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瘴气尸毒弥漫,雾越来越大了,从黑夜里兜头罩下好似在眼前缠了层黑纱,即便是相隔一尺都已看不见对方。
沈恕抬袖挥手,将眼前的雾气推远几寸,眨眼间浓雾又铺天盖地袭面而来,狗皮膏药一般纠缠在眼前,身前,仿佛要将人吞噬在雾里。
这雾气瞧着就万分沉闷,总觉得雾中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头扰乱他的思绪,牵制他的法力。
沈恕压紧眉头,张望着不远处的裴子濯,可雾气太浓,眼前人离自己只有半臂远,却只能瞧出个轮廓来,他盯着那道挺拔的轮廓,不免担忧其旧伤道:“子濯,你可有什么不适?”
裴子濯冷淡的声音出现在耳侧,低哑又镇定道:“这里阴气混杂煞气,浑重无比,对修士压制颇大,想来也是祖巫的手段之一。”
听他声音自然,观其举止自如,沈恕便稍微放下了心,“生门已关,阵法中只剩开、休二吉门,杜、景二中平,死、惊、伤三凶门。”
沈恕将红莲真火悬在掌心,凝力将真火化为一燃着烈焰的太极八卦阵,盘状烈焰周遭布满天地二象小篆在其中交错环绕。
八卦盘只有一角火光黯然,其余各处皆赤焰燃烈,瞧不出剩余七门差别何在。
“若是寻常阵法,只需专寻开、休二门攻克即可。但幻世境里乾坤颠倒,八门布局肆意混乱,若想从中攻克,不能走寻常解法,最稳妥的是先寻得布阵之人弱点所在。”裴子濯蹙眉道,“祖巫虽强为鬼将,但还终究还是个由怨而生的厉鬼。世间怨怼无非出自人的七情六欲,喜、怒、忧、惧、爱、恶、欲,恰好对应剩余七门,要能知道祖巫是因何怨郁结而终,这阵法也就迎刃而解了。”
暖黄色的光晕照得裴子濯俊朗的侧颜上,映得眸中闪着余光,此时的他神情专注集中,将平日里的恣意冷酷淡化不少,看起来颇有人情味。
若裴子濯不总是臆想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而是一直像眼下一般平心静气,或许待此番任务过后,二人在天界重聚之时,能再把酒言欢,促膝笑谈,成为至交好友。
真火微微摇曳,光晕掠过裴子濯耳后,隐约现出一团极细的黑线,好似蛛网一般盘旋在其颈侧。
沈恕视线一定,神情微变,那是什么东西?
“我好看吗?”裴子濯琥珀色的眼眸淡淡扫了过来,瞧着沈恕似笑非笑。
“嗯?”
“日日夜夜相对而立你都瞧不够?要不要我凑近了再给你瞧瞧。”裴子濯勾唇道。
沈恕:“……”
“你……”沈恕吐出半个音节,想提醒他脖子后面好像有东西,但他神念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便咽下去后半句话,顺水推舟道:“那你凑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裴子濯眉头一挑,以为他欲擒故纵的套路玩腻了,改换直面出击了?
可话既然说完了,哪还有收回来的道理。裴子濯缓缓俯下身去,浅眸盯紧沈恕,四目相对,两双眼里各怀心事。
裴子濯的视线过于坦率,盯得沈恕脸颊发烫。见这张俊脸毫无顾忌的离自己越来越近,沈恕心跳得飞快,实在是臊不过他,下意识便后撤了两步。
一双有力的大手几乎同时抵在沈恕后腰处,帮他稳住身形。
裴子濯将他这副脸颊绯红,眼波流转的模样瞧得一清二楚,他收回手,指尖好似被沈恕身上自带的温热灼了一下。
哪有男人的腰身会长得这般纤细,一掌便能整个撑住,他摩挲着指尖,早就忘了自己本意如何,目光一错不错地瞄着沈恕,逗他道:“你躲什么,不是你说要仔细瞧瞧?”
这人怎能如此不会害臊?沈恕稳住慌乱,抬眸半羞半怒的回瞪过去。
自己好歹活了几千年,哪能被他唬住,沈恕嘴唇一抿,半是想夺回方才丢掉的气势,半是想看看他脖颈的后侧,便一手拽住裴子濯的前襟,一手搭在他肩膀上,踮起脚尖整个人向前凑近,脸颊无意间擦过他的耳侧。
身前人湿热的呼吸突然喷在裴子濯脖颈,叫他全身一僵,喉结微微一动,被碰到的地方仿佛要燃起火来。可始作俑者只短暂停顿了片刻,便在他耳侧轻轻吹过一句,“我瞧好了。”
这四个字轻飘飘的,尾音还带着些懒懒的呢喃,从裴子濯一只耳朵听进去,另一只耳朵冒出来,搔得他心尖一痒,耳根火热,莫名惹出一股躁意。
他暗骂丹霄胆大妄为,竟敢堂而皇之的贴身勾引!还敢说对自己没那种心思?
裴子濯理了理被扯开的前襟,凤眸微眯,下套道:“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也不知道我身上有什么过人的长处,会惹得丹霄散人目不转睛的瞧了又瞧。”
刚刚贴近去细看,裴子濯的脖颈干净细长,哪里有刚刚见过的蛛丝状黑线。沈恕揉了揉眼,许是因为方才雾气深沉,光影暗淡,才让他走眼看错了吗?
裴子濯身上负着一股煞气,眼下看来好似对他没什么影响,但在姻缘庙的厢房内,沈恕就亲眼见过他眸底泛红,将要入魔。
而祖巫就已拒灵了上古四魔之一——饕餮,四魔煞气自身特殊,最易互相干扰,或是在不经意间入魔,也难免怪沈恕多心去想。
裴子濯老神在在地瞄着他,好似等不到回复就不罢休。
沈恕料到裴子濯不会将此事轻易翻篇,他也是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能让裴子濯这般会错意,解释肯定是解释不清了,也不愿委屈自己承认喜欢他,索性就想转开话题。
他刚张开嘴,就见浓雾之中隐隐浮现出一道黑影,沈恕面色登时一变,视线定在裴子濯身后,凝声成线道:“有人来了。”
在雾瘴之中,那道黑影飘然而来,落地无声,似是一道人影。可令沈恕惊疑的是,那人影好像是长了两个脑袋,一圆一扁,并肩而行,瞧着像是畸变的怪种。
这又是什么邪物?沈恕将真火悄然放大,双目紧盯那道幢幢鬼影,正欲动手,就听“锵!”一声巨响,裴子濯抽出那道冰戟凌空而跃,直奔那道黑影而去!
“谁!”
一声熟悉的惊呼诧然迸出,沈恕一怔,登时急呼道:“等等!他是詹天望!”
裴子濯脚步悬空收紧,动作应声疾停,掌心冰戟贴着詹天望面前当空切过,“当!”地一声狠狠地砸进地面,钻出一个半尺深的窟窿来。
见状詹天望忙脚底一滑,心有余悸地后撤了好几步,才堪堪停下,回过神来怒道:“你们胆子也太小了吧!不就是想吓吓你们,至于动真格的吗?”
走近一瞧,确是詹天望,他怀中抱着缠满布条的辟邪剑,在浓雾中遥遥看去,便是那挨千刀的第二个脑袋。
沈恕见他已经行动如常,着实赞叹詹天望不亏为沧阳派少主,只修养了几个时辰就从灵力虚空中缓了过来。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这是你自作自受,怪不得旁人。”裴子濯扬袖收回冰戟,抱臂而立,又变回那副冷声冷气的模样。
詹天望此举多有故意之心,此时自然理亏,他清了清嗓子,作势问道:“这雾气怎会这么大,那些村民呢?”
沈恕上前一步,将婵山中的遭遇细细道来。
午后入山的百姓几百人,现如今被救下的只有十几,近九成百姓被化为走尸,祖巫恶行累累,论罪当诛。
詹天望听完垂首沉默良久,收紧一口气道:“幻世境再高深也应有阵眼所在,我……我大概知道他会用什么当作生门。”
沈恕哑然道:“那件嫁衣已被我托付他人,送出阵法了。”
“送走了!”詹天望脸色一变,“那就不好办了。”
“好办的事,我们早就办完了,詹少主英明神武,还有别的想法吗?”裴子濯嘴不饶人道。
“你这人……”詹天望指着裴子濯,猛然想起眼前这俩至今未将姓名交出,便生气地质问道:“你们二人把名字藏得那么严实做什么,还怕我出了婵山找你们寻仇吗?”
这倒不是,沈恕与裴子濯极有默契的对视一眼。
他是修界在逃通缉犯,为保他安全,不能据实以告,沈恕垂首思索。
他是臭名昭著大变态,为保自己清白,不能据实以告,裴子濯低眉琢磨。
片刻之后,二人抬手互指,各执一言;
沈恕:“他叫张三水。”
裴子濯:“他叫李一云。”
“……”
詹天望:“你们骗傻子玩呢?”
“扑哧”裴子濯笑出了声。
詹天望恼怒道:“连名字都不敢报,你们莫不是什么修界歹人?”
沈恕虽不明白裴子濯为何要自作主张的替自己报个假名,但话已落地,只能圆道:“你多虑了,是本名过于粗俗,所以耻于出口。”
“那你真叫李一云?”詹天望诧异道。
沈恕摸了摸鼻子,“对,我是李一云。”
“那你?”
“张三水见过少主。”裴子濯颔首道。
詹天望:“……”总觉得他们还在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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