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
少年对他的这句赞赏没反应,硬要说的话,可能也就是皱了下眉。
好像没什么高兴的模样。
不过也是,洛梓昱总是不喜欢被人这么压制着的。
很难说先被人压着,少年刚刚是烦躁多一点还是生气多一点。
到底少年的性子向来是那样别扭的,或许最后稍微有点正向方面的情绪也不会表现出来。
霍惊樊看着少年这模样,那带着很明显的赞许意味的笑也敛了,只是继续道。
“那么我们现在换下一个吧。”
少年这次警惕心昭然已经提高到了顶峰,而且现在也没站在床沿了,现下霍惊樊要像之前那样步步紧逼迫近,直接实行压制恐怕有点困难。
而如果是门或者桌子,说实话,虽然有差不多的经历,但只是作为“教学”的话他并不想太硌到少年。
所以颀长身影此刻只是靠在书桌边,叹了口气,锐深的眉眼这时候也显出一点无奈,他修-长的五指微微张开,略握了一下少年的手腕,不过也一触即离。
“我知道刚刚那类举动会让你比较……生气,但是实际上的情况应该比这时候更猝不及防,更突兀,更不讲道理。我没法不说,这样的话我们能继续?”
少年侧头看他一眼。
饶是这时候,少年视线也总是在别扭中带着一点……让霍惊樊上颚的犬齿略微发痒的观感。
少年颜色浅淡的唇瓣紧闭,乌眸就那样冷淡又不含其余情绪地看过来。
看起来可真是……
颀长身影说不上来,但他确定自己身体的某部分兽化特征似乎在蠢蠢欲动。
他闭了闭眼,那一向维持得不错的克制训练此刻起了作用。
少年没有说话,乌眸转回垂下似乎在思索,可即使是这种短暂的情态,这一段时刻间也分外引人。
颀长身影并没有很多时候和少年单独相处,如果是学校,教室里就不必提了,除了之前少年主动在那个运动会前走过来“挑衅”那次算得上一种交流,即使是体育课作为临时搭档组的时候,周围大部分有学生环绕,体育教师也在不远处,虽然在这种情形下少年已经很折磨人。
在走廊上偶尔因为事情等待少年时,交流也很简短,而且两人都没有停下来单独说更久的意图。
排演期间,在舞台布景角落短时间的接触……明明只是出于对少年的关注和担忧的状况,再次回想时,偶尔亦会觉察到细微的不妥,比如他或许并不该那样随时对少年进行“搜身”的,毕竟也是具有强自尊心的年纪,这样都不知是否算是一种过度干涉和管束。
两个人单独待在一个封闭空间里的情况,现在还是第一次。上次在大礼堂的更衣室那会儿……颀长身影不自觉摸了摸鼻子。
即使少年穿着外套下显着的浅色校服T恤。但是当时那种情形,也不由让他有些鼻翼微热。他现在也很确信那种后知后觉的充血感是什么,虽然耳际没太显出来,但实际上他能感到发间的那一部分已经蠢蠢欲动。
他的兽化特性在不对上少年时总是平稳而容易控制的,只是在面对种种不同情形的少年的时候——
从第一次见面起,看到少年骑-跨在墙上的那个时刻起。
四肢纤长,跨在墙上时,垂下来比例极佳的长腿同时紧绷着一种力度与柔韧感。
他当时在想什么呢?哦,好像在想军队警备队中对犬科的抗干扰训练,会用猫科动物当训练对象这一类的事。
但从那一刻,第一印象起,好像就已经决定了这种模式。本能使他升起追逐,捕猎灵敏又无比引人的猫科动物的欲-望,但理性的那部分又让他在不断尝试克制。
他一直以来做得算是不错,至少……失去控制的次数屈指可数。
不过在更衣室,因为他很快地注意到了少年外套下的校服T恤,下身还是那剑士的修身长裤,太多一瞬间的想法让他产生了……所以他在数秒后就离开了那间更衣室。
虽然大礼堂的男女更衣室因为用到的情形人员流动都会非常多,而且更衣室之前并不是作更衣的用途而是休息室,并没有任何隔断,而是同更衣室人员直接混杂,但——或许是因为他们过往的关系和经过,他的确不可能那样待在本来可以理所应当待着的房间里。
而他走出来的时候,双手上还捧着少年烦躁地甩过来的那件黑色的剑士外套。
他没有……没有那么过度地低下头去。
狼犬特性的嗅觉让他不需要那样也能轻易地感知到那件外套上的气味。
少年平常即不是易流汗的体质,而且他那天的那场排演大部分时候只站在高布景上俯视下方,除了升降台没有其余活动,所以自然那件外套上没有任何汗味,只有少年本身的少许气味。
这个认知让颀长身影当时那种后知后觉的充血感愈发严重了,他在更衣室那一瞬间感到的干渴,压制着的喉结,都在随之在不长的走廊上发生了短时性的变化。
以至于他刚刚走至礼堂入口,不仅艺术班负责总导的学生若有所思地略眯着眼扫过来一眼,其他几个还没离开,作为主要参演角色的少年少女都投来了视线。
不过那个艺术班负责总导的学生仅仅分辨不出意思地笑了一下,然后就没再关注了,只看着负责道具舞美的学生们来往工作。
对“神明使”存在欲-望企图的“故事主角”,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所谓的正直是不是正直,所谓的坚信是否是坚信,这同样也是很有趣的议题。
至于要不要加到剧本设置里,他暂时没这个打算,就让他们按照原剧本自由发挥,说不定舞台看上去会更有意趣。
无论如何,不管几个作主要参演角色的少年少女看着颀长身影手中那件不用花时间分辨也知道是少年刚刚排演身上的剑士外套,眼中的情绪是什么,想过了什么,颀长身影也只是停顿了片刻后,径直将那件演出服交还到了负责道具服饰的学生那边。
他没有说话,他怕自己的声线那时候还莫名哑着。
那可就太过度了。
那个更衣室内简略几句话的时间太过短暂,几乎也算不上一次交谈,所以严格来说——
两个人单独待在一个封闭空间里交互的情况,这应该的确是第一次。
觉察到这点的时候,霍惊樊已经处于不大应该意识到这点的轻微状态。
少年在触手可及之处思索着,而他并没有丝毫催促的打算。他近乎沉寂地处在这种安静待着的境况里,并且并不急于等到一个结尾。
而少年在那样逐渐思索后,到底蹙着眉点了下头。
其实他点头的含义在此情景下可以是多方面的,但毫无疑问,少年其实不应该这样轻易地点头的。
他允许了说明,允许了教学,同时也允许了颀长身影对他提出其余的要求。
颀长身影靠在桌沿,薄唇弯了弯,停了一会儿,甚至不慌不忙,那看上去半分也不焦急的行为模式,的确很让人放松警惕,同样地,对一个猫科动物来说,一个不大急于挪动的生物常让其警戒心下降,因为行动松缓的动物总是没有太大的威胁性。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颀长身影修-长的手掌略握住了少年的手腕,不像之前那样一触即离。
他从靠着的桌沿起身,而后慢慢走向那个式样再简单不过的床前。
毕竟这原本就是个简易套间,里面的设备也是。
少年因为之前应了,此刻也没有挣开他的手腕,算是老实地被他牵着。
这种“老实”只是一定程度的,因为少年此时乌眸很明显不看人,唇也紧闭着,情绪看起来还是不算太佳。
还是在闹脾气。
霍惊樊想道。不过也是,他是该闹脾气的,任谁被不喜欢地这样忽然压制也会不高兴。
可是他必须这样做,教过这两个最基本的,就作罢了,左右少年如果最开始遇到危险的情形不能及时脱离的话,会碰到的只会是更严重的情况,那个时候就不是单人或者只是基本的肢体冲突可能解决的问题。
比起来,他更希望少年不会用到这些技巧。
少年虽已知道可能预期的是什么,但是被从后压抵在床上的时候,仍然第一反应就是条件反射地挣扎,唇侧露出点小虎牙的尖端,黑沉的乌眸往中间竖。
少年被背箍着手腕折腰按在了床沿,比起之前,这次没有由臂至腰腿用到周身所有气力,似乎之前那次到底多少在他的意识里留下了印象。
但连准备抬腿踹人的膝窝都被牢固地以膝顶着,让他连挣动的可能都没有时,到底让他的本能情绪都开始变得剧烈了。
发间一对黑色的三角茸耳,裤腰后的长长兽尾都在同时冒了出来——俨然已经是备战反扑的状态。
少年不记得已经多长时间没有因为情绪冲突忽而变成这种状态了,可能是最近少年本来就在尽可能地回避显性冲突,所以有点不习惯,也可能是早上吃片剂的时间间隔久了一些。
无论如何,他现在露出兽化特征都是理所当然,自然而然地,而他原本可能不那么轻易。
颀长身影墨黑色的瞳孔映着少年身上这些兽化部位出现的景象,说不上来,他的犬齿和发顶的那一部分也几乎在蠢蠢欲动。
不过他很确定这并不是因为克制不住自己,他只是单纯被少年所忽现的猫科状态所引丨诱,想拥抱,想触摸他的那对黑色茸耳,想抚触那跟长长的,敏丨感的,不断甩动,不安定的猫科尾巴。
如果都具有兽化特征,那么在这种情形下即使短暂地接触似乎也没什么大问题。
兽化原本就是一个容易相互影响的特性,这在他的一些训练中似乎常见,一般有一个队员忽然随着负荷太重的训练显出了兽化特征,那么其他部分有兽化特性的队员也有可能会同样露出一部分兽化特征,这是一种逐渐出现的相互影响。
但霍惊樊知道他不能,至少这时候,他知道少年对露出兽化特征这部分比较抗拒,而他现在有需要和少年说的事。
“……不要太紧张。我想,在这种情形下显出特征也没有太大关系,因为他们也可能知晓。”刃缘模糊的声音道,那话语像是安抚,又似乎算不上安抚,那就像是一种的的确确客观的陈述,“而到这种时候其实无关紧要,你只需要尽快脱离,那么你实际处于什么状态都不在考虑范围内,尽量保证自己的安全。”
少年原本那样冷白的面容,脖颈已经染上了细微的绯红,但在这时候已经逐渐冷静下来,只是仍然抑止不住地侧过头来乌眸瞪了人一眼,又重新伏朝回去。
“不要向后施力,这个时候无论是重力方向,体力,都是对方更占优势。”霍惊樊平静地叙述,即使此刻将少年牢牢抵按在床丨上的是他,“你要做的是在被压制的平面上尽量试图转身,只要他并没有完全覆压住你,就存在空隙。”
少年之前一直向后顽抗的挣停止了,然后他蹙了下眉,开始忽而向一侧翻移,在身后人重心改变的同时,借助和平面的摩擦面比较光滑尝试挣脱。
失败了。
少年仍然被压制在床丨上,抿唇蹙着眉。
“再试一次。”身后人刃缘模糊的声线冷静地道。
少年于是这次不仅在突然向另一个方向翻移的同时,陡然往下沉了沉身体,这一行后面人的重心发生了较大的改变,而少年已经适应了和床面这一平面的摩擦面粗糙程度,以最快的速度进行了最远距离的翻折。
成功了。
少年侧起了身,然后甩开了颀长身影制着他一边的腕。
“这一次你也学得很快。”颀长身影舒散赞赏地笑了一下。
少年仍然没有对此回应,只是道:“还有别的什么?”
颀长身影靠回桌沿,略挑了下眉道:“暂时就这两种情况,更多情形我想一些你容易处理的,毕竟比起其他人,你的敏捷性实际已相当高,除了这种直接形成力量压制的冲突,我想大部分时候你不会有太大问题。”
“或许我们现在回到‘小道具’的问题,这里还有一些没那么常用但是可能用到的小部件,或许你想听听?之后再把最主要的扫描器和你提一遍。”
少年想了片刻,点了点头。
他发间那对黑色的三角猫耳还没收回去,细长的兽尾也像是在表示耐性似的一下一下甩动着。
颀长身影到底在讲下一个“小玩意儿”时,墨黑色的瞳孔也偶尔落在其上。
其实按照流程,他应该在冲突的时候再握碰,甚至更粗鲁地对待少年这些不受控后展露出来的兽化特征几次的,因为是模拟实际的流程,虽然那些人可能最开始感到惊讶而停滞,而他相信他们并非没有见过,且可能……比较熟知如何处理,甚至暴力地对待这些显见的弱点来使人屈折,而如果少年没有经历过,这都可能造成影响。
但如果少年在最开始使他们惊讶的时刻就成功挣脱,这些都不会是问题。他并不是惧怕由他来这样做会让少年潜意识更讨厌他或排斥他,而是——
他是这么期望的,也是如此信任的。
令人着迷的猫科动物,灵敏,轻捷,像是行走在生物最深层最远的梦里的猫科动物。他不相信这样的黑猫会被某个普通的即使是武装后的人所捉住,囚-困。
……
洛梓昱回住所时不算疲乏,简单地清洗过后躺回了卧室的床丨上。
关于这个主剧情中没有任何提及的事件系统017的确有想和少年说的,不过很多时候,它又觉得自己或许不需要向少年询问。
但即使只是为了确认,机械音最后仍然试探着开口。
“宿主接受这个委托协助是因……”
“……”少年仰躺在床面上,一边手背遮在额前,他有些烦闷地望着天花板,“……这个世界太过真实了。”
因为太过真实,他所见的每一个人都有其立体血肉,每一个人都如此多面而具体生动,他的朋友,他的教师,他所见的学生们,他所讨厌的人。
所以他没法——他不知道,是在这种情形下,他没法置之不论,说服自己只是个才来这个世界不久的过客,或者别的什么。
太多了,那些傻不愣登的年轻乐手,那个逗比的老给他吹《Tom anx Jexxy》的乐队,那个歌手,那个大个儿同桌,那个少女,那只烦人的狼犬,还有另一只……那个调酒师,那个男人,那几个工作场所的老板,还有……
那么多的维系,那些纯由他人加与或者通过其他途径试图加与的情感,他们就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刻开始,已经用很多很多的丝线,来将他从下坠中勉强粘连在这个世界里。
他没法这么做。他似乎没来得及转身,没来得及在一片无边回想中下沉,他没来得及。
他走在这个世界的街道上。
光线野蛮又不顾意愿地落下来,而他仅仅是个习惯这样生活的牵线偶。这个世界让他毁坏,让他生长,不顾他的意愿与否。
洛梓昱手背完全遮在了眼前。
……
少年走在那片街区。说不上来,他或许的确在注意那个由白桥区连接到这边的地下通路。
而他分明也知道这个区域实际上是他现在最不该到的地点之一。
但无论如何,少年已经出现在这里,不过他现在没有穿着显眼的校服,而是着一身普通的常服,是一件深色帽衫,遇到不太乐观的情况能戴上帽子提前遮住面部离开?
少年大概并没有这么想。
他考虑了片刻,还是顺着上次出来的那个总进出口,顺着庞杂的人流进入了那个地方。
左右虽然询问之后很可能从那人那里知道从那间表面酒吧进入的途径,但他想那边多半是入笼选手的常用通路,他没必要从那条路过去,如果不是特意找人的话。
撞上其他格斗手或许会更麻烦。
所以少年索性就这样从鱼龙混杂的总进出口下去了。左右这地方的陌生脸孔多得多,加上洛梓昱一个也不奇怪。
洛梓昱在刚刚进入不久的时候,有一个穿着普通,似乎从事着“检票员”工作的人来向他收取门票费。很奇怪,严格来说,交了门票费的人并没有得到他发的什么凭证。
……毕竟这种地方有印刷打印告知用途的所谓“门票”本来就不太-安全而且容易惹来更多麻烦。
但这个“检票员”的确知道这个半暗不暗甚至看不太清脸孔的地方有哪些参观者交了门票费,哪些没有。上一次洛梓昱不是从这个入口进入的,所以没见着这么个“检票员”。
至于交纳了更多的,自然是往上的包厢客人,不过洛梓昱现在自然对那边没任何兴趣,而且他甚至怕在那区域撞上一两个“熟人”,那才是真正的麻烦。
一般这种地方还会有一定的投-注生意,就像是开-盘或者别的,这同样是擂笼的观众们会为自己看中的选手大声嘶吼呐喊的原因之一,不过洛梓昱暂时没看到,一来这同样是完全不合-法的生意,不会放在明面上,二可能因为他的确是尽管这个混乱之处的全新面孔,所以没人引路。
虽然洛梓昱没有参与这种“生意”的打算。
他随意找了个还算清晰的角度站着注意了一下擂笼,更多的时候观察四周的观众。
这段时间中央的钢丝网擂笼中不是那人或者……他的朋友们,而是其他格斗手。
让洛梓昱稍有吃惊的是,过了一会儿,台上的入笼选手在怒吼一声之后,整个人的体貌发生了变化,洛梓昱辨别了一下。
大型豪猪的兽化特征。不过倒是没有背刺,不然在这种入笼格斗上的优势可过大了,所有针对背部的擒抱甚至近身都会是不再可能的。
但这变化的确让四面的观众都更兴奋了,其中一些乱七八糟地喝彩呐喊着,一些高喊着那个选手的外号。
洛梓昱从这些参差不齐的声音里辨认了一下那个所谓“外号”。嗯,在这个地方大概算是选手们“他称”一样的玩意儿吧。
还真是“豪猪”。
洛梓昱没有对此产生任何想法,只是观看着场中的情形。
——兽化特征的出现似乎的确让那个选手的个人力量提升了,在几个擒抱回合和地面控压之后,另一个格斗手昏厥了过去,头仰在一侧钢丝网边。
洛梓昱没再看场中,他找了个偏僻的暂时空置的角落座位坐了下来。似乎观众们对有兽化特征选手的特征显现很熟悉,就像是习以为常,不过按照百分比的概率,也并不算低,也许这是观众们对此了解的原因?
洛梓昱今天没有其余工作,所以非常耐心地在他所在的位置待了一会儿。
而在接近于上次的时间点,他看到周延帷和他的那些朋友们出现了。
洛梓昱没有再移开目光,视线停留在中央场地内。
今天在几个入笼选手之后,到场了一个新的选手。
而洛梓昱在观看过其余几场之后,也能辨认出入笼者的差异。
这个入笼选手刚刚从钢丝网的一面入笼的时候,四面观众的反应就比平常热烈,不过离那人到达擂笼中央的时刻程度差上一些,他想这应该就是优劣的区别。
这个新入笼者的搏-斗技巧和力量,和之前的“豪猪”差不多。
和之前那人随随便便半分钟内解决弃权的之前几个人不同,花费了不少力气。
甚至在最后,裁判本来已经给那个新入笼者判负,那个选手却忽然暴起挣扎,眼中密布着红色血丝,直接将已经准备离开的那人勒住喉咙强行往下带!
这使那人因为这猝不及防的卑劣袭击,在将休克窒息之际显露出了兽化特征,而接着忽然爆发的力道向下猛地俯身,甩开了那人的困兽之斗,破了这次衤果绞。
而这个过程激起了四面观者嘶喊,兴奋的吼声,那几近一种纯粹的亢奋发丨泄。
只要有眼睛都看得出来新入笼者的确是抱着杀死那人的打算进行的这次无预兆袭击。生死相-搏总是激起大范围的冲动和血性的。
而那人在那个选手被拖下去之后,只是随意触了下已经被勒出触目惊心痕迹的脖颈,他似乎仍只是在和场边钢丝笼边等待的朋友无关紧要地放松玩笑。
显露了兽化特征,但这对他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明显影响,只是略微转了下肩膀活动身形预备下一场。
洛梓昱已然看到场边他的几个朋友三三两两同样因为看到他那一场死亡间经过的搏-击之后显露出了部分兽化特征,熊,獾,鬣狗,不一而足。
不仅如此,洛梓昱看到少部分太过亢奋的观众,同样在这种情形下显现出了各类鼻,或者异耳类稍显眼的特征,不过要少许多,毕竟本来就不是多数人群。平常来说可能会有很大麻烦,不过在这种场合似乎是默认无大关系的。
那人在又一行车轮战后,打满十场后走出了擂笼,而洛梓昱看到了他的其中一个朋友和他拳互碰了下,然后换了另一人进中间场。
这个时候,洛梓昱已经看到了他想要找的人。
这个人熟练地在观众席中间穿梭着,偶尔停下来进行短暂的交谈,然后在一两个动作间和人进行了交换,整个过程不超过两分钟。
这人打扮相当普通,普通得就像是之前在门口附近的那个“检票员”。甚至穿的都不是那类显得稍有鬼祟的连帽衫。
洛梓昱看了一会儿,然后在这个人经过附近的时候,叫住了他。
“嗯?小兄弟,你也要这个吗?”这个人扬了扬眉道,视线极快地在少年没有任何动静的头发,面部,还有脖颈,露在外面的手侧扫了一圈,然后显出些不怎么刻意掩饰的疑惑。
“问价。”少年没有因为那打量有其余反应冷静地道。
“哈,总之我现在手上的没那么贵,小兄弟你算是今天碰到好时候了。”这个人听到少年的话,就没再多问什么,有生意做谁会蠢到往外推呢,即使看上去这个年轻人不是他的目标客户,但那又怎样呢?商品出出去,谁管它最后会怎么样,起不起效果。
他凑近些少年,倒没有太贴近让少年感到不适,但着实也因为这个人附在耳边交流的行为皱起了眉。不过似乎这类交易模式就是这样,少年虽然不怎么喜欢,但姑且也保持着耐性。
价格比他在药店订的价格倒确实便宜了一点,不过大概也就一两百。
“两瓶。”少年面无表情道。
两人同样在一两个动作内完成了交易。
少年倒是对这个人没有单独到某一个狭窄场所单独交易并不奇怪,毕竟说实在的,这类药剂并非不合法。只是它适用的人群可能涉及了无上报的情况。
不过这个药瓶上的标签很草率,而且片剂形状和他之前订买过的不同,更像……之前那人在他面前正大光明咬掉的糖豆状的东西。
这个人很快被相邻的右侧座位的观众拦下,从他那里拿了几个药瓶,少年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这种和我平常见的不一样。这个药还有假的种类吗?”
这个人嘿嘿一笑,放低了点声音道:“所以说您是这边的新顾客。我这边的药,是直接从‘药源’那边拿的。制这种药的就那几个人,他们最近好像经费不是很够,偶尔会临时做些瓶尽快卖出去好进行下一轮。”
少年点了点头,是知道了。不过少年的位置,原本就是很偏的角落,这个人转了一大圈过来,今天生意已经做得差不多了,索性就留在附近。
而且少年那绷着张不该出现在这种场合的好看小脸冷冷淡淡的,说什么都言简意赅,对他这种擅长插科打诨的性格简直就是一种诱丨惑,恨不得非要说点什么能让少年这样的人大吃一惊才好。
于是在少年没有任何特别表示的时候,这个人抖了很多乱七八糟有关这类型药谁谁谁在他这边悄悄买过的花边新闻,到最后还在少年的偶尔简短回应下,提了半句他拿药的位置还算近,所以他做这边的生意,虽然也不太近。
不过他并不会直接告诉少年在哪个街区,毕竟这可是他吃饭的生意,这种关键性的玩意一点点就是他愿意放出的最大的料了,这还是少年有意无意挑着一部分的时或反应才让他忍不住讲了这么一点点。
“你呢?小兄弟?我看你好像不喜欢看这种擂笼,谁赢了谁输了你都没反应,怎么,你不知道在哪下-注?要不要我带你过去?”这个人说到现在已然对少年这种话少,也不是会泄密性格的人产生了强烈的好感,这或许也包含他讲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大料”来试图让少年反应的缘故。
人们总是对自己投入了更多,或者需要投入更多的人更关注与感兴趣,这是一条铁律。
少年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只是来看个认识的人。”
“哦——”这个人露出了了然的带着八卦的神色。这个少年认识的人,那看来是进擂笼里的人。应该在他来少年这边之前已经下场过了,不过就他看这少年可从始至终一点表情都没有,可偏偏和少年和他看的人算“认识”。
挺耐人寻味的。
不等这个人琢磨刚刚热乎的讯息还没咂摸出个五六八来,少年已经在略点了点头后站起身。
“这就要走了?虽然‘狼’今天的上场时间已经过了,但午-夜段应该还有几个不错的新入笼的选手。”这个人道。
少年摇了摇头,是没余兴的意思。
“好吧,那回见,小兄弟,下次还找我拿,给你优惠价!”这个人用食指拇指比了个心。
少年这下眉抽动了一下,看起来有些无语,不过为了看上去不太奇怪到拒人千里,只是别过了头。
把这个人看乐呵了,这年轻人性格未免太可爱了吧草!
少年从总进出口离开之后,没有多犹豫就径直向一个方向迈步。
距离这个街区一个街区以外,两个街区以内的位置,他所能想到的最接近的地方,似乎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到达那个独立楼栋的时候,少年并没有多少明显的情绪。
短暂地按下电子门铃后,另一端传来了电流声。
似乎是通过电子摄像,门很快自动打开了。
一间……小型实验室。
一般来说,进入这种场所需要严格的服饰规定,但少年似乎没有特别被嘱咐过类似的要求。
测定仪,蒸馏装置……还有少年依然叫不上名字的仪器。
以及一个有点熟悉的怪人。
眉眼机械,冷淡,精美得像一个仿生人的男人,此刻就站在这个房间的中央,正在看一管新溶液的情况。
“嗯……你来了。”男人侧过眼对少年点了点头,便如常继续工作。
似乎这不是一场时隔很长时间的再次碰面。
“从上次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新的改进想法。”他看了一眼刚刚进入稳定状态的溶液道。
少年走了过来,过了片刻道:“改进的想法?”
男人揉了揉眉心,“是,最近一直在进行这种尝试。”回答之后,他的视线看向一部分正在工作的仪器。
“哪方面的改进?”少年问。
“这种药剂的一部分原料现在越来越难以获得,它的价格在变得昂贵,它的数量在世界范围内逐步减少。我很怀疑我们现在能支撑多久时间。”
男人一边盯着密闭的的仪器,一边转而望了一眼少年,黑色的瞳孔目光又转回了仪器上。
“而短期内,我不指望能找到替代性的原料,所以在副作用上进行了改善。”
少年想了想,的确就最近来说,他吃片剂之后并没有往前那样严重的嗜睡感,不过就他的作息来讲这种差别可能不大明显。
“易致抗药同样是个问题,我最近在进行这方面的实验。”穿着白色工作服的男人道。
一般来说,药剂成分发生了变化,即使是进行了改良,也要经过漫长的数年的实验审批流程才能流通生产。
“不过我认为没有任何其余副作用,只是让它变得更好了一些,应该不至于带来问题。”男人对此并没有太在意道,“如果监测在抽检时得出了不允许的结论,我想,就仅仅让它回复原状。”
“我总是缺少一些实时的数据,因为我并不具有兽化特征,我的兄长也是。我们得到的反馈总是相当滞后的,即使是从经常到这里的中转商人那里。”
男人想了想道,看向少年,“我想你是猫对吗?”
少年顿了顿,没犹豫点下头。
虽然他实际上很疑惑男人是怎么看出来的。也许是开发这种药剂的科研人员特有的直觉或者感知?
“我想,偶尔能否请你尝试一下改进的新制剂,我会保证安全性,并支付一定的报酬。”男人看着密闭仪器的瞳孔,转向了少年。
这个时候,穿着白色无尘服的男人看起来的确冷静而机械,即使是那张过分精美的脸孔,也改变不了实质分毫。
少年皱着眉犹豫了片刻。
虽然就他所了解的,男人或许提供不了多少报酬,因为就连研究经费都需要偶尔抽空临时制作新药才能凑到——他们就算是获得了出售的报酬,也完全投入到了新的研究尝试循环里。他们的团队应该只有两个人,这就是一切变得如此困难的成因。
即使只是出于自身的正常考虑,他也不应轻易答应这类接受实验的要求。
但他已经获得了这么长时间的自由,他不应该对此有所等额的回报吗?
少年没有犹豫太久,点了头。
“需要的时候联系我。”
男人阖了阖眼,亦面对着仪器点了头。
“我想仅仅是每次碰面也会给我灵感,虽然我不知道成因……”男人的话语音量很低,仿佛自言自语,少年这一次仍然并没有听见。
……
实验室距离少年的住所并不远。一开始并没有太大问题,少年和平常嚼掉片剂时反应一样,有的时候差不多等于省了一天的片剂了,不计那一部分酬劳也不算什么。
而隔天少年在夜晚去了一次实验室之后,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少年感到了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可偏偏他并不知道什么不对劲。
无论如何,他都暂时拎上了背包往学校走。
路上似乎也没遇到什么麻烦。
只是在到达学校,走进教室,开始如常在三排座位角落趴着睡觉时,洛梓昱发现自己好像睡不着了。
——这可是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
“作息”的变化几乎让他开始有些烦闷。
于是同桌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趴伏着乌眸平视前方,漫无目的似乎在发呆的少年。
这似乎让少年感到焦躁了,乌眸一侧几乎要在这种无目的的长时间瞪视中泛起细微的红来。
同桌一时看得愣了会儿,呐呐不能语,毕竟他很少看到少年这般模样。
少年过了一会儿偏过一边脑袋去了,乍一看,像生气了似的,又或许只是在换个方向睡觉。
如果是生气……同桌说不出自己现在心中想的是他该怎么做,他简直手足无措。
少年对着墙壁趴着,因为睡不着似乎在生着闷气。
而这样过了两节课,少年知道了自己现在睡不着的状态源头。
一种无名的燥热感,他在这种天气里简直像是个自热容器。
少年没多犹豫,直接在课铃响后从课桌前站起了身。
他在这地方待不下去了。
少年什么都没带,就是一身校服加上他自己。
他这么从楼梯学生的人流中逆向经过,不少视线从边侧转向他,又若有若无地转开,而这些通通不在少年的眼中。
这是他第一次在这种非剧情的要求下在这种突兀的时间离校。
袖口戴着学生会标识,面孔俊秀但周身肃然的男生,黑色的双眼微微睁大,看着少年没有多犹豫,就沿着墙侧蹬地,然后利落地骑-跨在围墙上的场景。
少年整个躯体都是带着韧度的,乍这么一看,就像只轻敏的猫科动物。
最诱丨引人的那一类,连拂过的尾梢都像是一簇黑色的惘。
而他看着少年柔韧的长腿在那样跨过墙面之后,就那样落了下去。
再过一秒,他就要完全丢失少年的视野了。
房恒于那一刻,清晰地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一刹那由一半表面维持的岌岌可危间,彻底绷断了。
有什么从心脏深处不断搏-动,加速着。
他向那个围墙走去。
他看到过无数次学生是怎么从这里翻下来的,所以他同样知道怎样最有效率地从这里翻出去。
如果需要这样做,才能跟上少年,不丢失那个少年的视野,那么……他不会犹豫这样做。
房恒双手攀在墙缘,而即那样,仿佛只是看着一个自己的阴影似的,他再轻易不过地翻了过去。
他看到了红着眼尾的少年,少年一边口耑息,一边往一侧望着。
而他没有丝毫犹豫地向前迈步,试图跟随过去。
……
第八十二章
……
街道上。
房恒感觉到有人擦身而过。
他从刚刚落地仍在不稳的平衡中无意识抬头。
上午的街道。
因为是学校旁边的街区,所以这个时候往来的行人不多,但也并非没有。
空气从他刚刚停息至再次呼吸的时刻起,似乎从他那一瞬间视线中只有少年离开自己视野的高度关注屏息时,重新开始流通了。
也就是这一刻,他才忽然有了,自己是在“逃课”的意识。
很奇怪,太过陌生,完全和平常不同,甚至相反的环境。毫不夸张地说,他从未在这类工作日上午的时间见到校外的街道是什么样的。
他的手掌因为刚刚抓握攀住了墙沿,被那粗糙的墙面所磨,现在后知后觉才有了一些细微的带着疼痛的真实感。
风拂下,带来温度和日照直晒的感知。车辆从街道边呼啸而过,偶尔传来一两声鸣笛。
他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学校。
……在这种迥异的境况中,他却没有感到丝毫陌生带来的抵触,这或许是因为太专注……
即使是在这种需要迅速镇定以确认自己所在的情况下,他仍然下意识一错不错地看着少年的方向。
少年已经走出了一段路,他的步速很快,也可能是因为腿比例优越的原因,他只是平常走路都比一般行人快得多。
或许其实一向很快,但是房恒没有机会像现在……能在平常这样观察他。
……觉察之后,房恒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或许有些接近于跟踪。
这让他的面侧温度烫了一瞬,但他更快地冷静了下来。
似乎在刚刚岌岌可危的事物绷断之后,这些已经不再能引起他的强烈负疚。
他已经做下了决定,那么就不会再为之后悔。
很多人做到这点很难,但对于房恒这样的人来说,却相反很容易。
他知道自己已经发生了变化,而他如此确认这一点,他已经为一个惘惑所迷。
他清醒地下堕。
房恒闭了一下眼,而他的脚步已经跟随了上去。
他看着少年的背影。
少年对这个时候的街道似乎已熟悉。
说来,他除了巡行小吃街那一道,其余的路径都是全然陌生的。这对学生们来说很寻常,除了午饭,放学之后大多回家,或者到其他街区的商业街游乐场所。至于学校附近拐过三四个弯后有什么,学生基本是毫无了解的。
他看着少年走入了一家街边的饮品店。
房恒隔着一段距离,从玻璃窗看到了少年点了一大杯冰饮,年轻店员似乎是因为少年要求,在瓶内装入了大量的冰块。
然后少年在一口喝完全部冰饮液体之后,毫不犹豫地直接嚼了瓶中的冰块。
那对一般人来说是足以牙酸和脑子发麻的嚼法,但是少年似乎相当干脆。
也许是卫生习惯很好的原因,少年牙口没有任何问题,面无表情地嚼碎了十多个冰块。
可那双乌眸一侧的红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仿佛也没有消退。
他之前隐约听到的零星口耑息已经停止了,但是少年的状态似乎并没有改善太多。
而少年原本唇色就浅,此时那浅色的唇瓣含着冰块……房恒不知道自己那一刻在想什么。
一个冰吻。
少年仿佛知道了这种冰饮毫无作用,便转身离开了。几位年轻店员看着少年的背影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有出声说什么。
隔了一段距离的房恒并没有被侧身时看到,俊秀男生踌躇了一会儿,仍然没有说话跟随在了后面。
他看着少年走到街角的一个小便利店,然后开口说了什么。
店老板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紧接着说了几句。
少年显出些厌烦的神色,然后将外套口袋里的一张证件拍在了桌面上。
那老板这次倒是仔细瞧了瞧,不过说不上来,看上去像是不怎么想,慢慢悠悠才从玻璃柜里拿了一个小盒出来。
烟盒。
这个房恒只用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而之后少年很熟地随意将一个放在空塑料碗里的打火机拿起,老板扫了眼烟盒和打火机说了价,而少年直接将钱转过去,之后就带着那两样东西走了。
袖口戴着学生会标识,面孔俊秀但周身肃然的男生不知道那一刻不知在思考什么。
想到在楼梯口卫生间的那时候的景象,他感到自己的喉咙忽然无来由地滞涩。
他感到自己的脚步在加快,说不出他是否在期待什么还是潜意识里迟疑什么。
他看到少年在走过一个转角后,那种微微的口耑息似乎已经逐渐加重了,而少年就是在那种情况下,近乎急促地,催促地“啪滋”按着那个透明打火机。
没有点燃。
少年那双乌眸的眼侧罕见地红着,浅冷的呼吸此刻却不平稳,几近匆促,就像是急于渴求着什么。
那唇形极悦目,色泽很淡的唇瓣抿着一根烟,可是其冷白修-长的手指反复地按压着那个按键,那本该燃起火花的位置就是纹丝不动。
——简直不解风-情。
即使那打火机不过是一个死物,观看着这一幕的人都不由得于心如此叹道。
怎么舍得让催促着的那个少年失望呢。
少年站立之处虽然是街角,但是现在于街道来往的行人也并不算少,已经有几个看到这情形的路人,只停顿了片刻,就从不同方向靠近过来。
借着打火机的名义搭-讪再常见不过,但显见地,注意到那周身显得冷淡的少年状态有所异样的人所想的是更多的,更深入乘势的机会。
而少年——
少年只是在那个短暂的时间没有达成目的之后,就转身没有任何停留地离开了。
同样,那几个偶尔起意的行人也被少年无意地撇在了身后。
房恒感到自己刚刚一瞬间飞快加速的心跳于此刻慢慢平复下来。
房恒看着少年大步向前走去,而这一次,少年似乎真的步速增快了。
他不知道少年要去哪里,他只是下意识地跟上脚步。
街道,人流,这些他都看不见,他只看得见少年独身的背影。
他看着少年走向了滨水的中央园地。
少年的脚步毫无犹豫,也无停顿。
他看着少年走近了绿地,走向了澄澈的蓝色湖泊。
这个时间的滨水湖畔绿地几乎没有游客,而寥寥无几的人也不自觉看向了脚步未停的少年的方向。
少年走向了湖泊。
即使双足没入了蓝色的湖水中,他仍没有停住脚步。
房恒于此刻怔住了。
他看着少年的双腿逐渐没入湖水。
他看着少年走向湖中。
他看着少年在近乎浸没的时候,仰在了蓝色的湖面。
彼时日光照下,而少年的衣物已经尽数浸湿,透明地贴在纤长的四肢上。光线简直像是在轻抚这种情态下的少年,而少年对此似乎全然不以为意。
他看着少年始终未浸入水中的一只手臂,此刻将一支烟叼在了唇间。
日色从湖泊的另一面照拂下来,而少年……
仰浮在湖面上,此刻手指懒倦地按动了那个透明火机。
一簇火苗在湖心点燃,而少年唇间的烟终于燃起了细微的烟影。
房恒的瞳孔睁大,映着这幕场景。
他或许……此生都无法再忘记此刻了。
第八十三章
……
每一个瞬间,仰在蓝色湖中的少年有一种动魄的美感。
少年如梦。
那道少年的身影就像是晨时迷梦一样于此刻出现。
湖泊旁零星的不同方向的观者,近乎同时怔怔地望着这景象失语。
没有人能产生除了这是梦影之外的想法。
少年映着侧面天光的乌眸像梦,透明的毫无顾忌,显出青涩和韧度的少年躯体像梦,而从那冷色指尖燃起的一星光烟——
是什么让那个少年此刻出现在这里?
是什么带来了此刻的白日绮梦?
这是否是他们对所幻想的最轻,最清湛,最不可触之处的具象?
他们不知。
正因为他们不知,才使得此刻没有人起身,没有人移动,没有人发出除了风拂过之外的细微轻响。
他们如此几近着迷地望着那梦影,他们惧怕最轻的响动也会让少年的身影从视线里消失。
而少年却有了动作的变化。
那支被含在浅色唇瓣间的烟,只是在抽了一口,不,或许只算得上半口之后,少年就弯身呛咳了一声,然后那支烟被在水中熄灭了。
这让湖泊边的观者幡然醒转。
不,那是一个真实的少年。
只有真实的人类,才会被刺-激性的烟气呛到,才会因而从冷白的脖颈到耳侧都随之染上一层薄薄的红。
那让少年那种无言静寂时所带来的隔世感随之逐步消失了。
有人从支着身体坐在绿地上,逐渐站了起来。
无论如何,如果那的确是一个真实的少年,或许他应该尝试制止他的行径,如果那个少年是想投水……
辨认不清他自己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但是此情此景,他尽可以将其伪装成完全的善意和忧虑。
少年的确在克制不住地呛咳之后,身体一瞬间失去了些平衡,这让少年下沉了少许。
而之后,少年更快地重新回复了之前仰浮的状态。
毕竟平衡性对于即使是在异常状态下的少年来说,都再基础不过罢了。
他不会溺水,即使是这种情况下。
他不下坠,下沉,那么也不需要此刻有哪双手来将他救起。
房恒看着此幕,他一时说不上来此刻他的内心是怅然遗憾居多,还是重重复杂居多,他知道,他此刻的心脏已经空落了一个缝隙。
他不是最开始接触到少年的人,他不曾真正意义上触碰到少年,无论是外在,还是内里。
他不想知道这点的,因为对他来说已经太晚了。
为什么他要在已经清楚自己下堕地沉迷其中之后,才意识到?
而那些……那些人,他们不了解少年,他们对少年的性子一无所知,他们鲁莽而愚妄。他们碰触不到,他们永远也——少年甚至不投以分毫视线。
那一支烟随着少年垂落的手指浸湿,而那个透明的火机此刻俨然也无法再使用。
少年也对其失去了兴趣,于此同时,少年乌眸眼侧的红已经随着水温褪去了。
可偏偏照拂下来的日光还是温暖的。
他似乎从未如此懒倦,从未如此放松,他想要在此时于这水面上浅眠一小段时间。
日光于他侧颊上轻抚,而少年在闭目的片刻之后,已然意识到,他的生活中安静的短憩已经该结束了。
只是个副作用,他不愿意离校太久,不然到班主任那边可能有麻烦,毕竟提前离校一两节课或许不会察觉,这种还有几节主科课的情况下中途离开,怎么都会问起。
他想他暂时不会去找那个熟悉的怪人麻烦,毕竟是实验和反馈,他改天将结果告知那边,但短时间内他不会再去接下一次了,假如一次就会扰乱他这样长时间的安排和日程,他不能作出任何保证。
少年沿着澄蓝色的湖泊向岸边走去。
他丝毫不顾忌现在由泽水浸透的衣服紧贴在他的身体上,让那具少年躯体过分一览无余,简直像是巨大湖泊中走出的一株水生植物。
无法形容那一刻的观感。
少年不在意,在现在的气温下,或许再过一两个小时这套湿透的衣裤就会重新变得干燥。
房恒仍然站在原地。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他的确没有试图掩藏过他自身的行迹,可是在接触到少年的视线时,他仍然感到一种,让心脏在暗处悄然加速的紧张。
他已经熟悉了这种紧张感,可是每一次,每一次他都似乎比之前更紧张一个层级。
此刻少年那双乌眸很淡地扫了他一眼。
很奇怪,他知道少年认得他,可他说不上自己此瞬是否心生欢喜,是否心生迷惘。
他看着少年在那之后从他的身旁经过。
“洛……梓昱。”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在此刻竟然勉力开口了。
他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将袖上挂着学生会标识的校服外套解了下来,然后他感到他在将其递出去。
就像是……他不知道他在这一刻想什么。
少年这时候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似乎才意识到他似乎在对他说话,于是转过了头。
看到那件校服外套之后,少年没多犹豫就摇了摇头。
“谢谢,不用。”
很快就会干燥,而且这个男生之后也需要使用它。
房恒没有感到遗憾,也没有感到被拒绝的失落。他很明确地感到,少年只是……不在乎。
少年实际上对很多事情都不在意。就像这个时候。
羞窘,困惑,对因为自身状况湿透的衣物感到不适,这些都没有。
少年只是要离开了。并且对他的忽然到来和离去带来的影响无所察,他只是这样离去。
房恒看着离开的少年身影。
他仍然和来时一样看着少年的独身背影,但在此刻,和来时不同的是,他似乎知道他碰触不到少年,也许从今往后。
可他仍然没有丝毫后悔的情绪,他的眼底映着少年的身影,他的理性告知他少年对他和以往任何一个有几面交集的同校学生没有差别,他应该及时维持收手,来使自己不负担更多可能的成本,但他的意识深处仍然在为少年的过往种种,那带着他压抑遐思的身影所沉迷。
他不知道人的情感竟然是如此不可控的一类事,而如果对象是那个少年……
他知道他下堕得甘之如饴。
洛梓昱走在街上,这个时间街道上的人不多,看到少年这副模样的行人也几乎都投来了视线。
一部分只是单纯的吃惊,比如穿着校服的少年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一身浸湿地走在路上,一部分因为揣测而复杂,还有部分则带着隐约的探究,甚至细闪着目光。
但少年只是无视了,湿透的烟盒,那支烟,还有不再起作用的劣质火机已经被少年随手扔进了道路旁的垃圾箱里。
在隔了一段距离快入校的时候,少年倒是略微在荫地下等待了一会儿,毕竟学校的学生太多了,要是遇上认识的比如之前去过滨水的那群学生,问起来会比较麻烦。
不过少年身上基本干燥了,不站在更容易处理的日光下是因为这个时间接近中午,是他最困的时间段。直接在围墙边困睡着了也是可能的。
如果仅是这样睡着,他倒也不至于警惕,但他今天并不确定……那个会让他由内生出过度燥热的副作用会不会反复,他不想猝不及防的时候再经历一次这麻烦。
于是少年耐心地靠着围墙待了一会儿,然后再利落地翻了过去。
……
今天下午礼堂的排演,实际上似乎已经距离剧幕的尾声接近。
一场单独的剑士和皇子的主对话段落,而考虑到负责主导的艺术班学生以之前的论断而划分的主部,这似乎已经昭示着什么。
这一幕前,赏金已然背叛,在给了皇子一道贯穿腹部的重刀伤后离去,而公主在这个间段被边境请去作为代表之一参与临时议会,抽不开身。
所以此时,此地,此次意外中的意外,只有他们两个人。
寡言的黑衣剑士在一段悬崖边,伸手握着下坠皇子的右手。
明明在此时此刻,剑士需要单臂负担一个成年男性的体重,他此刻表情却没有分毫变化。
他的乌眸往下俯视着。
没有任何人能辨认他眼中的情绪。
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一个人没有表情,不说话,那么深究他的所思所想,甚至因此知晓这个人本身,都是不可能的事。
已经共同旅程前进了如此之久,皇子认为自己已经偶尔能和这个过分沉闷的剑士开开玩笑,可是了解他,知道他所想?
皇子不由露出一个苦笑。
他对赏金的背叛早有所见,甚至从赏金最开始应募到他身侧,他愿意给其全心的信任,但他实际上已经预料到被背离的那一天。
而此刻,他看着剑士黑黢黢的瞳仁,他不知道剑士在想什么。
“你是束缚。”剑士言简意赅地总括道,“如果离开,我就能继续之前的路。”
“你的承诺实质不能确定成立,那么对我即是无诺。”
皇子仰着头时想,的确,他们在往边境旅行的过程,自然会远离那个国家,那么他们也无法得知那个受审者的审判结果。
于是,他所说的那些劝诫,便都是空中楼阁。
皇子闭了闭眼,他无法为之辩解,更无法对长久共同旅行的同伴进行虚假的矫造与欺骗,以使他能在此时获救。
“你的‘审判’实际上也是如此。”
剑士的声音无起无伏,即使说了之前那般意义只差分毫,即可能导向未测后果的言语,此刻也仍然不带任何情绪。
“它也可能不会有结果。这或许就是一次没有结果的流放旅程。你可能在最后的边境独自死去。即使如此,你也要继续吗?”
皇子没有比此刻,在看上去生与死如此接近的此刻,更能理解黑衣剑士陈述的只是一个事实。
但他说:“我将继续。”
“没有这段旅程,我不知道‘生命’,我不知道‘冠冕堂皇的生命’,我不知道‘卑下求生’的生命,我不知道‘罪之轻’,我不知道‘罪之重’。
“我不知道这世界如何有资格‘审判’我,即使我只是个不受重视的王国皇室次子。
“我视这段旅程为‘审判’的道路,我想,终止在路上并不遗憾,因为我已经完成了对界标的每一道认识,而那——”
皇子坚定道:“我想那就是‘审判’。”
寡言的剑士那双漆黑的眼注视着他,半晌,他没有说话。
他左臂用力,将皇子的手臂拉了上去。
皇子离死亡如此之近,但他却丝毫没有因此对寡言剑士产生恐惧或疏远感。
他因故坠下悬崖在先,而剑士救不救起他,都是剑士的抉择自由,而他原本……就并没有办法履行最开始的承诺。
又或者……他其实可以。
“如果我活着在‘终末日’接受了边境之林的神明审判,之后……你愿意同我一同回到那个国家,去看那个承诺的结果吗?”皇子勉强站直之后,如此道。
寡言剑士漆黑的眼淡漠至极地看他一眼,仍没有说话。
而皇子不知怎么的,看到黑衣剑士的这个表情,竟然忽而笑了起来。这样看来他的笑容,没有连日的沉重和阴霾,连之前被陡然从侧贯穿腹部重伤时,那自此刻在深邃眉宇间的隐痕都像是由此舒展了。
剑士眉简短地蹙了一下,没有理会他。
坐在场边负责总导的艺术班学生跷着腿,右边的眉略微挑了下。
剧本上皇子此时没有笑这个过程。
或许……就像是之前那一次他所注意到的,对“神明使”存在个人感情的“故事主角”,促成了这一幕的发生。
他简略地环视了片刻场中,从不同方向看着中央舞台的学生们都没有特别的反应,甚至目光略专注。
这似乎说明这个场景似乎水到渠成,了解大部分剧本梗概的学生们似乎都不知道这个戏幕有所变化。
那么就没有任何问题了。杭倚点了下头,按在剧本卷上的食指略略敲了一下,是认可了这一变动。
之前在悬崖布景的段落,实际上霍惊樊是站在一段隐蔽的伪造布景上,真正需要少年施力的是最后把人拉上来那段,所以总的来说并没有费什么力气。
洛梓昱背上背包就准备离开了,只是临行前,想到了一瞬间“皇子”忽而朝他的那个笑,不由心中生起了略微的怪异感。
但他很快又忽略了这点。只因为和剧本线不相同罢了。
……
白桥区的私邸。
同样坐着已经不必他提及就已经知道他需要去哪里的由安保驾驶的区域内限行车,洛梓昱到达了私邸,经过了基本的检查和清整步骤,他步入了走廊。
在距离晚宴还有两天的时候,他终于偶然见到了这所私邸的主人,也是他的雇主。
不过在那之前,他先接触到的是一个更小的雇主。
穿着粉红色公主裙的小女孩,头发上戴着宝石发饰,一眼即能看出并不是那类哄小女孩们开心的批量廉价品,而确然是精心设计的真品。
的确,应该没有比这样的小女孩更有充裕的条件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了。
小女孩大约只两三岁大,生得玉雪可爱,一双大眼漂亮黑润,小脸颊带着健康的粉扑扑红晕,大概是小女孩最可爱的模样。
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是没人会要求她有特别的知性淑女“品味”的,即使穿着天真稚-嫩的小泡泡裙戴亮晶晶发饰,观者也只会真心实意地感叹其家人对她的爱宠。
而这个穿着泡泡公主裙的娃娃似的小女孩乍一看到换着规定的侍应服饰的少年,就一下蹬蹬蹬跑过来,牢牢地拽住了少年的衣角,仰着小脸一眨不眨望着他。
“猫猫!”
少年无意识地略微惊了一下。他很确认自己在来之前服用了片剂,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不会有任何暴露的可能才对。
但是这个人类幼崽……
少年有些难以觉察的无措,偏偏他此刻没有任何离开这个小公主裙粉团子的可能。
管家于此不闻不问,只是旁侧一言不发低着头就像是发生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而大门在传来自动开启的响动后,管家对门廊的方向毕恭毕敬行礼。
“先生。”
“嗯,我的宝贝在。是吗?”走进门内的男人高而胸膛宽阔,是对中年男性来说保持并不容易的身材。
同样地,这个宅邸的主人面部轮廓也俊朗,能轻易看出他年轻的时候风采更甚。
而和同年纪人士一般会做些修饰不同,男人并没有任何染发,整体发色偏向一种深灰色。
那却丝毫不显年龄,结合男人不甚在意的笑容,给人一种鲨鱼般的观感。
第八十四章
“爸爸!”泡泡裙小女孩听到男人的声音,很明显一双漂亮黑润的大眼睛亮了。
但她的一边小手还牢牢拽着少年侍应的衣角,这样一下看看少年这边,再看看父亲那边,竟像是一时“难以抉择”了。
不过男人代替她做出了选择,轻松地将小公主裙粉团子从地面上抱了起来。
小女孩被抱起来之后看着就乖巧了,一双小短手环住男人的脖颈,“爸爸!”
“我的小宝贝。“男人在小女孩侧面简单地口勿了一下。
这一句之后,少年无意识觉察有些异样。
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对过高频率的各类“调丨情”话语太过熟悉以至于的确有些敏丨感,男人称呼女儿为“小宝贝”,那么之前的那个“宝贝”称呼的代指可能性,就是两种。一种是小女孩,另一种是……
少年乌眸略垂了片刻,而重新抬起的时候,男人已经在娴熟地对泡泡裙小女孩进行了简单的哄逗,然后俯下丨身轻将小女孩放回地面上,小公主裙粉团就很听话地嗒嗒跑走了。
此刻门厅附近,就只余下了少年和男人两人,管家已经在刚才无声颔首退离了。
少年说不上来,他的一边手指在此刻有些难以觉察地紧绷。
即使从最初见面起,雇主表现得就像是一个殊为耐心的,对家人女儿宠溺的人,他始终对这个男人存在一种……警惕感。
而深灰色发的男人却表现得非常放松。
他抬手打开了门厅左侧的高柜,从中取出了一瓶红酒,而后倒在了玻璃杯里。
带着隐约黑加仑气味的红酒香由倾倒溢出,男人将玻璃杯端起,饮了一口。
或许有一定嗜好的人的确会在宅邸的每一个可以随手触及的地方放上酒类,而这个雇主这样做,有如此的资本。这座私邸覆盖面如此之广,而雇主并不是会用普通的酒类打发的类型,也许这已经是一种靡费。
雇主略微举起高脚杯示意了一下,“我想你不介意?”
少年闭眼摇了摇头,“……黎先生的喜好最先。”
雇主笑了一下,这片刻的笑容再次接近于少年第一印象中,那种接近鲨鱼般的观感。
“之前就打算见你一面,聊聊天或者别的,但是最近格外忙,只到现在回得稍微早点。”雇主不大在意地饮了一口杯中酒液,道,“我想这两天或许我们可以多聊一会儿。”
少年未说话。只是他这个时候说话,大概也等同于默认的意思。
从没有雇主和受雇者聊些什么而被雇佣者有拒绝的情形。
而少年并不是个健谈的人,这也决定了两个人的对话主导权在男人手上,大部分时候,都是男人随意地问话,偶尔调侃,而少年被动地回复。
“我想今天足够了,这是个愉快的短休。”深灰色发的男人仿满意地抿了一口深色浓醇的酒液,“我想可爱的年轻人似乎有点紧张,希望明后两天会放松点。”
少年垂头,是对雇主说的话语抱歉的意义。
直至今天,实际上管家那边的规范细化已经基本结束了,但是按雇主说的话,明天他大约也会到达这里。
……
洛梓昱没有意料到会在现在的时间间段碰到……这个奇怪的人。
不是在学校,不是在咖啡厅,不是在白桥区,而只是在街道上。
“洛梓昱?我想我们这个时间适合谈谈。”
没有任何显著特征的男人,五官没有突出之处,一双并不少见的深褐色瞳孔。
洛梓昱第一眼就想起了那张形制模糊,一个分辨不出具体实际行业名的名片。
仍然没有自我介绍,这个奇怪但又平常的男人直接切入了正题。
“我之前说——名声带来价值。
“而现在,我想,我们是时候再聊一次。
“你所在学校的学生们已不再明面上议论,你是他们暗下的憧憬对象,嗯,甚至比他们表面的大众好感要更甚。邻校区似乎也有关于你的讯息,我想在你之后校文化节剧幕之后,那类相关的名声只会越来越发酵。‘阁’的客人群体构成最近开始有了变化,但他们依然熟知你。
“而‘白桥区’……这是个惊喜,或者其他的,我想我听过了一些关于你的谈论,好坏掺半,但这种名声于我们来说,只有正面的价值。模特业,从上次见面起,就已有你由NL的公司主带入NL的消息,然你似乎延迟了很长时间才真正涉足。不过据我所知,你所拍摄的第一期《尚》还没有发布,但你已经在相关行业有了相当的名声,而在隔段时间正式上线发售之后,将带来的名声影响只会更甚。
“而现在,现在——我想这是个绝佳的时间点,我承认我是从哪些方面的名声了解,看待你和评价的。我希望以此取得你的信任,和你的合作意向。从不撒谎,我会给出与之相称的回报。”
少年的面色没有明显变化,在此刻,他微微蹙眉。
“你确定?但我不建议你这时候来找我。”
“我知道我知道,”出乎意料,这个奇怪又平常的男人道,“我清楚你会在近几天带来一些‘小变故’,我们也不知道这次结果。”
少年这个时候的表情才有了明显变化,他用接近审端的目光看向男人。
“但是相信我,我不在意这个变动的结果,那对我们没有影响。”深褐色眼的男人只是微微耸肩随意道。
少年在移开目光的同时,思索了片刻。
然后他点了点头。
在几天后,洛梓昱不知道之后的余殃最好是怎么样,最坏是怎么样。
但他之后必定不会再在白桥区工作,而这是他的一项主要收入来源。
而更糟糕的是,他认为有很大的可能,即使有官方的干涉,这之后医药行业的相关政-策也会受到影响,不仅是出于行业本身就不可能没有“白桥区”的影响,只是不必多明显的报复,都能轻易造成打击。而同样出于安全性的考虑,他认为官方……也只会让这些规章更收紧。
在知道那类片剂的原料在减少,价格原本即在持续向上增长的情况下,洛梓昱理应做其他的考虑。
不知为何,虽然他并不觉得这个人提供的是一项正式的合作,但他清楚至少这个人并没有恶意。
洛梓昱记得这个人第一次在间段对他说的。
“你认识了一些人,但你同时似乎也得罪了一些人,这些人在往后都会产生一定影响。”
他想是的,但他之前未想过这会应验得这么快。
“那么合作愉快,朋友。”深褐色眼的男人对少年的点头似乎显得有些高兴,笑了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倒是与之前没有任何显著特征时相比,看起来更突出了些,多了给人极少的,特殊的观感。
他伸出了右臂,似乎想要和少年表示合作达成的握手,但是少年乌眸仅仅无声扫了一眼。
一言不发。
“好吧。”深褐色眼的男人收回了手,这次似乎显出了难得的遗憾与少许兴趣。
连手都不喜主动触碰……嗯,倒是某方面很合这个工作。
于是深褐色眼的男人略挥了下臂离开。
少年站在路口往那方向最后看了片刻,就转身离去了。
……
隔日到白桥区之前,少年再去了一次临时留地,和霍惊樊在那边碰面。
确认了一遍那些小装置的用法,然后是……“打架”技巧。少年似乎不大高兴,但是比起上回来说,接近只用一次试验就能成功。
霍惊樊似乎很欣慰,锐而微漠的眉眼透出少许笑意。
少年抿着唇没理会他。只是偏过头的时候,看着还是有点像闹脾气。
这回倒是因为早有预料没有显出那对三角茸尖和兽尾,但同样敏捷得像只黑猫,还是会让霍惊樊生出慢悠悠磨犬齿的细微冲动。
“那么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希望你顺利,安全性为先,我们可以等下一次合适的机会。”霍惊樊道。
“……我会完成。”少年皱着眉道。
他想起这人最开始和他说这一次“协助”时候的神情,之前的推测,以及这人上次在这个地方所显出的一瞬间疲惫。
——短时间内恐怕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即使这样,这人仍然如此说。
他不相信他?
不……或许他是因为太过相信他,相信他的脾气,他某些时刻的倔冷,还有更多时候的执拗。所以这人这样说,希望他在可以退却的时刻退却一些,而不至于再跟着陷进那个未测的漩涡里。
“……好吧。”霍惊樊锐而漆黑的眼专注地注视着他,“那时候我会看顾你的安全。”
少年这一回侧过头去,就不转回来了。
这只狼犬说什么怪话。
……
白桥区前一天的短暂“聊天”,深灰色发的男人另外开了一瓶酒,边饮边轻松地和少年聊了点什么,询问少年平常的生活。
在听到少年普通地提及自己的工作时,极有同情表现地露出些关怀的神色,并说:“如果你之后定下长期为我工作,我会给出包含其余时间的倍数时薪,而你只需像现在这样的工作量就行了,甚至更少。”
少年没有回应,不如说大多数时候,他都没有太多回应,乌眸低垂时显得默认的礼貌顺从。
这位同时给人强烈的侵丨略性和模糊的随和感的雇主也自然并不会认为少年会给出除了默认之外的答案。
两人谈话的插曲是小公主裙粉团子从长廊一侧嗒嗒嗒跑出来,深灰色发的男人低头再次进行了片刻简短的拥抱和侧颊吻,小女孩就高高兴兴地跑走了。
少年对此没有其余反应,只在小女孩最开始喊着“猫猫”的时候短暂地无措了几秒,但更快地回复如常。
“那么今天谈到这里,明天我想会很忙,但是别太紧绷。”深灰色发的男人随意饮了一口杯中酒液。
“是,黎先生。”少年道。
次日的白桥区不同以往的热闹。
各类低调但昂贵,或者有资产也订不到的车牌车型,由入口次第停入了私邸所在区域。
少年是早一批提前按要求到达的。
经过了门口的电子设备检查和之后的换衣清整,少年再次走入了门厅。
“来一杯简单地放松一下?”深灰色发的男人随意地半倚靠着,开了一支新的红酒,“我想这杯应该合可爱的年轻人口味。”
他将装着深红酒液的玻璃杯递了过来。
少年停顿了片刻,接过。无论如何,即使只是出于职业本身,还是这个临前的时间段,这个时候他似乎都是不可拒绝的。
焦糖的香气,橡木烘烤风味的红酒。
少年饮完,望了男人一眼。深灰色发的男人略眯着目看他片刻,似乎显出了几丝满意。
“那么今天的工作就开始了,别让我失望,可爱的年轻人。”
第八十五章
……
少年闭了下眼,他感到那微醇的酒液顺着喉管进入了胃部。
在工作中饮酒他并不陌生。如果这是必要的,无法拒绝的,甚至定好的前置流程,那么他不会犹豫。
雇主已经离开,而少年现在也已朝宴会厅走去。
宴会厅的布置并不夸张奢丽,但其间每一个细节,甚至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摆饰,他知道那实质上的耗费,这是在过去的培训中简略的一环。
而这些似乎不及他所清楚的于此刻到访的客人。
经年到头也偶然见不到一次的独立首字母车牌于此处云集。而那些身份重的贵客在宴会厅内也如寻常客人一般客套与交谈。
少年确认自己在到达前提前服用了足量的片剂,甚至为了防止意外情况,他比一天应服的片数还多一部分,可不知为何,他在此刻却隐隐生出不那么好的预感。
有什么让他产生了隐约的冲动,让他将发间的一对黑色茸尖和腰后的兽尾给露出来,束-缚感让他不大舒服,全部显露出来才该是他的天性。
但洛梓昱是什么性格?他几乎是在片刻的晃神之后就反应过来,而后蹙眉了一瞬,就恢复如常。
他抬眼时,似乎感到了一到两道视线。
少年目视前方时,深灰色发的雇主刚偏过头去与他宴会的主客低声交谈着,那种若有若无的笑意如常,只是看得出来他的注意力实质上集中。
是这位雇主都要尽力以使宾至如归的贵客。
少年不知道似乎存在过的另一道视线是从哪个方向。但他知道,他不能在这个地方久留。这种略微的异样感,他不知是不是一个他一无所知的契机后,他就会短暂地失去控制。
和上次那种只是内部不断升温的状态不同,少年直觉他也许受到了另一影响。
无论如何,他原本即是这么打算的,而这类情形只是让他加速了这一经过。
在以托盘运送几杯酒水时,洛梓昱的手臂略微不稳地停了一下。
而酒杯中即使并未装满的酒液也因为这一停顿惯性使然略微洒出,正落在少年雪白的侍应衣袖上。
其余几个侍应注意到这场景的并没有马上声张,只是很快地进行了对视和反应,靠近门的不动声色走出去。
深灰色发的男人似乎扫到了这小小的变动景象,他略眯着眼看上去神态仍然那样放松随意,只是做了几个口型。
“没关系,处理过后尽快回到这里,年轻人。”
少年低着头,那像是礼貌顺从的默认。
由厅外走入的侍应生是个眼熟的面孔。
少年看到的时候很快辨认出来,因为那个侍应看到他只是挑了挑眉微笑了一下,是让他不用紧张放宽心,尽管交给他。
——许明。
同样在今日被借调于此,最开始受何女士要求领他到这座私邸的同僚。
熟悉的人。
少年辨认不出来自己这一刻是否真的因为这种意外又不意外的交接而略微使紧绷的心脏松缓了片刻。即使这是不必要的。
托盘被顺其自然地交接,洛梓昱步出了宴会大厅的侧门。
而在这时候,洛梓昱的工作刚刚正式开始。
长廊来往的人并不多,备选的侍应或者其余负责的住家佣人在员工休息室等待,个别几个负责交接者会在长廊附近待命,但除非特殊情况,他们不会主动往那段区域外的方向走或者查探,毕竟那条条细化规范里明确规定了这一点。
洛梓昱注意得最多,那个严谨的中年管家此刻同样不在长廊,他在宴会大厅负责统筹,及时处理突发情况,不会走得开。
也就是说,如果他的动作足够快,且不触发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暂时不会有其余人员忽然麻烦地撞上他。
至于安保的位置洛梓昱基本已经知道在哪些区域附近,他会主动避开。
洛梓昱在快步绕过了一段监控走廊后,忽而伸手拉开了一道嵌在墙上的门。
侍应的服装有一双手套,所以他暂时不用担心留下直接痕迹。
那道门式样非常隐蔽,如果不是知道那里存在这样一道门,几乎经过者都会认为其和走廊上的一段墙壁没有任何区别。
而洛梓昱是怎么知晓的。
洛梓昱在细化培训的休息时段,偶尔会听到纪管家的脚步声在某一段路径上回音消失。更敏锐的听觉有时会给他带来一些有用或无用的讯息,无论如何,这个时刻似乎是最适合验证这一条的时候了。
这一段路径上有监控装置,而这似乎说明洛梓昱进入的是对的门。
洛梓昱已经打开了“瞎子”,它及时用虚假图像覆盖了洛梓昱出现在这段长廊由门进入的实时影像。
而在洛梓昱踏入那道门的时刻起,眼前的场景和入耳式的微型耳麦里都连接了信号。
洛梓昱视野中的一部分景物开始实时传入到另一端,于此同时,他听到了熟悉的,刃似半在模糊绒布中的声线,此刻经由信号略微有些不同,但仍然太过熟悉以至于洛梓昱有少许不适应。
“——连接上了。”
过了片刻,那边似乎笑了一声,“从你的视角看的感觉还真有些……奇妙。”
他还是第一回以他人的视角观看这种实时场景,又是少年的,不自觉就产生了——像很久之前偶尔从网络上看到的,摄像机是在猫咪脖颈上的拍摄视频——这种联想,不过他很快就停住了这种最开始打招呼的调侃寒暄。
洛梓昱抿了抿唇。他认为霍惊樊是在说他的身高,他的确比霍惊樊低一点。
虽然他知道现在这个区域具有消音功能,就像之前中年管家在进入这个区域后脚步声消失,而且有那个屏蔽器实时跟随,所以即使他此刻开口也没什么关系,但他并不想回应这人这个无聊的问题。
扫描器在开始工作,不停地将采集获得的数据导入洛梓昱现在眼前的视野中。
而洛梓昱没有停下,他在一步步很快地沿着这一个功能区域前进,同时扫描器在不断工作,将重要的,他们需要的信息归总传入。
最外围的房间布置异常华奢,就像是一个开辟的不合时宜的休憩场所。
随着少年没有丝毫被过度奢靡的稀少金属雕饰吸引注意简略快速的扫视,似乎没有太多他们要找的信息,只有两份文件。
一份内容简略的协议,还没有印章也没有提前签字,看上去像是为某项交易准备的备用件。
少年没有停留。
再往内房间走去,这时候虽然消音,洛梓昱仍然在看到眼前接近无声的场景时瞳孔略微收缩了一下。
与外围房间大相径庭,或许在某种意义上,具有相似性。
不过高价值的装饰品为“活物”。
各类不同的珍奇动物在各自玻璃分隔下的小型模拟环境中生存,保护级动物在这里只是很常见的动物分支。
而洛梓昱眼前出现的一部分数据标红扫描的生命体征是——
具有明显兽化特征的人形,两个活着的,另外的扫描的部分肢体轮廓数据显示,五到六具已死亡的,大小不一。
“动物园许可证”。
……
还具有生命体征的与死亡的人形与其他死去的兽类躯体在另一个房间,那似乎是类似内层隔间或者中型实验场所,房间的建筑材质具有一定的屏蔽性能,所以洛梓昱必须更靠近,甚至进入,才能获得更明确的信息。
而少年略阖了下眼,往那方向走去时,却忽然被耳中的声音制止了。
“洛梓昱,你不用去。”
洛梓昱停了片刻,那双乌眸一时看不出他现在的情绪。
“之后交给我们就好。”
“生命体征检测数据已经足够了,现在所需要的申请暂时不需要更进一步的实景数据,在获得许可后我们会进行彻底的搜查。”
洛梓昱脚步停下。他感到了什么,这是一种保护,不仅仅出于个人的第一反应,同样出于官方对于他的保护。
死去的同类,死去的异类,死去的婴孩。
他并不脆弱,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或许见过更坏的场面。他同样也不坚韧,他有时知道在更早前,他好像只是在牵线生活。
他不知道那会对自己产生的影响。
但耳麦里和他同样看到眼前一切的那个人干脆地判断,做出了决定。
这种感觉有点新鲜,但他不算排斥。
这一部分区域在这所私邸中的外部,并不能发觉,它就像是凭借视觉错位或者设计藏在这座巨大建筑中的一部分,像是一条黑色的脉络。
洛梓昱穿过了之后的房间,档案,文件题头,扫描的数据很快再次归总,显出了一部分。
长相悦目的男女在人群中的比率原本就不算高,作为消费的一种,他们常常被当作一类交易资源进行交易。
而作为百分之六比率,出现兽化特征的人群……拥有更多资源的阶层人群总是对具有一定稀少性的事物感兴趣,掌控与拥有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标识。
兽化特征百分之六的比率严格来说算不上稀有,但具有易于掌握与接受的兽化特征,同时长相具吸引力的年轻男女……
在现在的阶段已经足以作为够等级的稀少性丨贿-赂资源进行各类交易。
同样地,在近年逐步增长的研究论文中,出现了兽化特征的人类其中一部分兽化倾向为平鲉,水螅等长寿物种的人群,他们的确出现了衰老速度减缓的体征——而这即是人们所疯狂追求的冰山一角。
而具有高凶性兽类种族兽化特征的人类单体破坏力得到了显著增强,无论是博丨彩业,还是在灰色地段的业务,这一部分人类常常具有一定优势,如果利用得好,在灰色产业带来的暴利也肉眼可见。
其他方面的实验研究,都从不同方向显示了这种出现的兽化特征的有利可图。
文件题头检索出的一部分文件实际上主题重复率很高,即使只是在这样检索的途中,也能轻易使稍有不正念的人们觉得,似乎不在这其中分一杯羹才是一种迂腐与愚不可及。
所以这座私邸中有这样一所“动物园”。
而这在这天湖边的庭院是否是唯一一所“私人动物园”,无人知晓。
洛梓昱在快步行走时,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但他感到他的体内的确在升温,他的眼侧在蔓起一层浅淡的红。
这种升温和之前尝试制剂的药物副作用不同,他感到这是一种尤为陌生的温度,他甚至不知道应该称呼它为什么。
洛梓昱没有产生激烈的情绪。不如说,从进入这个区域的最开始,他从没有对这个地方的任何人抱有任何期待。
他不知道那位端静美丽的何女士是否对她的“世交”所做与经营知情,他不知道那位娃娃脸宠物主是否每次由那只雪白的宠物大犬蓄意接近,最终将他引入这个区域——他实际上,他不在乎。
即使那位端美温文,会用“小洛”来称呼他,给他一种亲和的女性长辈的何女士的确曾给他短暂的错觉,又耐心地详叙了给他介绍在这个地方工作的考虑。
而他现在知道。
他或许早就知道。从那个最开始出现在咖啡厅,从各类礼物到昂贵的饰品和项-圈,再到最终的威胁,那个男人的确在调查之后知道了他的实际身份。
知道他买隐藏特征的片剂药物,知道他的特征种类,知道他的一切就像是走在一条钢索上。
而男人知晓,男人的友人们要知晓也不过一线之隔。白桥区的人要清楚他的根底实在太过容易,更别提这座私邸的雇主,既然这场地区晚宴如此之重要——
那位黎先生早已对他所掩藏的一清二楚。
所以让他来这场宴会当侍应,说“给可爱的年轻人一些机会”。
把他当作一个不错的贿丨赂礼品,赠送给也许会对他感兴趣的“贵客”,应该算是个部分人看来的确很好的机会——至少他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不用为自己下一次的药物所需的金钱而担忧了?“衣食无忧”?
甚至一些习惯将自己体貌当作交易物的漂亮男女如此渴-求着这样一个场合平台,来以此获得一个“绝佳”的交易与回报机会。
一个没有家庭,为贫穷所困的学生,再没有什么人比他更适合从世上抹去存在痕迹,成为一个容易掌控的家养宠物了。
而那个两三岁大穿粉红色公主裙的小女孩,她怎么从刚见面就能判断他的实际身份?
是否因为见过不少类似的年轻男女,所以也能轻易地辨认他。
少年闭眼的时刻,没有感到愤怒,没有感到心生寒意,或许是因为他从最开始就没有对这个场所的人产生过任何信任。他的身体在发热,可他的眼神却仍然很冷淡,淡得像是那双黑沉的乌眸边蔓延的绯色不存在。
“洛梓昱,收集的数据已足够了,宴会的时间也快结束了,尽快从那边离开,保证安全性。”耳麦另一侧,那声音因为陆续接收到的数据,和之前扫描到的肢体,一时像是恢复了那种带着锐冷的锋口状态,可偏偏,对着少年的时候,那冰刃缘又模糊了,显出过于直截的关注。
“你的声音……?是碰到什么了吗?有挥发性的药物?”
“没事。”少年强行调整了那升温的呼吸,清凌的少年声线听上去冷冷地。
少年知道这个时候长廊那侧原路返回的门是不能去了,夜宴将近结束,碰到什么人都麻烦,更何况雇主之前说要他“处理过后尽快回到那边”。
少年迈步走到这一条暗色调消音长廊的另一端。
那是这条通路的另一侧的门。
可能是作特殊用途,可能在出门一个回路后通往原处,洛梓昱只能判断内部通路大致的结构,总体来说仍然于外侧接近一无所知。但他现在别无选择。
实际上之前,霍惊樊就几次提及要他更早离开,但他并没有。如果所扫描到的整理数据不够多,范围不够完整,最后一无所获,他不可接受。霍惊樊对他的性格某方面的倔或许的确已太过了解,但他暂时没法克服,即使是在这种危险时刻的境况。
他打开那扇门。
外围是这所私邸左侧的方位。
洛梓昱知道在这个地方停顿和犹豫是无用的,他只是走了出去。
那附近有一个正背向站立的安保人员,洛梓昱扔了另一个落地无声的屏蔽器,然后略压低了身形。
他在这种情形自发放轻脚步,降低可能引起的其余注意,这在兽化特征更明显的本能下变得更加容易。
此时接近蛰伏捕猎,步步迫近的猫科状态。
近乎无声无息地从后逼近,洛梓昱控制了力度,以一个微型器械抵住人后颈部上沿,头骨交接处。
那人抽搐片刻,昏厥了过去。
洛梓昱于是无声松了口气,离开了那具倒地的安保人员身体,而后向左侧的方向转去。
彼时夜幕已至,星辰微渺,空气静寂。
而他在黯淡的私邸外夜灯下,正看到一个穿着西服的男人在灯下抽烟。
那支烟的尾在黑色里明明灭灭,时明时现的红色亮点。
眼窝略陷稍狭,仍是一身偏休闲式的西服。
而男人侧过头来时,已然看见了此刻不应出现在这里的少年。
少年一时手背有些微攒紧。
他们的距离不远也不近,只在这个刚刚的距离。
主门附近的安保人员就在不远处,甚至这个男人并不需要高喊,只是做出挥手的手势,他们就会立即赶过来。
而这个男人看着他的方向。
那双在黯淡的夜灯下显得尤其半明半暗的黑色的眼看着他,过了会儿,说:“你走吧。”
少年蹙着那双眉,看了他的方向片刻,终究头也不回地立即转身离开了。
即使这个人反悔,他现在走得更远些,被这栋私邸周围的岗亭安保觉察追上的概率更低。
应颉看着少年匆匆迈步离去的方向。
烟在他的指间明灭,他看着少年从那个本不该出现的方向和出口的另一侧离开。
不管少年是从黎恒柏接待的那个贵客的那边刚刚失去方向地逃离,还是已经进入了这座黎式私邸那些重重潜藏的暗路,才从尽头走出。
——走吧。
离开这里。
离开他的生活,离开他们的生活,离开这个天湖边黑色的区域。
无论是逃离,还是毁坏后逃离。这里原本就没什么好的,他只是看着自己在其中缓慢腐烂。
洛梓昱翻越了围墙,即使围墙上有设置倒刺和其余监控和警备设备,但少年手上有使这类设备短暂失效的装置,而且身手轻敏,翻越得并不困难,也并没有消耗时间。
不过围墙的这一边外围可没什么通路可走,在景观绿化,他要从私邸这一侧没有驾驶工具的话步行离开还需要很长时间。
可他……
之前压抑着正常行动甚至包含一次和单人安保的肢体冲突那时候所受到的药物效果已经愈演愈烈,他感觉自己从压制着的唇间的口耑息声在不断增大。
或许现在的身体协调也受到了一定影响,至少现在让洛梓昱再尝试一遍刚刚的行为流程,他很可能会出现失误。
“……洛梓昱,你现在能分辨方向吗?你现在的位置往西走九百米,从那一侧的外墙最低处离开,我们开到了距离你现在最近的那边接应你。”
耳麦里的声音传来。
因为这附近已不是消音环境,所以那道刃似的声线略压低了音量,但同样专注而利落,用最简短的话传达最清晰的意思。
无论如何,离开了私邸似乎已经离开了最直观的威胁。这个时候洛梓昱即使照常回应,也暂时不会引起外围安保的注意。
洛梓昱抬头辨认了一下夜幕星辰的方向,然后确认了他将在这林立景观带中往哪边走能尽快到达外墙。
在黑夜中视物于具有部分兽化猫科特性的他现在并不困难,所以他不会撞到什么各类树灌木景观上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的狼狈。
他的心跳声在这种夜幕下的静寂中似乎很明显,咚咚咚咚地催促鼓噪着胸膛,可是知道自己并非在盲目前行让他的思维并没有完全失去冷静。
九百米不远,作为直线距离来说并不长,洛梓昱在黑暗中行走,乌眸看着前方,那是稍有亮光的一双黑色的眼,同时也压着点抑不住的烦闷。
外墙最低的地方?明明哪里都差不多,白桥区这种地方可不存在最基本的外墙哪个位置偷工减料的地方。一毫厘的不整齐都是不可能。
洛梓昱不知道是因为热度已经渐渐蔓延上了头脑,还是别的,他在口耑息时略微仰头时,看到一束月光落在那段高高的外墙上。
这段白色月光照拂的反光之处,倒确实看起来比其余的位置低点,像是一弯月光的浅洼。
少年没有再多想,他略微助跑了点,但他的一侧竟然难得在这种时刻拖了点后腿。
他蹬到了墙面上,但是他的力气似乎被消耗了一大半。
在这种高度的外墙上翻越过去的时刻,他感到自己用于控制下落平衡的精力已经完全消失了。
就在少年略微闭了下眼,索性不管自己会在这种高度下坠时会是什么结果的时候,他感到自己落到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洛梓昱抬眸的时候,看到那双锐而凛的墨色眉目时,别开了眼。
他伸臂推了一下人,但因为没有什么力气,似乎没有成功,他索性也不理了,只是浅色的唇瓣抿着,看着很有点像是在闹脾气,但又不尽然。
无论如何,此刻将他半拢在怀里的狼犬将停在最近处的便衣警-车车门打开,然后两人来到了后座上。
车窗早尽数关上,单面车窗使外侧无法向特设车内窥探,而此时车门已全部严密地合拢。
少年此时明显状况已经很不好了,偏偏他知道却不了解自己的变化,甚至隐约在排斥这种变化。
他仰在略微放下的后座座位上,而此刻,觉察到此的颀长身影锐凛而深色的瞳孔注视他片刻,就略倾身下来。
少年乌眸一侧泛着红,发间一对黑色茸尖早已冒了出来,此刻有点烦躁地翕动着,看不出来这只少年是紧绷还是在伺机而动反制闹着脾气。
“……收集的证据已经很完备,十二小时内,搜查令就会批下来,你不用再担心这个。”
猫似的少年往右边侧了侧头,他才没担心这个。
“不用太排斥你的欲丨望。”那人一错不错地注视他,那视线安抚又在月光下显得专注。
制式手套包裹着手指指腹的触感陌生又熟悉。
少年一边手背遮在额前,过了片刻,抿着的唇瓣松了一点弧度,虽然仍然极其别扭着,僵硬的类兽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第八十六章
……
霍惊樊不知道,可他看到少年这个时候无声又别扭的时刻起,他就感到自己似乎在这时候原本就处于……极难以压制的状态。
他说不清,他在听到少年一边整个人状态都在逐渐不对,甚至视野有时都会随之轻微变化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因为少年的那种执拗的倔冷而微微苦笑了。
少年大概不知道自己口耑息的声线和往常那种清凌简略的话语时声音差别,更别提他偶尔还会恢复常音简短回复的时候。
他如此担忧那只猫似的少年实际上的状况,尽管他能看到他所看,听到他所听,也能出声询问。
可他知道少年即是那种性子。
他就是不会求助,不会告诉他人他的困境,不会在完成自己应该的工作前结束,不会主动退却逃避,甚至对一般人再常见不过的欲丨望也只会烦躁地压抑与克制。
可他如此……他不知道,他就是这般地因为少年的举动,少年的每次呼吸,少年维持着冷静时每一个利落的举止,他只是由此感受到了少年的欲丨望。
他想在少年身侧安抚他,想和他一起处理重重碰上的各路麻烦,想帮他看着那对兽耳和不怎么安分的兽尾在这种紧要时刻不露出来,想……
他其实如此清楚,他从太久之前,所思所想都总是在少年身上,已经再移不开。
他本和一个同僚同时在这辆特设车上看着数据,但耳麦和视野隐形镜屏只连在他的眼耳,另几辆便衣车内的准上级和同僚们则边接收着他整理的数据待命。
而之后,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他将同僚插科打诨着劝离了这一辆特设车,只独自关注着少年的情形。
或许从觉察到少年的异样开始。
他看着少年独自在那种状态下用之前讲过的小型装置放倒解决了一个安保人员,看着他急匆匆地独自逃离出那座光鲜,热闹又昏暗的大型私邸。
逃离那座庭院。
他独自将他的那辆特设车以最快的速度开到了少年垂直距离最接近的位置,他担忧那种情形下少年已经不足以有足够的精力找到更安全的通路,而他们对白桥区在搜查令下来之前没有任何最基本的权限。
他看着少年从高高的外墙上落下来。
他想起第一回见少年的时候,看到少年那样骑-跨在围墙上的那个时刻起。
四肢纤长,轻巧又迅敏,修长的腿部同时紧绷着一种力与柔韧度。
那之后,就是少年直接从围墙上落下来,然后野蛮地压扑在他身上。从第一印象起,就已经决定了和洛梓昱的一类相处模式。本能使他追逐,捕猎这只过分引人的猫科动物的欲丨望,理性与训练又让他在不断尝试克制。
可是没法克制,怎么都没法克制,每每在种种情形见到少年时,心脏如擂鼓。一次又一次从高处压坐在他身上,并且不忌惮后果。
少年打量,一边冲突着,一边测试他的弱点和欲丨望。
可他的弱点似乎早已有了苗头,他的身体状态已经开始发生变化,他不再能像之前那般游刃有余地逗着点猫玩。
他不再冷静,他映着少年的眼危险微漠,那是藏着,蛰伏着什么的表象。
他或许经不起这个猫似的少年测试,而他已知道这点。没有解决方法。少年那双乌眸细细打量他身体的每一寸,从喉,脖颈,到胸膛。少年打量他的每一寸缝隙,而他已看到了征兆。
捕获欲在如此的循序渐进中层层累积。
他的喉最先显露了,而少年当即就径直从他腰胯身上往后跃了一步起身离开。他不知道少年那时候冷白脖颈到侧颊都炽了一大片一边骂他“坏狗”一边气冲冲走掉算什么。那是接近于一种恼羞的情绪,还是只是在生气闹脾气。
现下的少年在月光的投射下,刚刚在他的视线下完成了任务回程,身上仿佛披着夜的掠影。
再像一只黑猫不过。
而这次,这次他得以把落下失力了的少年接住了。
嗯,虽然少年好像不是很乐意,大概想到了以前几次的情形。
这么想想的话,他往前为了招猫讨厌,可真是做了不少的麻烦坏事。
不过这个精力都不足以坠落站稳的情况,还是老老实实让他拢着吧。
霍惊樊感到自己几乎生出了点莫名其妙的细微安心。
而少年这时候,他在觉察到少年的视野和耳麦里声音的变动所想到的情形当真出现在少年身上时,他其实第一时间没有想到他该怎么帮少年处理。
少年总是那样别扭的,而且总是对所处的任何困陷情况保持缄默。最背离的时刻似乎就是带着丁烷和烟草气味出现的时候,而他每次都以少年不喜欢的方式直接收缴了。
他想到那个时候抗拒得兽耳都快露出来的状态,不禁感到些又好气又好笑。
而这时候……这个时候。少年乌眸两侧绯红着,胸膛前急促起伏着,一对黑色的三角茸尖和裤腰下长长的兽尾的确因为之前他所猜测的药物催化显了出来,这种异样的状态,少年唯一所感的只有一种难耐与烦躁。
他甚至还能感到其中包含着一种程度不高不低的自厌……
少年似乎觉得沾染的这种欲丨望是一种不好的东西。
他似乎隐约知道为什么,但他只感到了随之而来的一种……略微的心脏内窝感。
他想让这样的少年更舒服一点,至少别在这样刚刚经过了压力过分紧绷的事之后,还一直难受到回去,鬼知道这类白桥区的人弄出来的催化药物药效有多长,会不会持续整晚,而这本来就对这种感知排斥的少年在回去后会怎样拖着疲惫的精力粗暴又横蛮地对待自己的身体。所以他伸了手。
少年似乎总是对手套的触感反应有些怪,但似乎因此,身体的反应更每攵感,在最开始的时候甚至略微轻亶页了片刻。
因为霍惊樊想让少年更好过一些,所以观察时很专注。他确认少年的反应不是讨厌之后,就没有摘下制式手套,继续的动作很轻柔,用他所能想到的最合适的触碰帮助少年。
少年虽然用一只手背遮在额前遮去了那双紧闭着的乌眸,但其遮未掩的下半张面还是能辨认出少年的细微实际反应。
少年是不喜欢谷欠望,排斥自身的谷欠望,甚至对这种谷欠望存在着厌恶与隐形的恐惧的。
不过在此刻略微使自己放松下来之后,少年似乎只是对这种陌生感感到细微的茫然与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如何处理这种陌生感的无措,而那种忽然被碰到时候的紧张甚至因此显得有些可爱。
就像霍惊樊在找能让少年更快好过起来时候的位置时,少年的反应是忽
иǎnf
然张了下唇。
颀长身影试探着再以指腹碰了一下,这下少年简直要像是蜷缩的虾米一样将自己牢牢往内缩起来,让颀长身影简直有些失笑。
可少年再想将自己蜷缩成一个不打开的猫团也缩不到哪里去,因为他之前在放松时让颀长身影触碰了。
少年随着霍惊樊在那位置的触碰再次张了张唇,然后就简直要像之前那样牢牢地抿起来,不过这个时候少年抿起时的唇瓣看上去可太引丨诱丨人了,外侧已经不是之前那样纯然的浅色,而是因为热度泛着极浅的红晕,而这时候往中间紧抿,中部的渐变接近一种殷红色,像是刚刚被什么坏人口勿尝过浅淡的一口。
少年是绝不愿意在这种时候发出任何声音的。所以他这么像是被“恶劣”欺负了似的也没有发出任何抗议的声音,只有侧颊到耳际在不断地泛起显见的红。
那对黑色的小茸尖时而伏下,时而若有所觉地扬起,裤腰下细细长长的黑色兽尾一下一下移动,这些已经在之前就冒出来的兽化部件看上去倒像是比少年本身的反应要诚实得多。
霍惊樊说不清自己现在的反应是什么,他感到自己的犬齿在微微发着痒,说不上来,他似乎在少年每一个或表现出抗拒,或表现出想逃走的时刻,都比之前的自我克制更松动一些。
他只知道自己看着少年发着红,颜色分外可口的冷白脖颈时,他感到自己的喉结明显地上下吞咽了片刻。
他不知道这种耐心细致,但是对于他自身来说分外磨人的时刻持续了多久。
他只知道当少年终于解除脱离了那类药物的效果时,他反而已经像是全盘接收到了那效果。
他只是略微扫了一眼自己往下的状态,但并没有太管。
他要先把少年送回住所,这是最优先的事。
至于过后……过后再说吧,左右他并不是像少年一样对这事几乎没什么了解。
少年虽然之后手臂放了下来,但也一直极别扭地望着窗外不看人,那种一边耳际仍带着隐约的浅色淡晕的状态有多引人,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猫科动物总是这样的,你刚刚帮了他,他或许也不觉得你是在帮他,或许一两天之后还要对你哈气。
不过应该不至于被骂“坏狗”了吧,霍惊樊在一边开着特设车时不自觉有些思维无边际地想。毕竟他这回喉结动的时候少年手臂遮在眼前应该没看见才对。
真的很糟糕,在这个时候想到少年之前的情态,只会让他现在本就过分显见的问题更显见。
规章或许应该禁止——这样载着……的情形下开车。
难以专心,所幸现在这个时间街道上无论是行人还是车辆都寥寥无几,而颀长身影对交通规则一向极度守规。
而现在坐在驾驶座上的颀长身影实际上很难想象,自己现在被少年骂“坏狗”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他可能……他不知道,他听到少年以现在的情况下带哑的清凌声线叫他“坏狗”的话,他现在本来已经——的情况,他会不会直接……
自我克抑的训练不是白做的,虽然他总是这么相信,但这么长时间以来,只要涉及到少年的,似乎并没有成功过几次。
颀长身影深吸一口气,他希望在车到达少年的住所的时候,他不至于被少年发现现在的情形,不然之后要是被少年用那声音斥,他或许也是活该。
至住所后,一直头侧向窗外的少年似乎才终于移了回来,不过他没说什么话。
他一言不发地下了车,也没有看驾驶座上的霍惊樊的情况,这无意让霍惊樊重重松了口气。
……
洛梓昱回到住所,浴室冲洗过后,蜷缩在卧室床丨上时,还是抿着唇没说话。
男主……男主……去他嘛的男主!就是霍惊樊!洛梓昱重重恶狠狠往下砸了一下枕头。
他已经不想管剧情类的东西了。
原本在男主忽然激出他尾巴威胁他的时候,他就已经从不指望剧情的这一线正常了。
他只是……他只是单纯地感到了一些……羞恼,或者类似的情绪。
他从来不知道也不会应对这种东西,而男主在处理上却似乎很熟练,很多时候,甚至熟稔得几乎有点……恶劣。
凭什么?因为是男主所以在这种,这种方面也比他要厉害?
洛梓昱再想的时候,几乎有点闷气了,他把脑袋塞在枕头下。
至于系统017,系统的机械音此刻几乎不敢说话,毕竟今天一天的事情着实太过……对少年来说起伏刺-激太过了些,它认为留足够的单人时间让宿主自己消化更好。
于是少年独自在床上再次捶了下枕头,无辜的枕头承受了猫科动物的怒火,仍然舒舒展展地撑开一个棉花弹性的本体,让少年得以陷入精力耗尽的安睡。
至于第二天早上,少年醒来的时候还有点困倦。
说不上来,或许是因为昨天的运动量对少年来说太大了,再加上那类药物的效果。
……少年不去回忆。
但总之,他想到,霍惊樊的同僚或者上级那边,现在应该已经便衣车停在白桥区那边了。
霍惊樊……少年想到这个名字,就忽然连刷牙的力度都大了起来。
系统017都想制止少年这样对牙龈不好,不过它到底仍旧不敢出声。
它希望在少年遇到真的发泄怒火的第一个对象前保持缄默,它不想在这个时候撞上去明天少年开始用“小红”闹钟……
少年难得不是面无表情,而是几近臭着一张脸独自背包走到学校。
他到的时间很早,也正在此教室外走廊看到了靠着墙等待在那里的颀长身影。
少年当时就抿了下唇。
洛梓昱无法像以往一样目不斜视地从人身旁走过去。
他感到发间趴伏着兽耳的地方蠢蠢欲动,他感到裤腰下尾椎的地方蠢蠢欲动,好像看到这个人的时候,这些部位就已经发生了变化。
他感到自己的乌眸扫了一眼人,而他不知道自己的目光中有什么。
而就是这时候,半靠在那的颀长身影开了口。
“嗯……我想过了一天问,你昨天接触到的药物,应该不存在其他副作用吧?”颀长身影此刻深邃墨黑的眉眼映着他的身影,专注的声线像刃半阖在模糊的绒布里,“如果需要的话,我们会有专职负责……”
少年是协助者,所以这种过程中出现的情况由他们解决余殃是应该的。
洛梓昱这回什么都没说,而是直直朝颀长身影的方向走过去,然后一拳砸在了他的左侧。
“闭嘴!”
那清凌的少年音因为早晨有点哑,在此刻燃着一触即燃的火星。
而靠在墙上的那人却分明看到,少年此刻的耳际,因怒意和情绪烫着极浓冶的颜色。
让他想起昨天少年手背遮着眼时,侧过的冷白侧面。
……
第八十七章
……
颀长身影的确没再开口,只是一错不错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少年。
而这反而让少年开始有些……
他突兀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觉察到之后少年自己就开始有些恼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恼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此刻,尤其是隔了半天的现在,好像没法理直气壮地找他麻烦。
这可让别扭的猫科动物太难捱了。少年乌眸瞪了片刻人,最后气势汹汹地扭头就走。
霍惊樊看着少年径直踏入了教室,说不上来那一瞬间被少年陡然迫近又离开的心悸是否是错觉,他默默舒了口气。
想将这样的少年环住腰侧,拢在怀中,但他分明知道少年绝不会允许。
走入教室的洛梓昱,虽然想回到了座位就趴下睡觉,但或许是因为最近作息变动和片剂已经经过一段时间改良的缘故,他没有直接顺利地睡着。
于是看起来还是对着右侧的墙壁一言不发。
至于之后走入教室的颀长身影,自然也看到了没睡着但也仿在生着闷气的少年。
这回他该怎么办呢?
他似乎已经从少年的状态知晓,现在的少年已不再需要由反向的情绪与抗拒来保持反应了。
而且……他也不想再继续做让少年留下“讨厌”印象的事。
他的一切在少年面前如此清晰,而他不知道猫似的少年的答案。
或许他心脏的某一部分早已只为少年的每一个细微举动所俘。犬科和猫科相比总是不公平的,他的一切都如此剖明,如此直白显露,但是猫科你永远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即使是欲丨望……
他在少年面前已无法遮掩,而少年仅在不可自控的情况下显出了一次,即使是这一回,如果他没有在此次靠近到少年不能掩藏的时候,他或许也不会知道,更看不到少年这样……甚至生涩到可爱的反应。
咳。
他不能现在想这个。现在可不是想那个场景的合适时候。
颀长身影克制自己不去看现下对着右侧墙壁生闷气的少年身影,他已经在这样长的时间里想关于少年的事,而在刚刚隔了半天的现下……
他或许该的确给少年更多单独待着的时候,而不是这个时候去接近正刺挠的少年。
洛梓昱有没有感觉到一道视线,大约是感觉到了的。
但他不想理会,仍生着气,顶多在人这个时候靠近时挠几道深痕。
洛梓昱经过了难得总体来说没有睡过几节课的一天时间,甚至被动在趴着但无睡意的时候耳朵听了几节课。
同桌是对少年状态的变化感觉最明显的。同桌似乎很高兴,虽然趴着显得没什么精神的洛梓昱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
放学铃打的前一节课前,洛梓昱就拎着背包提前离了校。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也习惯了这种行程以避免麻烦。
走在街道上时,洛梓昱没有在意行人偶尔投来的目光,毕竟这个时间大部分学生都没有放课离校,像洛梓昱这样穿着校服在街上行走,略显眼了些。
洛梓昱到达“阁”的时候,觉察到整个工作场所的气氛都与以往不同,来往的同僚都步履匆匆,但似乎也压抑不住那类带着隐约兴奋的交头接耳。
一场在城市音乐节预热之后的大型盛典将在这座城市举行,而现在厅是这些世界各地才华横溢的歌者,演艺者,乐团暂时休憩,以及提前排演,切磋与展示的场所。
不同国家但无障碍的交谈与玩笑,整个内部大厅现在的氛围都处在一种微妙但又绝妙的略微喧闹里,即使只是短暂的开场沟通,因为两边皆为天赋异禀的演艺者,听上去都像是一个颇有国际对撞感的经典场合对白。
而洛梓昱刚刚到达内厅的时候,那个爵士为主的乐队刚刚和旁边另一个乐队做了些奇怪的乐队专属手势互相调侃完,而在看向现在台上时,神情从之前的自信轻松变得期待,他们中的长号手没有特意招呼少年,毕竟他们太过熟悉,所以少年知道他们中是在对他说。
“看这个舞台,别错过这场超棒的演出。”
洛梓昱若有所感,他抬头。
此刻大厅四处灯光常亮,演台并没有更突出的聚光,但是体型不一的近十位年轻男女背向站在演台上时,几乎所有大厅中不同方向的演艺者的目光都往中聚去。
这已经说明什么。
而从他们的第一个动作起,就仿佛昭然他们为什么能在这样的场合,也攫取所有人的注目。
即使是在整个大厅惊才绝艳的演艺者中间,他们也是最特殊的那些。
他们并不是那类动作分毫不差,整齐划一的群舞,但他们的卡点和每一个细节,整体性配合都到了令人惊叹的地步。
倒带,框架与力量感,丝滑但看上去轻松到使人叹为观止的控制,层次推进,概念。
天花板中的天花板,巅峰上的巅峰。
最凶猛又最轻捷的群兽,大概即是他们的模样,每一个动作的飒张力皆使观者屏住呼吸。
不经意投向台下的眼神都足够摄人,他们如同兽群出巡,只是最简单的举手投足都像是呼吸感延伸。
足以想象,这作为盛典的首幕会是怎样惊艳的炸燃开场。
乐声收尾,这个舞团直接轻易利落地次第从演台翻了下来。
他们从一时仍未出声的演艺者们正中央向厅外的方向走去。
高傲让他们并未在刚刚结束短暂的首秀之后主动开口,不过毫无疑问他们具有足够他们傲慢的实力。
即使场合有别,他们没有收到观众直接的欢呼反馈,但他们并不会产生任何疑虑,他们知晓他们所带来的是完美的演出。
而这个特别的舞团在沿着中间自动留出的通路向外走去时,为首者看了站在乐队边的少年一眼。
少年有所觉地抬眸回视,但仅片刻,两者视线就因位置错开了。
演台陆续有了乐队,剧团上台,不愧为一流的聚集地,每一场演出皆极为精彩。
但无疑仍然和首场存在一定不明显的差距,一流和顶尖之间,而观者都为演艺者,自然可以轻易分辨其中不同。
那个开场的舞团是顶尖。
今天的工作时间结束,洛梓昱从大厅门口离开,走到长廊时,看到了站在窗旁的咖啡厅老板。
年轻的老板似乎并没有多停顿,即道:“你看到了RY。”
舞团的名称。
“嗯……不记得他们多久之前向我问起过你,不过他们的巡演太忙了,一直没有经过华国,这次正好因为盛典到这座城市。”
年轻的老板似乎随意地侧了侧头。
“我想是个不错的机会,有没有兴趣接他们的试邀?”
这同样表示着,洛梓昱在接受后,应该不再在这个咖啡厅工作。
但年轻的老板看上去仿佛并不算在乎,只是提出了这点。
然后年轻的老板看见少年看向他。
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少年朝他露出的眼神。
那双引人的乌眸,这一瞬间很深,又很浅,深到好像晕着层自底而起的雾意,又浅到好像能一眼辨认出来。
那几乎让司顷一瞬间有种……相当奇怪的感觉。
半晌,洛梓昱仍然轻微摇摇头,阖上了眼。
那赫然是——拒绝。
司顷注视着这个场景,狭长的眼眯起。
他看着少年独自离开的背影。
……
少年沿着长廊行走,打开更衣室门时,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锁门。
太多的思绪占据了他的大脑,可越多,他反倒越感到空白。
怔忡,相似与否决,和与此同时而来的灰涩。
他站在更衣室的储物柜前。
这种意识状态处于暂时灰白的少年,在此刻忽地被直接压于地面上,整个躯体被圈缚。
少年在猝不及防中仰头,看到墨绿色的瞳眸变为细细的一竖——
那是蛇兴奋的表现。
第八十八章
……
少年被一条盘曲而有力的蟒蛇尾缚着,可偏偏,环着他两臂两侧的人手却只是将他不松不紧地圈在身-下,怀里。
少年先前一直虽有所感,但没有在实质上真正意识到——现在才感知对方平常的行为模式已隐约透着蛇性,而现在,将他整个人轻易地压制圈缚。
少年的神色没有太大变化,他甚至连惊慌也没有显出,或许因为他的思绪仍浸在刚刚那灰色的惝里。
他的小腿肚一侧被蛇尾纠丨缠,而少年笔直的长腿实际上皮肤一直比较每攵感,但此刻虽条件反射略有不适应地抽亶页了一刹,但也仅在下一刻,就没了其余反应,任其缠络。
这直长的肌体线与盘曲蜿蜒的爬行纲尾梢的缠绕和对比无来由显得忄青色异常。
现实中蟒蛇喜欢不疾不缓贴着猎物,然后轻言细语地缠着你时,缓缓比量着能不能一口吞了你。
他确实不会吞了你的人,但你的意识,想法,纵使深处的灵魂都是他最嗜好的食物。
少年并没有及时反抗,那双乌眸在此刻仍蒙着一层看不见的隔阂。
“我给了你离开的机会了,小黑猫。”
浓稠的墨绿色的瞳孔晦暗又一错不错地注视着他。
少年一只手背遮在额前。
——已放弃了离开,那么就留在这个世界下堕吧。
司顷注视着少年冷白的下颚,那在类蛇的视角来看,无限接近于一个过分美味的可口甜品。
…
很难辨认年轻的老板看着少年最后打开门走出去的时候在思索什么。
少年仿佛陷入了短暂的全黑的无光里,没有丝毫反抗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司顷不动声色地靠近了少年浅色的唇瓣。
那像是一个蛇的黑色之口勿的前兆。
一般来说,司顷没有这类冲动,即使捕猎滋长的本能特性时时会影响他。
少年的迷惘,少年的颓靡,少年的怔忪,微渺的望与无望。
这对于司顷来说,会是太过甘美的吞食。他如此觊丨觎又如此嗜丨欲,他分辨不出自己是否偶尔会因为少年那种过度的空阙而着迷。
一个……蛇的吻。那会同时标志着吞食,食欲,标记,还有很多模糊不清的含义。
如果洛梓昱被打上了这个印记,那么无论如何,即使他在这灰色的边界都会有一个束丨缚过他的痕。
灰而浅的呼吸-交丨缠,少年的眼被他自己遮住,视线由黑暗遮盖,但半兽化特征显露的体温降低,此时的迫近在感官上也如此清晰。
少年在这时候,忽而偏了下首侧开了。
司顷并算不上失望,只是那晦暗不明又黑灰暧丨昧的圈缚缓缓地松解少许。
少年起身的时候,身上的服务生服装整体都有些狼狈,虽然没有缺少或者破口,但被蛇束-缠绕过了一遭,怎么也平整不起来。
少年乌眸垂着,似乎注意到了少许现在的情况,但现下他没法当着人更换衣物。
——这场景太容易让人想起少年那个时间刚到这里工作不久,第一回暴露了兽化特征的时候。
那个时候少年的心慌和无措可真是引人,不过似乎远远不及后来的时刻。
少年走向了更衣室门,没有停滞地扭开门把手,走了出去。
年轻的老板仍旧几乎算得上极有风度地站在原地,看着少年那道形单影只的背影,半晌半阖了深狭的墨绿色瞳孔微微笑了一声。
反正已留在这里,往后的时间还很长。
……
白桥区的警铃响了三日。
但普遍的新闻纸媒似乎并没有提及什么,人们的生活如常。
洛梓昱见过了一次那个没有任何特征,奇怪又平常的男人。
并不是洛梓昱主动联系,即使他并没有扔掉那张名片。纵然上次有了粗略的应允邀约,洛梓昱实际上似乎也没有给这人通讯方式。
但男人直接打过来了。洛梓昱接到的时候并不算太意外,知晓他的姓名,学校,其余讯息,只是手机号码似乎再浅层不过。
这次碰面很简短。
见面的地点在一个略有些偏僻,少有行人的街区,但洛梓昱并没有太在乎。
——他从街道的另一头走过来。
彼时日光斜照,少年那双乌眸中的惘,漠与失,都在这种走向人的路径中逐渐清晰可见。
而在少年走至人面前的那一刻之后,略微蹙了下眉,然后道:“你说现在就可以结束了?”
奇怪又平常,深褐色眼睛的男人耸了耸肩道。
“我想是的。”
“这一次就当是最开始的定金,今天会直接打给你,希望你看到我的诚意。”
男人手上的设备像是摄录装置,但不尽然,同时还有收音设备。
“我的职业——你可以当作一种造梦,现实和虚妄的美梦……人们需要这类仅仅可能支撑他们一段时间的事物。”
他边将设备细致地收捡好一边道,“那么,下一次联系你,洛梓昱。”
少年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并不理解他提及的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从来时的路再次离开了,而奇怪又平常的男人看着他的背影。
他看着少年在望着路尽头的马路时漫不经心地侧头,车辆从他面前呼啸而过,而那双乌眸却什么也没映入。
深褐色眼的男人一瞬间有些想再次举起那摄录装置,一切在他面前如此清晰。但是距离有些过远了,他无法录下经过的车流声,喇叭声,还有少年身边那种特有的漠然静寂。
有些遗憾,但也并不算太多,左右少年已经答应了合作,下一次并不算遥远。
这段时间,洛梓昱见了一次谭衍。
说不上来,这一行两人到达的不是一个私人场所,但实际上两人在的时候效果差不多。
没有侍应人员,只有他们两个人。
所有的餐品在他们到达的时候已经刚刚准备好端上了餐桌,保持着最适宜的温度。
餐厅美而空旷,装饰风格很像两个人第一次到的餐厅。
仅不能看见随着夜晚推移而出现的星辰。
是少年喜欢的鱼料理,但少年这次使用刀叉的时候看上去神情有些心不在焉。
到后来,少年吃了一半,即看上去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食欲了,刀叉被简单搁置在一旁。
高大男人安静地注视了他一会儿,过了几刻,他成熟的低音轻声询问,有没有时间和他一起去看一次心理医生。
很难说少年皱着眉时,那一瞬间的火气是来源于什么,愤怒,惊异,还有极端的矛盾感。
他至少控制着自己没有立刻失礼地从桌前猛地站起来。
但少年的确已经死死地双手按住了桌沿。
“你别以为——你说过那类话之后,你能以……长辈的身份劝导我什么。”
就算这个男人的居所不在白桥区,而是一段方向相反的独立街区。
他认为自己的行为莽撞?他认为自己因为某种已经显出端倪的无所顾忌,所以有这样并不足够理性的举动?
高大男人深色的眼看着他。
……那并不像是一声叹息。
而少年已然起身离席了。
通常来说,少年在现在,实际上已经很少外露到某种程度的情绪,他的一部分意识总在谨慎地控制着自己,也许从知晓兽化特征与监管的那一段时间起已然是这样,但在特定的时候,或许接触到某一部分的时候,少年依然表现出了直白的愤怒与喜恶。
大概是一线之隔。
他同时厌恶用成-人擅长的模糊手段去处理某些事,而高大男人无论品性,同样是个商人,只是体量的区别。
——在一个商人看来,他的行为应该怎样定论?
……
最后一幕前的一幕排演结束,在场的主要参演者都几乎松了口气。
因为终幕严格来说,只有皇子的扮演者一人参演,或许在负责主导的艺术班学生进行了剧本隐线的改动之后,少年的黑衣剑士在最终幕短暂地出演。
实际上所有主要角色出场的最后时刻,就是在这一幕了。
中央舞台热闹又安静,所有的主要角色一个个语调清晰而坚定地说过了自己的经典台词,就在一个近谢幕动作后次第走下了舞台。
“再见,艾里伊恩。”
“再见,艾里伊恩。”
“再见,艾里伊恩。”
——他们称呼他的名字,而不是他的姓氏。
——这个时候的“再见”,是告别,也是期盼下一次见面。
他们同行的旅程到此为止了,而皇子将迎来对他的独自‘审判’。
祝福与诅咒,协助与背叛,天真与虚妄,期许与失望,生命与死亡,都将在此地结束了。
礼堂中繁忙了将近一月,来来往往的学生,负责秩序的人员,舞台道具美术设计的同学同时从礼堂的四处,专注而沉默地望着中央舞台的景象。
那是来自旅程的旅伴们对主角的告别,也像是一场观者对这一旅程的告别。
快要结束了,快要落幕了。对于这一剧来说,似乎这的确更像是一个接近最终幕的剧幕,甚至截断,戛然而止在此处,也只会给观者遗憾,但不会有缺失感。
快要结束了。
洛梓昱想。虽然他还有一到两场工作,毕竟那个负责主导的艺术班学生要求很严,终幕最少会像开始的第一幕那样重排几次。
这一次洛梓昱离开的时候,被数个穿着相同整齐员工制服的校职员拦住,前后带走。
少年说不上来,一瞬间几乎有些愕然。自从除了排演都更改为提前一到两节课离校,有意避开之后,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碰到这些衣着相同的校职员了。
然而因为没有任何防范的情形,少年无论是前方还是往后的退路也已被完全封死,此刻即使他紧蹙着眉,也没有临时离开的途径。
少年肩上斜挂着背包,却没有握紧包带。他仅闭了下眼。
那半列看不出差别的校职员只是和以往一样面无表情,尽职尽责地间隔着一小段相同的距离,前后隔开少年所有可能离开的方向。
似乎仅仅是出于基本保险措施,少年此次被带往办公室的时候,看到即使不是常规放课的时间,仍然有一楼教学楼出入口附近的校职员站在原地等待。
此刻学校的学生们大部分已经离去,仅有少数依然在校的学生,不过少年仍引起了这一部分学生们的注意,这和以往的情形不同。但少年此时皱着眉头,没有注意这个。
这条通往一楼办公区的路径,因为太久没有经过,对于洛梓昱来说,已经有了少许陌生感。
不过因为走过了多次,洛梓昱倒不至于生出违和。
前后的脚步声停下,走廊上学生稀少,所以此刻校职员的脚步声都停止后,显得安静而空廓。
校职员谨慎而守礼地垂首敲门。
洛梓昱抬了下乌眸。
他此刻无来由地有些微妙的不适应与紧绷。也许是因为很久没有等待这个过程的缘故。
时间在这种时刻拉长,即使可能与过往的每一次相同,但洛梓昱的确有……近似于如坐针毡,心脏挂悬的短暂知觉。
门内过了片刻,传来沉冷的“请进”,简短的答复。
门前的校职员将门打开。少年停了数秒,才在这种安静无声的时刻抬步。而待少年走入办公室后,校职员便向内方向行过礼,退离一步后将门合上。
他们的脚步停在了不远处。
这一套流程即使隔了如此之久,似乎也和之前数次没有任何区别。
如果真的没有任何区别——洛梓昱想时眉也没有丝毫放松的趋势。
走进那扇厚重的办公室门后,少年乌眸高度警惕地扫视片刻。
坐在实木办公桌后的人,似乎什么时候都没有任何不同。
漠冷,狭长的深色双眼,眼睑寡淡而漠然地垂着。即使只是这样一言不发地坐在桌后,那种从细微所显的压迫感仍然笼罩周身。
由窗沿投下的影照在桌案上的文件上。
办公桌后的男人从文件中瞥了他一眼。
出乎意料,这一次,男人似乎并没有直接开口,冷淡地落下一句“继续站在那里,你可以一直站到我工作结束”一类的话。
他只是那么简短地扫了他一眼,然后视线便重新回到了文件上。
而少年没有由此感到更紧绷,也没有由此感到更自在。他一动不动,不后退,也不向前迈步,一切就像短时间地按下了暂停键,但他也明确地知道那不会是终止键。
悖逆,烦懑,戒备仍然在,只是比起支为显见的刺,已经从他所有的行径融为了他本身的一部分。
少年或许发生了少许变化,又或许实际上从未变过。
虽然他现在对“阁”那边的工作态度有些过分模糊以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处理,现在少年也并不想无意义地将时间耗在这种一触即发的对峙里。
他皱着眉径直向桌沿的方向抬步。
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一种“进步”。
冷峻男人似乎稍有惊讶,但也只有那么极短的片刻,就湮没于再平常不过的状态。
他沉冷的声线在偌大的房间内清晰而漠然。
“最近这段时间事情比较忙碌,但我想告一段落了,可以留出点时间和你简单聊聊。”
这句话前半似乎同时包含了两者,简略至极。
“谈话开始前,把咖啡带过来吧。”
少年抬眼。
他之前就闻到了空气中咖啡的苦涩香气。
因为太过熟悉,也因为是在这间办公室,所以他感到了古怪,但潜意识又让他略过这点。
他循着香气传来的方向侧头扫了一眼,看到了右侧简约立柜上的咖啡机。
一个装饰风格偏向厚重复古的办公室出现这么一台现代化设备,颇有违和,奇怪地是如果为实木办公桌后的冷峻男人做的决定,那么这种违和感会下降。
毕竟这个人无论是语调还是行事风格都无限接近与一个冷漠的独丨裁者。
少年并没有停顿多久。他将咖啡机下的咖啡杯把手拿起。
牙买加产咖啡豆,仍然是美式。
少年并没有对此有何感想,不如说,他现在对男人的咖啡品味已经因为产生过了印象而没有任何其余评价的欲丨望。
端咖啡对少年来说……似乎是个再熟悉不过的工作,甚至即使是因为被动偶然碰上这个男人的时候。
他向实木办公桌后的冷峻男人走去时,表情如常。
而他没有将咖啡杯放在桌面上,似乎因为冷峻男人的要求,将以冷白的手掌递过去。
“啪嚓。”
在冷峻男人若有所觉,略抬了下手的时刻,不知是两者中的谁没有伸手接住,而那个边缘精细描刻的咖啡杯就在两人中间坠落下去,摔落。
白色的昂贵瓷器在清脆而略微刺耳的声响中在地板上摔成无法弥补的粉碎。
虽然状似平常,甚至顺从,但实质上一直全身戒备地紧绷的少年乌色的眸已在此刻缩为一竖。
发间一对漆黑的三角兽耳,和裤腰后细韧而长的兽尾都在同时显了出来。
——备战状态,而且并非丝毫因为退怯。
“这时候看的话,还算有一点薄家的模样。”
冷峻男人沉冷的声音响起,似乎稍微显出一丝满意。
一条长长的白黑相间的兽尾在不轻不重地落在地上,因为其本身自带的力道抽出一声响。
——雪豹。
极具代表性的外表同时拥有极其强悍的单兵作战能力,一度被称为雪境的兽之主。
一般在高海拔地区生活生存,独来独往的独行习性。主要的食物为岩羊。
平常表现似乎较为谨慎与内敛,实际上雪豹的性情异常蛰伏凶猛,难以忽略的危险程度。原生地在贫瘠荒凉的土地上,没有极强的能力和性格无法生存。
少年在觉察的片刻怔住的同时,也为薄寒的话语感到细微的瞬间绷紧与愕。
这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想你可以停止继续那个无意义的工作。”男人冰冷地道,“毕业之后即使不承接主要的工作,只是最普通的职业,我也不希望于薄氏的名声有碍。”
少年的眉再没有比此刻更加蹙紧,一种未知的情绪让他无意识地攒紧了指骨,甚至因为逐渐增加力道,发出隐约细微的响动,而手背上绷起青筋。
那在冷色的皮肤上几乎因为过于显眼而显得突兀而引人,但它分明代表着毫无柔软。
少年很明显地在此时呼吸略变得急促,那昭然是一种带着隐藏的怒的前兆。
“怎么?”冷峻男人仅仅略挑了下眉,狭长,漠冷的深色眼瞳无波无澜,不动声色的冷漠由那种上位的压迫感显得淋漓尽致。
他修-长的十指交叉于实木桌面,在此时,甚至只是无表情地略微往后靠了下椅背,换了交叠的双腿次序。
少年头也不回地径直向办公室门走去。
他拧开把手。
——厚重的办公室门在其后发出一声堪称粗暴无礼的“砰”一声重响。
分明这不该是少年接受了规章惩罚走出的常规时间,然不知是不是因为少年的举动太过突兀而缺乏礼数,而办公室内部他们的管理者也没有发出任何阻止的指示,门扉附近几位穿着相同员工制服的校职员对视时,几乎有些沉默的面面相觑。
……他们没有拦下少年,并不确定他们现在是否应该追上,将少年阻回。
由窗沿投下的半光映着房间内。
坐在实木办公桌后,冷峻男人漠然,透不入光线的暗色瞳孔注视着门扉被摔上的场景,半晌,略微眯起,看不出情绪。
少年此次难得没有想到向“阁”那侧请假。他现在极度糟糕而濒临爆发的意识可支撑不了他现在去和原本界限就极其模糊的那个类蛇老板之间哪怕简短地虚与委蛇。
从一个麻烦转向另一个麻烦从来不是什么好的选择。而且一种满溢的,几乎快要使他从内而生的强烈冲突几乎快要将他充满。
少年不是什么会随意地摔住所中的物件发泄情绪的性格,不过这临时住所原本就没有什么物件给他摔就是了。
系统017看着少年十足暴躁地翻箱倒柜,机械音几近不敢开口,过了整整几分钟才敢从旁扫描之后提示少年需要寻找的物品所在定位。
少年神情冷淡地打开了之前他一直没有进入过的,蒙着灰尘的房门。
他不触碰房间内的任何一样物品,径直走到了系统所指的定位位置,然后将那个下层抽屉打开,取出了一张旧式的卡。
他并没有丝毫发现了什么所谓隐藏财产的喜悦,或者松了一大口气相近的放松感。
他只是发出了很冷,很冷的一声笑,然后将那个事物往抽屉一侧简略地一扔。
少年一笑,系统017感到自己不存在实体的数据核心就跳颤了一下。
他知道少年某类情绪值的已经在此刻到达了顶峰。
在刚刚的短暂剧情冲突结束之后,它的数据库中才自动补完了这段数据。
‘洛梓昱’的母亲和薄家存在很远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血缘联系,那个维系已经无限接近于一种,“世界上任何两个陌生人之间,基本都可以通过六个人来建立联系”的关系。
太过遥远,所以即使是‘洛梓昱’的母亲弥留之际,也并没有想过通过这联系来为自己的孩子取得什么不及的保障,她只是悲哀地与自己同样将离去的丈夫共同向上天祈求自己的孩子有一个安稳的未来。
即使他们知晓,在年幼时离开了他们,这个再普通不过的愿望都不可实现,但这是作为‘洛梓昱’的父与母他们最后时刻的悲愿。
有人循着机会找上了他们的孩子,由这几乎等于无的关系联系上了本家远在世界另一端的薄家,然后试图由此索取……“义务”扶养费用。
薄氏由这堪称“恬不知耻”的联系攀扯烦不胜烦,但并没有真的由此给予那个伺机而动的鬣狗一般的联络人一笔款项打发走那个投机者,而是的确给‘洛梓昱’母亲名下的一张卡定期支付堪到平均值的生活费——就此不闻不问。
联络人在见没有索要到理想的“报酬”后不知所踪。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告诉他,他和这所谓的某个上位,存在着微渺的血缘关系?
而那人的表现?满意,不满?评判,估测价值,打量?
——去他嘛的血缘。
洛梓昱已经完全烦了,他没有动这个房间里任何一样原本事物的意图,抽屉被没有丝毫耐心但也并未丝毫损坏地合上。
他离开了这个房间。
他并没有摔门,他对这个住所的原主人……他不知道。
少年仅仅是直接回到了卧室,他现在需要养足精神。
第二天,在本该起床换上校服挂上背包上学的时间,少年直接离开了这个住所,带着一张卡。
那是他自己的银行卡。
系统017似乎隐约意识到了少年可能打算做什么,偏偏,它此刻噤声,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它没有立场,或许……它也不愿。
少年走出了住所所在的街区,随便去了一个二手车市场。
这里的二手车价格不高,而且当场转款付清,并不需要太多手续就可以直接开走。
而少年坐在驾驶座上,随意地看上去只是敷衍地当着几人的面斜拉下了安全带,就直接把车开了出去。
几人原本对少年看上去的年纪有少量的疑虑,可看他毫不犹豫地拿卡支付全款,以及并不陌生地拉手刹踩油门的模样,那点不可及的疑虑已近尽数消失了。
而少年就这样把这辆外表稍旧,但性能仍算不错的车开了出去。
车窗开着,而少年在行车时,车速带起的风从旁拂过。
街道的景象从车窗边向后退过,而少年从这种汽油的气味,街道的气味,车流在此时算不上太嘈杂同样也称不上安静的声音中感到了片刻的放松与安宁。
但在这个时间,在驾驶座上控制着车辆的冷隽少年无疑已经非常显眼。
他那么年轻,他的面容那般引人,而他的周身……那般的散漫而恣性。
只是一个红灯,过马路恰巧往这个方向望的行人在看他,临近的车主在怔怔地看他。这样的少年似乎生而引人注目。
同样地,路口处,正在和一个执行任务的便衣同僚交谈,自身也未穿校服的颀长身影此刻也已看到了他。
颀长身影修-长的眉扬了一下,然后已本能地觉察到不对。
随意看着前窗外场景的少年车窗被简短地敲了敲。
“我要去这座城市的边界。”少年无所谓地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看上去对现在的情形并不怎么在意。
“想一起就上车,想阻止就滚。”
前方的信号灯在缓缓闪烁。
而颀长身影深墨色的眼看着他,没有什么时间犹豫。
车门没有传来开启的声音,而右侧的车窗直接翻进来了一个人,轮廓英挺,手长腿长,周身带着热度。
少年眯着眼扫了他一秒,又像是没有理会,直接踩了油门。
第八十九章
……
驾驶座上的少年车速很快,稍有生疏,但每一个换档前都没有任何犹豫,车行虽并不算平稳,也没太大问题。
“你有驾照吗?”坐在侧座的颀长身影挑了下眉问。
“——这个世界没有,”少年不是很有所谓地回忆了一秒道,“如果你在意这个,就在下个路口自己翻下去,或者系紧你自己的安全带。”
这句话虽然简略,嘲讽又任性,但其显的信息远超于此。
霍惊樊却看上去并没有多惊讶,仍然算得上平静,扯了扯唇角,然后真略垂眼看了下安全带。
按他遵守规章的性子,在刚上车的时候已经顺手系上了,至于要不要再收紧……好吧,他知道重点根本不是这个。
“你说这座城市的边界?”他道。
少年似乎在看信号灯懒得回,勉勉强强用鼻子里哼了声。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认为的,但我想……或许和你所看的有所差别。”霍惊樊思索片刻道。
“边界……它就只是城市的边界。”
他知道少年的路径并不会因为这句话有所变化,所以他只是做好了陪同他一起下去的心理预备。
这很——他知道,他虽然今天早晨和学校请了假,但也仅请了两节课,他没有和小队请假,而他们现在在由平常的街道向城市的边界前进。
少年只是直直看着前方,然后油门加速。
这辆二手车上驾驶座和副驾上的两人外貌很年轻,但他们并没有被拦下。
最开始到达的是一个亭岗前的便利店。
颀长身影看着少年下了车。
少年就这样直接把车扔在路边,径直走下车,并没有丝毫担忧或顾忌。
霍惊樊看着少年在便利店里走了半圈拿了要的水和物品,看了眼收银台旁边,不紧不慢随意拿了个细长的小东西,付了款。
他看着少年从车前方走过,然后拉开车门,回了驾驶座。
很难说他看着这个过程中少年的时候在想什么。
而少年这个时候拿了一支一指长的白灰相间的东西咬在唇间,一边拉手刹。
霍惊樊虽然神色没大变化,但条件反射地若有蹙眉视线看他的手指。
空气中没有烟草的气味,只有一种很淡的甜味。
少年懒倦地牙齿上下动了下那根细长物,此刻却是得意洋洋,几乎有些嚣张地叼着,乌眸略眯。
霍惊樊说不上来,看着这样的猫科动物神态,心脏几乎是有些怦然。
草,太可爱了!
他知道自己已经不知多少次因为少年的举动产生心跳感,但似乎每次只是比上次程度更甚。
少年咬着那根香烟外形的棍糖继续往前开。
离开市区前的最后一个亭岗,霍惊樊用加油枪给车加满油时,少年靠在不远不近的位置等着。
双手抱着臂的少年被附近另一个刚刚停靠的越野车下来的人搭讪。
车里有男有女,这个过来的是个浑身有点痞气左臂上纹着身的男人。
“小孩儿,还是学生吧,怎么这个时间在这边,去哪儿玩啊?顺路要不要路上一起?”
靠着的少年没有抬起眼皮,未理会人。
“诶,什么反应啊?跟你说话,这么没礼貌?车上哥哥姐姐等你回呢。”
那男人见少年头都不转,已经有些恼了,伸手就要拽少年纤直的肩臂。
“……滚。”
清凌的少年音冷冷道。
少年的身形也像是锐敏得人触及不到似的,一晃就从男人眼前侧过去了,毫不犹豫地扭头迈步就走。
握着油枪的霍惊樊原本已皱着眉单手握着准备走过去,看到这场景,浓挺的眉已自动松开了。
少年那模样像什么呢?你过去想碰他,摸他看起来柔软顺滑的皮毛,但你甚至连触都触不到他片刻的黑猫,冷冷淡淡用那双瞳孔瞥你一眼,尾梢都已经从你面前离去了。
很有味道,很引人,即使你被那人厌烦地甩了尾巴,你的视线也无法抑止地停留在那段尾梢上。
那男人视线就定在少年挺直的背影上,他那面几乎是黢黑中一点莫名透出来的红。
这回不止是他,车上几个男女也都在往下看,还又下来了一两个。
而少年已经径直朝着车离开了,看到已经加满了的油箱,打了个手势。
霍惊樊墨黑色的瞳孔映着人。
之前的少年似乎总是被禁在重重枷-锁里。
而现在少年的一举一动,都只是在做他本身想做的事。这更接近少年原本真实的性格。
厌恶无来由的搭讪,仅做自己需要的事,不喜欢麻烦。
而恢复到原本模样的少年,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若即若离感。
离开主市区之后,干道的路径慢慢变得荒芜。
街道两侧由树林覆盖,而霍惊樊看到少年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随手把斜下的安全带撤了。
霍惊樊本按规章习惯想开口提醒,转头看了一眼少年松散懒怠的模样,又止了。
他清楚猫科讨厌束-缚。
“——我们已经远离市区了。”刃缘模棱的声线道,“或许应该重新确认一下路线。”
在市区外导航很容易偏离。
这声音在安静无声的车行道路上显得尤为清晰。
“……别说废话。”少年道,“不要以为我不会随便把你丢在哪个岗亭开走。”
霍惊樊不再提及,只是这时候,反而低头莫名笑了下。
他知道少年说的“随便扔”,最不济也会是在一个有汽车旅馆的地方。不耐烦的时候嘴上也绝对不示弱,少年性格未免太过别扭可爱了。
车开了一段,道路开阔,树林间出现了一条林间支道。洛梓昱将车停在了附近。
少年关上车门往林间径直走去。
霍惊樊随之下了车,只回头扫了一眼没熄火的车,以防万一放了个保险装置,之后就向少年的方向走过去。
树荫繁密,日光渐沉,足步落在地上时会听到踩到树叶的“沙沙”声响。这是个突如其来的旅程,而突兀地开启它的少年似乎完全无顾忌去探索路上并不显见的痕迹。
霍惊樊在走到这条支路尽头时,看到了站在湖边的少年。
林中湖,边际似在这片广袤树林之外,但仍然看上去存在一个尽头而并非无限延展。
宽阔而安静的湖泊,充盈的淡色湖水在两侧高树的掩映下显得深而秘。
少年就独自站在这样的湖泊旁。
他的乌眸映着湖泊,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映照,那只是世界于他眼中的浮影。
霍惊樊看了这样的少年一会儿,而后他没停顿直接向其方向迈步。
这个林中湖泊虽然很大,但是不及滨水园的湖,不及白桥区。
——它不是这座城市的眼,但仍然让洛梓昱想到那些地方。
“有的时候我希望这座城市的眼是盲的。”
少年站在湖际,注视时定定道。
而这个时刻的少年被修-长有力的手臂揽住了腰间,环于身前。
“即使这座城市的眼看不见,我想它仍然会感到你。”从后接近,和他同一方向注视着湖的人声音道,“毕竟你是一只这么可爱的猫。”
少年太特殊,太引人,从这黑猫轻捷又警惕地踏入这座城市的那一刻,似乎就已被轻柔又小心地拢在了掌间,他的每一次起落都像是在其中跃动的乐符。
而少年只被他抱了一秒,就不耐烦了,一对小虎牙露出来,就要往下低头咬那不速手臂,“热,烦。”
霍惊樊无奈地松开了臂往上,只和少年并排站着看了这偶尔路遇的林中湖一会儿。
彼时林中静寂,风拂过时,带起细微的涟漪与凉感。
两人安静站到日光下沉时一起离开。
距离这条支道不久,似乎人聚的痕迹就重新显现在了这条荒芜的道路上。
一个指示路牌后右转,他们便到达了一个小型休息区。
此时天色已晚,两个人随便在一家小快餐店买了点速食吃了,然后便将车停在了这个休息区唯一一家汽车旅馆。
这个休息区位置实在太偏,同样人流量也低,这家旅馆年久失修,很多房间设施根本住不了人,除掉被旅客长订的两间,旅馆主自己住的房间,就只余一间。
姑且是个小双人间。
霍惊樊本来摸了摸颈后,想道要是少年介意……之前的话,他可以回车上睡。
但少年车钥匙早就随意扔进裤子口袋里,并没有拿出来的打算。少年仅在打开门把手前回头冷淡地侧了他一眼,便直接走了进去。
霍惊樊被那一眼莫名其妙看得颈下一热。
他压了压自己的喉结,让它不在这种时刻滚动,然后他走进了房间。
……
第九十章
……
房间因为准备入住,窗户已打开通风,但到夜晚,他们进入后店员出于安全考虑已经关上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还是因为两个人又到了单独待在一个房间的情形,没过多久,霍惊樊过于灵敏的嗅觉就在空气中闻到了……少年的气味。
因为在这个半封闭的空间里如此接近。
似乎比开着车窗但距离接近些的车上更……
霍惊樊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前。
偏偏少年只是扫视了眼房间情况,就把水和物品随手往桌上一扔。
少年进了浴室。
霍惊樊这下意识更乱了。
水声传来。
霍惊樊没有在原地僵立多久,就扫视了一圈房间。
他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没有往那张看上去姑且舒适柔软的大床上看一眼,而是直接往沙发走过去。
沙发只用把靠背放下来,就可以勉勉强强当成一个沙发床。
霍惊樊没往桌边去,就坐在沙发边缘,垂着头手支在面前,也挡住了高挺的鼻梁。
洛梓昱脖颈上挂着毛巾,黑色的发梢沾着水珠走出来,看到的就是老老实实,体积也看上去比日常小很多,尽管手长脚长的身影。
看着就像只老实待着的大狗似的。
洛梓昱乌眸就那么无起伏地扫他一眼,就不理了,趴在了床上。
他们两人都之前在休息区的便利店买了套简单的T恤长裤,这个时候少年穿着T恤,脖颈那的领口却因为少年生得纤长往下落了点。
迟疑着起身的霍惊樊没敢往那方向看。
空气中少年的气味混着刚刚洗浴过的水汽和沐浴露的味道,这就足够让狼犬兽化特性的霍惊樊把大部分的注意转移到试图克制身体的兽化特征倾向了。
如果这个时候……这个时候发间与身后冒出了狼犬的耳朵和尾,很难想象少年估计就直接黑着脸把他踢出房间后就此丢下了。
霍惊樊停止住自己的思绪,他近乎急匆匆地迈了大步往浴室的方向走去。
他发现自己或许是有些自掘坟墓,因为在接触到刚刚留存的水汽气息的一刻,有关少年的意识几乎瞬间涌上了大脑。
……这是少年刚刚洗浴过的地方。
他感到自己的脖颈一瞬间很红,然后他抹了一把面上,强行使自己冷静下来。
没多犹豫,他在脱下身上带着薄汗的衣物后,直接将龙头扭开开的冷水。
他不想在这个地方……他也不想象他在这个地方解决了那问题之后再急匆匆地出去,残存的气味会不会及时消散。
少年是猫,猫科动物的嗅觉同样敏锐。
而谷欠望这种事物——它太昭然,就像是饮料上的浮冰。
他不能对自己的旅伴做这样的事。
颀长身影站在浴室里,自训练锻炼肌肉线条分明的高大身体由冰冷的水落于其上。
映在镜面中的是极具有力量感与张力的画面,但其本人却有些痛苦地单臂撑在墙上,摇了下头。
水珠从他有些硬的发梢上滑落,而他的呼吸仍然是略微粗重的,连着上下滚动的喉。
黑猫……
那颀长身影即使极力克制自己不去想,闭着眼的时候少年的每一瞥,每一次触碰又离开的时刻都现在脑海里。
谷欠望即使在冰冷的水汽下也仍然在愈演愈烈。
他像是在等某种惩罚,但他并没有等到。
……
霍惊樊走出浴室的时候,仍然比应该出来的时间晚了许多,但他面上并没有存在谷欠的痕迹。
压制很困难,但他似乎强迫自己“合格”了,在他自己对自己的要求上。
虽然在看到少年趴在大床上扫视手机时,仍然克抑不住地看了少年沾了水珠之后看上去服帖柔软的发尾和侧面一会儿。
因为那对房间里无论什么角度都互相看得到的人来说很正常,少年并没有侧过头回视,仍在如常休憩,乌眸中似乎在思索什么。
颀长身影没有多看,只是觉察到自己身上现在的气味和少年身上沐浴过后的气味因为是同一种沐浴露相同之后,停顿片刻。
偏了下头,又转回来。
他走回了沙发床边,坐了下来。
从垂下的略遮住额前的碎发间似乎看不出他现在的状态。
少年似乎在思索明天的路径,而现在已经想完了,就侧了身把手机落在一旁,准备睡觉。
不过睡前,仍然像之前的习惯一样,随便攒了下抓过来的床侧另一个枕头,那像是突兀地揍了枕头一拳,又像抱着。
坐在沙发床边的人看着少年的举动,莫名心前微微一跳。
他说不出来,看着少年对那枕头的举动。
如果是少年同床的人,是不是也会像现在这样,不知道是被少年揍一拳,还是被抱着……
颀长身影觉察的时候,他已经感到自己随意放在沙发一侧的手掌已经微微攒了起来。他不由心里叹一声。
……不。
他现在只获得了抱少年一秒的许可,然后下一秒就被烦躁地推开了。
犬科总是对相拥这样亲近的接触想要更多。偏偏少年是猫科动物,让不让接触完全是随机的。
而此刻的少年,已经在那样对待了另一个枕头之后闭上了眼。
那双乌眸闭上时,黑发默默垂于颊侧,眉目隽而看上去温和,那般的少年倒是显得安静而任从其余。
可人知道这只不过是一种过于短暂的表象。
霍惊樊只是看了床上侧躺着的少年一会儿,然后开始整理放在沙发上的被单。
这会是有些难睡着的一晚,尽管他的四肢身体疲惫,而往常的训练后入睡总是睡眠质量很高。
……
早晨少年是在平常的七点醒来的。
他睁开眼的时间,和霍惊樊差不离前后。
高中生上学的时间点,那么都差不多会是这样。
少年抬手按了左边眼睛,然后看到了沙发床上已经坐在床边的颀长身影。
不知为何,抿了下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一天和这人待在一起时间算长了点,连这只狼犬的气味也混在一起被动熟悉了,现在早晨刚刚醒来的时候,几乎没觉察房间里还有一个共住的人。
这对于猫科动物的警惕心来说并不乐观。
少年几乎是往一侧偏了下头。
他这很别扭的过程落在霍惊樊眼里,墨黑色的瞳孔映着少年的侧面。
早晨的时候真说不上来这个年纪的高中男生在想什么。
他大概想在少年冷白的侧面上……咬一小口,或者别的。
犬齿似乎在微微发痒,和平常清醒的克制意识大相径庭。
颀长身影近乎原地停了三秒才慢慢回过神,然后抬起右手理了下被单。
欲盖弥彰。
少年就偏了那么一小会儿就不偏了,他的双腿垂落,踩着一小片地毯上的一双鞋子,走向了浴室。
少年看了片刻镜中的自己,和平常一样,在洗过脸之后那种总萦绕一般的困意就从面上褪去了。
在片剂改良了之后,清醒的时间更长了,但是作息少年也着实调整了一段时间。现在用上了,少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对那个怪家伙抱有什么样的想法。
总之,他会去边界。
去了边界,然后呢……?
少年不确定自己此刻在想什么。
他的确清楚自己此行的目的地。
他没有任何一种准确的描述可以确认他现下的思绪。
简单,而混杂。
他不擅长处理这类事。
那么索性暂时不去想。
猫科动物的思维方式偶尔会影响少年,而现下似乎正是这种被被动存在很多乱七八糟的思绪,又想直接将它们丢弃的少年需要的。
少年在看了那片刻就没再看了,他转身从镜面前离开。
习惯性地吃了一片片剂,虽然在这种远离原本剧情的区域,即使被路人觉察,影响大约也不大。
霍惊樊也在简单地洗漱过后,两人离开了汽车旅馆,临走前吃了一顿早餐。
……这无疑有些怪。
毕竟少年还没有和人一起一张餐桌吃过早餐,除了很久以前在第一回进的那个类似“训练营”的地方,宿舍被动紧在一起,那个时候统一时间起床,然后里面的预备团员进食差不多在附近。
少年低头吃粥的时候,没有抬头扫眼看对面。
但这种“无视”已经比偶尔无起伏地瞥一眼更明显了,至少对面的颀长身影是这样发觉的。
……好可爱。
狼犬心中想着。
即使是这么别扭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
不行,早上的时候之前那么盯着少年侧面和脖颈的时候已经很不对了,现在他不应该在早饭的时候对着在低头专心进食的黑猫有太多不合时宜的想法。
他清楚,但他就是……克制不住,这样而已。
少年在吃完之后直接站起身,而对面的颀长身影也随之站起,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对面的人进食的速度本来就因为平常的训练很快,又或者进食的部分时候会偶尔瞥一眼对面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的少年,所以实际上很早就吃完了早餐。
少年没有回头看人一眼,但这反而让颀长身影在侧头时多看了他一会儿。
上车之后,少年手搭在方向盘上,仰头看了片刻路标。
他从最开始已经知道方向,所以此刻他似乎看的不是路标。
可那是什么?
少年没有在此处停留更长时间。他拉放了手刹。
在这个有少量旅人聚集的小型休息区之后,这个少量人流的路径的确沿路偶尔会有补给点,类似的停靠场所。
好像这是一条并不算完全人迹罕至的路径。
没过多久,少年到达了一个很小的城镇。姑且算是一个城镇,但似乎最核心的设施是一个野外的真人cs,全称是军丨事模拟类真人户外竞技,也算是之前一段时间风行的wargame野外作战游戏。
似乎是原本有爱好者老板在这类偏僻的场所为爱好者们半娱乐半经营了这么一个木仓场,然后吸引了一部分“玩家”过来,而随着偶尔到访的“玩家”和旅者人流量稍微变多,附近有了小型旅馆,小餐饮店和便利店。
在这个完全不像小镇的小镇隔不远的一段距离甚至有个加油站。
两人到达小镇,左右在便利店买一些水和补给,然后两人就进了这个场所。
虽然一开始的确有用仿真木仓械的设施,在这个场所变得人流稍微说得过去了一点之后,改用模拟类游戏战术发射器,激光类对抗发射器器械。
两人拿了战术-装备和野外款式的护具和迷彩服在指定地点换上。
少年是无论什么类型的衣服都换的速度快,这个是才接触稍微慢些,但仍然较一般人来说很快。
而颀长身影就是习惯了,甚至偶尔会因为这些仿真设备和实物存在一些差别而偶尔会疑惑地停顿一两秒。
两人进了一场。
一些之前的玩家已经进入了,而毫无疑问后进入的人员会在隐蔽位置和视野上存在劣势。
但这对少年和颀长身影来说都不存在。
敏锐的听觉和本能。
对颀长身影来说,这是太过容易的及不上日常训练的流程,而少年在经过了他并不乐意的之前的训练后,这个游戏也很轻易。
两人以后来者,两个显眼无比的“靶子”的形式进入,不过却是两个带着屠丨杀机器设置的“靶-子”。
他们身上的标点几乎一个都没被成功瞄准过,但所有场中敢冒头的,或者只是暗搓搓比划着角度瞄准的,几乎都被点爆了头点下场。
一时场中一片哀鸿遍野又夹杂着抽气或者“彬彬有礼”的问候或惊叹。
“啊???”
“什么我就突然没了?真的假的??”
“我才进来五分钟,退钱!给退吗?啊不下一把!”
“他嘛的那是不是就俩高中生?!这什么打出来的什么木仓兵入场的效果??开玩笑?!”
“尸-体不能说话!即使是一大群尸体!即使我也是,我也要大声哔哔你们违规了!嘘——别让那个硕果仅存埋伏的兄弟被看到了……”
“尸-体+1。”
“真不争气!”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的语气。
无论如何,这些不情愿的尸-体也被工作人员一个个拖走了,尸-体被拖走的时候倒是表演欲很旺盛一个个做出了一个比一个惨烈的扭曲绝望表情。
少年无起无伏看了一个“死不瞑目”的尸体片刻,面无表情的模样倒真的很像个冷酷无情的杀手。
这模样反而看得同样带着战术-装备的霍惊樊有点失笑。
想掐着这时候酷酷的黑猫亲一口那浅色的唇瓣。
也不知道这样做了会不会立刻被黑猫用模拟木仓抵住额头送他出场。
即使那样也有些想不怕死地尝试一下。
但少年更快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就迈步走了。
霍惊樊感到自己的犬齿有点发痒。
有什么冲动在这种刚刚经过了模拟木仓战后肾上腺素激增时发酵。
他看着少年的背影,冷白的后颈在黑发下显得分外引惑人。
他感到自己的脚步似乎快而大了一点。
他离独自往前走去的少年明明存在一段距离,却又触手可及。
呼吸在此时加重,一切感官知觉都清晰而放大。
而少年在他最后一步之遥的瞬间,忽而转过了头。
少年冷淡地握着木仓柄,动作却是木仓背往他侧脸拍了下。
“我都听见你的呼吸和心跳声了,坏狗。”
而被他拍了面的颀长身影却在此刻,那种胸前的起伏更大了。
喉结随之滚动,渴感随之涌上喉头,他不知道少年这一拍让他想到了什么。
他感到自己就像是理性尽失地,又急切又冲动地俯下-身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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