徒妙仪被侍女搀着,从辇中走下。过去那三年令她消瘦不少,如今重登后位,虽一切如旧,但整个人如同过了花期,隐隐褪色。


    “圣僧近来可好?”


    “托娘娘鸿福,微臣一切安好。”


    司徒妙仪还欲再说,却见他神色冷淡,俨然不想与自己再谈,便堪堪打住。


    李伽莲朝她行了礼,大步流星离开。


    顺着对方前进的方向,她知道他要去的地方,是她刚离开的相同,是宣明宫。


    “娘娘,这伽莲也太狂妄了!”侍女琳儿压低声音,不满说道:“明明封了个异姓王爷,皇上要赐他府邸他也不要,偏偏就要了公主府。那赵如意谋朝篡位,明明就是乱臣贼子,还害娘娘受了这么多苦。”


    “娘娘以前多看重他呀,他倒好,直接跟皇上讨了公主府,现在打个照面,还板着脸!这脸色给谁看呢!”


    “住口。”司徒妙仪喝道。


    侍女讪讪停下。司徒妙仪却望向李伽莲消失的方向,抿紧嘴角,眼底掠过暗色。


    伽莲何止讨了公主府,连那座府邸的旧主也一并讨了去。可是,赵墨,她的夫君真的心甘情愿吗?


    李伽莲踏进宣明宫时,身着黄袍的男人正提笔批阅奏折。


    “微臣参见皇上。”


    重登帝位的赵墨停下笔,抬起头来,依旧是那张儒雅俊朗的面孔。


    “爱卿不必多礼。”他温和笑了笑,又赐座给这位肱骨大臣,命人奉茶。


    “这是江南上贡的春白茶,试试。”


    旁边贴身太监马勤诌着笑说道:“王爷,今年江南雨水太多,这茶拢共就献了十斤。永寿宫那边得了三斤,皇后娘娘得了两斤,皇上自己只留了五斤,非说得请您来一起试。”


    李伽莲朝皇帝颔首,以表谢意,随后从容地端起茶杯。


    君臣品着茗,赵墨不经意间,只道:“听说,你将朕送过去的歌姬全退了回来。”


    李伽莲放下茶杯,淡淡答道:“微臣谢皇上好意,只是微臣确实不需要。”


    赵墨也跟着放下茶杯,却温和笑道:“你已还了俗,又封了王。这府里冷冷清清的哪像样子?”


    “皇上,”李伽莲回道:“微臣虽是还了俗,可从小就习惯清静。”


    赵墨盯着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悠长,“你是个王爷,身边没个可心的,到底也不成呐……”


    闻言,李伽莲不再言语。气氛骤然陷入沉默当中,连旁边茶水撞入杯中的声响都被无限放大。


    北丽王素来不是个善谈之人,皇帝俨然也不想勉强他,两人又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随后李伽莲起身告辞。


    临行前,赵墨特地叫住他:“这春白茶难得你喜欢,马勤,给北丽王装上三斤。”


    马勤刚想说,宣明宫也就剩五斤,给他三斤,岂不是皇帝自己留的比北丽王还少?但对上主子微沉的眸,他后脊一凉,马上就去装茶。


    纵然得了这样的赏赐,李伽莲依旧淡淡地行礼告退。他走后,马勤忍不住多嘴:“皇上,您对北丽王未免太好了,那十八名歌姬是您亲自挑的,听说他只看了一眼就退回来……”


    赵墨重新提起朱笔批阅奏折,没有生气,他神态如常。马勤见状,又大着胆子继续说道:“皇上您是圣人雅量,可您不知道,这朝中是怎么说的。”


    “哦,怎么说的?”赵墨停下笔问道。


    马勤赶忙添上茶,娓娓道来:“那些朝臣们私下说,北丽王不理政事,又讨了公主府来当王府,成天呆在府中,莫不是这从龙之功为的就是再续旧情——”


    “荒谬!”


    皇帝低喝了声,马勤忙跪下请罪。


    原先宫中伺候赵墨的并非他。说来也是段奇缘,马勤自幼便入了宫,只是入的不是赵家皇宫,而是前朝李氏的皇宫。


    当年他才十来岁,永泰帝一夜攻破皇城,他在混乱中跟着先皇子李晋逃往江北,尔后就在江北住下了。当年江北许氏是李晋母族,后来苇绡教便是在江北起源。


    马勤是个已净过身的太监,加入苇绡教后一直不受赏识,直到三年前,他们救了两个男人回来。其中一个,便是当朝天子赵墨。


    他是个太监,即刻被安排去服侍这位落魄皇帝。


    所以,赵墨与李伽莲之间的事,马勤再清楚不过。


    皇权被长公主篡夺,新教主重整旗鼓,与旧皇帝合作。李伽莲助赵墨夺回皇位,赵墨则许诺上后封李伽莲为异姓王,还有……将赵如意赐给他。


    “皇上,”马勤眼珠转了转,说出心中所想:“其实若北丽王他沉溺于长公主美色当中,未免也不是好事。”


    闻言,赵墨挑起眸,先前的温和儒雅荡然无存,阴恻恻道:“你真以为他是那样肤浅无能之辈?”


    马勤骤然愣住。关于达摩寺圣僧与长公主之间的绯艳□□,他可听了不少。赵墨复位成功后兑现了先前的承诺,李伽莲只求了另一件事:将公主府赐予他。


    在曾经的公主府与那位蛇蝎美人重温旧梦。不止朝中那些人这么想,马勤也不例外。


    他没见过那位长公主,但传闻间,那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为了博她一笑,甚至有无数青年才俊愿意甘脑涂地。


    曾经风华无双的大理寺卿薛青竹,还有那位踏平西南的大将军厉冉,这些哪个不是她的裙下之臣?哪个不是为了她走上不归路?


    赵墨只看他一眼,便看穿他心中所想,轻轻哼道:“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你只需要记住,他姓李。他身后,还有个苇绡教。”


    苇绡苇绡,这朵李花只要盛开在这世上一日,便是对他们赵家的威胁。


    马勤心中一颤,即刻双膝跪地:“皇上,奴才先前愚钝,误入了贼教。不过奴才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你的话,朕自然是信得过的,你起来吧。”赵墨摆了摆手。


    马勤起身,又替主子担起忧来:“不过皇上,若北丽王、不,那李伽莲心存叛念,那咱们是不是该先作准备?”


    重新提起笔,赵墨没有批阅奏折,反而是在旁边空白宣纸上落笔。片刻后,纸上只落下两个遒劲的字——


    如意。


    俊朗的帝王垂下眸,旁边的人自然瞧不见他眼中的阴翳,还有赤/裸/裸的欲念。


    第1章 撞破。


    夏夜, 月船破云而出,万物皆被披一层朦胧的柔辉。鲛纱制的帘帐剧烈颤动后,倏忽间静止下来, 一只手从纱间垂落,露出小截萤白的手腕, 只是那手腕处印上一圈红红的淤痕, 像是刚被人狠狠握住。


    很快,帐子被拉开, 面无表情的男人套上衣服, 正欲起身时, 却顿住。


    他侧过俊美的半边脸, 就见方才同他共赴巫山的女人左手支着额头, 半撑起身来, 右手堪堪勾住他的腰带。


    未施粉黛的面容带着餍足,懒懒说道:“怎么,上赶着要走, 外头是有别的女人在等你?”


    李伽莲微眯起眼,试图从她脸上搜寻真正的情绪。已沦为阶下囚的长公主双目盯着他, 却像是在闲话家常。


    他将腰带抽回,并没有回应。见状,赵如意勾起唇,只道:“你这样,本殿只会当你是怕了本殿。”


    这句话让男人转过身, 狠狠捏住她的下巴,眸中腾升起愠色, “赵如意,认清你的身份, 现在的你没资格问东问西。”


    她的身份?除了被这条金链锁在这间寝室中,她还得夜夜承欢。跟三年前不同,如今的李伽莲没有半点柔情蜜意。


    但是,赵如意不介意,她反而嘻嘻笑出声:“让本殿猜猜,要么就是你还没别的女人,要么就是那些女人没办法满足你——”


    突然她被狠狠甩开,李伽莲愠色的眸带着几分不可置信:“我发现我还真小瞧了你,你怎么能如此不知廉耻!”


    长发像墨泼开般散开在白皙的背,赵如意跌在被褥中,直勾勾看他:“廉耻?你以前当个和尚,都跟本殿欢好。如今怎地又谈起这两个字?”


    不等李伽莲再次反应,两条细长的藕臂又缠上来,女人像极了话本里吸人精气的妖,轻轻笑道:“这就生气了?伽莲,你把本殿关在这儿,又夜夜到这来寻欢作乐,咱们之间谈‘廉耻’,岂不是五十步笑百步?”


    头贴着男人宽厚的背,赵如意不着片缕,夏夜并不冷,反而这样贴着极为舒服。她蹭了蹭,明显感觉这具身体微微僵住,霎时,嘴角笑意更甚。


    李伽莲握住她的手腕,转过身,见到她这般得意的表情,顿时冷声说道:“长公主殿下,你信不信,明天我就将你赐给外头那些侍卫。”


    赵如意神情凝住。


    他说这话的表情是认真的。片刻后,她沉下眸,难得认真起来,“伽莲,咱们好歹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当真舍得?”


    俊美的脸向前靠,李伽莲目光上下打量,肆无忌惮掠过底下那具曼妙的胴体,然后嗤笑道:“有什么不舍得的?赵如意,你曾经想要我的命。不杀你,我已经对你够好了。”


    “你不是离了男人就不能活么?”他微抬下颌,用着高高在上的语气,说道:“我手底下那么多的侍卫,倒是能叫他们轮番来这里……”


    李伽莲露出残忍的笑意。他并没有这么下作,但是赵如意这种游刃有余的姿态令他厌恶。


    阶下囚就应该有阶下囚的样子!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赵如意经过瞬间的怔然后,非但没有任何难堪窘迫,反而懒散躺了回去,神情透出不屑:“伽莲,你以为这样本殿就怕了么?别把本殿当成外头那些三贞九烈的蠢女人。”


    说着,她的话里甚至带上浓浓的挑衅,“你要让别的男人来?也行呀。”


    “本殿也想试试你们苇绡教男人的滋味……”尾音戛然断在男人手里。


    李伽莲伸手掐住底下女人脖子,丝毫没有掩饰怒意,几乎是咬着牙叫道:“赵、如、意!”


    一点,只要再用上一点力,这个嚣张不知廉耻的女人就会死在他手里。


    手掌底下,那张妖艳的面孔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只是涨红着脸,那双眼赤/裸/裸在反问他:


    你敢动手吗?


    杀了她。


    这个念头瞬间掠过脑海,五指并拢的同一刹那,李伽莲堪堪压下了澎湃汹涌的杀意。


    杀了她就中计了。


    她是故意在激怒他。


    李伽莲缓缓冷静下来,也松开手,在女人猜疑讶然的眼神中,重新理了理衣裳,径自起身。“你想让我杀了你吗?别白费心思了。余生让你在这间屋子里终老,才是对你最好的惩罚。”


    “伽莲。”赵如意躺在床上,曼妙的身躯如水蛇般没有任何遮挡,声音忽地冷下来,“本殿知道你恨本殿,但你关着本殿又能如何?”


    望着不断向门口走去的背影,她眼底闪现精光,“你跟赵墨做了什么交易?”


    “让本殿猜猜,当初是那什么‘燕云十二骑’救了你们,然后你们躲躲藏藏三年,才借着司徒家那帮人潜进神都。你们苇绡教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借着赵墨的名义,扶他上位。”


    被囚在这儿,赵如意有足够的时间理清这一切。


    “赵墨利用你们苇绡教从本殿手里抢回皇位,但你呢?”


    男人停住脚步,静静听着她说下去。


    “你想夺回属于你们李氏的江山,对吗?”


    赵如意随手捞起旁边的衾衣披在肩上,饶有兴致地说道:“如今大周立国数十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你们区区一个苇绡教就想复国,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脚裸上的金链限制了行动距离,她索性站起来,对着那道宽厚的背影继续说:“但是伽莲,如果本殿能帮你呢?”


    夜凉如水,窗外传来低低的蟋蟀叫声。


    片刻后,她只听得前面的男人轻笑一声,充满十足的嘲讽:“你?你能帮我什么?”


    “帮你复国。”赵如意只道:“你可以不信,但是本殿手里,的的确确有能帮你光复大端的力量。”


    窗外的蟋蟀又叫了一阵。


    出乎意料,男人并没有如赵如意预料般的那样转过头,他直接打开门,只留下一句“没兴趣”之后,如同之前的数个晚上直接离开。


    赵如意:“……”


    ****


    太阳初升的那一刻,明红照例备上热水和布巾走向那间位于府中正中央的寝室。


    只是今日她刚走下抄手游廊,绕过红墙,映入眼帘的一幕让她停住脚步,连同心跳也瞬间顿了顿。


    紧闭的房门前站着个人。恰好是,最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


    那人听到声响转过头,素来柔美的面孔眉头拢紧,美眸含着说不尽的哀愁。


    明红无声地咽了咽喉头,僵硬地朝对方行礼。


    她是个哑巴,无人与她计较礼节上的事。来人莲步走至她面前,一开口,声音像落地而碎。


    “明红,你告诉我,表哥……表哥每天晚上都来这里,是吗?”


    目光紧紧锁住哑女,李兰心双眼噙泪。眼见明红心虚地低下头,那眼里的泪再也忍不住了。


    “他们说……那女人夜里喊得很大声……”传进她耳朵里的话,自然要更加香艳、也更加难听百倍。


    明红攥紧手里的铜盆,连看也不敢看这位表小姐。这府里都是苇绡教的教众,教内谁不知道李兰心的身份?


    明红心里乱糟糟的,就在这当口,李兰心突然提起裙子大步流星就往前面,直接推开了那扇门——


    赵如意睡得正浓,突如其来的动静令她微微抬起眸。


    一个女人正站在她面前。


    正确来说,是一个颇有姿色的女人。


    昨夜前半夜被李伽莲折腾得紧,天亮才入睡的她无端生出薄怒,连带着,语气也有些不善:“你们苇绡教的人,都如此无礼么?”


    李兰心不是不知道被关在这里头的是谁。甚至,关于长公主的传闻,她听得不比别人少。但当这张未施粉黛仍旧美艳似妖的脸撞入视野时,她不自觉屏住呼吸。


    她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女人。


    然而,传闻并不假。昔日的长公主除了艳冠天下,连脾气也无人出其右。


    赵如意见她不说话,当即挑了挑眉:“又是个哑巴?”


    李兰心这才回过神,急急解释:“我不是。”


    赵如意再次打量她。片刻后,又觉得无趣,索性转过身子继续睡觉,丝毫不在意裸露在被外的香肩。


    那上头,残留着星点痕迹,引人无限暇思。


    李兰心视线粘在那些上面,脸上飞起薄红的同时,不禁握紧粉拳:“你是赵如意?你、你起来!”


    床上的女人没有任何回应。


    李兰心咬紧下唇,她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可以如此若无其事,怒上心头,她脱口直问:“是你勾引表哥的对吗?”


    床上的女人终于动了动。


    赵如意缓慢坐起身,被子随着她的动作垂落,里头春光更是一泄无遗。


    李兰心看得脸红。明明是对方伤风败俗,可如今面红耳赤的却是她。


    “勾引?”赵如意眼中闪现趣味,这还是生平第一次,她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两个字。


    “这位表妹,本殿与你表哥之间……”她勾起唇,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可谈不上‘勾引’。”


    “还有,你又是谁?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儿问本殿呢?”


    同为女人,李兰心站在赵如意面前,只觉自己成了一株草,在抬头仰望顶上那朵盛开的花。即使这个女人被金链锁着,但与生俱来的天家威严密密麻麻压着她。


    不,她不能输。


    李兰心暗暗吸了口气,挺起胸膛答道:“我当然有资格。”


    她直视那双慵懒的眼,一字一句说着:“我娘是苇绡教的副教主,我与表哥已订下婚约,不日就会成亲。”


    话音刚落,赵如意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


    原来是未婚妻,这倒有意思极了。


    第1章 逃脱。


    李兰心攥紧裙摆, 一滴汗悄然从鬓角划过。


    出乎她意料,眼前这个女人没有露出任何窘迫,反倒是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孔像在嘲讽她。


    凭什么!


    李兰心往前一步, 低声喝道:“赵如意!你莫要再纠缠表哥了!”


    “哦?”修长的腿换了姿势,顺道勾起金链撞击的声音。赵如意顺势看去, 话里满满的嘲笑:“表妹姑娘, 你瞧瞧,这究竟谁纠缠谁呢?”


    李兰心瞬间涨红了脸。


    这个女人是被锁在这里的。一个被锁住的女人, 哪能勾引?哪能纠缠?


    罪魁祸首自然是……


    她咬住唇, 一时间脑袋空空, 怎也挤不出半个字来。倒是赵如意眼底精光闪现, 转而叹了声, 又将视线投向锁住自己的那条金链。


    “其实, 你倒不如劝劝你的好表哥。都快有你这样貌美如花的新娘子,就莫要再祸害本殿。尽早将本殿放了,也不会辜负你的一片痴心。”


    李兰心听得心乱如麻, 脚下不自觉后退半步,喃喃道:“你、你胡说……明明是你……”


    来之前, 是通风报信的人绘声绘色说着,是她的表哥在此夜宿,里头的女人叫到……连男人听了都脸红。


    是这房里的女人在勾引她的表哥!


    可没人告诉她,赵如意是被锁着的。


    赵如意将她的慌乱纳入眼底,随后她坐起身, 捞过挂在床尾的衣服,这一系列的动作让李兰心更加清楚地看见——


    昨夜这张床上究竟是何等的旖旎绮丽!


    一想到留下这些痕迹的, 是那位光风霁月的表哥,她脸色又白了几分。


    床上的女人系好腰带, 慢条斯理下了床,她一走动,金链在地上拖行的声音成了这房中唯一声响,钝钝的,像在李兰心的心头上磨着血。


    赵如意走到她面前站定,目光带着怜悯,手刚抚上这张脆弱苍白的面孔,后者便像受了惊的蝴蝶,吓得后退。


    她又叹了口气:“无论你信与不信,本殿也不愿破坏你们的好姻缘,可惜……”


    勾了勾腿,那链子又发出声音提醒着它的存在。赵如意低垂眼帘,幽幽说道:“唉,若是本殿能离开这儿。你表哥也不会那么执着,想必你们成亲后定是鹣鲽情深,白头偕老不在话下。”


    李兰心浑身一震,很快明白过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让我放了你?”


    赵如意笑了笑,“表姑娘,你应该也听过本殿与伽、圣僧的往事,其实当年不过是一时荒唐。如今他既要与你成亲,本殿自然应该离他越远越好,不,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


    眼前的女人只穿衾衣,右脚又被链子锁住。踏进这间房之前,李兰心想像中的赵如意应该是锦衣华服,用尽谄媚的手段勾住她的表哥。


    可现在完全颠覆了她的想像。


    李兰心茫然中抓住一点思绪,摇着头道:“不,赵如意你篡谋夺位,你、你根本不是个好人……”


    说着,她不断往后退,嘴里喃喃着:“不行,我不能被你骗了。”


    生怕对方又要开口,李兰心转身就跑,徒留下赵如意站在原处,眼底掠过阴翳。


    片刻后,赵如意垮下肩,自嘲地勾起嘴角。


    真是关久了,连她自己也变蠢了。这样的谎话,哪有人会相信呢?


    闭上眼,一股挫败感霎时涌上心头。这时,却有道矮小的身影悄悄潜了进来。


    赵如意顿时一惊,就见对方猛地蹿到面前,还未来得及开口,这矮小的男人单膝跪下,轻声说道:“殿下,我是来救您的。”


    * * * *


    是夜,整个神被笼罩在月光中。黑色的靴子踩着石砖,一片静谧中,地上折射出某道鬼祟的影子。


    步伐停住,李伽莲甚至头也不回,只说道:“出来吧。”


    风,轻轻拂过,带来树叶婆娑摇曳的声音。


    很快,地上的黑影越拉越长,与他的影子并齐。


    李伽莲脸上浮现短暂的无奈,随后又恢复平静,问道:“兰心,有事吗?”


    清丽的面孔布满愁容,李兰心咬住下唇,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李伽莲盯着她许久,却不再开口,耐心等着对方主动。


    末了,李兰心悄悄握紧拳头,终于攒足勇气才问:“表哥,你要去哪?”


    无人回答她。


    李兰心目眶开始变得酸涩,他没有回答,可她却知道答案了。


    “她……她是个罪人!”


    李伽莲微微皱眉,却一点也不惊讶,反而沉着声说:“你回去吧,今天的事我自当什么也没发生。”


    这话让李兰心瞪大双眼,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听懂他的意思。


    他知道的。他知道今天自己去找了赵如意。


    白天那女人周身的爱痕,与眼前这张淡漠的脸堪堪重叠,李兰心只觉得荒唐,她忍不住上前攀住李伽莲的手,苦苦哀求:“表哥,她谋朝篡位,根本就是个罪人,你怎么能跟她——”


    “她谋谁的朝?篡谁的位?”


    李伽莲沉声反问她。


    李兰心顿时语噎。


    是啊,赵如意谋夺的是赵墨的皇位,是他们赵家的皇位,与他们姓李的又何干?


    “可、可她不是个好人呀!我听说之前她还想杀了你……”


    “兰心,”李伽莲双目盯着她,“这些不是你该管的。夜深了,回去休息吧。”


    他说话不紧不慢,可每个字都像泰山般压下来,叫李兰心无法说个"不"字。


    她喜欢李伽莲,却也怕李伽莲,特别是像现在这样。


    手被拨开,李兰心亲眼看着自己的表哥,她的未婚夫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继续朝着赵如意所在的地方走去……


    天色微亮,赵如意幽幽抬起眸,身旁的男人早已穿戴整齐,准备起身。她想也不想便伸出手,一如既往勾住他腰带。


    “今天这么晚,是因为表妹姑娘撞破咱俩的奸/情,所以……”昨夜用得过度的嗓子此刻仍显得沙哑,却莫名透着某些性感的意味,轻笑道:“好男人装不下去,索性破罐子破摔了么?”


    本来,这个男人习惯在昨夜就走的。


    细长漂亮的眸横过她,李伽莲轻轻抽回腰带,只是径自起身,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了。


    真是无情呐……


    赵如意敛住笑,脸上瞬间寒光毕现。


    李伽莲仿佛真的把她当成禁脔,夜夜宿于她的床,却鲜少有说话。服侍她的那个叫明红的,又是个哑巴。


    赵如意想,这天底下最歹毒的人莫过于伽莲了——


    简直活生生要将她从这个世界剥离。


    七月流火,八月既望。转眼间,菊花迎来属于她的花季。


    被囚在曾经的寝室里,赵如意只能从日渐转凉的温度,来感知时光流失。


    她不知道自己被锁住多久了,两个月?三个月?四个月?


    不知道。


    每天她能见到的人只有伽莲和哑女,能够说话的只有伽莲。甚至,有时连同她说句话,都是男人的施舍。


    赵如意无比清楚,这就是伽莲的报复。他要关着她,让她心甘情愿地当他的禁脔,到最后就像一条狗一样,会为了一个包子、一根骨头高兴地汪汪叫。


    那包子或骨头是伽莲的一个拥抱,也可以是一个吻。


    伽莲是在等着她崩溃,等着她求饶。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府中确实有人先沉不住气了。


    * * * *


    三更鼓声响起,这张床的另一边仍旧冰凉。


    伽莲今晚没有来。


    过去这数月间,他偶尔也会不到她这里。往往没有任何通知,他想让赵如意像勾栏院的妓子般,夜夜等着恩客,却连问一声的资格都没有。


    人没来,赵如意自然不会等着他,可今夜她隐隐嗅到某些不寻常的意味。


    往日出现在她面前的,只有那个叫明红的哑女,但不用想也知道,视线之外的地方大概布满侍卫。


    今夜格外的安静,静到连虫叫声都没有。


    赵如意闭目躺在床上,不久后,外头传来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不是伽莲。那人的动作显然小心翼翼,连推门都比伽莲轻上许多。


    赵如意猛地拉起帏帐,一道身影从暗处走进昏淡的月光中,恰巧露出那张清丽的面孔。


    目光落到对方手里的东西,赵如意顿时扬起嘴角,“表姑娘,好久不见,看来……你是想明白了。”


    李兰心身子微僵,被透的感觉令她攥紧手里的东西,审视赵如意片刻,她才开口:“你、我要是放了你,你当真不会再回来?”


    “当然不会。”赵如意斩钉截铁答道,“谁会喜欢被锁着,不见天日呢?”


    得了这句话,李兰心暗暗沉下心,快步上前单膝跪上床,伸手便掀开被子,露出里头那截萤白的脚踝以及……那金色的锁。


    她手里拿着的,正是打开这把锁的钥匙。


    赵如意垂眸俯视女人为自己开锁,眼里闪现悦色。她不知道这个李兰心是用了何等办法,才搞来这把钥匙,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可以彻底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哐当”一声,金锁落地。


    赵如意下了床,马上问她:“表姑娘,既然你有办法开这个锁,想必本殿要从哪儿走,你也安排好了?”


    “出了门往东走,这一路上不会有侍卫的。出了后门,我已让人备了马车,你、你就直接从东门出城。”


    李兰心的声音中仍透出丝丝慌乱,显然她是第一次做这些离经叛之事。但赵如意却面露喜色,只说了句“好,本殿祝你与你表哥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后,便直接推门而出。


    诚如李兰心所言,出了门往东走,这一路上悄无声息,并没有任何人出来拦她。


    这座公主府原本就是她的,这些路就是闭着眼她也能走。不一会儿,赵如意来到后门,果然也没有上锁。


    将门推开,果然外头早有辆马车候着。那驱车的人眼熟得很,正是前阵子趁着混乱潜入她屋里的那矮个子。


    矮小男人见到她,立马下车来请,搀着她上了车,压着声道:“殿下,请上车,主子已经在等着您了。”


    赵如意环视四周,静悄悄的,仿佛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她定定看着这矮小男人,对方态度极为恭敬,唯独那双眼透出精明与算计。


    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她从容地进了马车。


    矮小男人坐在前面驱车,赵如意极为分寸不掀开帘子,等到马车停下,她才被请了下来。


    出现在视野中的,是一座院子。上方既无牌匾,两侧也无对联,若是说起来,完全没有任何标识。


    矮小男人推开门,请她入内。里头又是不一样的光景,假山流水、彩灯挂绿,俨然精美华丽。对方引着她往中厅走,入内,前方早已站着一道身影。


    赵如意挑了挑眉,并不言语。


    倒是对方听到声响立马转过身,俊朗儒雅的面孔难掩惊喜:


    “姐姐。”


    第1章 姐与弟。


    赵墨快步上前, 赵如意的脚才迈过门槛,他已经来到她面前,紧紧握住纤薄的双肩, 满面喜色,刚想再说话, 却听到赵如意冷静地说了一句:


    “叫你的人准备好, 本殿要沐浴。”


    赵墨怔了怔,随后笑意更甚:“好。”


    这个澡是这数月间, 赵如意洗得最舒心的一次。被囚在公主府里时, 她不是没洗澡。相反, 伽莲夜夜宿在她那, 比她还更爱干净。


    每日, 哑女端着水盆进来, 帮她擦洗。


    但打小从她进宫后,哪受过这样的苦?如今泡在浸满花瓣的温水里,她才像重新活过来, 重新又是那位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赵如意沐浴完,换上赵墨为她准备的衣裳, 莲步回到大厅。乍见她的刹那,赵墨眼中掠过惊艳。


    “来,姐姐。”


    身为天子,赵墨今夜穿着白色常服,褪去了威严, 成了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他主动起身拉开椅子,让赵如意坐在他身侧。


    桌上摆着温酒小菜, 一眼望去,全是赵如意最喜爱的。


    此刻的赵如意已换上昔日她最爱的绯色长裙, 长发梳成髻,两支金翠琉璃步摇随着她轻微动作,而在灯下折射出点点金光。


    赵墨双目灼灼盯着她,赵如意冷冷勾起笑,“怎么,本殿曾经可是要杀了你,如今皇上好酒好菜的,又是什么意思?”


    修长的手主动拿起酒壶,赵墨替她斟酒,才温声答道:“姐姐。朕叫得你一声‘姐姐’,自然是念着咱俩过去的情份。”


    闻言,赵如意笑意更甚,眼底却一片冰冷,“情份?皇上将本殿送给伽莲,倒还真是念着‘情份’二字。”


    有些事情,不必明说,可彼此心知肚明。赵墨替自己倒上酒,不紧不慢说道:“姐姐,你自己也说过,你曾经想杀了朕。这三年来,朕委身在苇绡教,想要从你手里夺回皇位,可不就得靠他们李家吗?”


    “所以,你们拿我当奖赏。”赵如意敛住笑意,满面寒霜瞪着他:“既然你已经跟伽莲达成交易,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算是……”赵墨饮下杯中酒,缓缓答道:“救你于水火之中。”


    “赵墨,你真虚伪。”


    儒雅的天子瞬间沉下脸,他紧紧盯着眼前这张妖艳诱人的面孔,忽然伸手捋过她的鬓边,反问:“姐姐,既然你这么反感,又为何会乖乖地配合,走出李伽莲的地方呢?”


    ——时间回到那日,李兰心初次闯进她的房里。


    矮小男人跪在赵如意面前,“殿下,我是奉命来救您出去的。”


    赵如意左右望了望,大概是李兰心闯了进来,外头生起混乱,这人就趁机出现在她面前。


    “你奉谁的命?”


    “自然是……皇上。”


    今夜李兰心单枪匹马就能将她放走,赵如意稍微一想便能猜到,这背后若是没有赵墨从中相助,单凭那位柔弱的表姑娘恐怕难以成事。


    “姐姐,若不是朕安插在苇绡教的眼线教唆李兰心,又暗中助她偷到钥匙、支开侍卫,你现在又岂能坐在此处与朕相聚?”


    赵墨仔细端详她,仿佛要将先前那三年亏欠的份一起补回来,与此同时,他的手覆上她。


    赵如意目光一凛,“赵墨,你自己说过,咱们之间只能是姐弟。”


    当年,他赶她出宫时,可是说得清清楚楚。


    如今再次登上皇位的天子却面带愧色,温声解释:“姐姐,此一时彼一时。当年朕的确没办法,父皇将整个大周交到朕的手里,那会儿朝中形势你又不是不知道。新皇与皇姐,若传了出去,只怕江山不稳!”


    赵如意只觉得好笑,“如今你的江山稳了是吗?”


    “姐姐,”赵墨握住她的手,眼中尽是柔情:“如今已经没什么能阻挡住朕与你了。”


    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赵如意也笑了。


    “当然。现在恐怕谁都知道,你将自己的姐姐送给了苇绡教。而如今本殿又被偷偷救了出来,藏在此处。皇上想要金屋藏娇,藏的还是自己的皇姐。”


    天子儒雅的面孔并没有任何异样,反而噙着笑等她继续说下去。


    “这样天大的丑事传扬出去,就不怕败了皇上的圣名么?”


    “朕自然不怕。”他抓着她的手,放至唇边轻吻,“姐姐,从前朕总是顾着江山,现在朕不怕了,从今往后,朕就守着你,咱俩再也不分开。”


    赵如意脸上挂着笑,看向自己弟弟的目光淬着极寒的冷意。她毫不留情地戳破对方深情的“肺腑之言”:“皇上应该换个说法。”


    “因为举世皆知长公主赵如意已经落入李伽莲手里,所以皇上就算与自己的姐姐苟且,日后被人发现,随便捏造个身份也不会落人口实。”


    赤/裸/裸的真相。


    赵墨嘴角笑意凝结,连带着目光也变得深沉,“姐姐,朕可以将三年前的事一笔勾销,难道你就不能念在从前的情份?”


    他们曾经爱得那么深。打从他进宫,他与赵如意相互陪伴,甚至比亲姐弟还要亲。可说是姐弟,赵如意也不过比他大了几个月,硬是仗着要当他的姐姐。


    姐姐、姐姐,他嘴上叫着姐姐,心里早已将她当成自己的女人。


    “还记得以前,先生布置的功课你不想做,是朕偷偷替你写的。父皇罚你抄书,也是朕陪着你抄。 ”赵墨情深款款地看着她,“以前是朕对不起你,这三年来在苇绡教,朕无时无刻不想着你。就算你曾经想杀了朕,又想谋夺朕的江山,可朕还是不会恨你。”


    他执起她的手,同时抚上她的脸,无比着迷地说:“姐姐,朕爱你。”


    赵如意双眸与他对视,却没有任何回应。她的冷静让赵墨满腔爱意也渐渐冷却下来。


    痴迷褪去,赵墨并没有生气,反而依旧轻轻摩挲着这张令他魂牵梦萦的脸,声音温和又带着极致的冷酷。


    “你应该知道的。长公主与大将军厉冉勾结谋害朕,表面过继赵氏宗室之子为帝,实则以摄政之名祸乱朝政,其罪当诛。”


    “但朕念及姐弟情谊,褫夺其长公主封号,永囚于天牢。”


    被囚在公主府数月,赵如意第一次知道自己的“下场”。所以,被送给伽莲是他们私下交易。在世人眼中,赵如意合该是在天牢里终老此生。


    “姐姐,”赵墨轻轻捻起酒杯,送至那双娇红的唇,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说道:“你该明白的,伽莲他始终姓李,而咱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若非如此,赵如意也不会在知道是赵墨推波助澜的前提下,仍旧走出公主府,上了那辆马车。


    一个异姓的敌对旧情人,与有骨肉之亲的前爱人,谁都知道该怎么选。赵墨知道,他的姐姐向来聪明得很。


    果然,赵如意双目勾勾直视他,短短瞬间像在分析利弊。末了,正如赵墨所愿,那双唇轻轻张开,顺从地喝下那杯酒。


    天子满意极了。


    “姐姐……”他轻叹一声,随后扳过她的双肩,那双秋水般的眸已然没了先前的冷意。


    亦如很多年前,他们第一次倾诉爱意那般。


    修长的指轻轻挑起赵如意的下颌,赵墨身子往前倾,不断靠近她。


    四唇即将相接之时,轰然一声,赵墨的动作骤然顿住。


    原先紧闭的大门被推开,不,应该说是被人一掌轰开的。黑色的身影缓缓走进来,他没有说话,但此刻,这房内的气氛迅速凝结成冰。


    赵如意能感觉到自己身旁的男人瞬间紧绷起来。


    四目齐齐望向来人,只见李伽莲一头黑发束起,依旧是那身黑衣,俊美无俦的面孔异常平静,丝毫没有禁脔逃脱的愤怒,仿佛像在谈论天气般,淡淡说道:


    “皇上,这是微臣府上的人,现在,微臣要带她回去。”


    第1章 两虎相争。


    从前的圣僧像一阵风, 而且是春天里最温柔的风。他站在你面前,像是能抚平所有的不安,只带着祥和与平静。如今的李伽莲只需站在那儿, 便能让人整颗心都提起来。


    赵如意明显感觉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倏忽间就加大力度。


    眼角微挑,她静静地看着两个男人之间无声的对峙。


    赵墨收回手, 下意识就站起身, “爱卿,朕——”


    “皇上, ”李伽莲定定看着他, 再次重复:“微臣说过, 她是微臣府上的人, 微臣要带她回去。”


    说罢, 那道淡漠的视线转向赵如意, 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赵如意没有动作,她饶有兴致地看向赵墨。


    她也在等。


    李伽莲在等她,她在等赵墨。


    三人之间谁也没再开口, 连空气都被凝固般,静得只有外头些许虫鸣, 流淌在他们之间的暗流却是汹涌不停。


    赵如意感觉身旁的人动了动,顷刻间,她眼中闪过嘲讽。


    果不其然,赵墨往前走了一步,端起温和的笑:“爱卿, 不过是一场误会。是朕的人看见姐姐走出了公主府,才将人送到朕这里。”


    闻言, 李伽莲越过他,直接拉起赵如意。


    “既然如此, 微臣谢过皇上。”


    北丽王仍是毕恭毕敬地行礼,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他的手始终牵紧赵如意,只是临出门之前,却特意顿了顿,往回道:“皇上,夜深露重,皇后娘娘还在等您。”


    赵墨眼光一震。


    他来得突然,走得更是悄无声息。这时,守在外头的那个矮小男人才连滚带爬地进来,“皇、皇上……”


    下一刻,桌上的酒菜瞬间被扫落在地,天子阴沉着脸怒喝:“怎么回事?外面那多暗卫,没人能拦得住他吗?”


    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能得到赵如意了。


    对方拼命摇着头:“拦不住啊皇上,守着门口的老秦跟老马还没拔剑呢,就断气了!皇上,凭北丽王的武功,这天底下根本没人能拦得住他啊……”


    李伽莲的武功……赵墨五指扣紧桌沿,眼中慢慢腾升阴翳之色。


    曾经天子有多仰仗他,现在就有多厌恶他!


    * * * *


    天色将明未明。


    赵如意一路被李伽莲抓住手,下了马车,进了公主府,无视于侍卫下人们异样的目光,男人踏着沉稳的步伐,很快又将她带回那间寝室。


    被解开的金锁仍旧孤单单躺在地上。


    还未待她反应过来,整个身体倏忽就被甩至床上。赵如意抬起头,望向始作俑者的目光藏着薄怒。


    李伽莲冷冷与她对视,“殿下好本事。人被锁在这儿,还能回到你那位好弟弟的怀抱里。”


    这一晚大起大落,饶是赵如意心志如铁,此刻也积攒够失落。差一点,她只差一点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当然。”赵如意翻过身,虽则一副任君宰割的姿态,可神情却依旧倨傲。任何时候,她都不会输。


    起码,不会露出输家的难看嘴脸。


    “说来说去,这一切还要怪你。”赵如意哂笑一声,说道:“伽莲,你那位表妹温柔可人,你俩又成亲在即。你这样锁着本殿,也难免叫人家伤心,忍不住出手相助。”


    听到一半,李伽莲冷峻的表情有些许松动,古怪地问她:“谁跟你说,我与她成亲在即?”


    赵如意撇了撇嘴角,“自然是她。”


    她不怀疑李兰心,那个女人属于一眼便能看透的类型,更何况,若不是对伽莲有意,对方何必大费周折送她出府?


    一想到对方的身份,赵如意话中嘲讽更盛,“她既与你同属李氏之后,你俩成亲,也算是替你们李氏一族开枝散叶……”


    她的视线特地落在男人乌黑的长发上,“难怪昔日的圣僧要还俗,有这么标致的解语花,还俗不亏呐。”


    李伽莲的目光倏忽又冷下来。他素来不是个话多的人,直接跨上床,扣住女人的后脑勺。


    “赵如意,你的废话很多,可惜我听腻了。你既然敢逃,那自然也就做了好准备,是吧?”


    身体内有道声音不断叫嚣着危险快逃,可赵如意逃不掉,她忍住头皮发麻的感觉,强撑着回了句:“伽莲,有本事你就杀了本殿,别当个孬种。”


    苇绡教的教主自然不是个孬种。


    翌日,明红在主人走后,才照例端着水盆布巾进来。掀开帘子,甫见到床上的女人,她当场就软了身子。


    “哐当”,那水盆跌落在地,温水霎时在地砖上开了朵花。


    李伽莲推开书房的门,里头早已有人等着。侍从见到他,不禁快步走来,眉眼带着难色:“教主,副教主与表小姐她们……”


    他摆手示意对方退开一边,尔后从容走到坐在主位的中年妇人面前,顺道扫过旁边满面窘迫的李兰心。


    “姑姑。”


    中年妇人,也就是李复将手中的茶放回手边茶几,平静地说道:“昨夜的事我都知道了,这事,是兰心做得过火了些。”


    李伽莲挑了挑眉,只见李兰心立马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李复见状,向来不苟言笑的面孔难得变得缓和,“其实,姑姑知道,你关着那赵如意,不过是为了报当年的仇。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天经地义。可是……”


    她的声音陡然冷下来,“那女人究竟是赵家的人!你无论如何,也不能为了她伤了咱们自家人的和气。”


    “就算表妹与赵墨联手,是吗姑姑?”


    李伽莲淡淡一句反问,霎时就叫李复如哽在喉。见状,他勾起唇,又道:“既然姑姑知道昨夜的事,那也该知道我是在哪儿将赵如意带回来的。”


    他看向浑身轻颤的李兰心,“你很聪明。钥匙我随身带着,你无从入手,就想尽办法找到当初打造这金链的工匠,拿到图纸重造了一把钥匙。然后伙同孙伟,他收买了府内的侍卫,特地调走了看守的人,让你顺利放走赵如意。”


    “然后,赵墨借口将我留在宫中,他底下的人则大摇大摆地将赵如意接到他在民间的别馆。”


    话音刚落,李兰心扑通一声跪下,直抓住自己母亲的衣摆,啜泣道:“娘,表哥。我、我真的没跟赵墨联手,我不知道是他!是那个姓孙的,他一直跟我说,赵如意勾引表哥,要我送走她,不然表哥肯定会变心……我真的没跟姓赵的联手……”


    屋内充斥着女人悔恨的哭声,她哭得撕心裂肺,甚至连旁边的侍从都露出不忍的神情。作为母亲,李复哪里见得女儿如此?


    她扶起李兰心,看向李伽莲时带着几分谴责:“行了,伽莲,你也听清楚了,兰心她也是受人唆摆,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赵墨。”


    李伽莲冷眼看着抱在一起的母子,正欲说话,结果李复抢在他前头,又放缓了声音:“伽莲,莫要忘了,当年找到你后,兰心是怎么照顾你的?还有我,这苇绡教教主之位,我可是半点私心也没,全还给了你。”


    短短几句,李伽莲瞬间凝住脸,仿佛将思绪拉回从前。见状,李复扶起女儿,饱经沧桑的面孔难得覆上温情,亦如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当年赵贼窃国,我孤身一人成立苇绡教,为的也就是光复我们李氏江山。甚至,我舍弃原来惠这个名字,改为‘复’,以此立志。”


    说到动容之处,李复眼中也涌现泪光,“咱们是一家人,你父亲李晋是我二哥,我膝下又无子,自然把你当成我的孩儿。兰心倾心于你,我自然欢喜。你俩结为夫妇,一则亲上加亲,为咱们皇室开枝散叶,二则也不会被外人混淆血统。”


    她上前一步,直接覆上李伽莲的手,“伽莲,此次莫要再责备兰心。尽早选个好日子,你俩玉成好事,这样我也了却一桩心愿,相信九泉之下,二哥也可以放心。”


    李复拉过女儿,将她的手与侄子的手叠在一起。李兰心又是哭又是笑,眼中满怀期待。李伽莲目视这对母子,顷刻间,眸中思绪变化万千。


    最终,他并没有抽回手。


    * * * *


    “这碟‘金露糕’,是用菊花磨成汁,再加上蜂蜜、燕窝、面粉一起搅拌,然后蒸熟出锅,味道清甜可口,而且宁神降火。”


    桌上玉碟中,精致小巧的糕点摆成花样形状,色泽鲜艳,极为讨喜。


    旁边宫女琳儿不禁为主子说话:“皇上,娘娘特地跟御厨学的,这‘金露糕’全是娘娘亲手为您做的。”


    司徒妙仪看向丈夫,露出温婉的笑。赵墨见状,刚捻起一块想要放进嘴里,这时,底下的人就来报,有大臣要觐见圣上。


    太监说了个名,赵墨立马将糕点放下,即召对方进来。尔后,他只消一个眼神,司徒妙仪心领神会,当即便起身告辞。踏出宣明宫时,她与来人错身而过,对方朝她拜了拜,才入内面圣。


    走出宣明宫,回到自己的住所。琳儿瞧见主子一路神色黯淡,忍不住开口抱不平:“皇上也真是的,那碟‘金露糕’娘娘您学了好几天,又是自己研汁和面,他却连尝也不尝一口。他召见的也不是三公,哪有那么急的!”


    “金露糕”又被她们从宣明宫带了回来。


    司徒妙仪愣愣坐着,忽然间,她捻起其中一块,琳儿还以为主子自己要吃,哪知她猛地用力,竟将那糕点捏得粉碎。


    琳儿当场吓了一跳:“娘娘……”


    满手都是糕点碎末,连空气中也隐隐浮动菊花的清香,司徒妙仪却是眼角发红,喃喃道:“是他!皇上为什么要召见他?”


    琳儿越听越糊涂,忙问:“娘娘,您是指刚才皇上召的那个男人吗?”


    方才,她也听到太监念过那名字,“赵……赵无眠?您认识他?”


    司徒妙仪怔怔望向她,随后猛地攥住她双肩,低喝道:“本宫当然认识!那个赵无眠是赵如意的人!”


    赵墨为什么还留着赵如意的人?事到如今,他还要见那个赵无眠?为什么?


    琳儿惊讶之余,不加思索便脱口而出:“娘娘,该不会皇上还想着长公主?想要——”


    剩下的话,她不自觉就咽了回去。因为眼前她温婉贤惠的主子,此时面容异常扭曲。


    司徒妙仪狠狠握住侍女的肩膀,不理会对方吃痛恐慌的表情,仿佛透过眼前的人,看见了那张恣意妄为的妖媚容颜。


    赵墨……她的丈夫,这是想要夺回赵如意了吗?


    不,她不允许,她绝不允许!


    第1章 本殿有的是办法帮你。


    三更鼓声刚响起, 黑暗中,一只手在门上扣了扣,刚好是三声强两声弱。很快, 里头便有道声音说了句:“火烧叶林红霞落。”


    外头扣门的人马上应道:“李花怒放一树白。”


    不消片刻,那道门从里打开, 开门者借着灯笼正要看清来人, 谁料寒光一现,连吱也没吱一声便直挺挺往后倒去——


    唯有颈上一道血痕。


    一队人员鱼贯而入, 很快, 里头传来各种惨叫声。


    秋阳带着暖意洒落在红墙一角, 恰好白色五角梅又开出新花, 享受着这微凉的气息。


    赵如意的长发披于一侧, 露出大片后背。褐色的粉末轻轻覆在上头, 引得她也蹙紧眉头。


    明红见状,手上动作又停了。


    “继续。”赵如意低声说道。


    她若是严肃起来,那声音很是让人心生畏惧, 于是明红咬紧下唇,只能继续上药。


    眼前这女人的后背上布满各种“伤痕”, 说是“伤痕”,也不是用利器锐物所伤,是被人咬的。那力道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却完全能让人吃尽苦头。


    自从那混乱的一夜过后, 这个女人逃了又被带回来,翌日明红来伺候她, 见到的就是一具极尽香艳却又叫人心怵的身体。不同于往日欢好,她的主子故意留下这些堪称“残忍”的痕迹。但又明明白白, 好像在昭告一个事实:这个女人是完全属于他的。


    新伤覆旧伤,明红每日都得为这位失势的长公主上药。


    赵如意极能忍痛,等明红再次上完药,又替她披上衣服,端来早膳。


    右脚重新戴回那条金链子,然而现在脚裸上的锁眼真真实实被熔了。


    李伽莲是个疯子。


    自从被带回来后,赵如意的日子比以前更难过。李伽莲素日就是个冷淡的性子,可在床帐之内成了真正的疯子。有几次,她差点以为自己真的要死在他身下。


    幸好,她熬了过来。


    “昨夜,你们这里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赵如意问明红,可惜对方依旧摆了摆手,表示不知道。


    昨夜四更不到,枕边人匆匆就走了。赵如意连眼也没抬,可她有预感,一定有大事发生。


    明红将粥送到她面前,又将刚蒸好的素包子递给她。


    李伽莲将她囚在这儿,给的衣服仅能蔽体,连在吃上也下足功夫。每日送来的,都是往日她最讨厌的。


    她喜爱八宝粥,不爱白粥;喜欢肉包,不爱素包。于是乎,明红日日送来的,都是以往绝对不会出现在公主府的菜肴。


    那个男人要报复她,也算是费尽心机。


    赵如意皱着眉咬下手里的素包子,霎时,她顿了顿,随后却是放下来,对着明红道:“你那碗粥摊了那么久,肯定凉了,先去热一热,再重新端上来。”


    明红张了张嘴,口不能言的她比划着,想解释是刚煮好的。可对方一个冷眼,她无奈之下,唯有将粥又端了出去。


    这位太能折腾人,明红实在是怕了她。


    等到明红走出屋子,赵如意立刻将包子掰成两半,里头竟藏了张纸条。她打开纸条,看清上头的内容后,眉眼顿时舒展开来。


    等到明红重新将热腾腾的粥端回来时,里头的女人优哉游哉的,让她慢慢将粥吹凉。


    明红万般无奈,却发现赵如意嘴角挂着笑,俨然心情很好。她好奇用双手比划着,这些□□见晚对,赵如意也看懂了她一些简短的手语。


    哑女是在问,为什么她看起来很高兴?


    赵如意慢条斯理接过勺子,抿了一口才道:“因为,有好事发生呀。”


    * * * *


    “岂有此理!”


    李复怒拍桌子,前方满身血污的男人忿忿求道:“此次南华分坛被偷袭,三位长老死得不明不白,还请教主、副教主为我们报仇,一定要叫他们血债血偿!”


    三更天,苇绡教藏于神都南面的南华分坛被偷袭,三百多人半个时辰内被屠杀殆尽,唯有这个外出办事的弟子李十八幸免于难。


    李复看向主位上的侄子,沉着声喝道:“教主,不必想了,此事绝对是赵墨那个狗贼所为!”


    与她相比,李伽莲显得异常冷静。他反问李十八:“你说,你是从前门进去,直接就看到了守值弟子的尸体。”


    “是!”李十八痛声道:“那门大开,守值的被割破喉咙,那些狗贼下手太残忍了,毫无人性!”


    他重重朝李伽莲叩头:“还请教主为咱们南华坛的兄弟们作主!”


    李伽莲上前扶起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却看向李复:“依我看,此事没那么简单。”


    “哼,有什么复杂的?”李复站起身,望向窗外,那方位恰好是皇城所在:“除了赵墨,谁还会与咱们苇绡教作对!”


    此话倒不假。苇绡教蛰伏多年,本身实力不可小觑。先前虽被赵如意摆了一道,可自从与赵墨结盟,赵墨重登帝位后,苇绡教的势力也火速壮大,如今成为江湖第一大教。


    这天下,谁敢惹他们苇绡教?更别提,突然屠了他们最大的一个分坛。


    李伽莲示意小厮将伤药拿来,替李十八敷上。后者诚惶诚恐,不断想要拒绝,却被他按回座位。


    药粉覆上伤口,一个铁铮铮的汉子也呲牙裂嘴。李伽莲难得温声说道:“此药乃当年达摩寺的‘消痛散’,医治刀伤甚有奇效,忍忍吧。”


    李复在旁冷眼旁观,不禁插声问:“教主,你倒说说,难道此事还有什么疑点吗?”


    “当然有。”李伽莲继续手里的动作,平静分析:“当然有。南华分坛守备森严,他们要硬闯也不是没可能。可是短短半个时辰就死了那么多人,证明偷袭者是杀李长老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你刚才说前门是大开的?”


    “是。”


    李伽莲眸色变得深沉,“硬闯的话,不可能从前门进的。那道门是用精铁铸造,倒不如从后门,后门是用木制的。他们从前门进,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知道开门的暗号。”


    李复也不禁打了冷颤,“咱们教内有奸细!”


    * * * *


    鎏金瑞兽香炉内腾起缕缕烟雾,弥漫在空中的味道馥郁幽香,伴随着哀婉缠绵的箫声,仿佛让秋夜的时光慢了下来。


    等到一曲终了,坐在龙案后的男人也停下手里朱批,抬起眸,不露喜怒,只问道:“以前,姐姐就是这么召你伴驾的?”


    “是。”一身紫衫,皮相俊俏的男子恭敬答道:“殿下喜箫,所以常召奴才奏箫。”


    赵墨眼底掠过不屑,却是扬起嘴角:“当然,母后的箫声独步天下。姐姐孝顺,自然对你这样的洞箫高手青睐有加。”


    对方立刻双膝跪地,只道:“乔皇后洞箫之技为当世一绝,奴才不敢与她相提并论。”


    他谦卑的姿态让赵墨满意了些,才摆手示意他平身。“昔日无眠公子名满神都,你也不必过于自谦,坐吧。”


    得了皇帝的允许,赵无眠才小心翼翼坐下。旁边太监才上了茶,赵墨抿了一口,缓缓说道:“此次灭了苇绡教南华分坛,你当记一功。”


    “皇上谬赞。是皇上赦了奴才,又给了奴才将功赎罪的机会,奴才今日才能在此为皇上略尽绵薄之力。”赵无眠低眉顺首,一如当初赵墨在公主府曾见过的模样。


    不过,便是这样看起来温柔无害的风月场清倌,背地里却替赵如意掌管着整个暗卫部,拥有全天下最灵通的消息。


    当初赵如意被扳倒后,薛青竹、厉冉这些都被苇绡教的人亲手擒住,后续也下了大牢。唯独这个赵无眠。


    赵无眠不是被李伽莲的人抓住,而是落在他的手里。


    “当年你伪装成李氏遗孤,不仅获得李复的信任,也了解他们教内的事务。如今南华分坛被灭,苇绡教也算元气大伤,接下来,若依你的意思,该如何做呢?”


    赵墨摩挲杯子,不经意问着。


    “理应趁胜追击。”赵无眠应着:“如今苇绡教内肯定乱成一团,此时咱们再攻下他们另一个分坛,折断他们臂膀。”


    闻言,赵墨并没回应,反而静静地审视赵无眠。后者见状,再次跪地进言:“皇上,朝廷与苇绡教注定势不两立。如今咱们已经动手,便再也没有回头路,只能以快打乱。”


    “这几年,苇绡教在李伽莲手中日益壮大。若皇上还有所顾及,奴才只怕是给了猛兽喘息之机,后患无穷呐。”


    这番话让赵墨握紧拳头,瞬间便下了决心。


    “行,就按你说的办。”


    赵无眠重重叩头:“奴才领旨。”


    翌日,苇绡教位于神都二百里外的赤血分坛被袭。虽则事先已接到命令,更换暗号,可不知怎地新的暗号仍是泄露。是夜,赤血分坛死伤者高达两百余人,两位长老重伤而亡。


    * * * *


    踏着月色,他推开那扇红色的门,里头的女人一如既往在等着他。


    没有过多的言语,他走到床边坐下,伸手便探向她的腰间,亦如之前无数个夜晚。


    然而这回手却被按住,无言对上那双妖媚的眸,后者咯咯笑着。


    “明明焦头烂额了,还有心情风花雪月。都说和尚乃色中饿鬼,此言果真不假。”


    寝室的灯亮着,李伽莲审视面前被烛光晕染的容颜,不禁反手握住赵如意的手腕,瞬间拉近两人的距离。


    “你知道些什么?”


    这些夜里,长公主很好充当着禁脔的身份,薄衾之下,暧昧几乎施虐的痕迹无数。她此刻仍凑上去,在他耳边轻声说着:“不知道。不过你本该亥时就来的,最近天天都是丑时,不是你们苇绡教出了事,难不成……是先陪你家表妹,再过来找本殿么?”


    话音刚落,她的下颌被扣住。对上男人隐隐透着危险的目光,赵如意仍是坦荡荡地迎接对方的审视。


    李伽莲从不怀疑这个女人的智慧。她曾经从赵墨手里夺过江山,他与赵墨能赢,不过是赢在当年他的父亲藏着一条秘道。


    “殿下,你就是太聪明,要的太多,才会落至今天这个地步。”说这话时,李伽莲难得带着几分真心。


    倘若、倘若赵如意没有称帝的野心,那么或许他们早就是一对神仙眷侣……


    然而李伽莲这点真心,在对上赵如意充满欲望的目光时,霎时便碎了。


    “本殿落至今天这个地步,只怪本殿技不如人。不过,”赵如意特意顿了顿,才道:“你与赵墨两虎相争,必有一死。”


    “何不信本殿一次。”她伸出手,抚过李伽莲的脸,像极了话本里夜行出没的妖精:“伽莲,本殿有办法让你赢了赵墨,夺下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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