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二连三的冲击,撞得温鸾一时回不过神。
如果是高晟害南一入狱,那他无异于她的仇人,她居然巴巴的去求仇人救命,去陪仇人睡觉,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仇人身上,还说什么都愿意做。
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不可能!”屋内蓦地响起一声娇斥,惊醒了兀自呆坐的温鸾。
宋嘉卉直接从椅子上蹦起来,“我们和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害我家?他是奉旨行事!都说高晟残酷可怕,可他从没有为难过女子,凡他经手的案子,被牵连的女眷都是从轻发落。而且我爹爹和哥哥在狱中没有受刑,全凭他的庇护,你在金陵不清楚情况不要乱说!”
“嘉卉!”郑氏猛地截住女儿的话。
众人面面相觑,打圆场不知怎么圆,沉默又好像故意看戏,叶向晚被当众下面子,也是满脸的不自在,一时间屋里像古墓一样死寂。
郑氏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我看大家都乏了,都先回去,往后说话的日子长着呢。”
温鸾正要随着众人离开,刚起身,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眼前金花迸射,什么也看不清,天地都在跳、在晃,手脚酸麻得就要一头栽在地上。
“嫂嫂,”宋嘉卉扶住她,“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
温鸾虚弱一笑,“起猛了头晕,没事。”
她们慢慢走到柳林间散步,宋嘉卉摸摸耳朵,吩咐跟着的丫鬟婆子,“我的南珠耳环掉了,你们赶紧找找,找到了我有赏。”
连阿蔷也被她强行打发走了,温鸾便知,她有话对自己说。
果然,待旁人一走,宋嘉卉就迫不及待道:“嫂嫂,我要见高晟,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你帮我把他约出来,他是你父亲的学生,一定不会拒绝你的。”
“不行!”温鸾想也没想,断然回绝。上次带她去张家,婆母就记了自己一笔账,她可不想再生出一场风波。
宋嘉卉的小嘴登时撅得老高,“你怎么这样啊!翻脸不认人,白白在叶向晚面前维护你了。”
温鸾叹道:“我忘不了妹妹对我的好,阿蔷在你院子里当差,要不是你的示意,她怎么有机会跑回来给我报信?”
“你知道就好。”宋嘉卉的神色渐渐变得忧伤,“虽然娘没明说,可谁都能看出来,她已经把叶向晚当儿媳看了。可我哥哥喜欢的人明明是你,我不明白娘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也不喜欢叶家,如果两家真的关系亲厚,根本用不着联姻。”
温鸾惊讶地看着她,心里不由泛起一股酸涩的热浪,好半天才说:“罢了,左右呆不长久……”
宋嘉卉以为她说的是叶向晚呆不长久,心想这位嫂嫂也太过怯懦了,换做是她,不闹个天翻地覆她就不姓宋,要么就让叶向晚做妾,见天儿在她跟前立规矩,不搓揉死不算完!
她满脑子胡思乱想着,却听嫂嫂说:“我和高晟也不熟,九成九约不出来,这个忙,我帮不上。”
宋嘉卉立刻恼了,丢下一句“算我看错了你”,气鼓鼓跑掉了。
耀眼的阳光在林间流动,和风拂过,光的碎屑不断变幻着,给人一种捉摸不定的感觉。
就像高晟。
她突然很想见他。
暮春初夏,天气一日热似一日,大太阳整日悬在半空,禁宫因没有栽树,临清地砖晒得明晃晃的,比别处更热几分。
养心殿前的广场上,几个太监立在墙角的阴影里吹风,见高晟从夹道那头过来,立时迎上前笑道:“高大人稍等等,皇上正歇午觉,华公公吩咐了,不准人进去打扰。”
高晟边走边问,“里面谁在伺候?”
“华公公伺候着呢。”
“哦——”高晟笑笑,还是没停住脚步,那几个太监想拦又不敢拦——也拦不住,只陪着小心跟在他身后。
好在到了殿门口他就停下了,还没等那几个太监松口气,只听他扬声道:“臣高晟,恭请皇上圣安。”
一盏茶的功夫后,华伟峰铁青着脸出来了,一出殿门看到高晟,那张驴脸拉得更长了。
自高宗文皇帝开始,便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南北镇抚司及其署理的诏狱,都归司礼监秉笔太监管。按说他就是高晟的顶头上司,可高晟不说对他俯首帖耳,反而爱答不理。
最可恨的是高晟把北镇抚司管得铁桶一般,他根本插不进去手,抓谁、审谁、放谁,他是一点话语权都没有。
好不容易给高晟挖了坑,料想这次必定能让他栽个大跟头。
结果皇上说什么,“这事朕知道,两情相悦,并非强夺逼/奸,一点子风流韵事,也值得你密报于朕?若是闲了,把御花园的杂草拔了。”
轻飘飘一句话,就破了他多日来的谋划。
华伟峰斜着眼冷笑:“高大人的手好长呀,都伸到皇上身边了,窥探圣听,就不怕日后治罪么?”
高晟把迈过门槛的腿又收回来,“华公公不必危言耸听,你恨我恨得牙痒痒,有本事早把我下诏狱了,何至于等到今日?”
华伟峰气得脸都拧歪了,“你少在我面前拿大,我伺候皇上的时候,你还在路边儿跪着讨饭吃呢!要不是我好心给你个馒头,你能不能活到今天还不知道,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高晟平静的脸上终于起了波澜,“华公公,赏我饭吃的是皇上,不是你。”
此话断无反驳的余地,华伟峰噎得面红耳赤,一巴掌扇得旁边小太监一个倒仰,竟自徉徉地去了。
大殿内,年轻的建昌帝独自倚靠在凉榻上,若有所思望着桌上的一摞奏章,见高晟进来便指着那堆奏章笑:“你的危机解除了,压力全给到了朕,看看,江南的世家们联起手来要朕放人。”
高晟先行过大礼,方起身道:“他们之所以抱成一团逼皇上,无非是笃定太上皇会东山再起,只要断掉他们的念想,这块铁板也就不攻自破了。”
此话说得可谓大逆不道,建昌帝却虚空点着他哈哈大笑,“好个胆大妄为的高晟,陈拒敢想不敢说,张肃不敢想更不敢说,只有你!”
高晟道:“臣不但敢想、敢说,更敢做!”
建昌帝目中精光闪过,“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知道。”高晟微微一笑,视线落在那些奏章上,“皇上要放人吗?”
建昌帝向后仰倒,唉声叹气道:“朕也犯愁,皇祖母要去哭太庙,朕都成了不孝不悌不仁不义的昏君了。可放了吧,朕又咽不下这口气。”
高晟想了想,提议道:“只放小的,关着老的,皇上以为如何?”
宋南一还未踏入仕途,翻不出什么浪花,放他可以堵住太皇太后和金陵世家的嘴,也不会影响皇上的布局。
定国公宋义可就不一样了,上过战场领过兵,西南卫所就有不少他的旧部,再加上江南世家的支持,放他无异于放虎归山,所以继续老老实实在诏狱里头呆着吧!
“可。”建昌帝点点头,忽笑了声,眼里闪动着揶揄,“放了宋南一,就不怕你那小美人不搭理你了?”
高晟明显怔楞了下,“她……还好,宋家本来就不满意她,如今叶二来了,就更容不得她了,她只能回来找我。”
建昌帝笑道:“算盘打得挺响,可是愿意卖身救夫的女子,心里还会装得下别人吗?”
午后的风卷起浮沉,打着一个又一个的旋儿,在殿前空旷的广场上没头没脑的乱转,高晟的袍角飞起又落下,身影也有些摇晃。
“大人!”安福早早守在了宫门口,连跑带颠儿笑嘻嘻说,“温姐姐在家等你。”
高晟一听,微微下吊的嘴角立刻浮现一丝笑意,接过缰绳飞身上马,双腿一夹,那马便泼风般消失在日头下。
“哎呀呀,等等我大人!”安福骑着小毛驴在后拼命追,急得满头大汗,不住抱怨,“真是,进宫面圣也没见你这么着急。”
日光从西照的窗子倾斜而下,满室辉光灿烂,她枕着胳膊睡着了,长长的睫毛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每一下细微的颤动,都撩在人的心上。
高晟仔细看了她一会儿,轻轻的,吻上她的眼睛。
温鸾睁开眼,一下子撞进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或许是夕阳柔和了他稍显凌厉的五官,现在的他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温和优雅。
温鸾竟然看怔住了。
眼前的人迷迷糊糊的,脸蛋上还有压出来的红印子,红艳艳的嘴微微张着,好像在邀请着什么。
高晟没忍住,张口噙住她的唇。
“我不是来找你做这个的!”温鸾挣开他,躲到东墙的软塌坐着,“你早就知道叶二小姐要来?”
“是。”
“为什么不告诉我?”
高晟失笑,“告诉你又能怎样,你会和宋家撕破脸吗?你会自请下堂,自此和宋家撇清关系吗?你不会。告诉你,只会让你多烦恼一晚上。”
温鸾说不出话了。
“你一直在看我笑话。”她低下头,轻轻吸了吸鼻子。
“又哭了?”高晟走过去,慢慢弯下腰,“其实我挺喜欢看你哭的,尤其是你控制不住,在我手里崩溃的时候。”
温鸾浑身一僵,随即使劲揉揉眼睛,硬是把泪意压了回去。
“是不是你构陷国公府,害南一入狱的?”
高晟一挑眉,很是惊讶,“胆子大了呀,居然敢质问我!谁和你说的,郑氏,还是叶二?”
“到底是也不是?”
“如果真是我构陷宋义父子的话,那我就不会放宋南一出狱了。”
温鸾呆滞了一瞬,忽的从榻上跳下来,一刹那如花儿绽放般生动明亮,“你说的是真的?”
“嗯,后日早上你们去北镇抚司衙门接他,但是有一条,不能离京。你要怎么感谢……”话没说完,温鸾已经跑出了门。
瑰丽的晚霞铺天盖地涌动着,好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映红了天和地。她的裙袂在风中翻飞,就像一只恣意飞舞的鸟儿,消失在那片红色的光芒中。
高晟久久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忽然开始后悔这么快把宋南一放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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