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金吒其实没说过几句话。


    前部护法为人清冷,犹如高岭之花只可远观,走近了瞧听说也很威严,她每每遇到都只是很礼貌地与他问个好。


    这下是才回了灵山,一时激动,得意忘形热情过了头。


    喜恰瞪大眼睛,金吒竟然叫她妹妹,突然不好意思起来:“护、护法,喜恰只是灵山一只小小妖精,不敢与您攀关系。”


    她低着头,却听头顶一声轻叹,再抬头看金吒,又似乎瞧见了他眼底一闪而过便消逝的怔愣。


    但唇角又浅浅勾起,霜雪消融一般的笑意,是在笑她。


    “你拜我父李靖为义父,可是忘了?”


    喜恰瞧着他,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微张着唇:“对对对......”


    这样算起来,金吒还是她大哥呢。


    她与金吒又寒暄几句,但本就嘴笨,说不来太多,又心里还有事,没一会儿就辞行。想来她本就是生在灵山的,金吒也与她不熟,没拦她也没有多问。


    白绒绒的裙摆拖在雪地里,她嫌裙子太麻烦,又一把拎起裙摆,小跑去了金蝉子的小院。


    “长老!金蝉长老!”


    转过一个山坳,金蝉子的小院子就豁然在眼前,一点炊烟向西腾起,院里围了几株篱笆,颇有些静安闲土的意味。


    虽在灵山,但就数他的佛院最有生气,喜恰也最为喜欢。


    院里的金蝉子原本正在烹茶,此刻轻摇蒲扇的动作一顿,往院外看去,却并没有惊讶。


    “我晓得你会来。”他替喜恰斟了一杯,“坐吧。”


    喜恰哪里会坐,她绕着金蝉子转了一圈,一张巧笑倩兮的笑脸凑到他面前,叫他看清楚她。


    “长老,我化形了!”


    月白色的裙摆扬起,皎洁的颜色原与朴素的僧衣不同,她裙间原沾了雪,被她的动作悉数抖落下来,化作一点晶莹的露水,熠熠生辉。


    金蝉子以蒲扇抵着半边脸,无奈摇摇头,唇边却有一丝笑意:“晓得了。”


    喜恰却不满意这个答复,凑近了他一些,又察觉不合礼数,复又站定。


    “你怎得一点都不惊讶?”这下接过了茶,她就着热气氤氲呼了口凉风,抿了一口,“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化形,长老。”


    茶水太苦,她不喜欢,蹙紧了眉,又将瓷杯盏拎远了,还念叨了一句:“这是什么,一点也不好喝。”


    灵山在西,茶源从东方而来,也是金蝉子方寻来闲憩时读经文喝的。


    “相由心生。”他替她将茶盏往里放,省得被她磕碎了,“从前你虽未化形,但凡有识有慧心者,皆能看清。”


    喜恰最听不懂这些玄奥的话,见桌上摆了香黍饼,犹自抓了一个。


    原本也是金蝉子料到她来准备的,他看着她吃,神色没什么起伏:“表象皮肉,若是轮回再生,便是脱胎换骨,再识不得旧人。”


    “什么旧人?”她没听清,不过黍饼很香,倒让她想起了正事。


    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喜恰努力合十双手,复又团起掌心,终于将那黄豆大小的香花宝烛显现了出来。


    一点没惦记的心思,她递给金蝉子:“长老,我答应要给你的灵烛。”


    金蝉子却只是摇头一笑,蒲扇轻拍她的手心,扇骨推着她的手回去。


    “我不需要,你拿回去吧。”


    喜恰不解,有些着急道:“为什么?”


    金蝉子却没直接回答她,而是瞧着她懵懂的神色,叹了口气:“当日我并未向你相求此物,你再好生想想,究竟是谁告诉你去取香花宝烛?”


    院里忽起了寒风,泥炉内的柴火瞬然噼啪两声,火星子明灭一瞬,复又亮起,将茶水煮得咕噜滚沸。


    温润的高僧则一脸淡然透彻,拢紧了僧袍,耐心等着她回想。


    喜恰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不畏寒,不过原本红润的脸色渐渐平静了点,声音也有点儿低落:“......是蝎子精姐姐说的。”


    “嗯。”金蝉子又给她递了块香黍饼,“如今你拜得天庭李家为义亲,是命中之缘法,需好生静下心修行。”


    金蝉子鲜少这样铺平直白与她分析,却耐着性子,引她好好回想这一出究竟由谁而起。


    她是倦懒了些,也耿直了些,但不至于太傻兮兮。


    原是她着了蝎子精的道,可是同为长在灵山的妖精,她从不树敌,蝎子精姐姐也一向对她好。说实在话,不是太愿意相信。


    “从今往后,你在天庭修法,而她在灵山。”见她还有几分执拗,金蝉子又提点了一句,“井水不犯河水。”


    “好吧。”喜恰这次老老实实点头。


    再回想为何守门僧一下就料到会有一只老鼠精去偷香烛,又为何佛祖明明慈眉善目,蝎子精却告诉她少去招惹,一切竟都清晰起来。


    但香花宝烛佛祖已赏给她了,她自然也可以转赠给金蝉子,好报答他。


    金蝉子依旧不要,只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若要历劫,自要历满九九八十一劫,方得正果。”他闭上双眸,语气平淡,“此物于我无用,原是你的因果。”


    喜恰却惊讶地瞪大眼睛,好一会才说话:“这么多劫难?”


    僧人未答,只是微理佛袍,将手拢在泥炉边汲取了一点温暖,又端起一杯茶来。


    她一向不会劝人,但却很好说话很容易接受他人想法,也学着金蝉子叹气的模样,感慨了一声:“我晓得了,长老。”


    但感慨不过表面,喜恰侧目一瞥,灵山白茫茫一片,此刻寒风更甚,却有白絮飘飘摇摇盈满天,竟是又下雪了。


    “金蝉长老,你看。”她又眼带笑意,原是灵山极少下雪,一时惊讶,“我们出门看雪吧!”


    金蝉子却裹紧了僧袍,呼出一口寒气,他摇摇头:“我畏寒,不能陪你了。”


    “啊......”喜恰有几分失落。


    但金蝉子早错开这个“看雪”的话题,只要稍稍与她说几句家常,她的话匣子又会打开,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在天庭在凡间的见识。


    泥炉的火渐渐熄了,茶水也凉了下来,再看院外的风雪也不知何时停息了。


    金蝉子替她将许多香黍饼用油纸包了起来,指尖盈出一点灿金色的灵力,萦绕其上。


    佛子赠物,喜恰从前在他这里拿过很多吃的,此刻却真的生出点不一样的心绪来,就像是金蝉子在与她道别一般......


    她站起身来,老老实实接过。


    “也不晓得天庭有没有这样的黍饼,你一向爱吃,便带些回去吧。”金蝉子递给她,眼里也带了笑意。


    原是,她该道别了。


    喜恰微张着唇,想说很多话,奈何嘴笨什么也说不出。


    在金蝉子面前,她就像个小辈,表面上看会很娇纵依赖,实际却很克己复礼,规规矩矩。因僧人自有清规戒律,她也只是灵山小小的老鼠精,本就有别。


    最终,她还是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恩人,那喜恰就此别过了。”


    金蝉子一时竟没说话。


    “不过还是希望您离开灵山之日,喜恰有机会送您。”她复又加上了一句。


    她才明白,原来金蝉子那日说的“她不必相送”,是早就料到她的因果。


    与哪吒相处了几个月,她也不知不觉染上点少年的风风火火,见天色昏暗下来,风雪已停,她拎起裙摆就要离开小院。


    “长老,我走啦,下次再来找你玩!”走到山坳上,见金蝉子还是没回应她,喜恰又回头朝他招了招手。


    金蝉子原也是一直在看着她,不过天色黯淡,即便风雪天会透着一丁点明亮,也不太瞧得清他的神色。


    喜恰微微眯起眼睛,怎么感觉恩人的神情有一点点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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