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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姐妹


    温宪是在去热河行宫的半途中中暑晕倒的,天气炎热,她在马车里就热晕厥了,加之本来体虚,竟昏迷了好几天。


    舜安颜接到消息后,马不停蹄的赶了过去,路上跑死了好几匹马。


    等他赶到的时候,温宪已经苏醒过来,可还是脸色蜡黄、恶心胸闷,病怏怏的躺在床上。太医知晓她身子骨弱,不敢下猛药,只开些清热解暑的药,祈求她能撑过去。


    舜安颜风尘仆仆的赶过来,脸上都是劳累之色。温宪瞧了他一眼,就厌恶的转过头去,蔫蔫道:“你来做什么?”


    舜安颜俯身对躺在床上的温宪行了一礼,从贴身的怀里取出一个药瓶:“微臣叩见公主,这是微臣特地从佟府带来的灵药,可解体内余毒。”


    温宪冷哼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舜安颜将手中的药瓶交给一旁侍奉的太医检查,太医捏碎一小块药丸,置于鼻下细闻,又溶于水中观其色嗅其气。


    几个太医低声商讨了一番,为首的太医站出来禀告:“启禀公主,此药却是无毒,药方奇巧灵妙,确是解毒的灵药。”


    温宪喘着气道:“佟家倒是家大业大,连皇宫太医都治不好的病都有法子。”这话一出,倒是羞得几个太医满面通红。他们倒不是治不好,只忌讳着不敢下药,倒是叫公主看低了。


    舜安颜恍若未闻,语气低了几分,轻声道:“请公主快些服用吧。”


    温宪却是心中有气,一直以来,她都仰仗公主的身份没正眼瞧过他,没想到今日这条命还要靠他来救,她赌气道:“本宫偏生不用,不过是一条命罢了,就是立刻死去也不用你的东西!”


    舜安颜俯下身,靠近她,语气带了几分殷切道:“那便是微臣恳求公主,快些用药,这是臣千里迢迢送来的,求您给臣一个脸面。”


    温宪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她嘴上伤人,心中却有几分愧疚,本来要说几句服软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变了味道:“你佟家如此家底深厚,随手拿出的药丸都能将宫里的太医比下去,谁又敢保证你这药没毒?”


    那为首的太医听了又是气愤又是羞愧,他是研制不出这等药丸,可是否有毒还是又把握的,可偏偏公主这番话说得他没脸反驳。


    舜安颜挑眉,“哦?原来公主竟是这等贪生怕死之辈。”


    “若真是毒药,那臣也活不了,一并陪公主去了,也省的路上公主寂寞。”


    温宪被激得满脸通红,本来乏力的身体倒是有了几分力气,生气道:“谁要你陪,本宫又岂会怕死?”


    她突然想起幼姝从前常说的一句话,脱口而出:“大不了,要头一颗,要命一条!”


    这是从前幼姝在德妃宫里时私下常说的一句话,她年少不懂事,又一颗真心赤诚干净,从不诓骗他人,常常心里想的是什么便如何说。可在宫里却是犯了大忌。


    德妃便常常生气的呵斥她:“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本宫说了你多少次了,怎么就是记不住呢?”


    她越说越生气,扼腕叹息道:“朽木不可雕也,朽木不可雕也。去,上墙根下站两个时辰,张长记性!”


    温宪有时来永和宫,有几次恰好撞见幼姝挨罚,她凑过去,悄声说:“我去替你给额娘求情吧。”


    幼姝便摇摇头,抬头望天,一副看淡红尘的样子,“不必,本就是我犯了错,娘娘罚我也是应该的。”


    温宪叹气,劝道:“额娘也是为你好,你以后可千万警醒着神,在永和宫有额娘护着你,出了永和宫可就不会那么好过了。”


    幼姝一脸悲愤,握拳道:“是呢,我心里也时常告诉自己,一定要记好娘娘的话。可偏偏有时来不及不过脑子,话就从嘴边溜出来了。”


    “罢了罢了,生死由命。大不了,要头一颗,要命一条!”


    她在宫里常常稀里糊涂,惹得娘娘生气,可离开永和宫,进了四贝勒府,却再也没犯过错,但这句常常说的名言却被温宪记了去。


    温宪夺过身旁侍女手中的药,扔到嘴里,就着半杯茶水,一气呵成的咽了下去。


    也不知是佟府的灵药起了作用;还是有舜安颜在一旁晃来晃去,让温宪总时忍不住和他拌嘴,渐渐从沉郁走走出来。温宪的病情果真一天天好转。


    舜安颜倒真是尽心尽力,伺候在温宪床前,细心周到,有时昼夜不眠,连太后见了都连连赞叹。


    温宪再冷的一颗心都捂热了,她藏在被子里,瓮声瓮气的说:“舜安颜,只要你不动歪心思,参与党争,本宫也会对你好的。”


    舜安颜将她从被子里抱出来,理了理她鬓边的头发,温柔道:“微臣答应公主,微臣也会永远对公主好的。”


    康熙四十三年正月,冬,四贝勒府。


    一位身着鹅黄色旗装,明眸皓齿的四、五岁的小女孩正晃着腿坐在妆奁前,身后是一挽着长髻、容貌妍丽、温柔可亲的女子在为她绾发。


    小女孩晃着腿,摇头晃脑道:“额娘,好了没有呀?”


    身后的女子一脸无奈的摇头道:“珠珠,你这头发真是又黄又稀,怎么扎都难看。额娘怀着你的时候可没少吃芝麻,怎么偏偏长了这样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珠珠不以为然:“这样多好呀,夏天我也不会热。二姐姐的头发和砚台似得,又黑又厚,看着就热。”


    幼姝被逗得笑出来,说:“那你到了冬天,头上稀稀疏疏的,不冷吗?”


    珠珠很有自信道:“我有帽子呢,头不会冷。”


    “咳咳”一旁看书的胤禛实在听不下去这娘俩的对话,忍不住打断了她们。


    珠珠好容易等到额娘扎好了头发,等着满头的小揪揪,两腿用力一蹬,灵活的从椅子上跳下来,整理下衣服,挥挥手道:“额娘,我走了,我去找二姐姐玩。”


    幼姝点点头,不以为奇,只嘱咐她多穿点衣服。


    珠珠迈动小短腿,凑到胤禛身旁瞄了一眼他看的书,发现都是大篇大篇的字,心生佩服,夸赞道:“阿玛很是勤奋刻苦呢。”


    幼姝没忍住,又笑了出来,小珠珠最近在学词语,学会了就想炫耀一番,常常将词语乱用一气。


    胤禛嘴角抽了抽,好在他最近见识到许多次小珠珠的“语出惊人”,还能稳住。


    小珠珠披上精致华美的狐裘,踏着厚厚的积雪去了东院。


    她熟门熟路的走到东院的偏殿处,也不敲门,大大咧咧的推门进去,嘴里嘟囔着:“真冷,可冻坏珠珠了。”


    屋里,二格格正在对着镜子抿口脂,翻了年,她就是虚十一岁的大姑娘了,正是爱美的年纪。她老远听见声音,就知道是珠珠过来了,珠珠闲着没事就往她屋里找她玩,她早已是司空见惯。


    珠珠一点都不见外,脱了鞋利落的爬上榻,喝着羊奶就着栗子糕,小口小口的吃着。


    二格格看着珠珠白白胖胖的小脸,没忍住,出声道:“你怎么一来就吃东西呢,你可不能再胖了,不然女孩子就不美了。”


    珠珠理直气壮的说:“我今日只用了两块呢。”


    二格格诧异道:“怎么,你额娘不是说,每日可以用三块吗?你平日里都嚷着不够吃,今个儿太阳打西边来了,还少用了一块。”


    珠珠叹气:“我不想让额娘操心呢,只少用一点让她宽心。”


    “可我吃少了,实在是饿。只能来二姐姐这里多用了。”


    二格格过去捏着珠珠的小圆脸,道:“好呀,原来你来找我玩是为了蹭点心,我要去告诉你额娘。”


    珠珠一把抱住二格格,求饶道:“好姐姐,饶了我吧。”


    二格格本来也是在和她开玩笑,被妹妹一抱还有些不好意思,她这么大了,李氏都很少抱她,突然被一个小孩子抱住,还有些不习惯。


    她有些别扭的推开珠珠,道:“我说着玩罢了,你只管敞开吃就是了,我不往外说。”


    她看着珠珠无忧无虑、开开心心吃着糕点的样子,倒有几分羡慕,喃喃道:“真羡慕你,没有烦心事。”


    珠珠关心道:“二姐姐有烦心事吗?”


    二格格叹了一气,幽幽道:“你也知道,我额娘月份大了,不久就要临盆了。”


    珠珠点点头,李氏有孕她是知道的,她也被幼姝嘱咐过不要过去扰李氏安胎。


    二格格凑近珠珠的耳朵,伤感道:“本来额娘眼里就只有二弟,若是再生一个儿子,就更不会在意我这个女儿了。”


    前两年,胤禛上折子为李氏的儿子求赐名,皇上给赐名弘昀,内务府作了序为四贝勒府的二阿哥,不再是三阿哥。


    珠珠想了想,说:“那便再生个女儿好了,这样我也有妹妹了。”


    二格格摇摇头,道:“额娘盼着再生个儿子呢,她请太医瞧,太医也私下里说是儿子,额娘高兴了好几天。”


    二格格如今的年岁,懂了不少事,常常耳朵听到些流言蜚语,他们当她还小,却不知道她什么都明白。


    珠珠摊手,见二格格难过也跟着发愁:“那怎么办呢,那不如先生下这一个,再生个女儿不就好了。”


    二格格无语的看着她,发现她脑洞真是大,自己都差点被她绕了进去。


    二格格高深莫测的叹道:“罢了,你还是小孩子,不懂我们大人的话。”


    她起身将小柜子里的一张请柬拿出来,说:“直郡王府的大格格过几日设宴,请我们去玩,到时候姐姐带你去。”


    珠珠拍手,这下她可高兴了,她还没出过府呢。


    二格格安静了一会,还是没忍住,拉着珠珠问道:“若是你额娘有孕了,要再生一个孩子,你什么心情?”


    珠珠正沉浸在出府玩的喜悦中,稀里糊涂的听了一半,喜道:“什么,我额娘怀孕了?”


    第32章 打架


    “什么,我额娘怀孕了?”


    珠珠欢喜的就要翻身下榻,二格格连忙拉住她,道:“没有呢,我是说万一,万一你额娘怀孕了。”


    珠珠略加思索,道:“那再好不过。我来找二姐姐,阿玛去前院,额娘一个人呆着,她好可怜,有小宝宝陪着她就不孤单了。”


    二格格怔了怔,她倒是没想到看起来傻乎乎的三妹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她比三妹妹还大了六岁,却连小孩子不如。


    珠珠心里藏不住事,她从东院回去以后,缠着幼姝要抱,幼姝和胤禛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幼姝将她抱到怀里,珠珠神神秘秘的贴近她的耳朵,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说:“额娘,你怀孕了吗?”


    幼姝被吓了一跳,她怀孕这事她怎么不知道?她算了算日子,应当是没有,便摇了摇头。


    “唉”胤禛和珠珠同时遗憾的叹了一气。


    胤禛很是惆怅,怎么生下了珠珠后就再没有动静了呢,他们也没少努力,改日请个太医来给她调理下身子。


    珠珠认真的问她:“额娘,那你什么时候怀孕?”她现在懵里懵懂,但觉得怀孕是个神秘又光荣的事情,迫不及待的想见识一次。


    胤禛跟着凑热闹,“珠珠问的是,你什么时候怀孕呢?”


    幼姝脸通红,她硬着头皮,敷衍道:“快了快了。”


    珠珠可不好糊弄,很严谨的问:“明日吗?还是后日。”


    幼姝被女儿逼问的不好意思,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将锅甩给胤禛,“额娘不知道,问你阿玛。”


    胤禛接过女儿,厚着脸皮说:“就是明日呢珠珠。”


    珠珠开心的在地上转圈,“太好了,我也要当姐姐了,我也要拥有马仔了。”


    幼姝瞪了胤禛一眼,珠珠记性好得很,看他明天怎么和珠珠说。


    但她还没开口找胤禛算账,就被珠珠的话雷了一下,扶额问:“你从哪里学得马仔这个词?”


    珠珠神气的很,高深莫测的摇摇头不作答。


    第二日,珠珠起了个大早,她要去直郡王府赴宴,早早的被幼姝拖起来打扮。


    幼姝难得虚荣一次,她想,这可是珠珠第一次出门交际,可不能被其他小格格比下去,不说艳压群芳,也要夺人眼球。


    珠珠虽起得早,但她头次出门,很是兴奋,丝毫没有困意。


    趁着幼姝给她选衣服时,蹬蹬的跑到床边,摇了摇还在睡着的胤禛,问道:“阿玛,是今日吗,额娘是今日怀宝宝吗?”


    胤禛被女儿吵醒也不生气,他狡猾的很,说:“是明日呢,昨日阿玛不是和你说的明日吗?”


    珠珠被绕晕了进去,稀里糊涂的点点头,道:“不错,是明日,不是今日。”


    胤禛摸了摸女儿的小脸,心满意足的又睡了过去。


    幼姝给珠珠穿了件宝蓝色刺绣旗装,外边搭了件纯白雪狐毛的小坎。珠珠皮肤生得白,更是衬得肌肤胜雪、灵动可爱。


    幼姝突然觉得女儿正经打扮一下也是能拿得出手的,她抱着珠珠,难得见女儿这么漂亮,喜悦的连亲了她好几下才放过。


    二格格正在马车前等着珠珠,等她看清珠珠的打扮后,脸色突然变得难看。


    她今日穿得是件水蓝色的旗装,不仅和珠珠撞了颜色,而且水蓝不如宝蓝典雅,珠珠身上那件雪狐毛的小坎更是异常华贵,总归府里也没几件。


    李氏哪里倒是有一块雪狐皮子,可她爱惜的很,而且她快临盆了,也顾不上二格格,是以二格格穿的是府里绣娘给缝制的雪兔坎肩。


    其实珠珠那件雪狐皮子还不是胤禛赏的,是商队那边淘得好东西送来的。自从幼姝将商队的物资引进首饰铺和古玩铺,商队直接利润翻了一倍,领队的老板很是感激,也和幼姝关系越发亲密。


    二格格心里生气,平日里三妹妹总是穿些大红、鹅黄之类俗气鲜亮的颜色,蓝色是她最常穿得颜色,偏偏今日和她作对,非要撞了颜色。


    她在去直郡王府的路上一直摆着脸色,不搭理珠珠。珠珠也是个有志气的,她和二姐姐说了几句话后,见她不搭理自己,也便不再主动开口和她说话。


    珠珠也并不清楚二姐姐为何突然生气,她虽素来是个宽和大方的孩子,可被幼姝捧在手心里宠着长大,也傲气的很。


    姐妹俩僵持了一路,等到了直郡王府,见到一水穿着蓝色衣服的小格格,二格格瞬间消了气,主动牵起珠珠的手,又和气亲密起来。


    今日是直郡王府的大格格摆宴,大格格是康熙的第一个孙女,又是嫡福晋伊尔根觉罗氏所出,是以地位更尊贵,底下格格们都很信服这位大姐姐。


    她今年已虚十八岁,快要指婚了,之前皇上和她阿玛透露过,要将她远嫁蒙古。她想着这一去,或许再也回不到京城了,趁出嫁前和妹妹们亲近亲近。


    直郡王府的四个格格、太子家的一位嫡格格、林林总总加起来有十几位小格格一同前来赴宴。珠珠在里面算是个小的,她有些紧张,紧紧牵着二格格的手,一步不离的跟着姐姐。


    吃完宴席后,格格们便坐在一起叙话,这时一个府里格格的便自动的坐在了一起。二格格悄声对珠珠说:“你饱了没有,要不要用点点心?”


    珠珠抿着嘴,摇了摇头,她觉得在外面吃太多也不好意思,只忍着,等着回去让额娘再下碗打卤面。


    虽都是格格,可大家隐隐约约以太子家的格格为尊,她是太子妃瓜尔佳氏所出,是嫡长女,小小年纪已封了郡主,品阶和她几个叔伯不相上下。


    等瞧着天色差不多,要回府了,直郡王府的大格格遣人拿上来些精美奇巧的耳环,送给妹妹们挑选。


    小姑娘哪有不喜欢首饰的,虽然这些耳环并不算多华贵,可样式新奇,又是仰慕的大姐姐送出的,等太子家的郡主率先挑完后,都围上去叽叽喳喳的挑选。


    二格格眼尖,一眼看到里面有几对红宝石的,难得颜色纯正,没有杂质,在这些耳环里算是顶顶好的。


    她飞快的拿了一对红宝石镶玉的,塞到身后珠珠手里。珠珠被挤到最后,个子又最矮,什么都看不见,若是自己不帮她抢,她可什么好东西都落不到了。


    等回身的功夫,发现剩下两对红宝石的耳环已被拿走了,她心里有些遗憾,看到还有一对金丝镂空蝴蝶的耳环,也算出奇,便伸手想拿。


    正巧,五贝勒家的大格格也看中了这一对,同时伸了手过去。


    二人正好一人拿了耳环的一只,二格格心想,到底自己年长了她三岁,姐姐总是要让着妹妹的,不过一副耳环罢了,自己还是给她吧。


    可偏偏她犹豫了这一小会,那位“五格格”便以为她想独吞这对耳环,她也不是好说话的,在家也是骄纵惯了,当场便说:“这是我先看中的!”


    二格格本来也有些小性子,本就觉得把耳环让出去有些委屈,现在那五格格还霸道不讲理,便生了气,道:“你我同时拿的,哪有先后之分。”


    五格格骄傲的仰起头,带着三分不屑蛮横的说道:“自然有先后之分,我额娘是侧福晋,你额娘不过是个格格,你怎敢与我抢东西?”


    二格格一听羞辱她额娘,气的浑身哆嗦,可她也想不出反驳的话,一着急更是如此,只发狠道:“你说话如此不客气,这只耳环,我便是凑不成一对戴不了,也断断不会给你。”


    那五格格见她竟真的不给耳环,还作势把耳环要放到荷包里,便急了,情急之下便伸手将那耳环夺了过去。


    耳环本就为了好戴有穿孔,那又是金丝的,最是锋利不过,二格格又攥得紧,五格格伸手一抢就使得耳环在她手心划破了一道口子,登时渗出血来。


    二格格见状便哭了起来,五格格也傻了眼,她也不是多稀罕一对耳环,只是有些争强好胜,非要分个上下罢了,没想真的伤人。


    二格格一哭,大家都纷纷安静下来,珠珠听见姐姐哭了心急,使劲往前凑,好容易挤到了最前面,见她二姐姐手流着血,还委屈的在哭,当场便发了彪。


    她狠狠瞪着正不知所措的五格格,攥着拳头生气道:“你竟敢欺负我二姐姐!”说完便和小牛犊似的冲了上去,带着冲劲竟直接把长了她好几岁的五格格撞到在地。


    五格格也不是吃素的,被撞倒后回过神来,便也上了手,她长珠珠几岁,力气也大,压制住珠珠自然是轻而易举,几下就翻身压过珠珠。


    二格格见珠珠吃亏,也顾不上手里流着血,冲上去帮珠珠。五贝勒府的另两位格格也上去帮衬,其他的格格们在旁边劝说拉架,一时场面混乱无比。


    最后还是直郡王府的大格格让婆子把这几位格格拉开,珠珠头发乱糟糟的,项圈也掉到了地上,眼睛红红的,怒视着五格格,像一头小斗牛。二格格的衣裳皱成一团,手又流着血,流的身上到处都是。看起来吓人的很。


    五格格鼻子被珠珠揍了一拳,此时正哭着要找额娘。


    直郡府大格格头疼得很,三言两语的训了妹妹们几句,便让府里的马车挨个送她们回去。


    胤禛今日休沐,正待在幼姝的小院里,一个习字一个缝衣服。


    幼姝还沉浸在女儿初次出门赴宴的喜悦激动中,沾沾自喜道:“平日里和皮猴似得,今天早上难得坐下来让我梳头,看起来倒稳重了几分,还勉强凑合一回。”


    胤禛添醋加油,“珠珠年纪还小,等再过几年,就不会如此好动了。你让她出门,她也不爱到处乱跑。”


    幼姝很是赞同,“小姑娘长大后总是娴静内向一些的。”


    正当二人沉浸在以后闺女出落成一个安静温柔的淑女的无限幻想中,苏培盛在门外突然响亮的喊了一声:“爷,二格格和三格格在直郡王府打起来了。”


    第33章 教女


    幼姝听到后,二话不说把手边正绣着的衣服往旁边一放,连大氅都忘了穿,气势汹汹的冲了出去。


    竟然有人欺负我闺女,姑奶奶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才怪呢!


    胤禛慢了一步,拿上她的斗篷快走几步追上她,给她披上。他看着幼姝那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有些担心珠珠,开口劝道:“小孩子打架是常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要对珠珠太凶了。”


    幼姝脚步飞快,一停不停的往前院去,脑子里正想着如何把欺负她闺女的人揍一顿,听到这话莫名其妙,“我训珠珠做什么?珠珠好可怜,出去玩还被人欺负了,我心疼闺女还来不及呢。”


    胤禛目瞪口呆,摸了摸鼻子,好吧,还真是十足十护短。


    一进屋子,发现珠珠和斗胜的小公鸡一样,雄赳赳气昂昂,挺着胸膛站在那等候,她自认为这场架打赢了,没输了四贝勒府的威风,没辱了她阿妈的威名,很是得意呢。


    二格格听见阿玛到了,本来要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一半委屈一半害怕,她担心阿玛觉得她不懂事爱惹祸,从此厌弃了她。


    但落在幼姝眼里,珠珠头发凌乱,衣服也破了个口子,脸上脏的和小花猫似得,看起来像路边的小乞丐,可怜极了。


    她冲上去,一把搂住珠珠,上下检查,急切地问:“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被伤到?”


    珠珠摇摇头,她正想兴奋的和幼姝将今天发生的事有多刺激,结果被幼姝按在怀里,听到她额娘用莫名温柔的声音说:“珠珠,乖女儿,不要害怕,额娘不怪你呢。”


    珠珠一脸莫名其妙,怪她做什么,她今日不仅替二姐姐报了仇,而且她和二姐姐以二敌三,丝毫不落下风,是好事呢。


    她努力挣脱开额娘禁锢的怀抱,兴奋又激动比手画脚的说:“那位格格好讨厌,欺负二姐姐,二姐姐流了好多血,我冲上去揍坏人,二姐姐来帮我,好多人都来帮我们,我们打赢了呢。”


    听她叽里咕噜的说完,胤禛担心的去看二格格,二格格的手早已在直郡王府止住了血,现在只剩一个浅浅的口子,本就是被耳环的孔划了一下,哪里能流出好多血来。


    胤禛凑上前去,盯着二格格的手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伤口在哪,还是二格格满脸通红的指给了他伤口的地方。


    幼姝听到女儿保护姐姐,小小年纪就临危不惧,很是欣慰,摸摸珠珠的头表扬道:“珠珠很是勇敢呢。”


    珠珠一脸认同,自信道:“额娘,我真的是太英勇了。”


    二格格脸上还挂着泪呢,听到后也被珠珠逗得破涕为笑,刮着脸笑道:“羞不羞,哪有自己夸自己的?”


    幼姝走到二格格身边,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夸赞道:“二格格今日也很勇敢,知道保护妹妹呢。”


    二格格被表扬的小脸通红,有些怯怯的看了胤禛一眼,阿玛一直没开口说话呢。


    胤禛根本没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怎么就打起了架,和谁打得?但看着二格格和珠珠被安抚的心情不错,尤其是珠珠,骄傲的样子宛如干了一件好事,也不想扰她们的兴致。


    女孩子娇气敏感,又是金枝玉叶,以后出门的机会多了。若是被训得胆子小了,唯唯诺诺的出门在外不敢说话,那就不好了。


    于是他便大手一挥,让她们先各自回去休息。


    他又仔细的询问了一下跟着她们出府的丫鬟,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是和五弟家的小格格打了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改日和老五喝个酒也就过去了。


    珠珠回去后就被幼姝扒下衣服来,摁在木桶里泡澡,她亢奋的很,回去后又和小院里的丫鬟们和奴才们挨个讲了一遍今日有何等的精彩。


    丫鬟和奴才们捧场的很,一个赛一个的拍珠珠的马屁,“我们格格就是厉害”、“三格格以后必定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呢”。


    珠珠被崇拜的心满意足,亢奋了半天后就有些累,倒头便在床上睡了过去。她打得痛痛快快,她额娘和阿玛却要捏着鼻子给她收拾烂摊子。


    幼姝一停不停,又备了两份厚礼,一份送去直郡王府,对直郡王妃和大格格表示感激,另一份送去五贝勒府,又附上一封亲笔信,上面写道自己女儿是如何不懂事,请他们见谅云云。


    东院的二格格却不太好过,李氏知道后,气急败坏的逮住二格格训斥了一顿,“出去吃宴席,怎么还能打起架来,别人会怎么想你,这岂不是落下个不懂礼数、蛮横霸道的名声吗?”


    二格格红着眼眶,委屈的站在哪里。


    李氏挺着近九个月的大肚子,气得缓了半天。她也是不容易,她今年虚岁二十九,将近三十岁了,这一胎怀的辛苦,本就精神不济,二格格还惹出了事让她生气。


    李氏说得口干舌燥,苦口婆心道:“三格格才五岁,你多大?你能和小孩子一样吗,她不懂事也就罢了,你怎么还凑这个热闹?”


    她还没将事情搞明白,不知道珠珠是替二格格出的头,以为是珠珠不懂事闯了祸二格格去帮的她。


    “你给我回去,好好闭门思过!若是下次再犯,那就别想着出门了!”


    二格格掉着眼泪回了房间,越发难过,蒙着被子哭了一下午,还是胤禛过来哄得她去吃饭。


    原是胤禛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后,觉得还是有必要再教导一下女儿们,现在还是小孩子,作出这等事无伤大雅,等以后嫁人了可不能如此莽撞。


    他在前院想了一下午,想好了如何讲明白道理又不伤到女儿们的心,打了一肚子草稿先去了东院,等到了之后,看见二格格哭得混天昏地,准备说出口到的话又全都忘了。


    他哄了二格格一个时辰才哄好,又陪她用了晚膳,安抚好她的情绪,才起身离开,背着手迈步去了幼姝的院子。


    去了之后,珠珠正躺在床上睡着呢,她也是累坏了,从下午回来就开始睡,一直到现在还没醒。胤禛过去看了看,发现珠珠熟睡的和小猪似得,还轻微打呼呢。


    罢罢罢,哪有扰人清梦的阿玛,还是等她睡醒再说吧。


    他和幼姝就寝后,两人躺在床上,却都毫无睡意。一个翻来覆去的闭目养神,一个干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


    幼姝开始胡思乱想,珠珠今日算是遭遇到“校园霸凌”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在她心里留下阴影,从此害怕了和其他小格格交朋友?今日她的态度是不是不够温柔?


    都怪四爷,今晚他过来睡觉做什么?不然她就能过去和女儿睡了。


    胤禛也翻来覆去,珠珠毕竟满打满算才三周岁呢,今日场面混乱,她年纪小,别再做恶梦。


    幼姝正努力数羊想让自己睡觉呢,这时睡在外侧的胤禛突然翻身下床,她问道:“爷,你去哪?”


    胤禛回头看她,给她掖了掖被子,说:“怎么还没睡觉呢?爷睡不着,出去走走。”


    过了半刻钟,胤禛就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只熟睡的小肥猪。他将珠珠放在床上,倒有几分别扭的说:“今日让珠珠睡在这里吧,爷怕她晚上梦魇。”


    幼姝倒真没想到胤禛能作出这样一番举动来,她又是惊讶又是感动,将女儿放在他们两人中间,心满意足的躺下。


    珠珠睡觉爱乱动,一翻身小胖腿就搭在了胤禛的身上。虽说也不重,可胤禛浅眠,这下就睡不着了。他便和幼姝悄声说话:“珠珠今日表现的真不错呢,爷没想到她还能主动冲上去护着二格格。”


    幼姝怕吵醒女儿,压低声音道:“是呢,平日里也看不出她有这一面,今日也让我吃了一惊。”


    胤禛抚了抚珠珠的脑袋,“重情义又大胆果敢,珠珠是个好孩子,你教的很好。”


    幼姝心里得意,也不看看珠珠的额娘是谁,但她嘴上还谦虚退让,“我哪懂得如何教孩子呢,是爷平日里教得好。”


    胤禛调侃道:“爷看她是随了她额娘,她额娘以前也是敢上脚踹人屁股的人。”


    幼姝老脸一红,四爷说的是几年前她在酒楼踹了李氏的二哥那回,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她年少时干的荒唐事。


    胤禛感叹道:“果然是有其女必有其母。”


    幼姝不服气,“像我不好吗,难道女孩子就要唯唯诺诺、忍让胆小吗?”


    胤禛憋住笑,“是是是,爷没说不好,珠珠这样好极了。”听了这话,幼姝才满意。


    他想了想,认真说:“大哥家的大格格,皇阿玛的意思多半是送去抚蒙了。”


    幼姝听到这话,心里一紧,下意识牢牢抱紧珠珠。


    胤禛开口有些艰难:“你知道,爷会尽力去周旋,若是万一,你也不要太难过……”


    幼姝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她实在无法想象,珠珠有一日会离开她的身边,被送去千里之外的蒙古。


    胤禛听到幼姝不说话,就知道她肯定是偷偷哭了,叹了一气,翻身将她们娘俩搂住,他也实在是说不出什么安抚或是保证的话,一切都是未知数。大哥是长子,又深得皇阿玛的宠爱,尚且护不住自己的女儿,他又有几分把握呢?


    只恨自己实在不够强大,连自己的女儿以后的婚事都做不了主。


    那夜胤禛和她透了消息之后,幼姝着实心情低沉了好几天。


    不过她又很快调节过来,未来的事现在无法预料,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万一珠珠留在京城呢。哪怕做最坏的打算,珠珠真的嫁去了蒙古,用不了多长时间四爷就即位了,那时候珠珠就能回来了。


    康熙四十三年二月十三日子时,李氏诞下了府里的三阿哥。满月后,胤禛为她请封了侧福晋,从此,李氏就不再是李格格,而是四贝勒府的李侧福晋了。


    福晋倒没生气太久,弘晖也有了好事。四月,康熙下旨,让各府送阿哥去宫里读书,弘晖作为嫡长子,位列其中。


    她高兴极了,弘晖多在圣上面前露脸,以后的前途也会越好,她将手上府里的事务都放下,满怀期待的为弘晖准备进宫读书的行囊。


    第34章 怪事


    弘晖是个懂事的孩子,他知道进宫读书的机会来之不易,便珍惜的很,每日挺直腰板严肃认真的听先生讲课。学堂里只需谦让些太子家的弘晳和弘晋就好。


    下了学堂,与其他的皇孙们约在一起抽陀螺或是玩盲人抓象,但只能玩几刻钟,就要回永和宫完成先生留下的作业。


    先生古板严厉,康熙又重视师道,先生留下的作业他们自是不敢放松,都老老实实的做到半夜才肯休息。弘晖随了胤禛,要面子又好强,若是有不会的课业,便不吃不喝的盯在书前,非要做出来。


    德妃心疼孙儿,但也知道弘晖上进是好事,她也不精通诗书,只能干着急,帮不上弘晖。不过幸好,永和宫的后殿有一位刘常在,刘常在是汉军旗出身,入宫五年以来还没被宠幸,为人安分守己,轻易不出永和宫的大门。不过她却是一位饱读诗书、文采斐然的才女,多亏的有她在,弘晖有不懂的功课便去问她。


    李氏晋封侧福晋,四贝勒府摆了几桌宴席好好的热闹了一天。


    李氏春风得意,她现在是四贝勒府唯一一位侧福晋,膝下又有两个阿哥。四贝勒府如今总归就五个孩子,她一个人便生了三个,便是福晋也要忌惮几分。


    宴席那天,温宪也来吃酒。她在席上待了一会便觉得头胀胸闷,便提前离席去找幼姝醒酒。她自那年在热河中暑晕倒之后,身子就一直不太好,每日汤药不离手。


    现在已是四月,可她还穿着入冬的衣服,端着杯热茶歪倒在榻上和幼姝叙话。


    “李侧福晋如今是心满意足了,膝下有子幼女,倒是你,什么时候再给我生个侄子?”


    幼姝无奈得很,她最近被珠珠一直缠着要个弟弟妹妹,现下又被小姑子催生,“我和你四哥也想再要个孩子呢,可就是没有消息。”


    “倒是你,也一直没个动静。”


    温宪脸上浮起两团红晕,她如今和舜安颜感情好的很,二人蜜里调油,小日子过得甜蜜。她有些害羞的说:“我也不知道,这都两年了,请太医也看过了,说身体也没有问题,大抵是缘分不到吧。”


    幼姝有些担心,她常年汤药不断,现下受孕也不知身体是否能受住,便斟酌道:“你还年轻,孩子的事也不必着急,先把身子调理好。”


    温宪听到后神色有些黯然,端着茶碗轻轻拨动茶叶,道:“我这副破身子那还养得好呢。我只盼膝下有个孩子,当一回娘,也没白来这世上一遭。”


    幼姝怕她又钻了牛角尖,忙扯开话题,“这宫里那位庶妃王氏,眼看着都生了三个阿哥了,也没个正式封号,虽说出去都唤一声王嫔,可这嫔位的册封礼也没行,名不正言不顺的。”


    温宪冷笑一声,讽道:“她哪有个正经嫔妃的样子,青天白日也缠着皇阿玛,太后这样宽厚的人,都厌了她。”


    幼姝好奇道:“听说这王氏从小身怀异香,苏州都知道王氏有一女,貌若天仙,天赋奇香。此事可是真的?”


    温宪听得眉头紧皱,看她一眼,“这种传闻你怎么也信,不过是为了争宠罢了,她一个后妃,平白惹出这些闲话在京城里传来传去,也不燥得慌。”


    幼姝唏嘘不已,温宪见她大惊小怪的样子被逗笑,和她说:“宫里什么奇闻怪事没有,这算得了什么,前明的权宦魏忠贤,他哪怕再有权势,也不过是一个太监罢了,竟连皇妃都敢玷污。”


    幼姝听到这话有些兴奋,压低声音说:“我听说了,这位魏公公当年入宫时净身未净,能行那档子事呢。”


    温宪斜她一眼,“你从哪里听得这些话,四哥和你说的?”


    幼姝连忙摆手,力证四阿哥的清白,“才没有,你四哥是多正派的一个人,那会与我说这些闲话。是我出阁前,去茶楼听别人聊天说的。”


    温宪凑到幼姝跟前,揪了揪她的脸,有些无语,“你都当娘了,怎么还如此单纯。四哥从小在宫里长大,宫里的龌龊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便是皇阿玛,对宫女和太监私下里结为对食之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人总有七情六欲,纵使太监被斩断情根,也难免会动/情/欲。”


    幼姝捂着脸,有些害羞,可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太监又算不得是男人,纵使结为对食,也只能装装样子罢,哪又有什么趣味?”


    温宪淡定得很,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宫女们大多二十五岁便放出宫了,倒是再找个人家嫁了就是,有几个愿意嫁给太监。”


    “能与宫女结为对食的,大多都是些总管太监。别看他们在宫里是个伺候人的下等人,可出了宫,那个不被当做祖宗爷爷供着。”


    “外头的官员为讨得他们欢心,都从民间搜刮秘药,听说那秘药能使得人梅开二度,与寻常男子无异。”


    幼姝听得小脸通红,她第一次从宫里人的嘴里听得这些事,这便算是石锤了,真是刺激。她求着温宪:“还有呢,再多与我说些,我都不知道这些事呢。”


    温宪抿了一口茶,慢悠悠道:“在宫里待久了,难得还能看见一个小傻瓜,我可不要把你带偏,那样我下次与你说话也没意思。”


    “若是四哥知道了我与你说这些话,定是不饶我。”


    幼姝举起手保证,“我将这些话烂在肚子里,不说与你四哥,他不会知道的。”


    “你便与我多说些吧,我每日待在这后院里,也不能出门,闷得心烦,好容易你来了,还不多和我聊一会。”


    温宪也难得遇见一个忠实认真的听众,便兴致勃勃的说道:“那些太监,不能人道后,多半心里扭曲,不仅与宫女结为对食,连男人也不放过。”


    “吓!”幼姝听得瞪圆了眼。


    温宪神秘道:“我也不知道为何,他们是怎么想的。有的只是爱与男子亲近,爱凑在一处私下多说话罢了。有的却如同寻常夫妻一样,要在一个被窝里困觉呢。”


    幼姝将脸埋在臂弯里,听得她小心脏咚咚直跳。


    温宪的脸也有些燥热,她是金枝玉叶,哪能从嘴里说这些污言秽语呢。都是被幼姝教坏的,真是羞死人了。


    她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茶渍,道:“诺,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定是想不明白,也不会相信的。”


    幼姝疯狂点头,不不不,她明白,她理解,她可太懂了!


    她缠着温宪,抓住她胳膊凑到她耳边悄声说:“那女子呢,有这样的女子吗?”


    温宪推了她一把,“女子哪会有这些坏念头呢,只有男子,只有那些坏胚子,才这样恬不知耻的生出这些事。”


    她又聊了一会,精神不济,便起身回府了。幼姝听了这些话,回味了半天,夜里入寝时也蒙在被子里胡思乱想着偷笑。


    胤禛将她从被子拽出来,看她脸蛋通红,双眼发亮,便伸手探了探她额头,“哦,没有发烧呢。”


    幼姝努力压下心中想要八卦的欲望,她与温宪答应好了,不能说给他,她可不能失约,否则温宪下次不和她说了。


    胤禛觉得她当了娘之后反倒是活回去了,和小孩子一样,怎么大半夜的胡思乱想不睡觉,他瞪了她一眼,凶道:“天都快亮了还不睡觉,快闭眼。”


    幼姝闭上眼睛,刚要装睡,就听见门外突然有下人来报:“爷,不好了,大阿哥半夜发高烧说胡话,福晋让奴才来请爷过去。”


    胤禛立马翻身下床,福晋不像李氏,不是个多事的性子,弘晖定是烧得厉害。幼姝也想换了衣服过去,被胤禛按在床上。


    他说:“你睡觉吧,爷自个儿过去就行了。福晋那正乱着呢,你过几日再过去看看就是了。”


    幼姝点点头,她现在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屋里吧。


    等胤禛急匆匆的赶到正院,弘晖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脸透着一股奇异的潮红,身子不时抽搐几下,嘴里念念有词嘟囔着什么。


    正院兵荒马乱,府医在睡梦里被拽了过来,正在给大阿哥把脉,福晋正捂着嘴低声啜泣,弘晖还是头一次病的这么厉害。


    胤禛问道:“怎么回事?”


    福晋哭着说:“今日从宫里回来后精神就有些不济,用了碗粥就回屋睡了,没想到半夜伺候他的嬷嬷说弘晖如同梦魇一般身子不住发抖,还突然发起了高烧。”


    胤禛凑近弘晖,俯身细听,只听他嘴里在断断续续的嘟囔着“不要”“额娘,我怕”“救命”。他用力拍了拍弘晖的后背,大声唤道:“弘晖醒醒,阿玛在这里。弘晖,别怕。”


    可弘晖还是昏迷着,似乎陷进了一个恐怖的梦境。胤禛派苏培盛拿了腰牌,去休值的太医府里敲门,把太医请过来。


    在弘晖的梦里,有一些女子正围着他嬉笑,可真奇怪,她们虽穿着宫妃的旗装,挽着发髻,可有的女子长得竟和男子一般粗眉大眼。


    突然这些奇怪的女子都朝他走来,一步步逼近他。他害怕极了,可被她们围了起来,竟无处可逃,她们笑得有些渗人,嘴里却说着些他听不懂的话。


    突然有一个女子狰狞着脸竟伸手抓住了他,他慌乱又恐惧,拼命想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掉。


    福晋看着弘晖不住抽搐的样子,眼泪又成串的落了下来,她攥着儿子的手,哭道:“儿啊,弘晖,你这是怎么了,快醒过呀。”


    她病急乱投医,朝胤禛说:“爷,快去西郊那请些喇嘛来作法吧,弘晖定是被小鬼缠上了。”


    胤禛还能稳住,镇定道:“不急,先等太医过来看看再说。屋里的奴才们都退下,窗户不要紧闭,通通风。”


    福晋抹着眼泪,起身开窗,屋里只府医和两个嬷嬷留下,其余奴才都散了去。


    弘晖猛地喘了一大口气,梦里突然那些女子都消失不见,不知去了何处。他在梦里,竟看到了自己,看到了他今日在宫里发生的一切。


    送进宫里读书的皇孙们,每隔十五日便可回家一趟,今日便是弘晖回四贝勒府的日子,他和德妃用过早膳之后,便在永和宫安静的等着出宫的时辰。


    待了一会,有些无聊,便和德妃说想去找刘常在。在弘晖心里,刘常在虽然身份卑微,但尽心辅导他功课,算是他半个老师,自己要出宫回家几日,应该与她说一声。


    反正都不出永和宫,德妃便放心的让他过去。


    弘晖到了后殿刘氏的住处后,敲了敲门,发现里面没人,便进去正堂等。他乖乖坐在正殿等着刘常在回来,突然听见正堂椅子下竟传来几声蝈蝈叫。


    弘晖再稳重,也是个小孩子贪玩,弘晋就有蝈蝈,老是偷偷和他们炫耀。他也想要自己的蝈蝈,可福晋怕他玩物丧志,不给他买。


    现下竟发现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野生蝈蝈,可把弘晖开心坏了,反正也没有嬷嬷在旁边管着他,他就钻到椅子底下去找蝈蝈。


    他在椅子下找了半天,竟真的抓住一只蝈蝈,他兴奋的逮住蝈蝈,正要从椅子下钻出来,却发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刘常在和她的贴身丫鬟走了进来。


    刘常在行动有些异样,翻身将门关了起来,还插上锁,她看着丫鬟,竟伸手抚上了那丫鬟的脸,唤道:“亲人,现下只有你和我,可没人了。”


    说着,她竟伸手将身上的衣服解了下来,那丫鬟竟也在解着衣服,两人竟突然抱在了一起,缠着往内室走去。


    那丫鬟还突然上前吃了刘常在的嘴,弘晖吓得满脸苍白,不住颤抖,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切。


    他虽然年纪小,可也知道,男人只能和女人在一起做夫妻,哪能女人和女人在一起呢。他阿玛是男子,娶了他额娘和这些女子。他皇爷爷也是男子,娶了这些女子做后妃。


    他吓坏了,也不敢出声,隐隐约约觉得窥探了不可告人的秘密。内室里,还不时传来刘常在和那丫鬟之间的淫/笑声,弘晖想,刘常在不是皇爷爷的妃子吗,皇爷爷知道这件事吗。


    他只觉得眼前有些发黑,莫非那丫鬟是名男子,可她明明看起来是位女子,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刘常在这样和蔼明理的人,怎么会干出这些荒唐事?


    他紧紧抱着自己,藏在椅子地上等了一个时辰,才听到里面的动静结束。然后刘常在衣衫整齐的走了出来,过了一会便和她那丫鬟出门去。


    他等到屋里没人了,才偷偷从椅子钻出来,慌里慌张的夺门而出,一气跑到永和宫的正殿。


    德妃接住他,见他有些失神,不由得有些担心,问道:“弘晖,你怎么了,额间怎么冒出这许多汗?”


    弘晖失魂落魄,努力撑着道:“回祖母的话,孙儿在后殿找到蝈蝈玩,一时玩久了怕误了出宫的时辰,这才有些慌张。”


    德妃心里有些存疑,可又想他不过是一个十虚岁的孩子,又是在永和宫,也遇不到什么人,也便放心,盯着他喝了碗安神汤。


    弘晖回府后,又被福晋拉住嘘寒问暖了一番,她关心儿子在宫里的生活,仔仔细细问了一遍日常起居,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弘晖脑子紧绷着,勉强应付了他额娘,胡乱用了碗粥,便倒头睡去。


    一闭眼,便陷进了这个奇怪的梦境中,又忧思过重,便发了高烧。


    太医迟迟未到,府医只开了些退烧安神的汤药,胤禛亲自喂给他,可才喝了一半,弘晖竟突然呕吐起来,竟汤药都吐了出去,竟还嘴边吐出了些白沫。


    旁边嬷嬷突然失手打碎了汤碗,哆嗦道:“这……这莫不是癫症?”


    第35章 天花


    “这……这莫不是癫症?”


    此话一出,屋里众人皆勃然变色,福晋失魂落魄的跌坐在椅子上,握紧扶手拼命摇头,“不,不可能,弘晖绝不可能有癫症。”


    胤禛目光冰冷,看向那嬷嬷,斥道:“胡言乱语什么,大阿哥不过是高烧罢了,滚下去,管好嘴巴!”


    那嬷嬷捂住嘴巴,连连点头,胆战心惊的退了下去。


    福晋突然捂住嘴崩溃的哭了起来,弘晖若是得了癫症,传出去他以后可怎么做人,她也活不下去了。


    胤禛紧锁眉头,负手在屋里焦急的走来走去,只觉得度日如年。


    破晓时分,苏培盛才拽来了太医,太医满头大汗,顾不得行礼便去给弘晖诊脉。他看着弘晖的脸已涨的微微发紫,心里暗道不好,这往往是人大限至的凶相。


    他凝神把脉,又俯身听了听心跳,思量许久才起身,拱手道:“启禀四贝勒,大阿哥这是高烧入体,神智昏迷和手脚抽搐皆是由此引起。此外,此病来势汹汹,也是因大阿哥忧思过重。微臣只能开几副药方,全在靠大阿哥自己挺过这一关。”


    福晋哽咽着听完太医的话,哭着问:“若……若是挺不过呢?”


    太医跪下,俯身磕头,“四贝勒赎罪,四福晋赎罪。”


    福晋听了这句话就全明白了,她冲到床前紧紧抱住弘晖,哭着说:“弘晖,额娘求你了,一定要挺过这一关,额娘求你了。”


    胤禛也眼眶发红,紧紧握住拳头,他没想到,弘晖竟突然遭此大难,难道他要再失去一个孩子了吗。


    正院灯火通明,所有人一直从天黑等到天亮,弘晖的高烧仍然不退,胤禛告了假没去上朝,一直留在床边照顾弘晖,福晋在佛祖前跪了一夜,祈求弘晖能醒过来。


    宫里当值的太医也来了,此事连康熙也惊动了,他赐下许多名贵药材,下令要保住大阿哥的命。


    万幸,等到第二日午后,弘晖竟真的醒了过来,他醒来后,竟看到不过一夜,他阿玛满面憔悴、胡子拉碴,他的额娘竟生出了许多白发。


    他这才知道,自己是逃过了怎样一场大难,弘晖躺在床上,哽咽道:“儿子不孝,惹得阿玛和额娘担心了。”


    福晋泪流满面,连话都说不出,她方才和菩萨祷告,愿意折寿二十年换来弘晖早日醒来,没想到,上苍真的听到了她的祷告。


    弘晖虽已醒过来,可不知怎的这几日一直低烧不退,太医们也束手无策,只说大抵是余毒未清,需休息静养。


    所幸他神志清醒,已能进食,只身子有些虚弱罢了。


    珠珠知道后,如何也坐不住,非得要过去探望她大哥哥。弘晖性子温和可亲,珠珠素来仰慕喜欢这位大哥。


    幼姝头一次冷了脸,将她关在屋里不许她出去。弘晖这病来得凶狠,她担心珠珠过去后被传染上,珠珠毕竟还是四、五岁的小孩,抵抗力最差,她可不能冒这个风险。


    可珠珠被骄纵的厉害,哪能老老实实待在屋里,她年纪小胆子大,颇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竟趁着幼姝午睡的时候,偷偷的从屋里溜了出去。


    她常常往正院跑去找弘晖玩,这条路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正院的奴才都识得三格格,她是常去的,也便没通报,珠珠顺利的就走到了弘晖的屋子。


    弘晖刚喝完药,正躺在床上拿着一卷书在看着。屋里有两个嬷嬷在一旁伺候着,福晋回屋休息了。珠珠轻轻推开门,向里面探头探脑,悄悄唤了一声:“大哥哥。”


    弘晖侧头看去,没想到是珠珠进来,他整日在屋里养病早已待得烦闷,没想到三妹妹竟来找他玩,喜不自胜,冲珠珠招手道:“三妹妹,你怎么来了,快快进来。”


    珠珠只觉得屋里的气氛有些压抑沉闷,她慢慢走进来,停在床前,一本正经的说道:“大哥哥,你病好些了吗,我早就想来看你,可额娘不许我过来,怕扰了你养病呢。”


    弘晖和气的笑笑,说:“不碍事,我的病早就好了。只是身子有些虚弱,不能下床罢了。”


    珠珠神色一松,轻松道:“大哥哥,原来你的病已经好了呀,那什么时候能陪我玩呢。我这几日被拘在院子里,好生无聊。”


    听了这话,弘晖还没作答,他身旁的嬷嬷就紧张的开口:“三格格,大阿哥的身子还没好呢,不能下床,现在可不能陪你玩。”


    珠珠听了神色有些黯然,弘晖见状连忙哄道:“没事珠珠,哥哥躺在床上陪你玩好不好?”


    说着便从身后的小暗格里掏出一个精美的宝盒,逗着珠珠,“三妹妹,你看这是什么好东西?”


    珠珠高兴了,手脚麻利的爬上床,乐道:“是什么?”


    弘晖神秘的打开,竟然是一个用象牙雕刻成的小象,这还是德妃在宫里赏给他的,他也喜欢的很,放在床边,还没给他人看过。


    “哇”珠珠惊讶的张大了嘴,她还是第一次看见雕刻的这么活灵活现的小象,憨态可掬,看起来可爱极了。


    珠珠没敢伸手碰,只羡慕的看着,赞道:“还是大哥哥厉害,这等宝贝都有。”


    弘晖被夸得有些得意,他在妹妹崇拜的眼神中犹豫了一会,大方的忍痛割爱,“不过是樽象牙雕小象罢了,我送给你了。”


    珠珠喜出望外,捧着小象爱不释手,扑上去送给弘晖一个结实的拥抱,“谢谢大哥哥,大哥哥真好。”


    “哎呦,珠珠快起来,我这里好疼——”弘晖突然捂着刚刚被她压着的脖子,吸着冷气唤痛。


    珠珠有些不知所措,旁边的嬷嬷也浑身紧张,劝道:“大阿哥,解开衣领,让奴才们看看。”


    解开扣子后,发现脖子处起了两个红痘,珠珠奇怪道:“大哥哥,你屋子有蚊虫吗?”


    弘晖听见是蚊子咬的,伸手想挠,却发现轻轻一碰就痛的厉害,他也有些茫然,“或许吧,可这才六月份,屋里怎么就有了蚊子?”


    “天……天花!是天花!”一旁弘晖的乳母嬷嬷尖叫着喊道,她是个经验老道的嬷嬷,方才细看着那生痘的地方,竟突然想起,这像极了宫里阿哥们出天花时的样子。


    另一个嬷嬷早已忙不迭的、边跑便喊出去找福晋,弘晖听了也害怕的发颤,他知道宫里有好多孩子便是因天花而死。只珠珠不知所谓,问道:“什么是天花?是一种花吗?”


    乳母突然指着珠珠,惊恐道:“天花是能传人的,三格格,你……”


    弘晖也回过神来,大惊失色,是了,珠珠年纪小,还未曾种痘,天花只要近身就会被传上,三妹妹不会也染了天花吧。


    乳母慌忙的将珠珠抱出屋去,正好撞上了从另一处赶来的福晋和太医。太医捂着口鼻,将下人屏蔽去,在屋里待了片刻才出来。他擦了擦头上的汗,有些害怕道:“回四福晋,大阿哥确是生了天花。”


    怪不得,他这几日一直低烧不退,原是有天花在体内作祟!


    太医的话一出,福晋险些没站住,下人们也胆战心惊,有几个奴才都差点尿了裤子。这可是天花,满清刚入关没几年,天花就在京城肆虐爆发了一次,死了几十万的百姓。顺治爷和董颚妃也因此丧命。人人可谓闻天花色变。


    虽康熙爷已下令给皇室子弟种痘,可弘晖和珠珠至今还未曾种痘,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胤禛下令,正院封院,太医全天守候。


    第二天,弘晖身边的乳母也染上了天花。


    第四天,正院的七、八个和乳母之前接触过的奴才也染上了天花。


    第五天,珠珠被诊断出也患上了天花。


    第36章 四十七年


    四贝勒府的后院有两个小主子染上了天花,更别提那些被牵连的下人,整个京城都听说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


    胤禛下令将下人们挪出府,送到城郊的庄子上救治。府里严禁下人外出,不得随意走动,每日早晚熏艾草,从主子到奴才,每人一碗药酒服用。


    李氏坐不住了,她的三阿哥才几个月大,小儿最易夭折,若是一不小心被染上了,那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李氏揣度着胤禛的心思,慢声细语道:“虽说如今奴才们不得出府,但府里的吃喝采买哪一样短得了。府里琐事多,反倒是不利于大阿哥和三格格养病呢。”


    胤禛沉吟不语,李氏察言观色,柔声道:“倒不如把大阿哥和三格格也挪到庄子去,让太医和伺候的奴才们也跟去,庄子清静。当年爷不也是去宫外种的痘吗?”


    胤禛思量片刻,摇摇头,“弘晖的高烧已退,太医说已熬过最惊险的时期,只等着慢慢出脓结痂,他身子正是虚弱的时候,现下劳累奔波反倒不好。”


    李氏攥紧帕子,弘晖的天花是快结束了,后院这不还有个小的刚开始出痘吗?那不过是个小格格罢了,哪里抵得上她的三阿哥金贵。


    她不甘心,说道:“三格格才刚刚开始出痘呢,少说也要小半月才好。夜长梦多,全府上下几百号人,不能只顾忌着三格格一个人吧。”


    刚赶来的幼姝在门外恰好听到这话,冷笑一声,推门进去,“那就请四爷圈了我的院子,除了太医外,不许里面人出,也不许外头人进。院子周围方圆几里都不许人靠近,这样侧福晋该安心了吧。”


    她倒是打得好算盘,将她的珠珠扔到府外。弘晖的病还没好全,太医和药材指定供着弘晖一人,庄子远离京城,便是有个万一,快马加鞭赶过去也要小半天的时间。且不论是否有人再暗中算计,到底是留在府里,在胤禛的眼皮子底下才最安全。


    幼姝步步紧逼李氏,如出鞘的利剑,眼神冰冷,道:“三格格是爱新觉罗的子孙,府里纵然有几百号的下人,他们的命,就算是加起来,那能抵得上三格格尊贵呢?”


    “你——”李氏攥紧帕子,心中气愤,她那会在意下人的命,不过是为了三阿哥罢了,可这富察氏竟敢如此挑衅?这是说她的三阿哥也抵不上三格格吗?


    可恨,她偏偏还不能否认,总不能和四爷说,为了三阿哥把三格格挪出去吧,这样的狠心的人爷是不会喜欢的。


    胤禛虽未说话,可心却和明镜似得看得清楚,李氏这样自私自利自是惹得他不喜,这次天花涉及颇多,只他要考虑得更多,也是为人阿玛。


    当天,他直接上折子,自愿请旨将四贝勒府封锁半月,连他也告假不去上朝。珠珠就留在了幼姝的院子,一切处置依幼姝所说照做。


    幼姝白天里硬撑着身子忙里忙外,可晚上总忍不住看着珠珠生满红痘的脸蛋掉眼泪,她也不敢说,珠珠是否能挺过这一关,实在是她年纪太小,又是女孩身子弱些,太医也不敢下猛药。


    她将之前珠珠穿过的衣服尽数烧了,每日开窗通风,屋内撒酒熏艾草消毒,太医下的药方每日不落的给珠珠喂着。


    出痘最厉害的那几天,珠珠忍不住痒,老是想伸手去挠。幼姝便狠下心将她的手脚都绑起来,由着她哭闹也不心软。


    珠珠也知道自己生了大病,她身旁的嬷嬷都不敢靠近她,身上又痒又痛,便小声问幼姝:“额娘,我是不是要死了?”


    听见这话,幼姝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她故作轻松,笑着说:“不过是生痘痘罢了,额娘和阿玛小时候都经历过,现在不还是好好的?”


    发高烧的那一日,是病情最凶狠的时候,往往撑过去这一关便没有危险了。幼姝一夜没睡,坐在床前看着珠珠,她好害怕,万一睡过去醒来后就再也看不见女儿的这张脸。


    半夜的时候,胤禛也赶过来,陪她一起守着。他这几日也是忙得很,福晋照看弘晖,府中事务都落在他一人身上,庄子不断有患病的奴才死去,府里人心惶惶,这一切都需要他来处理。


    不过几天功夫,胤禛和幼姝都瘦了一大圈,身上的衣服都空荡荡的。他们坐在珠珠的房间里,看着病床上烧的满脸通红、浑身抽搐的珠珠,心如刀割。胤禛和幼姝攥着手,紧紧依偎,彼此支撑,看着窗外的天慢慢亮起来,珠珠的烧也退了下去。


    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在四贝勒府肆虐了一个月才结束。


    珠珠身子全然康复那日,活蹦乱跳、开开心心的穿戴漂亮,缠着幼姝撒娇要她抱。


    幼姝轻轻推开她,平静又严厉的说:“跪下。”


    珠珠有些迷惘,不知为何额娘要罚她跪下,额娘从来也没有说过这些话。不过她第一次看到额娘这样肃静,心中害怕,便怯怯的跪了下去。


    幼姝看着她一个小小的人儿害怕的跪在地上,有些心疼,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就落了下来,“你长这么大,额娘别说罚你,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


    “你生性顽劣,连额娘的话也敢不放在心里,偏偏非要去正院,染了天花熬过这一道鬼门关。你想过没有,若是熬不过去,你要额娘怎么办?额娘自己还能活下去?”


    幼姝眼眶通红,早已泪流满面,她现在想想就后怕,若是珠珠真未挺过去,多半她也跟着去了。


    珠珠第一次看见额娘哭,早已后悔伤心,大哭起来,抽泣着说:“额娘我错了,额娘不哭。”


    幼姝狠下心不去理她,一字一顿的说着:“你阿玛为了你,连着几天几夜都没敢合眼,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你任性放肆,惹得爹娘为你难过伤心,这是不孝。”


    “整个四贝勒府惶惶度日,伺候你的乳母,洒扫的奴才,他们何其无辜,这一个月却时时提心吊胆,这是不仁。”


    她终究是没忍心说出,这小院里少了许多熟悉的面孔,是因天花丧了命,先前珠珠还好奇问她,她哄骗说她们不在这干活,回家去了。她不愿让女儿小小年纪就背负愧疚活着。


    “大阿哥为着连累你也患上天花,愧疚了好久,还亲自要过来向你赔礼道歉。可若不是你胡闹,又怎会惹得他为了你难过一场,这是不义。”


    幼姝说得泣不成声,“到底是我之前太纵着你,才让你如今如此骄纵任性,你给我好好跪着反省,天黑之前不许起来。”


    说着她便转身离去,她实在不敢多看跪在地上的珠珠一眼,害怕忍不住就将痛哭流涕的珠珠抱去。


    她推开门,发现胤禛就站在门口,已静静聆听许久。


    她低头擦擦眼泪,哽咽道:“也不知道她以后会不会在心里怨我。”


    胤禛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低声说:“珠珠不会的,世间没有比你更好的额娘。”


    自那过后,珠珠长大了不少。虽性格还有几分娇气,可确确实实懂事了不少,幼姝和她讲过的话,也能记在心上。弘晖经历一场风寒一场天花,身子倒不如以往康健,要时时喝药补身,福晋更是每日战战兢兢,恨不得将弘晖揣在身上带着。


    康熙四十七年,珠珠已经八、九岁,是个半大的小姑娘了,爱说爱笑,每天风风火火的。朝廷的形势更加严峻,太子失圣心,直郡王与太子在朝中分庭抗礼,整日争斗、毫不相让。


    连十四阿哥都已过了而立之年,康熙的儿子们都已长大,露出锋利的獠牙和爪子,嗥叫踏上夺嫡之路。


    胤禛老成稳重了不少,他行事越发谨慎,从不与外人轻言朝事,倒落下个不近人情的“冷面爷”的称号。他每日在前院和宫中奔波,有时几月也不进后院,幼姝都难得见他一面。


    他那日没打招呼,便来了幼姝的小院。幼姝三个月未见到,只看到一个胡子拉碴、晒得黝黑的大叔进来,都没反应过来,等他出口说话,才反应过来这是出差去了直隶刚回来的四爷。


    珠珠听到他阿玛过来的消息后便赶了过来,嘴里喊着:“阿玛,珠珠好想你呀!”


    胤禛听到女儿的声音,也是没想念三月不见的珠珠,和蔼的含笑回头看去,倒是把珠珠吓了一跳。


    珠珠盯着眼前这个有些陌生的男人,傻乎乎问了一句:“你是谁呀?”


    胤禛脸拉了下来,本来思念的心情荡然无存,太不像话了,珠珠竟然不认得他这个阿玛。幼姝捂着肚子倒在榻上笑,逗她说:“额娘也不知道呢,快去问问你阿玛,这个人是谁?”


    珠珠这才反应过来,心道坏了,阿玛必定是生气了。连忙抱着胤禛的胳膊撒娇道:“好阿玛,恕女儿眼拙,竟然没认出您来。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不与女儿生气了好不好?”


    胤禛气哼哼的,被珠珠端茶倒水、捏肩捶背的伺候了半天才露出个笑脸。珠珠甜言蜜语的拍马屁,“阿玛,我觉得你的胡须也很英俊呢。其实,男子晒得黑些反而更有气魄,阿玛在我心里就是世界上最玉树临风的男子。”


    胤禛稳如泰山,并不吃这一套,看着珠珠,说:“直说吧,又有什么事求你阿玛?”


    “阿玛,乞巧节那日我想出府玩。我和安亲王府的小格格都约好了。”


    胤禛点点头,“去吧,多带几个人。”珠珠没想到阿玛竟然这么爽快的答应了,开心的跑去给安亲王府的小格格去回帖子。


    说完他看着幼姝,道:“你也好久没出府了,乞巧节那日,爷带你出府逛逛。”


    第37章 乞巧节


    乞巧节,街道两边茶楼,酒馆,当铺,作坊张灯结彩,商贩在卖力吆喝,摊上摆着泥人,杂货,茶水,馄饨。有画糖人的,有算卦看命的,还有杂耍卖艺的。街道人来人往,多是年轻的小夫妻亲密的走在一起。


    幼姝穿着一身桃红色汉服,与胤禛并肩走在街道上。


    看见一白胡子的老道士正在街边摆摊算卦,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手里拿捏着一张画符,旁边摆了一个香炉焚着香。旁边摆着一道卦,上书卜吉不占凶。许多人围在旁边看着,不敢出声,怕扰了那老道,老道身前想要算卦的人排了一条长龙。


    若有人上前算卦,只需报上生辰八字,那老道并不睁眼,沉吟一会就可说出那人将有何吉事。


    一身形偏胖、愁眉不展的中年妇人上前,朝道士恭敬的拜了拜,道:“大师,这是我那儿媳的八字,求大师解我迷津。”


    那妇人将她儿媳的八字报上去,紧张的搅动手指等待,不过片刻钟,那老道略一点头,道:“逢吉。”


    那妇人喜出望外,忙道:“大师,有何吉事?”


    老道语气平缓,道:“你这儿媳命中带了五个孩子的子女缘,明年此时便可知道喜讯了。”


    妇人听到后喜极而泣,和周围的人有些激动的说道:“我这儿媳连着生了四个女儿,都快三十岁了,原本以为要绝后了,没想到还能再生个孩子,老天有眼,终于能抱着孙儿了。”


    周围人听了便纷纷道喜,那老道慢吞吞了来了句:“不急,明年你就有五个孙女了。”


    妇人听了笑容僵在脸上,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怎么会呢,下一胎不是我那乖孙吗?”


    老道轻轻摆头,看起来有些不耐烦,道:“老夫可从来没说是男娃。”


    那妇人腾地起身,跺了跺脚,又气又急的推开人群离去。


    下一位是皮肤黝黑、面容憔悴的老农,他愁眉苦脸道:“大师,能否算算明年我家的收成如何?”


    那老道听了立刻便摆手,道:“这是老天爷决定的,天机不可泄露。”


    那老农听了长叹一气,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幼姝看得津津有味,时而唏嘘不已时而拍掌而笑。胤禛看她投入的样子不仅摇摇头,劝她:“此事全凭人言,也难知真假。”


    幼姝狡黠一笑,“爷去让那老道占一卦吧。”他乃真龙之命,若那老道能卜出来,想必是有两下子,之前的话也可算真。


    胤禛摇摇头,皇家子弟的生辰八字都是机密,轻易不可泄露,他又怎能轻易告知外人?


    幼姝见他不去,便自己上前。


    她站在那老道前,沉吟了半天,也不知道求什么。身后有人不停地催促她,“诶,哪位小姑娘,你到底说不说啊,我们可都着急呢。”


    她耸耸肩,实在想不出要说什么,便要转身离去。


    那老道却突然出声说了句:“贵人留步。”


    幼姝转身看着那老道,见他还是闭着双眼,真是稀奇,他既又没看见真人,又不知道生辰八字,怎么突然出声留人?


    她倒有了几分兴致,问道:“大师何事?”


    胤禛在旁冷眼看见,觉得那老道透着几分古怪,怕幼姝有危险,便上前贴身护住。


    那老道挑了挑眉头,浮现一丝笑容,缓缓道:“真有意思。”


    幼姝脆声道:“大师不要卖关子了,有何话便快快说来,无事我就走了。”


    旁边围观的平民听了,都愤愤不平道:“你怎如此对大师说话,好生无礼?大师愿为你卜一卦,是你的福分。”


    幼姝耸耸肩,刚起身想走便听到那老道出声:“你二人皆是贵不可言,只我要劝女施主一句,凡事不可强求。”


    幼姝心中一凛,紧紧盯着那老道,似要从他脸上看出几分真假。


    那老道幽幽道:“金龙和赤凤原是命中注定,一青鸟想篡赤凤宫位,可赤色多者为凤,青色多者为鸾,既有起因,便有其果,何须强求,何必强求。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一切不过是大梦一场罢了。”


    他说完,便疲惫的闭上嘴巴,不再开口。


    幼姝听得糊涂,这话既然说与她,那她是那赤凤,还是那青鸾?


    她再张口想问,就被身后人挤了下去,她已扰那老道太长时间,后头排队的人早已等不及,推推嚷嚷的将她挤到后面。


    幼姝沉思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是何意,便抛到脑后,也不知道那老道所言真假,何须庸人自挠呢。


    顺着人流,他们往前走着。胤禛个子高,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幼姝个子矮了些,前方全被人头挡着,看不见路,只能被他牵着走。走着走着,胤禛看着前方,突然轻笑了一下,幼姝抬头问:“爷笑什么呢?”


    胤禛还没回答她,幼姝突然被一快步走来的红衣女子拉住手,她定眼一看,原来是温宪!


    温宪走得有点喘,拉住她,开心道:“没想到在这能碰见你们。”她身后跟着缓缓走来的舜安颜,舜安颜温润一笑,拱手向胤禛行礼,“四爷。”


    胤禛微微颔首,他和舜安颜干巴巴的互相看着,他对舜安颜也无话可说,舜安颜倒是有心寒暄几句,可胤禛惜字如金,他再会周旋应酬,也聊不下去。旁边温宪和幼姝早就兴奋的凑到一处叽叽喳喳的说了起来。


    温宪拽着幼姝要走,说:“我在如月楼订了一桌宴席,今个乞巧节,雅间早早的被抢走了,幸好我让老板在大堂留了一桌。”


    幼姝有些犹豫,她今个出府已极为难得,不知能不能在外用膳。


    胤禛见她抿着嘴,走起来有些别扭,就知道她心中所想。本来今日天色不早,打算逛逛回去,可见她这样,胤禛心中一软,允诺道:“去吧,正好爷也有些饿了,也吃一下小九的宴。”


    等到了如月楼,果然已座无虚席,只在二楼大堂的拐角处留了一四方桌,恰好能坐开他们。


    店小二忙得满头大汗,躬身一边拿毛巾擦汗一边问道:“贵客要点些什么?”


    温宪飞速的点了满桌珍馐,她是公主,什么名贵菜肴没吃过,只需扫上一眼,便知道哪些可用。倒是幼姝被她挥金如土的豪迈吓了一跳,不过是四个人罢了,竟一气点了十几道菜。


    温宪虽可随意上街游玩,可乞巧节这样热闹的日子她也是难得撞见,兴致高涨,道:“今个可真是热闹,马车竟都进不来这趟南街。”


    “方才我竟还看见一位算卦的道士,卜吉不占凶,竟闭着眼只听生辰八字,真是稀奇。”


    幼姝点头,“是,方才我们也遇见了。”


    温宪说:“那你没去占上一卦吗?”


    幼姝道:“我去了,可那道士说了一些稀奇古怪的话,叫我听不懂。”


    温宪一脸同感,“可不是,那道士真怪,我去占卜,也给了他银钱,竟只摇头,什么也不说,他们算卦的竟还如此挑剔,听旁人说,要合眼缘才可。”


    幼姝听了,心中却有些不安,她隐约觉得事情可能没有温宪想的如此简单。她不愿扰了她兴致,便扯开话题,“你好久不来找我玩,在忙什么呢?”


    温宪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笑道:“我一个富贵闲人,有什么可忙呢。”她压低声音,悄悄道:“宫里最近有些热闹事罢了。”


    胤禛咳了一声,瞪她一眼,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怎能轻易说宫里的事。


    温宪没有理会,她不怕这位四哥,她知道他只是面冷心热罢了。她贴近幼姝的耳朵,小声说:“我额娘宫里那位刘常在,前些日子,皇阿玛不知怎地,翻了她牌子,我先前和你说过,这位刘常在入宫五年也没得宠,可她竟还丝毫不慌,每日待在屋里写字画画。”


    “皇阿玛召她去乾清宫,没想到她夜里竟然被赶了出来,听说皇阿玛为此动了怒,生了好大气,贬了刘常在为官女子。”


    幼姝稀奇,“这是为何?”


    温宪有些神秘道:“听说那日,她拒绝了皇阿玛。”


    “啊?”幼姝有些傻眼,这可是皇上,这位刘常在作为嫔妃,哪来的胆子,竟然敢拒绝皇上,不怕被砍头吗?


    温宪道:“有人传说是因为她入宫前有情郎,一直在心里没放下。也有人说,她学的文人一身傲气,不愿屈居于皇阿玛。”


    “不过,不管是何原因,她此番举动可真真是触怒了皇阿玛,永和宫她是待不下去了,皇阿玛常去,哪容得她,听说被迁到西边的宫里,哪里荒僻,和冷宫无异。”


    幼姝还真没想到,皇城中还有这样的烈性女子,倒也真是奇观。


    她们说着话,菜肴便陆陆续续呈了上来。倒不愧是人满为患的如月酒楼,果真味道极好。她们兴致高涨,温宪和幼姝还小酌了几杯。


    舜安颜很是体贴,席间没顾得上自己用菜,一个劲儿的给温宪夹菜斟酒,还温柔的劝她少用几杯。


    她们身边来了一桌新客人,很是有几分神秘,还上了屏风与大堂隔开。


    开始他们倒很安静,可后头许是喝大了,声音逐渐响亮起来。


    “唉,安老哥,弟弟我命苦啊,连着三年,官职一升未升,想起来我就堵心,真是倒霉。”


    “弟弟,你听哥哥我一句,不要太傻,给上头送些压箱底的宝贝,那样你想怎么升便怎么升?”


    “老哥,这条路我哪走得通啊,弟弟我在户部,上头坐在位冷面爷,他最恨这些贪污之事,我哪敢触在这个霉头?”


    胤禛脸比煤炭还黑,偏偏他还不能出声,幼姝和温宪捂着嘴看着他笑。


    “啧,这官场上有几人靠的是真本事,多依仗家里罢了,有个好出身,便可直上青云,像咱们这种没有靠山的,几时能出头?”


    “可不是,这年头,有个好阿玛比什么都强,但若是有个好岳家也行。”


    “不错,且看佟家,平时提起那一代,说得都是隆科多和鄂伦岱如何,哪有他叶克书的份?可自从他那儿子尚了公主,真是一朝得势。”


    “可不错,若放以前,我未必瞧得起舜安颜,不过占个佟姓罢了,可现在人家做了额驸,也要低声下气的供着,啧,真是不甘心。”


    第38章 设宴


    这话音刚落,他四人的席上便静了下来,纷纷停下筷子不知所措,温宪有些尴尬又有些担心的看向舜安颜。


    舜安颜倒是淡定自若,慢条斯理的喝完了杯中的酒,含笑说:“怎么不吃了?”


    温宪和幼姝后知后觉,立马拿起筷子低头装作吃饭。


    旁边那桌几位客人仍在高谈阔论。


    “啧,哥几个,我给你们指条明路,那位最近是的日子越发难过,趁早另寻高枝。”


    “大哥的意思可他的位子已坐了三十多年,哪能轻易会被拉下?”


    “瞎,你看索,最近上头对他多有不满,当着大臣的面训斥了他好多次。”


    “老哥,你可要拉弟弟一把,给弟弟指条明路。”


    那人好似做了个手势,对面惊呼“八竟然是他,我原以为是年长那位。”


    “呵,他虽是居长,可性子倨傲,行事猖狂,上头未必中意他。”


    幼姝坐在舜安颜对面,她分明看见,说的“八”时,他脸色变了一下。


    席上气氛倒有些压抑沉闷,胤禛虽面色如常,可幼姝却知道,他此时心里必在沉思什么。


    回四贝勒府后,胤禛一个人在书房静静坐了许久,珠珠本吵着要去找阿玛,也被幼姝拦下。


    晚上就寝时,胤禛很是反常,紧紧抱着幼姝,幼姝被禁锢的险些喘不过气。


    胤禛沉默着,呼吸有些错乱。


    幼姝轻轻握住他的手,发现他紧握拳头,全是汗珠。


    她轻轻说:“爷,不要害怕。”


    胤禛紧绷着,沉重的叹了一气,道:“行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幼姝,爷输不起。”


    幼姝坚定的说:“爷不会输的。”


    胤禛被逗笑,心里放松几分,看着她,道:“你倒是对爷有信心。”


    幼姝注视着胤禛的眼睛,张了张嘴,将口中的千言万语咽了下去,是的,你将成为一代明君,延续大清盛世。


    公主府


    温宪看着在塌上安静看书的舜安颜,有些局促的上前走了几步,问:“舜安颜,你没事吧。”


    舜安颜抬起头来,微笑道:“臣无事,公主何出此言呢。”


    温宪说:“可你分明很不开心,你不必理会旁人的话,只要我们在一起好好的,就可以了。”


    舜安颜神色温柔几分,将手边的书放下,说:“多谢公主,臣并没有不开心。他们说的是实话,并非造谣污蔑。臣心里并无介怀。”


    温宪放下心来,“那便好,外面什么闲话都有,连我四哥都被人背后编排。你不受这些话干扰就好。”


    舜安颜轻轻将温宪抱住,在她耳旁说:“今日微臣知道公主很开心,希望公主以后每天都比今天还要开心。”


    温宪感动又幸福的回抱住他,没看见她身后,舜安颜冰冷又暗沉的目光。


    这日清晨,给福晋请安时,照例叙话了一会后,福晋竟没让她们走,破天荒的把他们留了下来。


    福晋看起来倒有几分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意思,心情愉悦道:“过几日,我在府中设宴,请些年轻的小姑娘们,热闹热闹,到时候,妹妹们那日若是无事,也来看看。”


    宋氏温柔的说:“福晋设宴,奴才必定是要来的,只不知福晋怎么如此好兴致?”


    李氏拿帕子捂着嘴,咯咯的笑着说:“宋妹妹这就愚钝了,这不是咱们大阿哥到了岁数,福晋给他相看人了吗?”


    这可把幼姝吓了一跳,古人算得岁数大,弘晖如今才将将满十一周岁,是半大的孩子,上次见他,还不如幼姝个头高,满脸稚气,没想到这就是要成婚了。


    福晋含笑点头,道:“不错,京中有如此多贵女,这相看下来费不少时间,再纳采、问吉、三媒六聘,一桩桩琐事下来,后年能成婚就算是快的。”


    幼姝心想,阿弥陀佛,幸亏皇室女子嫁的晚,少说珠珠也要等到十八岁才嫁人,不然她可舍不得女儿早早的就离开身边。


    等从正院出来后,李氏嬉笑着说:“富察妹妹,你也是出身大族,可曾想着给阿哥牵线,一家人再亲上加亲呢?”


    幼姝说:“回侧福晋的话,奴才与族里甚少往来,不清楚是否有合适的女子。”这话是真的,而且福晋爱子过甚,也不是个多深明大义的婆母。


    李氏冷哼一声:“真是没劲”,她就看不得这富察氏和宋氏小心谨慎的样子,连闲话几句也要斟酌半天,没意思透了。


    等宴席那日,果真来了好多年轻娇嫩的小姑娘,最大的不过才十五岁,脸蛋嫩的能掐出水来。幼姝看得啧啧不已,虽然珠珠已经长到她腰间,但她也未曾觉得自己老了,可见到满眼水灵的胶原蛋白,她这才有几分认栽。


    珠珠和二格格也在席上,她们是女眷,这种场合在也无妨,还要作为主人去招待这些娇客。


    珠珠逛了一圈,回来和她娘亲咬耳朵,“那位穿绿衣服的姐姐,是郭络罗氏的,她皮肤生得这样黑,偏还要穿一身绿,真是黯然失色。”


    “那位发簪着东珠的,据说她祖母和太后关系亲近,被太后召到宫里去过几回,可我却瞧着这位格格不讨喜,下巴快要翘到天上去呢。”


    “那位是福晋的侄女儿,乌拉那拉氏的嫡长女,仪态气度倒是没得挑,可生得实在不太出众了……嫡额娘忍心挑这样一位姿色平平的贵女做大哥的福晋吗?”


    幼姝轻轻拍了她一下,眼看着越大倒越不着调,福晋那是她一个晚辈能编排的?不过,谁知道福晋不会说自家的侄女,本身就是亲戚,自然婆媳一心。况且,弘晖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子,外人看着,四爷以后少说也是亲王,到时弘晖袭爵,嫁过去便是亲王妃!便是显赫的宗族,一代里又能出几个亲王妃呢?


    这些贵女显然也被家里都嘱咐过了,一个个矜持端庄的很,想必之前早就打探过这位四福晋的喜好,知道她喜欢稳重的女子,都在讨福晋的欢心呢。


    福晋面上含笑,心里却在盘算,虽然四爷没和她明说,但他们夫妻一场,她也知道四爷志不在此,弘晖的岳家也是四爷的助力,这嫡福晋的人选她可要好好的挑。


    珠珠贪玩,一会去追蝴蝶,一会去采花,竟稀里糊涂的钻到屏风后面,看见了心不在焉的弘晖。


    珠珠吃了一惊,然后捂住嘴巴小声说:“大哥,你怎么在此?”


    弘晖苦笑着说:“额娘叫我来的。”


    珠珠调皮道:“大哥,你可相中了那位格格吗?”


    弘晖苦涩的摇摇头,他自天花之后,到现在也在断断续续喝药,脸透着不健康的苍白之色,现下又心情苦闷,看起来脸色更是差极了。


    珠珠正色道:“大哥,你还是慎重看一看吧,不然嫡额娘为你指了人后,你连福晋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这样就结为夫妻岂不是太仓促?”


    弘晖看着珠珠,心头涌起千言万语,没忍住喃喃道:“人长大后便一定要娶妻吗,我却不想,我看见女子,便心生厌烦,更别提要娶为妻子了”


    第39章 再孕


    珠珠想了想,开解弘晖,“许是咱们四贝勒府的女子都有些呱噪,大哥,你见识的女子还是少,其实这世间多的是温柔娴静的女子。”


    弘晖黯然道:“并非如此,我实在没有想娶妻的心思。”


    珠珠踮脚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现下还年轻,自然不知道娶了妻子的好处,等成婚后就知道了。”


    “但若是现在拖着,等以后想娶妻了,好女子可都已经许了人家了。”


    弘晖抿着嘴,烦闷的挠挠头,说:“过一会,额娘肯定要问我,喜欢哪一个,我若是说都不喜欢,额娘必定还会接着举办宴席,我可不想每日都来这屏风后面傻站着。”


    “三妹妹,你从里面挑一个格格,告诉哥哥,我便直接说给额娘就是了。”


    珠珠如临大敌,谨慎道:“你是喜欢个子高挑的,还是娇小玲珑的?是喜欢鹅蛋脸,还是梨形脸?”


    弘晖被问得一愣一愣,“都行,我对女子的相貌没有要求。”


    珠珠秉持严谨的态度,“那是温柔的还是活泼的?是喜欢读书的还是爱骑马的?”


    这下弘晖倒是有话说,他很认真的说:“安静的,最好有些自闭,不爱说话,只要不烦我就好了。另外,不要爱骑马的,我最讨厌骑马了。”


    珠珠了然,胸有成竹道:“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她得到弘晖的嘱托后,很是尽职尽责,一溜烟就加入到端庄贤淑的贵女中间,她年纪小,又嘴甜生的好看,她虽是正儿八经的爱新觉罗的格格,但并不仗势傲慢,贵女们都很是喜欢她,被她一口一口好姐姐的叫着,什么话都被她套出来了。


    等到宴席结束,果真如弘晖所料,福晋含笑着朝他招招手,“弘晖,可有觉得不错的女子?”


    之前弘晖就一直不想去,是她摆出额娘的威严才命令他来的。她生怕弘晖被逼的太紧,生了抵触情绪,连忙又加了句:“若是这里面没有中意的,也无妨,适龄的女子还很多,咱们慢慢挑。”


    弘晖连忙摆手,道:“不必,额娘费心了,儿子已有中意的女子。”


    福晋闻言一喜,忙道:“是谁?快告诉额娘。”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若你真心喜欢,就算家世差了些也无妨。额娘会去说服你阿玛的。”


    弘晖毫不犹豫的说:“正是瓜尔佳氏一族理藩院尚书满洲的嫡长女。”他将珠珠打探来的话背的一字不差。


    福晋听到后傻了眼,手中的茶杯差点端不住,有些恍惚,“弘晖啊,你可知那位瓜尔佳氏的女儿今年已满了十七周岁呢,足足比你大了六岁。”


    “她是因着母亲去世,守孝三年,才耽误了下来。但依她的家世,此次宴席不请她来也不好,回落人闲话,额娘这才请了她。”


    许是那位瓜尔佳氏的格格也只是打算来走个过场罢了,没有想到竟阴差阳错的被珠珠选中了。


    但此事不怪珠珠,珠珠很是负责任,打探了一圈,和每个在场的贵女都有了亲切友好的交流,唯独这位瓜尔佳氏的格格,珠珠连说好几句,她才惜字如金的嗯一声,果真是全场最不爱说话的贵女。


    也不怪她,她年幼丧母,又是家中长女,被迫早熟懂事,性子也沉闷了些。


    弘晖倒没想到,这位格格年纪着实大了些,但对他来说无所谓,反正娶了之后放在家里摆着就是了,只要安静些不要打扰他就行。


    他点点头,道:“儿子并不在乎,我确实心仪这位瓜尔佳氏的格格。”鬼才信,他连这位格格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福晋平复了好一会心情才缓过来,她犹豫的问道:“弘晖,别怪额娘多嘴,你是不是偏好年纪大些的女子?”


    虽说世间如今的男子大多喜欢年轻娇嫩的,但喜欢年长成熟的也有可能。她也不知道,弘晖为何与人不同,真是稀奇。


    弘晖心一横,闭着眼使劲点了点头。这话他已经说了,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圆下去。


    福晋沉默了一会,除了这位格格年纪偏大,更重要的是,她出身瓜尔佳氏,如今的太子妃,便是瓜尔佳氏的都统,石文炳之女。


    太子近年愈发不得圣心,瓜尔佳氏作为太子的岳家,与太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万一若是太子倒台,势必会牵连瓜尔佳氏。在这个节骨眼,他们避开瓜尔佳氏还来不及,怎么能反过来去结亲呢?


    福晋叹了一气,道:“等额娘再与你阿玛商量下,此事再议。”若是弘晖实在喜欢,她也是要为儿子争取下的,毕竟弘晖素来懂事,鲜少张嘴主动要过什么,难得有个他心仪的女子,她总不能看着儿子遗憾错过。


    弘晖很是淡定,是否娶到这位格格对他来说实在无所谓,只要入门的妻子沉默寡言就好了。


    珠珠不知道自己热心做一场媒婆,反而累的福晋烦恼一场,她近日沉浸在要当姐姐的喜悦中。


    幼姝时隔六年,再次有孕。在八月份,她算着月事有些不准,请了府医来把脉,果然有了二个月的身孕。


    只她这一胎怀的有些艰难,孕吐反应严重不说,人也变得嗜睡。


    胤禛见她白日时不时的犯困,饭也用的少,担心的请了太医来看,太医仔细诊脉之后,说确实只是怀孕时正常反应,胤禛这才放下心来。


    康熙去微服私访,留了他在京中和三阿哥一同监国,他有时好几日都不来府中,忙的团团转。


    幼姝怀这一胎,他虽然很高兴又有了孩子,可他实在繁忙,顾不上她。胤禛轻抚着幼姝的肚子叹气道:“这小子来得真不是时候,他阿玛忙的抽不开身,他还要这时来添乱。”


    幼姝提醒他:“或许这一胎还是女儿呢。”


    胤禛笑着说:“是女儿也好,珠珠这样的好女儿,爷怎么会嫌多呢,便是再生十个八个的小格格也是好的。”


    幼姝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哪里就能生得十个八个了。”


    “你这话可别让珠珠听了,不然她又要得意了,她盼着做姐姐好久,比我和爷都想要这个孩子,终于梦想成真,兴奋的好几天都在喋喋不休的在我耳边念叨。”


    胤禛无奈的摇摇头,珠珠确实有些兴奋过头,每日围着幼姝团团转,连他这个阿玛都被冷落了。


    胤禛轻声说:“这胎若是个阿哥,爷便替你请封侧福晋。”


    幼姝心头一动,说不想要当侧福晋是假的,先前珠珠和二格格在外打了那一场架,她现在还记着,子凭母贵,生母位份太低,出去也是被人瞧不起的。


    幼姝有些感动,倒没想到胤禛还记着这事,“多谢爷。”


    胤禛揽过她,“侧福晋这个位子,爷一直为你留着,你明白就好。”


    幼姝心里念着罪过,但她确实真心诚意的期盼肚子里这个孩子是个阿哥了,她有时想,万一是个女儿,在腹中听见她的心声会不会生气。又要再念一遍阿弥托福,女儿,额娘也是期盼你来到世上的,额娘绝不是不喜欢你。


    怀孕之后,她的口味倒是有些变化,从前甚少吃辣的人,如今则无辣不欢,一顿饭菜没有辣菜就吃的不爽快。


    夏季天气炎热,她又喜吃辣,常常吃完就一身汗,便让绣娘裁制了几件轻薄的纱衣,在屋里穿着。那纱衣隐隐约约能透的半片肌肤,幼姝皮肤又生得白皙,更衬得肌肤胜雪。


    胤禛那天见了,还老脸一红,本想令她以后不许再穿,可见她实在苦夏,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叮嘱她不许让外人看见。


    康熙四十七年九月四日,康熙帝巡视塞外返京途中,在布尔哈苏台地方,把诸王、大臣、侍卫、文武官员等召集到行宫前,流泪宣布废除允礽太子位。


    第40章 废太子


    胤禛手脚冰冷,跪在地上听着康熙从御帐中传来的圣旨:


    专擅威权,肆恶虐众,穷奢极欲,恣取国库钱财,对亲兄弟无情无意,结党营私,窥伺皇位,探听皇帝起居动向,企图害死皇帝。


    皇阿玛不过是在回京途中,在营帐外隐约窥见人影闪动,但下令逮捕了太子。


    在离皇帐二百里外的野地,将太子的三千精兵一并拿下。


    太子被逮捕时,正在帐中气定神闲的写字,御前侍卫闯入的时候,发现他脱冠散发,朝服已脱,着一身白衣在桌前静静等候。


    康熙帝一边指着胤礽的鼻子大喊逆子,边痛哭倒地。胤禛跪在地上,冷眼瞧着,心却坠入谷底,他发现自己竟从没看透过这位父皇,不知他此番又参杂着几分真心,是胤礽计谋夺位,还是康熙设了圈套让胤礽钻进去?


    他眼前,浮现出儿时自己羡慕的看着皇阿玛慈爱的将太子抱在膝上,手把手叫他读书识字,他们这些阿哥却只能由夫子教导。


    太子的拉弓、骑马、射箭、君子六艺无一不在皇阿玛的精心指导中所学成,他也确实是位优秀的储君,胤礽文武兼备,精通诸子百家经典、历代诗词,弓马骑射;数次监国,治绩不俗,在朝野内外颇具令名。


    或许是这位储君实在太过惹眼,无论在朝野间还是民间都有极高的威望,让逐渐年迈的康熙感到威胁。


    胤禛心里清楚,此事并非康熙一时兴起,先前便狠狠的收拾了索额图,又私下使计瓦解太子麾下的势力。


    康熙哭诉完后,片刻便恢复了常态,他命文武官员发表意见。众王公大臣都表现出非常难过,不敢多说一句话,只是连说皇上所见,非常英明。


    太子脱簪代罪,被手铐住,他却淡定的很,似乎早已料到这一天的到来。


    太子被押送回京前,胤禛去瞧过他一次,太子虽落魄潦倒,却浑然可见的轻松,他看着胤禛笑,说:“四弟,我们这些兄弟们,皇阿玛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胤禛寒意顿生,险些站不住,是啊,太子作为皇阿玛最心爱的儿子,当了三十多年的储君,焉一朝被废,更何况他们这些不得圣心的庶子?


    胤禛鞠躬作揖,恭敬道:“二哥,求您给弟弟指条生路。”


    胤礽打量着他,意味深长道:“如今,谁能沉得住气,谁便能求得安宁。”


    胤禛咬牙,头一次将心中的想法诉诸于口,“若是我所求的不仅是安宁呢?”


    胤礽听到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仰天长笑,他笑得有几分痴狂,眼角都沁出了泪珠,拍案道:“孤没想到,孤这些弟弟,平日里看起来都安分守己,没想到一个个都是口蜜腹剑,惦记着这储君之位。”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极为爽快的事,整个人神清气爽,道:“你们便争去吧,斗得越厉害越好。”


    胤禛有些失神的跌坐在椅子上,他看着昔日意气风发的太子爷如同阶下囚一样被困在狱中,冰冷的水泥地板,腐烂脏臭的气息,不再复从前辉煌华丽的毓庆宫的盛景。


    胤礽望着阴沉的监狱墙壁上透出一丝光亮的窗户,嗤笑道:“如今孤这太子已废,想必有人坐不住了,接下来好戏连连,一想到孤被幽禁在毓庆宫看不到,还有些遗憾呢。”


    胤禛打起精神,勉强安慰他,“二哥,你毕竟是皇阿玛最心爱的儿子,等这阵子过去了,皇阿玛气消了,便会放你出来。”


    胤礽眼神冰冷,冷静道:“皇上唯一肯放我出来的,便是他需要一个毫无实权、尽失民心但要挡在皇位前的被架空的太子的时候。”


    康熙十二月十三日,康熙于太和殿举行册封大典,授予胤礽皇太子册、宝,正位东宫,十四日正式颁诏天下。


    太子被废当日,康熙便将胤礽的政治势力一网打尽,将允礽即行拘执。十六日,康熙回到北京,宣谕拘禁之事,又亲自撰写祭文,告祭天地、太庙、社稷。二十四日,把此事颁告全国百姓知晓。


    不过短短几日,胤礽便一落下丈,朝中再也没有一人之下的太子爷。


    胤禛回到府后,立即召集幕僚,门下先生皆众说纷纭,有说乘胜追击,将太子散尽的势力收为己用;有言需结交宗室,暗中扩大势力。


    他记得,回京的路上,大阿哥曾隐晦的向他提起过。


    “虽说这是咱们满人的天下,可毕竟汉人居多。他们汉人的思想,太子便是名正言顺的新君,故胤礽已废,但在民间声势却高。”


    “四弟,你可曾听说,魏国有一个位贤士名叫曹冏,他曾上疏魏王曹操,说:‘故语曰:‘百足之虫,至死不僵’,扶之者众也。’”


    说完,他意味深长的看了胤禛一眼,便拍马离去。


    府中有一门客名叫戴铎,当日争执中,他未轻言如何去做,而是跪拜朗声道:“请四爷先饶恕奴才死罪。”


    胤禛说:“先生请起,有话只说不妨。”


    戴铎道:“今上如今已近天命之年,古往今来,高寿的皇帝屈指可数。”古人活到六十岁,已是极不容易的,可称一句长寿老人。


    戴铎说完这句话,便跪在地上紧闭嘴巴不再言语,他确实是放肆,竟敢直言康熙已活得太久,其他门客听完他说的话后皆吓得不敢言语、噤若寒蝉。


    胤禛听完后,却陷入了沉思,他已听懂戴铎的言下之意,康熙年岁已大,太子已废,虽帝王之侧,不容他人酣睡,他虽不想放权,但也要为大清的下一代选一位储君。


    太子被废不是一时之计,或许皇上早早便暗中观察他们,考虑下一代帝王的人选,胤禛想到这一层,额间汗便落了下来,起身大呼:“先生足智多谋,是胤禛之福。”


    他在前院待了小半月,想通这一点后浑身便畅快不少。


    夜幕降临,他起身散步去后院透气,先去正院看了看福晋,福晋担惊受怕了好些日子,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形势变化莫测,连太子都被幽禁。她生怕四爷也被牵扯进去。


    胤禛进去后,他还没开口说话,福晋的眼泪便落了下来,惶惶度日了这些天,终于见到了主心骨,胤禛安抚福晋,“你且放心,一切都好。”


    福晋含着眼泪点点头,心情也逐渐平复了下来。


    胤禛在正院用了晚膳,本想返回正院,想到幼姝还怀着身孕,心中牵挂,便过去瞧她。


    小院里,珠珠正在一旁练字,幼姝在一旁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严肃的看着她。


    “不要弯腰,身姿要端正。”


    珠珠瞬间腰板挺得笔直,像一只翻了白肚皮的鱼。


    幼姝被逗笑,又恢复严肃的表情,“这便是矫枉过正了。你自然些便好。”


    珠珠正襟危坐,她额娘平日也并不多严苛她学琴绣工,唯独要求她每日读书写字,一个时辰习字一个时辰读书,一日也不能少。


    胤禛站在窗外看着她们,心中一片柔软。珠珠正襟危坐,严肃的在宣纸上一笔一划的写字,她年纪小,腕力不够,写的横平竖直便是不错了。


    她仔细的写下论语的学而第一章,写完后,自己拿起纸来静静欣赏一番,沾沾自喜道:“额娘,我今日的字写得很是不错呢。”


    幼姝虎着脸拿过纸仔细看着,她平日里是个和蔼可亲的额娘,但是对待功课上,她却仔细认真,从不让珠珠敷衍了事。


    幼姝看着满纸的墨点,一时竟不知从何夸起,她只能心中感叹,我真是个诚实的额娘,从不诓骗孩子。


    她看着珠珠期待的眼神,勉励道:“今日确实不错,平日写完衣服袖子都脏了一片,今天还算干净,你秋冬姑姑省了不少事。”


    珠珠听完后,脸都垮了下来,她撅着嘴说:“额娘,你怎么都不夸我?”


    “额娘你知道吗,若是不鼓励孩子,孩子会失去学习的信心和热情的。”


    珠珠托着下巴,坐在桌前无限惆怅,“幸亏我不是个男子,不用考取功名,不然我肯定要被逼着天天坐在书桌前,惨哪,惨。”


    幼姝被她气笑,她还没说什么,这小丫头先说了一堆歪理。她捏捏珠珠的脸,装作生气道:“怎么了,额娘让你写字,你还生额娘的气吗?”


    珠珠连忙搂住幼姝的腰,撒娇道:“不会,我知道额娘是为我好呢。额娘就算要我每日写四个时辰的字,我也不会生气的。”


    “油嘴滑舌”幼姝点了点她的鼻子,心中却被糖衣炮弹轰炸的甜蜜不行。


    胤禛静静看着,竟不忍心进趣打扰她们,他看着幼姝气色不错,珠珠还是活蹦乱跳,天色已晚,若他进去,还要忙着侍候他更衣用茶。


    胤禛在窗前驻足了一会,才回身踏着月色离去。踏着石子路回前院的路上,伴着清冷的月光和瑟瑟秋风,他心中思绪万千。


    直郡王已剑指储君之位,蓄意将胤礽赶尽杀绝,线人来报他正积极活动,调动门下势力,想让明珠牵头一起上折子,立贤立长,他作为长子,自是当仁不让,只要先彻底铲除了胤礽这个拦路虎。


    老九、老十一直站在老八那边,连裕亲王福全一脉也与胤禩亲近,老八生母良妃卫氏身分低,他之前一直被抚养在惠妃膝下,只是不知他与大阿哥是否一条心。


    忽然,他思绪不知如何跑到眼前那一幕,烛光下,幼姝和珠珠依偎着叙话,他方才站在窗前,脚下似有千斤重,不知为何竟不愿离去。


    现下他想明白了,他生于皇家,长于深宫,一直渴求的就是这份难得亲情,皇阿玛从来没有耐心的盯着他一笔一划的写字,只看过他儿时写过的大字。


    其余的几个阿哥更是如此,更别提没成年的小阿哥们了。等他们出生时,康熙忙碌于国家大事,儿子多了也不稀罕。他也只看过太子曾经被康熙手把手指点过功课。


    是了!


    皇家虽是先君臣后父子,康熙虽不能容忍儿子觊觎自己的皇位,可能忍心亲手了结这段父子之情吗?


    他虽是废了胤礽的太子位,但却从未想过将自己的儿子置于死地。


    胤禛如梦初醒,茅塞顿开,似卸下了脚底的千斤重石,快步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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