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三月,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是以皇上才下令撤了坤宁殿的地龙。
新帝登基没多久,皇后入住坤宁殿也不长,这地龙匆匆地燃又匆匆地撤,倒是忙坏了一众宫人。阿黎才起床,坐在妆台前由宫女们梳发,听见外头热闹,问:"她们在做什么?"凝霜成了坤宁殿的大宫女,旁人都要尊称一声凝霜姑姑。
她说: "眼下天气暖和了,不再烧地龙,不过皇上担心殿内风大,便让人移些高大的树过来。而且皇上也说了,在庭院里种些花花草草,回头开花了方便娘娘赏花。"
另一个梳头的宫女道: "娘娘,奴婢曾在宫里服侍过许多娘娘,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得宠的,奴婢们跟着娘娘可真是有大造化了。"
"这是自然,"另一人道: "咱们娘娘是宫里唯一的主子,还是一国皇后,皇上不宠娘娘,宠谁去?"
"可奴婢听说……"
凝霜突然斜眼过去,那宫人立即禁声了。阿黎从镜中察觉,茫然问: "听说什么?凝霜你怎么不让她说下去?"
凝霜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一些碎嘴子的传言,说前朝臣上折子请皇上广纳妃嫔以充后宫。"
因着有上一任明惠帝的教训在前,朝臣们对皇家子嗣不敢马虎。
明惠帝一生无子,江山动荡,也正因如此失去许多民心和支持。然而这些人好不容易跟着容辞混出头,自然希望他在这个位置上坐长久,子嗣问题便也至关重要。
但这会儿宫里只有皇后一人,怎么看都怎么单薄,而且皇权最忌讳的便是后宫专宠,难免会给外戚可乘之机。
这才是朝臣们最担忧的。
"不过娘娘也不必担心,"凝霜说: "皇上拒了此事。""哦。"阿黎眼睫微垂。
她倒不担心容辞哥哥纳妃,只是怕他难做。
以前两人未曾想过这事,可现在却不得不面对这些问题。说到底朝臣们关心的有两点,一是子嗣,二是外戚权盛。
默了会,阿黎叹气。
恰好容辞走进来听见了,问: "做什么闷闷不乐?""皇上。"宫人们请安。
"容辞哥哥怎么来了?不是还在乾清殿议事吗?"
按理说皇后应
当尊称皇上而不是容辞哥哥,原本司礼监委婉提过这事,但皇上却拂袖不以为意:"不必拘着皇后,她喊什么都可。"
司礼监当即应了,但事后又悄悄跟阿黎提起,说她贵为一国之母,乃礼仪典范,若天下人得知还以为不敬君主。
阿黎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再见容辞时,规规矩矩地称"皇上"。却不想,容辞当即不悦,索性直接将司礼监给撤职了。
其实阿黎也不习惯喊容辞皇上,觉得这个称呼令她跟容辞有距离,她更喜欢喊容辞哥哥或者夫君。
司礼监撤了,她暗暗高兴,又换回了原先的称呼。
这会儿,容辞走过来,站在她身后仔细端详了会阿黎的面容。缓缓道:"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又问: "今早的药喝了吗?"
宫人们不敢回话,还是凝霜道:"皇上,娘娘只喝了半碗就搁下了。"她可不怕阿黎,这话还有明晃晃告状的成分。
阿黎嗔怪瞪她一眼,转头对道: "夫君,药太苦了。"
按以往的经验,但凡她喊这句"夫君"出来,容辞多半会依她。殊料,容辞此刻面色柔和却温声吩咐:"把剩余的药端来。"
"哎。"凝霜立即高兴地去了。
过了会,她将煨好的药端进来,交给容辞。
宫人们觉得凝霜实在大胆,喂药的事是他们这些下人做的,她居然敢直接给皇上,这是在指使皇上干活?
岂料皇上自然而然地接过药碗,然后在皇后的跟前坐下来。他先是舀了一勺自己尝了口,见温度适宜这才喂过去。皇后则是皱眉不情不愿地喝了。
半碗药,皇上一口一口地喂,足足喂了两刻钟。宫人们各自心下震惊。
当年就听说睿王府世子宠宋家的四姑娘,她们从未得见。如今过去这么多年,两人当了帝后依旧关系亲密,这可真真难得。
有宫人悄悄抬眼打量,想看看皇后到底哪里格外与众不同,能得皇上这般宠。
却恰好撞见皇上抬手轻柔地帮皇后擦唇角,他看着清清冷冷,帝王气度威严,然而这样清冷的男人眼里却满是柔情。
"太医说你邪根已除无大碍,但毕竟病了这么久,亏损的东西还得慢
慢补回来。""阿黎乖些,"容辞说: "好生吃药,待你痊愈了,我带你去游湖如何?""真的?"
"我是帝王,一诺千金。"容辞勾唇。
开春后,阿黎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好,气色看着也越来越红润,直到太医诊脉身子已痊愈,容辞便允许阿黎出殿了。
这日,阿黎跟凝霜在御花园中赏花,一个内侍匆匆过来传话:"娘娘,皇上说今日天气好,带娘娘出宫游湖。"
静香书院山下就有湖泊,且离住的别院不远。此前容辞就曾答应阿黎带她去游湖,这事阿黎心心念念了许久。今日容辞起身时阿黎还迷迷糊糊扯着他衣角问何时能出门,她快闷死了。
许是惦念她这句话,上午太医首便来坤宁殿诊脉,得知阿黎身子痊愈,容辞决定带她去游湖。倒是阿黎有些惊讶这个决定这么突然。
她问:"皇上下朝了?"
内侍道: "回娘娘的话,已经下朝了,正在乾清殿跟吏部尚书谈事。"
"爹爹也来了?"阿黎高兴: "我过去看看。"
当即,便领着凝霜去往乾清殿。
来到殿门,内侍总管瞧见她,忙过来请安,却被阿黎制止。她"嘘"了声,示意安静,然后悄悄走上台阶,在廊下等待。
内侍总管忐忑,娘娘头一回来乾清殿,若不进去禀报回头皇上估计得罚他。毕竟这皇宫内外谁人不清楚皇上看中皇后?万一皇后站在廊下吹风又病了,他可担待不起。他上前小心翼翼劝: "娘娘,奴才进去通报一声如何?"
若换作旁人,皇上跟内臣谈事,他断不敢去打扰。但娘娘不一样,皇上即便再忙也会先见她。阿黎却说: "不必了,本宫来寻吏部尚书大人有些话说,等等也无妨。"
"可是……此处风大,娘娘身子刚好……""怎么你们一个个把本宫当纸片人了?"
对于这一点阿黎不满,她觉得自己早就好了,却还要被容辞禁令待殿中养了两个月,这两个月来她都快发霉了。
"本宫无碍,"阿黎挥退他: "本宫在这晒晒太阳挺好。"
许是听见外边动静,里头有个内侍开门出来,瞧见是
阿黎站在外头,立即跑回去禀报。过了会,容辞走出来。
"来了为何不进去?"他淡淡斜了眼内侍总管。
吓得内侍总管立即跪下,正欲告罪,就听阿黎说道: "不怪他,是我不想进去打扰你们谈事。"容辞牵起她的手:"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进来。"进门后,宋组白行了个君臣之礼: "臣叩见娘娘……"
将将跪了一半,阿黎忙扶起他: "爹,又没外人在,你不必如此。"宋组白笑,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把女儿的脑袋,打量她气色。"适才听皇上说太医看过了,痊愈就好!痊愈就好!回去爹跟你娘说一声,她也好安心。"
阿黎的病牵动许多人心,除了朝中大臣,还有襄阳侯府。尤其是戚婉月,她只这么个女儿,却无端病了这么久,这些日来憔悴了许多。
若是得知痊愈,指不定得多高兴。
阿黎示意凝霜把食盒拿过来,说:"我就是来看爹爹的,一会出宫时将这些点心带回去,这是御膳房的点心师傅做的,手艺极好。"
"好。"宋组白温和点头。
阿黎住进宫中后,再见爹娘就没那么方便了,一来内臣不得入后宫,二来命妇若入宫得先递牌子。递一回两回还好,若经常递牌子难免引人非议。是以戚婉不好频繁入宫。
阿黎这些日想爹娘,见到宋组白难免不舍。
看出她心中所想,容辞道: "下个月是祖母寿辰,届时我陪你回去贺寿如何?"
阿黎正想答应,宋组白却惶恐道: "皇上使不得,微臣母亲何德何能让皇上亲自拜寿,这可折煞微臣。"
"岳父放心,"容辞道: "届时阿黎回去,我微服陪同就是。"这么一说,宋组白放心了。
现如今朝堂上都在担心皇后独宠,娘家势大。若再闹出皇上去襄阳侯府拜寿,那朝堂上的折子不仅弹劾皇上,也得弹劾他襄阳侯府。更重要的是,那些催促充盈后宫广纳妃嫔的声音定然会喧嚣尘上。
人心就是这么贪得无厌,以前容辞还没当皇上时,众人只盼着他登基为帝好水涨船高。如今容辞当皇帝了,这些人却不满足于地位权势了,家里有女儿的,竟也想在后宫分一杯羹。宋组白又岂会不知那些人心中的野心和谋划,越是如
此,他越要小心谨慎。三人说了会话,又商定了老夫人寿辰后,宋组白带着点心食盒离开。
阿黎站在乾清殿门口目送宋组白走远,叹了口气。
容辞好笑:"为何叹气?"
阿黎面上的笑淡了些: "容辞哥哥,你老实与我说,你跟我爹爹商谈什么了?"
"阿黎为何这么问?"
"我看得出来,"阿黎说: "我爹爹面上虽然笑得轻松,可他眼睛里的东西骗不了人,分明藏着愁绪呢。"
容辞将她带进殿内,亲手倒了杯茶喂她。
"春季干燥,喝些润润喉。"他说。
阿黎就着他的手喝尽,然后仰头看他: "你莫岔开话,快说你们商谈了什么?"默了默,容辞道:"朝臣担心你在后宫专宠从而外戚势大影响皇权,所以……""所以让你广纳后宫分宠?"
"嗯。"
阿黎撇撇嘴: "这些人哪里是担心势大?分明是觉得自己没捞够好处。"
容辞轻哂,抱着她说: "我的阿黎聪明,一语中的。"
阿黎问: "那你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
"容辞哥哥要纳后宫吗?"
"你说呢?"
阿黎昂起白皙的脖颈,娇蛮道:"反正我是不许的。"容辞莞尔。
"遵命,我听皇后的。"
随即,他又道: "但此事总要解决,不然能压一时压不住一世。""你们想怎么解决?"
容辞紧紧盯着她,说: "岳父想辞官归隐。"阿黎一愣,说不出话来,心底涌起阵阵辛酸。
她爹爹当了大半辈子的官,在官场上有自己的志向和建树,如今说辞官就辞官,意味着放弃半生经营。
而做这些却只是为了成全她。
阿黎低头: "父母生我养我事事为我,可我却无从回报,如今还害得父亲……"
她深知宋组白辞官是最
好的处理方法,一来可以堵住朝臣的嘴巴,二来也不至于让容辞成为天下人口中的昏君。
容辞沉默,须臾他开口道: "先不想这些,我已让人备好马车,一会陪你去游湖。"
"不用午膳了吗?"
"在画舫上用如何?"容辞问: "我们可边赏景边用膳。"听到这个,阿黎心情舒展了些,点头道"好。"
帝后出游,声势浩大,仅行李车马就十数辆,随行伺候的宫人也上百。阿黎见此阵仗疑惑: "容辞哥哥,我们只是游湖,为何带这么多行李?"容辞意味不明地睇她一眼: "我们在别院住两日再回。"也不知为何,阿黎总觉得容辞那一眼看得颇有深意,像是……谋划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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