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中秋夜宴
太康七年,八月十五,中秋,平阳公主以庆贺新君登基,大宴群臣。
中秋之夜,又召宗室、外戚于长乐宫设家宴。
——长秋宫——
“皇太后殿下,郑小郎君到了。”宫中大宴时,大长秋成良轨便将郑珩之子郑煦带进了内廷长秋宫。
郑煦时年十七,虽为郑珩第三子,然长子与次子相继夭折,遂成为了独子,先帝时为防权重,便一直未让其入仕,也鲜为人知。
如今平阳公主掌权,郑珩便想让郑煦入朝,郑煦体胖,不喜弓马而擅诗文,而楚国的中枢机要,多为文官执掌,遂想让郑煦从文。
“姑母。”郑煦踏入殿内。
郑太后打量着侄子,心中不胜欢喜,“几年不见,煦儿都长这么高了。”
“姑母,煦儿已经年满十七了。”郑煦说道,随后将父亲交代给自己的贺礼奉上,“中秋迎寒,神祗赐福,祝姑母且喜且乐,且以永日。”
郑煦的一番讨好,让郑太后喜笑颜开,“郑家子嗣凋零,好在有了你,宫中乏闷,看到你,就像看到了你父亲少时,不过三郎可比你那父亲懂事,也沉稳许多。”
“姑母若是不嫌烦,三郎可以常来探望。”郑煦看出了郑太后心里的孤寂,于是说道。
“好好好。”郑太后笑道。
“母亲何事如此开心?”平阳公主听见殿内的笑声,便走入内问道,与之一起的还有皇太妃张氏。
“皇太后。”张氏向郑太后行礼道。
平阳公主走到母亲身侧,发现殿内竟还有个陌生男子,“母亲。”
郑太后遂拉着女儿解释道,“这是你舅舅的三子,郑煦,你见过的。”
郑煦看到多年未见的平阳公主,神色平静,然至皇太妃张氏时,那惊鸿一瞥,连双眼都瞪直了,直到姑母郑太后的提醒,“见过皇太妃,长公主。”
平阳公主打量了一眼突然出现在内廷的郑煦,“三郎吗,记得还在襁褓之时,我就曾抱过,已有六七年不曾见过了吧,都长这么大了,母亲不说,我都要认不出来了。”
郑煦摸了摸脑袋,“煦倒是一眼便认出了阿姊,多年不见,阿姊瑰姿,更胜从前。”
“三郎还和从前一样善言。”平阳公主笑了笑,“母亲,永乐宫的家宴要开始了。”
郑太后起身,“好。”
“三郎一同前去吧。”平阳公主又向郑煦说道。
“喏。”郑煦欣喜万分,然眼神的余光却是瞥向了平阳公主身侧的皇太妃张氏。
※ ※ ※ ※ ※ ※ ※ ※ ——
——长乐宫——
“武安侯,这边请。”外朝的大宴结束后,萧怀玉被平阳公主派人留了下来。
长乐宫的家宴,几乎都是皇室宗亲以及外戚赴宴,因而萧怀玉出现在殿内时,引起了不小的议论,但只是背地里的。
她们虽为宗亲,却只是空有身份而无实权,对于眼前这位叱咤风云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她们更多的,是畏惧。
宦官将萧怀玉引入席座,位置,就在平阳公主之侧。
“长乐宫今夜乃是家宴,武安侯既非宗室也非外戚,出现在此,不合时宜吧。”郑珩嘲讽道。
“合不合时宜,郑将军去问长公主不就知道了。”萧怀玉冷眼回道。
“你别太得意!”郑珩拉下脸色道。
殿中烛火闪烁,几个身影从殿外寒冷的月色中,进入昏黄,一路上有说有笑。
众人纷纷起身相迎,“拜见皇太后殿下,皇太妃,长公主。”
“寻常家宴,大家不用拘谨。”郑太后向众人道。
平阳公主身侧的郑煦,也向一众长辈行礼,而后便听得长辈们对这个年轻后生一阵夸赞。
“三郎真真是越发的俊爽,像你父亲。”
“大将军好福气。”
由于是与平阳公主一同出现,且又是年轻男子,萧怀玉便多看了郑煦一眼。
“是郑大将军的三郎君,郑煦。”宦官察觉了她的目光,于是弓腰介绍道。
对于郑珩之子,萧怀玉并没有太多印象,因为整个郑氏一族,在郑珩之后便彻底走向了衰微。
萧怀玉眯着双眼,听得众人对郑煦的夸赞,甚至谈论起了婚嫁,偶尔还会扯上平阳公主,于是便明白了什么。
而后整个家宴之上,郑煦显露出才情,并一直向平阳公主献着殷勤。
“三郎这般,莫不是喜欢上了你平阳姐姐。”看出郑煦的心思,宴上便有人调侃道。
“阿姊身份尊贵,恐怕这世间可相配之人寥寥无几,若非天之骄子,又岂能入得了阿姊的眼,敢与阿姊并肩,煦才疏学浅,不敢有非分之想。”郑煦向众人自谦道。
而后他又看向萧怀玉,“想必武安侯,也是如此想的,对吧?”
郑煦欲逼迫萧怀玉当着一众宗室的面说出与他相同的话,以断她日后与平阳公主之事。
一直沉默不语的萧怀玉,握着手中的酒杯突然抬眼,郑煦被这道目光惊吓住。
“你是什么人,怎配替长公主下定论。”萧怀玉毫不客气的说道。
紧接着,郑煦便又被呛住,一旁的平阳公主,连忙开口打了圆场。
她并没有批评郑煦,但也没有替萧怀玉说话,反而在家宴结束后,将郑煦留在了宫中,而让萧怀玉回了府邸。
※ ※ ※ ※ ※ ※ ※ ※ ——
“三郎君留步。”宦官叫住了郑煦,“武安侯之事,长公主有些过意不去。”
平阳公主似有留宿郑煦之意,郑煦遂看了一眼父亲,郑珩听后,心中暗自窃喜,“既是长公主的意思,你还犹豫什么。”
郑煦皱了皱眉头,宴上的殷勤也是父亲所指使,他不敢忤逆父亲,“喏。”于是便跟着宦官前往了内廷。
“这不是皇太后殿下所在的长秋宫?”看着方向,郑煦问道提灯的宦官。
“长公主有时也会宿于中宫。”宦官解释道。
郑煦便不再持疑,又问道:“皇太妃也住在长秋宫吧。”
“回公子,是的。”宦官回道。
郑煦跟随宦官来到一座偏殿,“公子请在此稍等片刻,长公主一会儿就来。”
“其实今日宴上并没有什么的。”郑煦攥着自己衣袍,脸色有些不太自然,眼里充满了紧张与恐慌,“而且已经夜深了。”
“郎君,小人也只是奉命行事。”宦官回道。
“好吧。”郑煦的眼里有些无奈。
半刻钟后,忽然有婴儿的哭声传来,而此时偏殿内只剩他一人。
郑煦听到啼哭,于是便出了殿,那哭声越来越清晰,他便寻着声音穿过殿廷与长廊。
最终在一座亮着灯火的宫殿前停下,殿门没有关,但孩童的哭声已经停了。
好奇心驱使郑煦踏入殿内,秋风卷起殿内的珠帘与帷幕,他朝着光照的方向慢慢走去。
而后便瞪大了双眼,隔着屏风,可以隐约看见女子沐浴的身影。
郑煦大惊,便想转身逃跑,身后却传来一声惊叫。
“什么人!”
几个侍奉的宫人见有男子闯入,当即叫喊了起来。
屏风内的女子也为殿中动静所惊,“出什么事了?”她问道。
女官遂出去瞧了一眼,回禀道:“回太妃,是…皇太后殿下的侄儿。”
听到是男子,张太妃慌忙拿起衣物裹住身体,几个宫人将屏风外的郑煦团团围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窥皇太妃沐浴!”
“皇太妃?”郑煦瞪圆了双眼,连忙向里面的张氏解释道:“太妃,我并非是有意冒犯,只是…”
“腿长在你自己身上,难不成它会自己跑到太妃沐浴之地?”宫人们不依不饶。
郑煦百口莫辩,因在长秋宫中,没过多久便惊动了郑太后。
长秋寺的宦官将郑煦押至正殿,张太妃的贴身女官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郑太后讲述了一遍。
郑太后听完勃然大怒,因为张太妃不仅仅是先帝的后妃,更是新君的生母,“三郎,你自幼聪慧勤勉,怎会生出了这般心思,亵渎太妃,君王的生母,你知道这是何等之罪?”
“姑母,不是这样的…”郑煦跪爬上前想要解释。
“称殿下!”郑太后一改白天的慈祥。
“皇太后殿下,臣真的不知那是张太妃沐浴之所…”郑煦哭着解释道。
“整个浴殿的宫人都瞧见了,郎君站在太妃沐浴的屏风前不愿离去。”张太妃的贴身女官向郑太后说道。
“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你要吾,怎么相信你?”郑太后皱眉道。
“殿下,臣只是一时好奇…”
“一时好奇就能如此吗?”郑太后骂道,她看着郑煦,气得脸色发青,“你的两个兄长相继夭折,而你的母亲,是用命换了你,你怎能做出如此龌龊之事?”
“平阳姐姐,平阳长公主。”郑煦突然想起了什么,“是长公主留我在内廷,可是我等了半个时辰…”
“长公主留宿郎君,但并没有让郎君私闯天子后妃寝殿吧。”女官又质问道。
“平阳呢?”郑太后问道。
“回殿下,长公主半个时辰前就出宫了,好像在武安侯的府上。”大长秋成良轨走到郑太后身侧,俯身小声说道。
“殿下,您要为太妃做主。”女官哭诉道,“先帝刚刚大行,太妃便受此屈辱,若非是陛下年幼,需要太妃照拂,恐怕此刻太妃已追随先帝而去。”
郑太后闭上双眼,“先关押起来,”
“喏。”
第332章 圈套
公卿的袍服宽大,习惯了骑马的萧怀玉,只得乘车出行。
就在萧怀玉准备登车离宫时,平阳公主却赶在了她之前,先行了上了马车。
被推到一边的萧怀玉,就这样傻愣愣的看着平阳公主,中秋之夜的圆月,将夜色照耀得亮如白昼。
“这是臣的车马。”萧怀玉皱眉道。
“吾当然知道,这是武安侯的车。”平阳公主坐在车内回道。
萧怀玉迟疑了片刻,随后提步上了马车,“回府吧。”平阳公主向车夫吩咐道。
“喏。”车夫握紧缰绳,将马车驶离宫城,“驾。”
“…”萧怀玉进入车厢后,坐在了靠窗的一边,她看着平阳公主,眼里充满了不理解。
“武安侯是不是想问,公主怎不去安慰郑家的三郎呢?”平阳公主猜测着萧怀玉的内心。
萧怀玉撇过头,“公主想做什么,都是公主的自由。”
“哦,那好呀。”平阳公主便顺着她的说辞,叫停了马车,“停车。”
“吁。”车夫勒住缰绳,使马车逐渐停下。
停稳之后,平阳公主便要弓腰起身离开,萧怀玉见之,扭紧了眉毛。
平阳公主还未走出车厢,便被拽了回去,这次,是被直接拽入了怀中。
“主君…”车夫见车内迟迟没有动静。
“回府。”这次是萧怀玉的声音从车内传出。
车夫只得再次驶动马车,“驾。”
平阳公主侧倚在萧怀玉的怀中,故作不解道:“武安侯这是做什么?”
萧怀玉没有说话,只是干瞪着她,平阳公主便又作势要起身,“武安侯既然不说话,那我走了…”
然而她已被萧怀玉死死按住,力量悬殊,任凭她怎么挣脱都挣脱不开。
“武安侯…”
再开口时,却迎来了报复性的强吻,让她猝不及防,那般用力的索取,几乎断了她的呼吸。
起初,面对这种强逼,她还有所挣扎,有所抗拒,直至她感受到萧怀玉的怒火中带着些许的恐慌与不安,她渐渐停下,并开始回应与迎合。
她攥着萧怀玉的衣襟,越攥越紧,而搂在她腰间的手,也在用力推着她靠前,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直至紧紧贴合在了一起。
虽隔着衣裳,但仍然能感受到身体的柔软,尤其是贴近之后,二人的体温迅速攀升,心中之火,越来越旺,欲随情起,难以自抑。
爱恨痴嗔,逃不开的爱与无法抹去的恨交织在一起,因爱而痴狂,因恨而嗔怒。
放纵,取悦,挣脱束缚,缠绵悱恻的爱,可以短暂忘记身与心的疲惫,不再受世间种种烦忧所压抑,即便是罪恶,也甘愿沉沦。
萧怀玉搂着平阳公主,将头埋在她的肩头良久,二人紧紧相拥着。
平阳公主喘着气,待些许平复后开口说道:“你就这般不相信自己,还是不信任我?”
萧怀玉没有回答,但却抱得越来越紧,那是一种害怕失去的恐慌,害怕一但松开手,便不再属于自己。
只有通过掌心的触碰与感受,她才能得到片刻的心安。
平阳公主皱了皱眉头,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问出这样的话。
破碎的镜子,就算能够重新拼凑起来,也不可能真正完整,就如她们之间的信任那样。
在萧怀玉死亡的那一刻开始,她们之间便有了永远无法消除的隔阂。
平阳公主握起萧怀玉的手,放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没有人可以从我手中抢走你,同样也不会有人能够取代你。”
“吁。”车夫停稳马车,“主君,已经到了。”
急凑而紧密的心跳就在萧怀玉的掌心中,她看着平阳公主,注视了许久。
“武安侯到家了。”见萧怀玉一动不动,平阳公主又道,“还得借武安侯的马车一用,送我…”
萧怀玉神色微变,将手从平阳公主的心口抽回,不等她把话说完,便将其横抱着下了马车。
“主君。”门前值守的家奴眼里没有任何惊讶之色,好似已经见怪不怪。
萧怀玉将平阳公主抱回了府邸,几个守门的家奴看着门顶的牌匾,“你们说,这座侯府的门匾,什么时候会变成驸马都尉。”
“照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吧。”
※ ※ ※ ※ ※ ※ ※ ※ -
两个时辰后
已至夜深,屋外人影晃动,平阳公主听着身侧沉重的呼吸声,小心翼翼的将萧怀玉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挪开,轻放于榻上,随后起身和衣。
穿上衣裳后,她回头看了一眼萧怀玉,俯下身替她撵了撵被褥。
一束月光穿过门缝,照进了屋内,但很快就消散不见。
平阳公主走出房门,尽量不弄出声响的将门关上。
“公主。”窗外的人影正是她的贴身侍女。
“怎么样了?”平阳公主问道。
“如您预料的一样,郑煦果然对张太妃存有心思。”琦玉回道,“皇太后殿下已将他押入了长秋寺。”
平阳公主看了看天色,“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说罢,她便带着琦玉离开了武安侯府。
就在平阳公主关上房门那一刻,榻上的呼吸声戛然而止。
萧怀玉睁开双眼,屋内虽未掌灯,但在圆月之下,月光透过纸窗,照亮了整个房间。
平阳公主刚刚离去,枕边的余温未散,还残留着她身上独有的气息。
萧怀玉半躺在榻上,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耳坠,眼神呆滞,不知在思索什么。
而此时平阳公主已经离开了侯府,坐在了回宫的马车上。
车内掌着灯,还有一面铜镜,她伸手抚上耳畔整理仪容时,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看着铜镜,出来的太过匆忙,忘记右耳的耳坠在那时被人咬下了,她便将剩下的一只也取了下来。
看着掌心中的耳坠,喃喃自语道:“是无心还是有意,我不信你是无心的。”
※ ※ ※ ※ ※ ——
翌日
——楚宫——
就在郑珩因昨夜之事心情大好,以为今后郑氏将要改换门庭时,宫中传来的一则消息,却让他瞬间恐慌了起来。
儿子郑煦不但没有成事,反而在宫中犯下了弥天大罪,将自己陷入了牢狱之灾中。
郑珩听到昨夜张太妃之事,第一时间竟不是反思自己利欲熏心,将儿子留在了宫中,而是责怪起了儿子。
“我让他留在宫中,是为了让他拉近长公主,他倒好,歪心思竟动到了先帝的妃嫔身上!”郑珩并没有怀疑消息的真假,“去年的事,还嫌不够丢人吗?”
郑珩怒气冲冲的赶入宫中,并向自己的姐姐郑太后求情。
——长秋宫——
“昨夜的事,人物证俱在,如果不是因为你是我的手足兄弟,而他又是你唯一的子嗣,吾早就将他送到廷尉,而不是长秋寺了。”郑太后看着跪在地上的郑珩怒斥道,“张太妃是先帝的妃嫔,是内命妇,岂容亵渎,这件事如若传出去,郑煦就是有十个头,都不够砍的。”
“臣知道。”郑珩连连磕头,并苦苦哀求着郑太后,“那个畜生犯下这样的过错,就是处死也是应该的,可是殿下,臣福薄,一把年纪了,膝下也只得这一子,他是我们郑家唯一的子嗣,如果他没了,郑家就真的完了。”
“张太妃是后妃,但是郑煦是朝臣之子,这件事能做主的,不是吾。”郑太后又提醒道。
郑珩突然愣住,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平阳公主与自己的儿子虽自幼相识,但二人已有多年未见,而昨夜平阳公主突然将他留下,仅过了一夜,就发生了这种事。
他看着平阳公主,这才反应过来,因为贪欲,而使自己落入了圈套之中,如今明白过来,再后悔也已无用了,“长公主,三郎也是公主的弟弟,还请长公主,看在臣一把年纪的份上,曾经为了朝廷兢兢业业,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饶恕他这一次吧。”
“臣之后一定严加管教。”郑珩朝立在郑太后座旁的平阳公主叩首道。
“大将军为楚国尽忠职守,劳苦功高,然而这件事,关乎皇室颜面,先帝刚刚大行,内廷便有如此丑闻传出,这让天下人如何看待皇家,平阳刚代幼主暂掌朝政,怎能徇私情,枉顾律法。”平阳公主打着官腔,言语里尽是为难,“大将军让我如何给先帝以及张太妃交代呢。”
郑珩自然听得懂平阳公主的言外之意,即便心生不满,却也不敢真的说出来,他虽握有西北军,但却只是朝廷几大边军之一,况且平阳公主的身侧现在还有另一个人。
他看着平阳公主,其制衡的手段,要远胜先帝,他咬着牙,叩首道:“子不教,父之过,郑煦今日之过,臣难辞其咎,臣愿代子受过。”
郑珩的话,让平阳公主出乎意料,但她并没有因此而心软,“大将军还真是舐犊情深。”
“但有些事情,你应该也明白。”平阳公主冷下脸色道。
“只要公主能够放了犬子,郑珩今后,绝不敢再生旁的心思,并以公主,马首是瞻。”郑珩表态道。
平阳公主很是了解自己这位舅舅的心性,因而并没有轻信,“三郎的罪,吾可以格外开恩,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是将门之后,即将元服加冠,在此之前,也该历练历练。”平阳公主看着郑珩又道,“就让他跟着武安侯前往边关吧。”
郑珩瞪直了双眼,很显然,平阳公主想拿他的儿子做人质,以此来要挟他。
“喏。”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时辰等于两个小时
温馨提示,萧和平阳是有着阶级差异的,这种差异使这段感情并不平等,平阳做不到像萧那样爱对方,但萧绝对走进了她的心里,且是唯一一个。(上一世因为身份差距过大,平阳是不愿意承认自己会爱上萧的,所以一直在麻痹自己,但是爱权力也是真爱权力)
第333章 楚燕之战(一)
——长秋寺——
在父亲郑珩一番乞求与讨好之下,加上妥协与顺从,郑煦在长秋寺关押了一夜后被释放。
郑珩亲自将儿子从这个满是寺人的地方接走,父子两刚一见面,郑煦就受到了父亲严厉的责骂,甚至还对他动了手。
“我打死你这个大逆不道的畜生!”郑珩将儿子踹倒在地,当着长秋寺一众宦官的面,毫不顾忌。
一直以来,郑煦都十分恐惧自己的父亲,他蜷缩在地上,一声不吭,郑珩见他如此怯懦,便越发的气了。
他将儿子带出了宫中,骂了一路,至宫外时,仍未解气,甚至用起了马鞭。
“去年,你与那丧了夫的张氏…”郑珩像看仇人般一样看着自己的儿子,气不打一处来,“现在,你竟敢对太妃动起了歪心思。”
“我们郑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郑煦被马鞭抽得遍体鳞伤,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郑珩看着缩在车轮前瑟瑟发抖的儿子,“没用的东西。”
随后他长吸了一口气,再无奈,也只得接受,“回家收拾东西吧,皇太后免了你的死罪,但你从此…”
“就要跟随武安侯前往边关历练。”郑珩昂着头,极为不甘道。
郑煦惊愣,忽然明白了父亲的怒火,于是爬起来连连磕头,“是孩儿鬼迷心窍,连累了父亲。”
郑珩低头看着儿子,此时心中的气已消散了大半,“长公主的手段,与对群臣的打压,只会比先帝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早该想到的。”
“罢了。”郑珩转身跨上马背,“好在现在边关安宁,燕国刚刚经历了内乱,想来短时间是不会有战事发生的,另外我会安排一些人马,保你在边关周全。”
“我们郑家的路,”郑珩再次瞪了郑煦一眼,“就断在你手里了。”
就在郑珩以为燕楚各经战乱,边关会迎来一阵安宁时,处在北方的燕国,突然举兵南下。
※ ※ ※ ※ ※ ※ ※ ※ ——
太康七年八月下旬。
是月十八日,夜,一匹快马从北境一路南下飞奔至皇城脚下,士卒摇铃大喊,“边关急报!”
“北境有紧急军情,需面呈天子。”
昭阳殿刚灭的烛火再次点亮,入夜时分,楚京刚刚下过雨,平阳公主急促却不失仪态的走在宫廊夹道间,吹来的秋风中,带着一股寒意,地砖上的积水,沾湿了裙摆。
“去请武安侯入宫,吾要见她。”一边走,一边吩咐道。
“喏。”
大殿内,平阳公主根据北境来的军报,站在一张巨大且崭新的地图前仔细分析。
昔日的三分天下变成了如今的南北对峙,自百年前的大乱之后,诸胡南下,在九州肆虐,践踏,汉人逐渐失去了对北方的掌控,而鲜卑族所建立的北燕,吸纳与接受了汉人的制度与文化逐渐强大,并开始不满足只占据北方,而觊觎南方的疆土。
被逼南下的汉人,又何尝不想拿回北方的掌控权,尤其是楚国在吞并了齐国的疆土后,平阳公主想要一统的想法便越来越强。
“长公主,武安侯到了。”
萧怀玉亦是从睡梦中突然被唤醒,平阳公主深夜传召,必然是与边关战事有关,她不敢耽搁,连夜骑马赶入宫中。
“公主。”萧怀玉风尘仆仆的走进殿内,见到地上摆放的地图,瞬间明白了什么,“燕国这么快就出手了吗?”
“新的燕君,在处理完燕国内乱之后,便开始整顿兵马,他的野心似乎要比他父亲更大,但是能力与眼光却是远远不如的。”平阳公主说道,“北燕与楚国以及前齐的国情并不相同,鲜卑族在汉土建立的政权想要稳固下去,就只能选择接纳与融合。”
“田氏作为汉人,辅佐了燕国几代君王,一直推行胡汉融合,重用汉人,才使得燕国有了今日,历代燕君,也都曾下嫁公主到田家,这是燕国拉拢汉民的手段,但是新君似乎没有意识到这点。”
“田氏被抄家灭族,其朋党一并遭到株连,使得汉人在北燕朝廷的数量急剧减少,这样一来,剩下的汉臣与汉民,就会担忧与恐慌。”
“燕君只看到了权力受阻,却不明白国家维持稳定需要什么,他的做法,无异于是自掘坟墓。”
“一个国家,如果没有了百姓的支持,皇室失去人心,那么一定走不长远,天下并非一家一人之天下。”平阳公主又道,“不过燕国一直是如此,有亲近汉人的君主,便也会有排斥异族的君王,燕君慕容昱的母族便是排斥汉人的鲜卑贵族,他自然也受到了影响,远没有他父亲那般大度。”
“我记得高都公主的生母,是汉人吧?”萧怀玉问道,“而新君与永宁公主是一母同胞。”
永宁公主早在彭城王李康死前,就已被送回燕国。
“高都公主被囚禁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曾为田氏妻,更是因为她身上有一半汉人的血脉,并且触碰到了权力。”
“不得不说,我们的气运很好,慕容恒的死,注定了燕国的结局。”平阳公主又道。“燕国不可能再出一个慕容恒那样的君主了。”
“楚国失去了这个最大的阻碍,灭燕,只是时间问题。”
“兼并了齐国之后的楚国,已不是现在的燕国可以抗衡的,即便没有臣,公主也依然能够灭燕。”萧怀玉看着平阳公主回道,她似在顾虑与担忧什么。
继灭齐之后,若萧怀玉再灭北燕,完成一统,纵观历代王朝,臣子取得这样的功劳,其结局只有两个,取天子而代之,或受猜忌而亡。
终有一天,她们也会走到那个位置,那张椅子,一但坐上,便会有无尽的猜疑。
“武安侯,吾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平阳公主神色凝重的盯着萧怀玉,“君与臣之间的和睦,是建立在忠诚与信任之上,作为君主,无可避免的猜忌权臣,可是我不止有一个身份。”
“我们之间经历了那么多事,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你,猜忌你呢。”平阳公主又道,“你可以不怕死,但是我怕。”
殿室之中,灯火摇曳,二人之间隔着一张地图,不知从何时起,平阳公主看向萧怀玉的眼神发生了变化,那是一种,从不曾流露出的情感,“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了。”
“作为平阳公主,这样的身份,让我比所有人都接近权力,也比所有人都要有机会掌握权力,经历过苦难,便想要改变,除了死亡,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使我停下来,我逼迫自己,别无选择。”
“可我同样也是李瑾,是你的妻,我有我自己的私心。”
萧怀玉对视着平阳公主,随后绕过地图,来到了燕国所在的一方。
在这张地图上,燕国的兵马剑指楚国北境,而萧怀玉的兵马在燕国的东南。
“北境的兵马,乃巴陵侯萧世隆生前所留,现在统领北境军的苏定成,跟随巴陵侯多年,他知道该如何守住北境的。”萧怀玉向平阳公主拱手,“帅军北上,绕过秦岭,经渭水支流直逼燕国都城,这是我曾经的策略,但今时不同往日,疲惫之师,难以胜全盛之军,况且燕国占据关中已久,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萧怀玉看着脚下的地图,“就像公主说的,北燕政权,毕竟是外族所立,经过田氏之变后,远离燕京的河东,几乎全是汉民,因此臣想帅军,从河东之地经河西入关。”
“这是目前最稳妥的方法,但需要时间,以及楚国的北境是否能够坚守住。”萧怀玉又道。
对于军事上,萧怀玉领兵多年,无论是判断力,还是作战经验,都已在平阳公主之上。
“对于行军打仗,我相信你的选择。”平阳公主缓缓走向萧怀玉,“请你也相信,你的后背。”
萧怀玉转过身,二人相视,“北境战事吃紧,我今晚便动身。”
一阵风从殿门外吹入,将青铜灯盏上的十二盏油灯吹灭了几盏。
平阳公主迟疑了片刻,现在的她掌握着权力,可同样也被权力所绊,不得自由身。
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战场凶险,千万要当心。”
“好。”萧怀玉点头,“臣一定会为公主带回捷报。”随后转身离去。
“萧郎。”平阳公主看着萧怀玉的背影,突然抬头喊道。
听到呼唤的萧怀玉,刚回过身,平阳公主便扑到了她的怀中,“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因为慌张与害怕,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我答应你。”萧怀玉回应道。
※ ※ ※ ※ ※ ※ ※ ※
太康七年,燕国举兵南下,楚国朝廷下令坚守北境,同时命武安侯帅军北伐。
楚燕的战争爆发后,武安侯萧怀玉连夜回到边关整顿兵马。
在平阳公主执政期间,对于边关士卒的论功行赏极为重视,尤其是对于萧怀玉麾下的东征军,封赏极重。
在这种重赏之下,士卒们不再畏惧战争与死亡,并对主帅有着极高的信任与忠诚,灭齐之后,齐国军械库中最精良的武器,也有一半赏赐给了东征军,因而这支军队,也成为了楚国当前最强劲的精锐之师。
——桑丘——
萧怀玉屯兵于桑丘,在进军燕国之前,以楚国朝廷的名义,派遣使者入燕劝降边关守将。
而在此之前,楚国便以诏书的形式,发出布告,楚欲一统天下,恢复中国。
然燕国边将多为胡人,对于楚国的招降,不但不为所动,还斩杀了来使。
萧怀玉得知后,勃然大怒,于是下令强攻,不到半日,燕国之东的关城被破,守城的武将遁逃。
邻近的州郡闻关城失守,纷纷献城投降,田氏之乱,乱的不仅是燕廷,更是燕国的民心。
第334章 燕楚之战(二)
消息传回燕廷后,震惊朝野,楚国并没有选择派兵增援北境,而是命武安侯直取燕国东境。
“守城的将领,是都死光了吗!”慕容昱拿起桌上的竹简向传信的官员砸去,并将桌案掀翻。
“关城的守将与刺史同楚军血战,一直至兵尽粮绝方才城破,然而城破之后,附近的州县汉人守将全部不战而降,故而东境失守。”官员被砸到脑袋,头破血流,却丝毫不敢吭声,他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解释道。
“那些该死的汉人!”听到这儿,慕容昱对于背信弃义的汉人越发厌恶,他甚至将东境沦陷的过错,怪到了燕国先君重用汉臣的政策上,“田氏早就该根除了,如果没有任用汉人,楚军怎能轻易越过边防。”
官员随后又道:“楚军在进攻时,还散布消息说,楚欲一统天下,结束纷争,重建中国。”
“笑话!”慕容昱却觉得十分可笑,“就凭女人坐镇的楚国也想建立一统?”
“君上。”
“短短两天,楚军便已抵达漳水,大军直逼河东,而我军还苦陷在楚国边境的关城下,寸步难行,若照这个趋势,楚军恐不日即将兵临潼关城下。”
“请君上早做决断,派兵增援。”
然而为了南征灭楚,慕容昱几乎动用了全部可调用的精锐,“河东郡不是有不少守军吗,况且他们进军河东,便说明北境的守军薄弱,没有增援,如此一来,我们拿下楚国,岂不是更有胜算。”
对于燕君慕容昱执着于燕南的战争,群臣纷纷劝阻。
“我大燕占据了整个中北之地,即便楚军破了东境的关城,然而距京千里之遥,中间重重关隘,寡人不信,他能在短时间内吞下河东与河西两郡。”慕容昱依旧固执己见,“楚京城在楚之北,一块巴掌大的地方,难道我们还拿不下吗?”
他看着墙上的地图,眼里充满了自信,楚国的都城就位于楚国北境,只要大军破境,拿下襄阳郡,便可直逼楚京。
“楚国北境有险要的关隘,当年楚国的巴陵侯萧世隆,仅用几万人马,就挡住了先君二十万大军,从此放弃了对襄阳的争夺。”
“先君尚未能攻破关隘,可见楚国北境军的强悍。”
“够了!”慕容昱大怒,作为太子时,一直被严厉要求,不被父亲所认可,听到臣子们提到先君,他的心中便充满了怨念,“楚国的巴陵侯已经死了,先君做不到的事,寡人可以做。”
“河东河西两郡之兵马,难道还不如楚国一个区区北境?”慕容昱又道。
“君上,切不可用地域大小来定论强弱,楚国武安侯萧怀玉,仅用十万东征军在两年之内便灭了齐国,此等将才,古往今来,没有几人,他破我朝东境关城,仅用了两日…”
“够了!”慕容昱不耐烦的打断道,“你们将他说得如此传奇,寡人偏不信,他能用十万人马破我数道关隘。”
“君上!”几个大臣满眼恐慌。
“休要再多言,动摇军心。”慕容昱一意孤行道,“寡人倒要看看,是燕国先破楚都,还是楚军先入关中。”
※ ※ ※ ※ ※ ——
太康七年九月,暮秋,燕国十五万大军全力攻楚,楚国边将苏定成以三万北境军苦守半月。
兵力悬殊下,北境三座边城失守,不得已退守襄阳郡。
楚燕自立国以来纷争不断,襄阳一直是两国必争的军事重地,因为薛简的出现,襄阳郡最终落到了楚国手中,自此,楚国在与燕的对峙中获得了绝对的优势。
而今齐国被灭,襄阳郡便更加成为了楚国防御燕国南下的重要门户。
楚国朝廷对于襄阳一直十分重视,面对燕国的孤注一掷,平阳公主很快便做出了应对。
是月中旬,楚国朝廷命大将军郑珩率两万西北边军增援襄阳,又抽调两万中央禁军。
“苏定成丢了城池,退守襄阳,公主竟还让他做主帅?”对于平阳公主安排的增援,郑珩并无意见,然而却不满自己出兵后,身为大将军,却要屈居苏定成之下,听其差遣,“那苏定成出身卑贱,公主这样安排,我今后还如何带兵。”
“什么出身!”平阳公主冷下脸,并直言道:“在生死存亡前,出身一文不值,我看的是功绩,是能力,你有这个能力吗?”
“你想做主帅也不是不可以,两万对十五万。”平阳公主又补充道,“输了,我必会拿你人头祭天。”
郑珩顿时呆住,这样的风险,显然是他不敢承担的。
“你没有这个魄力。”平阳公主看出了他的心思,“但是苏定成却向吾立了军令状。”她将苏定成用鲜血写的绢书置于桌前。
“因为你的出身,拥有太多,所以你会有所顾虑,国家为何会衰微,就是因为士族的贪念,你们垄断了朝堂,不看能力,不看品性,只看出身。”
“你已经位极人臣,却还想要更多,那么你最终想要的,又是什么呢?”平阳公主又道,“你比我更清楚,也更了解你自己。”
“你为何能身居此位,你心里很明白,我虽不是母亲所生,但我自幼是母亲抚养长大的。”平阳公主看向郑珩,“舅舅,我也是郑家的女儿,我从未忘记郑氏对于我的养育之恩。”
“郑氏一族作为外戚,已为当朝最显耀,我以公主的身份执掌朝政,本就引起了不少非议,月满盈亏的道理,我想舅舅不会不懂。”
“同时,我能走到今天,倚仗的是什么,我很清楚,这种时候,我怎么可能自折羽翼。”平阳公主又道,“收起那些心思,从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听到平阳公主的一番话,郑珩有些无地自容的低下了头,“臣惭愧。”遂接受了平阳公主的安排。
但对于自己这位舅舅,平阳公主却并没有完全的信任。
“襄阳郡关乎着楚国的生死存亡,绝不能出半点差错。”平阳公主倚着凭几,脸色阴沉道。
“公主是想?”候在一旁的宦官弓腰小声道。
“让郭鸿麟跟着一并去吧,倘若郑珩不愿听从苏将军的差遣,便除去他。”平阳公主的眼神忽然变得凶狠。
“喏。”宦官离去前,又小心翼翼的看了平阳公主一眼,“公主,若是大将军真的做出了那种事,皇太后殿下哪儿…”他的眼里充满了顾虑,“毕竟大将军是皇太后殿下的嫡亲弟弟。”
平阳公主看着手中展开的竹书,旋即抬眼,“他是皇太后的亲弟弟,皇太后不会不管的。”
如平阳公主所说,一向了解自己女儿的郑太后在弟弟郑珩临行前亲自传见了他。
郑太后与郑珩乃是一母同胞的嫡亲手足,作为姐姐,她并不希望郑家日后走向平阳公主的对立。
于是便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弟弟郑珩。
“不是我不愿意相信长公主,而是长公主不信任我,再者,三郎的事。”郑珩皱着眉头,看着姐姐道,“阿姊让我如何相信。”
“三郎为什么会被送到武安侯的麾下,难道不是因为你?”
“三郎的事,我这个做姑母的也有过错,我不该帮你生那样的心思,她是我的女儿,我怎能不知道她呢。”身为郑氏之女,郑太后亦有为家族的私心,但通过郑煦一事后,她便彻底明白了。
一但触碰到权力,一切情感,便都可能化作乌有,但又因为情感,所以留有余地。
“我现在才看明白,阿姊将她视为己出,可是她…”郑珩挑眉。
“如果你不是我的弟弟,你觉得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与我说话?”郑太后反问道。
“你想获得信任,便要拿出等同的真诚。”郑太后又道,“亲情,总会有消耗殆尽之时。”
“收起你那些贪得无厌的心思,没有人是不可被替代的,尤其是于帝王而言,所有的人,不过都是棋子罢了,郑家的命运现在握在你的手中。”
“我希望你能够明白,大郎,阿娘故去之后,你是阿姊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至亲。”
郑珩陷入了沉默,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母女二人的意思几乎相差无几,但不同的是,平阳公主有着君王的威逼与提醒,但是郑太后作为他的嫡亲姐姐,字字句句都透露着真情。
血浓于水的手足之情,郑太后不愿自己的弟弟落得一个不得善终的下场,这才匆忙的召见了他。
郑珩听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是我一时糊涂,竟动了那念想。”
“你不是一时糊涂,你是因为平阳是公主。”郑太后在郑珩身侧走动道,“其实仔细想来,你与我的做法,与那些对她口诛笔伐的士大夫又有什么差别呢。”
“你我,是她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却做着让她伤心之事。”郑太后攥着双手,心中充满了愧疚,“你在不满她的时候,是否有想过,先帝之所以倚仗你,是因她的缘故呢。”
“阿弟,做人不能如此,母亲的话,你忘了吗。”
郑珩泪流满面,连连磕头认错,“此去襄阳,珩必收敛脾性,一切以国为重。”
※ ※ ※ ※ ※ ※ ※ ※
太康七年冬,燕军强攻襄阳数月,却始终无法攻下,襄阳的战事陷入僵局。
与此同时,楚军经漳水进入河东郡,一路势如破竹,连下长治、晋中等数城,又围晋阳,三日破城,河东沦陷,燕廷震惊。
第335章 燕楚之战(三)
“河东急报!”
“楚军大破晋阳,河东沦陷。”
前线的消息传回燕京,群臣无不惶恐,就连燕君身侧的近侍之臣也开始劝说了起来。
然而群臣的反对与亲近之人的劝阻,在燕君慕容昱看来,都是对他的否定与不忠。
“河西不比河东,有黄河为天险,定能挡住楚军的对吧。”慕容昱似听不见从官的提醒与劝诫,拉着身边的近侍固执己见的说道。
执政不满一载,作为君主,他不愿承认自己的过错,更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决策之失,仍然一意孤行。
然而这次,河东的战败,让这些平时阿谀奉承的近侍之臣也感受到了危急存亡的害怕,于是不再顺从君主,而说出了直言,“河东失守,燕国的士兵们都畏惧与恐慌楚国的统帅,将他比作汉朝的冠军侯,守城的刺史害怕楚军,而城中的汉人百姓更是诛杀了他们的守城官员,将城门打开,迎接楚军入城。”
“君上若仍执意襄阳之战,只怕河西也将沦陷,届时,关中腹背受敌,燕国危矣。”
慕容昱听到这些刺耳的劝阻之言,只觉得所有人都在指责与不满他这个君王,加上前线失利的消息,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
他拔出腰间的佩剑,将几个近臣就地斩杀,鲜血喷到了他长满络腮胡子的脸上,血丝瞬间充满双目,他的脸色变得狰狞,像吃人的恶鬼,张牙舞爪,宫中大殿逐渐混乱起来。
襄阳郡的僵持与河东郡的失守,不但没有让燕君慕容昱清醒过来,反而让他越来越极端与刚愎自用。
“君上。”
“君…”
他握着沾满了鲜血的宝剑,在大殿内展开了屠杀,鲜血溅到了殿柱与垂帘上,赶来劝阻的侍臣也被他刺死,官员们恐慌的四处逃窜,他用这样的方法,成功制止住了那些刺耳的言论。
有内臣跑出殿外大喊,“君上疯了。”
不知过了多久,宗室、外戚与重臣们闻讯,纷纷踏着皑皑白雪赶到了宫中,此时的燕王宫大殿内充满了血腥,慕容昱踩着脚下臣子的鲜血,一步一步走回了自己的王座。
他双手撑着带血的剑柄坐在王座之上,脸上与手上也都沾满了鲜血,脸色变得阴沉至极。
殿外漫天飞舞的雪花,积雪覆盖住了北国的疆土,让天地同为一色,圣洁而光明,然殿中却是滚热的鲜血在流淌,那般红艳,那般刺目。
宗室与外戚以及朝廷重臣看到这一幕,无不惊骇,一些德高望重的老臣更是带头踏入殿中指责,他们的君王,疯了。
然而接下来殿外出现的禁军,却让他们不敢再多言。
禁军围住了大殿,围住了群臣,仿佛下一刻,他们也要变成地上这些臣子,成为尸体一同躺下。
燕国的冬天异常寒冷,就如这些臣子们的心,早已被风雪冻僵。
“增兵襄阳!”王座之上,慕容昱说出了四个字,其语气之冷,不容反驳。
“拿不下襄阳,你们就同我,去陪先君吧。”
※ ※ ※ ※ ※ ※ ※ ※ -
太康七年十二月,燕国将关中防守的全部兵力调往燕南攻夺襄阳。
而楚国夺取河东后,继续向河西进军,然因黄河湍急,遂屯兵于河畔休整。
——黄河——
随着深冬的到来,北方的天气越来越严寒,帐内用铁盆烧着篝火。
萧怀玉坐在火盆前,端详着手中用玉石制成的明月珰,在火焰的照耀下,流溢着明月一般的光彩。
“元帅,帐外下雪了。”
萧怀玉将其揣回怀中,起身走出营帐,漫天的雪花在空中飞舞,还有几片飘到了她的头顶,这并不是河东的第一场雪,但却比之前的任何一场都要盛大。
飞雪很快就没过了脚下的黄泥,气温骤降,裸露在外的肌肤从刺痛逐渐失去感知,就连呼吸时,都能看到极重的雾气。
“不能断了篝火。”萧怀玉带着亲卫来到军中巡营,“尤其是晚上。”
“喏。”
将士们围坐在篝火前取暖,他们跟随主帅远征至此,已有数日不曾归国。
先秦的民歌《邶风·击鼓》在军营中响起。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歌曲唱出了这些远征将士们对家的思念,同时也激励着取胜的决心,他们都明白,只有打赢了这场战争,天下才会安宁,他们才能得以归家与亲人团聚。
“我爷说,我们家祖上原先是雍州华阴的,因为战乱和胡人南下,为了活命,不得已南迁,因此我爷最大的心愿便是回到北方。”华阴位在潼关之内的关中。
“雍州?”
“过了这河,往南,就是雍州地界吧。”士兵们望向军营西侧的黄河。
“这可是大河,哪有那么容易呢,否则也不会屯兵在此。”
“河东有山险,不也过来了,不过一条河而已,咱们元帅一定有法子。”
“等咱们拿下河西,不就可以带着你阿爷和一家人回到华阴。”
士卒摇了摇头,“家里人早就死光了,我爷到死,也没能回到他心心念念的祖地。”
一同坐在火堆前的战友纷纷陷入了沉默,他们之中也有不少与他一样的,或因战争,或因饥荒,又或是天灾与人祸,再也无法与亲人团聚。
“我原是齐人,朝廷发动战争,横征暴敛,因为不愿从军,他们打死了我尚在病榻中的阿爷,掳走了我的阿娘与妹妹,以此要挟,可是齐楚战争结束后,我才知道阿娘与妹妹已经被他们…”
“元帅。”
“元帅。”
就在士卒们因悲凉的歌曲而伤感时,远征军的主帅来到了大营中。
萧怀玉看了一眼众人,也许是因为这场大雪的寒冷,又或是黄河的阻碍,军中士气有些许低落。
“战争会结束,苦难也终会过去,今日我不与你们谈论胜败。”萧怀玉握着腰间的剑,昂首挺胸的走到军营中间,她向将士们高声喊话,“无论我们曾经遭遇过什么,都请不要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你们的生命,应该握在自己手中,没有人可以剥夺。”
“但是作为国家的军人,请肩负起你们的责任,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代替死去的同袍完成遗愿,为了新的生命带来希望,让我们的国人,让后世不再遭受苦难。”
“也许在今日过后,你们当中,包括我,会有人长眠在这片土地上,但即使是如此,就要退缩吗?”
“我相信你们从桑丘跟随我们出关那一刻开始,心中就有了答案。”
“我们应当让北方的胡人知道,汉人的礼,并不是怯懦与无能,我们有坚守国家,甘愿赴死的决心,即使肉身殒命,流淌在我们血肉中的斗志与精神,也永远不可被摧毁。”
“我华夏之中国,延续数千载,岂是外邦一朝一夕可毁。”
主帅的一番话,极大的鼓舞了人心,并重新引燃了士兵们心中的斗志,为了国家,为了亲族,为了一切想要守护的人。
“等战争结束,四海归一,便能代替你阿爷回到华阴祖地了。”战友们拍着士兵的肩膀说道。
“对,我要代替阿爷回到华阴。”
是月,河东大雪,冰封千里,黄河水流平缓的河段一夜冻结。
“元帅。”
“元帅,黄河结冰了。”陆兆麟激动的冲进帐中。
萧怀玉跨上青骢来到了河畔,经过一夜的霜冻,冰层厚度足以承受人与马的重量。
“驾。”萧怀玉不顾左右的担忧劝阻,独自骑着青骢踏入冰层。
马匹稳步前行,直到对岸,冰层也未有开裂,而此时的黄河,风雪还未停止。
“再等一夜吧,照这个天气,冰层只会越来越厚,但我们不能再拖了,襄阳郡陷入了苦战,我们必须要赶在襄阳失守前进入关中。”萧怀玉回到岸边,“今日先让轻装的步骑兵渡河。”为了稳妥起见,装备精良的重骑被安排在了次日。
燕君自以为的天险,为北国的风雪所化,这也是萧怀玉入关后为何要如此急于行军,一路上不遗余力的强攻数座城池,拼尽全力拿下河东,便是想赶在寒冬之前抵达河西。
中原本为汉地,汉人在这个地方生存了几千年,如今为北燕这个鲜卑外族所统治,这里的汉人长期遭受剥削与压迫,而慕容昱对汉臣的屠戮,便使得这片土地上的汉人对北燕政权彻底失望。
历代燕君为民族融合所做的努力,一朝化为泡影。
而南方李氏所建立的汉人政权,已然成为了他们心中的众望所归。
天时地利人和,楚军几乎占尽,这场战争,没有理由不胜。
“黄河本是天险,连上天都在帮助楚国。”看着陆陆续续渡河的士兵,陆兆麟骑马来到萧怀玉身侧,见其脸色阴郁,似有着隐忧,于是问道:“元帅在担忧河西的战事吗?”
萧怀玉摇了摇头,“比起河西之地,我真正担心的,是潼关。”
“畿内之险,惟潼关首称。”
作者有话要说:
中国这个概念几千前就形成了,意思是中央之国(大概在黄河流域,并不是很大)四方都是外邦,东夷,南蛮,北狄,西戎。
战争的苦,远比我写的更悲惨,最直观的是人口下降,那都不是一点点,而是直接折半的死亡率。
之前有在风起长安里写到过杜甫的三吏三别,我个人觉得魏晋南北朝这个时期要比安史之乱更悲惨。
五胡乱华是中国古代汉民族遭受最严重的一次灭族危机,以前的书也提到过,胡人吃人肉,将汉人当做牲畜当街售卖,其中更喜欢女性跟小孩…
但战争又有另外一面,版图的扩大,经济重心的迁移。
就像安史之乱对后世的影响一直延续到了今天(我们现在形成的南北格局,也是自安史之乱后逐渐演化的)因为虽然政治中心还在关中,但是经济重心已经转移到了江淮一带。
本文纯属虚构,为架空朝代,仅是参考服化道哦,关于那个便于理解的地图,我写了一个简便的丢在围脖,方便大家理解
第336章 燕楚之战(四)
楚太康七年十二月,楚武安侯萧怀玉帅十万楚军渡过黄河。
燕君慕容昱得知楚军渡河,于是诏命潼关守将坚守拒敌,又令附近州郡兵马驰援,并派大将镇守潼关。
然河东的失守与楚军渡河,加上得知朝廷无援兵,潼关诸将莫不惶恐,甚至还出现了逃亡者。
是月下旬,楚军进入河西边地,天气回暖,士气高涨。
——燕王宫——
燕高都公主慕容岚因田氏之乱而受牵连,被幽禁于王宫内廷。
太康七年,永宁公主回到了燕国,因远嫁楚国之事,身为太子的慕容昱畏惧父亲的权威而不敢求情,一直心怀愧疚,将妹妹接回燕国后,便对这位嫡亲妹妹百般照顾,并特许其自由出入宫禁。
楚国彭城王李康之乱,永宁公主身在燕国而不得救,万念俱灰,幸得长姐高都公主安抚陪伴。
又经田氏之乱,高都公主被囚于内宫,宗室皆避,只有永宁公主时常入宫探望。
高都公主慕容岚也因此得知了燕楚的战争,“襄阳一直是燕楚必争之地,自落入楚国手中后,楚国便将襄阳的防守视为重中之重,他身为君主,怎能做出这样的决策,不顾河东河西两郡,任由楚军渡河,对我朝实行夹击。”
“难道没有人劝阻他吗?”慕容岚又问道。
永宁公主便将兄长殿中伤人之事说了出来,慕容岚深深皱起眉头,“我看他真是失心疯了。”
“我想,兄长的心里也一定苦闷,”永宁公主眼神落寞的说道,“一直不被父亲认可…”
“既做了这个王,就不要找那么多借口与理由。”高都公主斥责道,“他没有资格,让国家与百姓来承担他的那些不满。”
高都公主看向殿外,心情异常的沉重,“楚军已经渡过了大河…是夺河西还是直进潼关。”她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我不能坐以待毙。”于是回头看着妹妹,“永宁,阿姊需要你。”
※ ※ ※ ※ ※
——楚营——
次年,章和元年,楚军渡过黄河后,并没有急于出兵。
因为摆在楚军眼前入关最大的难题,是位于黄河边上的潼关。
萧怀玉遂将众将召集,于大帐沙盘前商讨进取关中的对策。
一些老将开始了对关中之地各个关隘的分析,其中最为困扰的,仍是潼关。
“潼关,是我军进取关中最近的一条路,破潼关,便可直取燕京,关中再无阻碍。”
然潼关之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老将们几乎都明白。
“但潼关险要,一但固守,我军恐无法在短时间内破关,或许还会因此陷入僵局。”
“其实进取关中,还有一个法子,既然潼关坚如此险要,那么为何不绕开潼关。”一名老将指着沙盘上的河西郡,“我们已经渡过了黄河天险,如今被阻挡在潼关前,可选择北上,取河西,而后南下,绕开潼关,直抵华阴,拿下关中。”
“不经潼关,而择远路,取河西之地,渡渭水,进至华阴,再取关中。”其余将领对老将提出的绕道进行分析,“这样会不会太拖沓行程了。”
“襄阳的战事,刻不容缓,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而绕道取河西,南下渡渭水,中间曲折蜿蜒,所用的时间,恐怕不会比强攻潼关短。”
“况且,如此大的动静,必然会被燕军察觉,调取关中兵力增援河西,战况并不明朗。”
“河西之地辽阔,可退守可进取,以我军全胜之势,必取河西,而至于潼关,燕国一定会固守潼关的。”
因潼关地势之险,一部分将领赞成绕道,通过渭水南下至华阴再取关中。
而一部分年轻的将领却觉得大费周章,不如强攻潼关。
萧怀玉脸色凝重的站在沙盘前,听着麾下将领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
“大军北上,一定会引起河西的警觉,”萧怀玉突然开口,“襄阳郡的战事已经迫在眉睫,我们一定要赶在燕君攻破襄阳前进入关中,逼迫他们的主力军回援。”
“燕国如此孤注一掷,想来潼关是没有增援的。”萧怀玉又道,“就算有,也不过州郡的常备兵马。”
“元帅是想?”
“破关!”萧怀玉拔出自己的军旗,插至黄河几字口附近的潼关之上。
※ ※ ※ ※ ※ ※ ※ ※ ——
——燕宫——
楚章和元年,春,燕国高都公主逃离王宫,燕君慕容昱大怒,将看守的宫人与内侍全部处死。
“兄长不用逼问他们,是我将阿姊带出宫的。”永宁公主赶入宫中劝阻道。
慕容昱提起手中的剑,直指向自己走来的永宁公主,“为什么,你明知道她是逆贼田氏的新妇,二娘,连你也要背叛我吗?”
“可她也是我们的长姊。”永宁公主回道,“成为田家的新妇,并不是她自己的意愿,阿兄,我们都没得选。”
“可是先君在临终前,将边关的兵权给了她。”慕容昱又道,“我才是燕国的太子,我才是燕国的王。”
“以燕国军制,兵权,一直是在君主的手中,兄长心里很清楚吧。”永宁公主又道,自从嫁入楚国跟随李康,她便如同换了一个人,“父亲的偏心,其实从来都是兄长,只是兄长不愿承认,兄长嫉妒阿姊是假,不信任与忌惮才是真。”
“可是阿兄。”永宁公主一步步靠近,直到利刃抵在了她的脖颈前。
慕容昱吓得连连后退,即使再愤怒,他也从未想过要伤害自己的亲妹妹。
“你宁愿相信那些贵族出身的外戚,也不愿信任自己的至亲手足吗,我们才是这世间最亲近的人。”永宁公主红着双眼看向兄长,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来劝阻兄长迷途知返,“你的愤怒,是因为你的不安与你的不信任,你害怕阿姊会做出不利你的事。”
“可是我告诉你,阿姊去了潼关。”永宁公主又道,“她根本就不在乎什么权力,她只想替父亲守住慕容家用鲜血换来的基业。”
“君上可以因为守潼关不利而派人前去潼关捉拿甚至是杀头,但却不能因为我的母亲是汉人,就忘记了,我也姓慕容,是燕国的公主。”永宁公主继续道,“这是阿姊让我转告给你的。”
慕容昱陷入了沉默,他清楚的知道,高都公主前往潼关是为了拒敌,守住燕国的社稷,而就在前不久的潼关乃至整个河西郡,因为畏惧楚军的强悍,还曾出现了不少逃将,而这些将领,几乎都是燕国贵族阶级。
世受君恩,却在国家危难之际,弃自己的君王与百姓不顾。
慕容昱放下了手中的剑,失魂落魄的寻找椅子瘫坐了下来。
他撑在椅子上,旋即放声大笑了起来,永宁公主看着如此疯癫的兄长,“阿兄。”
慕容昱的眼神忽然变得可怕,“阿姊一定能守住潼关的。”
他抬起头,双眼布满了血丝,“谁也阻挡不了,燕国南下。”
※ ※ ※ ※ ※ ※ ※ ※
章和元年,正月,高都公主逃至河西,并说动了河西各城将领,联合出兵南下阻敌。
燕军虽未能取胜,却成功延缓了楚军的进军速度,二月,高都公主败退至潼关镇守。
章和元年,盛春,楚军抵达潼关,与燕国潼关守军展开了激烈的交战。
与此同时,燕楚在襄阳的战争也已到了尾声,燕国为南下,先后两次增兵,总共投入二十余万兵马,楚军在如此悬殊的兵力之下,苦苦坚守了数月。
自章和年始,襄阳共计六次告急,朝廷已无后备兵源增派,不得已下诏征募新兵。
是年三月,燕军在燕国君主慕容昱的催促下,对襄阳发动了总攻。
外戚大臣,大将军郑珩看着满目疮痍的襄阳城,眼里第一次出现了对死亡的恐惧。
亲身经历了数十日的战火,眼看着襄阳几度要失守,却都被苏定成逆转了局势,最终为楚国守住了这道国门。
然而这一次,襄阳的守军已十不存一,就连苏定成也预感到了襄阳即将失守。
“郭将军,你带着大将军离开襄阳吧,这是我的军令。”残破的军帐内,浑身是伤的苏定成对郭鸿麟下了最后一道军令,“也请代我向长公主传一句话。”
“臣,苏定成,承蒙长公主厚爱与信任,必死守襄阳,人在,城在!”
“喏。”郭鸿麟领了命,将负伤的郑珩连夜带出了襄阳。
大将军郑珩的撤离,引起了楚国朝堂的恐慌,甚至还有大臣提出了迁都建康,却为平阳公主所拒。
咚咚咚!
战争的号角与鼓声同时响起,燕楚两国的士兵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跟随号角向前冲锋。
热血洒满了沙场,正值盛春,百花绽放,空气中弥漫的花香,逐渐被浓郁的血腥所掩盖。
苏定成的阵亡,意味着襄阳的失守,而潼关之战的惨烈,也差点使得楚军主帅折于此地。
为守住关中要塞,燕廷几乎将京畿可调动的全部兵力都押在了潼关,并由曾以一万兵马阻挡柔然十万铁骑入关的高都公主出任守将,镇守潼关。
加上潼关山水环抱的险要地形,山高路狭,入关之路,仅能容纳一车一马,因而楚军想要入关,难如登天。
在连续数轮的进攻下,楚军都未能攻破第一道关隘,潼关之战持续了整整半个月。
是月下旬,楚军于军中挑选了一批身手矫健的士卒登山,在一番苦战之下,楚军终于逼进潼关,而代价便是攀登悬崖峭壁而坠落堆积成山的尸首。
在登山士卒的接应下,萧怀玉得以带兵入关,高都公主遂于夹道设伏,待兵马靠近,两侧山崖突然滚落巨石,顷刻间,人与马被山石碾碎,鲜血铺满了道路,紧接而来的又是一阵箭雨。
楚军只得暂撤,高都公主站在山腰一声令下,两侧埋伏的燕军突然杀出,将入关的楚军拦腰切断,似乎是想把主帅围困杀于关内。
“取敌将首级者,赏万户侯。”
围困楚军的燕国士卒,几乎都是各个部落的燕国勇士,身材魁梧,在重赏之下,所有人都朝着楚军的主帅杀去。
前锋的萧字旗帜被直接折断,就连萧怀玉也被这些士卒逼退,但身后亦是敌兵,她与陆兆麟被这支燕军完全隔开。
但好在滚落的碎石停止,“元帅!”陆兆麟带着人马奋力厮杀。
一名体型硕大的燕军将领,手持板斧与萧怀玉在隘道中僵持。
随着左右亲卫的相继倒下,萧怀玉不得不同时与数名燕军周旋对抗。
“拿弓箭来。”高都公主目视着这一切,并取来了弓箭。
一番周旋后,崖壁之下陷入了僵局,筋疲力尽的萧怀玉被几个壮硕的燕军军官制住。
高都公主趁机搭弓,将锋利的簇头,对准了萧怀玉心脏的位置。
啾!——
随着一声弦响,脱弦的利箭向下俯冲,关道风起,那箭向下偏离了些许位置,但也刺中了敌军主帅。
萧怀玉坠落于马下,并抬头向山头看了一眼。
燕军将领见势举起手中板斧,欲取首级。
“元帅!”幸得部将陆兆麟冲破阻碍及时赶来,并将燕军逼退。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昱有点心理扭曲,因为古代北方游牧民族一直是崇尚武力,强者为尊,作为家族中的男性,比不过女性而产生的自卑心里,恰恰又是因为是男性,那种自大与自信和自卑互相矛盾着,所以内心逐渐扭曲。
战争没有写得很详细,但高都公主挺厉害的,毕竟比主角团多吃了十年的饭,如果没有重生的话。
比起平阳和临沂,高都的父亲对她其实是不错的。
第337章 燕楚之战(五)
——楚京——
轰隆隆!
楚京上空阴雨绵绵,炸响的春雷,似乎要把天空撕裂,狂风在荆楚大地上肆虐,咆哮。
襄阳与燕国两地的战事,如楚京头顶的乌云,压得平阳公主几乎要喘不过气了。
随着襄阳的战况对楚国越来越不利,迁都的提议也逐渐堆满了案牍。
“长公主,燕国举国之力南下,襄阳恐难以再坚守,一但襄阳被破,楚京危矣。”就连平阳公主亲手提拔的尚书左仆射杨素与原西阳郡司马,现门下侍中卢思道也都开始了劝说。
“不必再多说,吾,相信武安侯。”然众臣苦苦相劝,却被平阳公主一句话所拒。
其态度坚决,语气之冷,令群臣只得作罢,拜退离去。
殿外忽然一声巨响,天雷劈开了宫中一颗枯木,宫人们对此议论纷纷。
听到动静,平阳公主起身,心口却传来一阵刺痛,只觉得异常乏闷,复又坐下。
她看着手中的耳坠,心中隐约感到一阵不安,随后握紧手心望向窗外,“阿玉。”
※ ※ ※ ※ ※ ※ ※ ※ ——
——襄阳——
仅剩的几千兵马,抵挡住了燕军一轮又一轮的进攻,这场苦战,持续了整整半月之久,直至襄阳城被彻底围住,与外界断了联系。
在抵挡住最近的一轮进攻后,襄阳守将苏定成拖着伤残的身体巡视着城池。
疲惫不堪的士兵们席地而睡,城墙底下的角落里零零散散躺着几个骨瘦嶙峋的士卒。
“将军。”年轻的士卒饿得连站都站不稳了,苏定成连忙上前扶住。
少年有些受宠若惊,同时一脸羞涩,“将军。”
苏定成伸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污渍,看着他生涩的脸庞,“你今年多大了?”
他转动着眼珠,停顿了片刻,而后回答道:“十五了。”但仅过了片刻,他又低下头,“十四…”
“但我能杀敌。”他抬头肯定道。
苏定成皱了皱眉头,朝廷送来的新募兵中,有一半如他这般年纪的少年,从最开始刚上战场的畏惧死亡,到后来亲眼看到异族对国人的屠戮,意识到战争的残酷,而逐渐坚定对外的决心。
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转身时,已是泪眼茫然。
“将军,燕军围困襄阳已有半月,城中粮尽援绝。”
他又何尝不知襄阳城内的绝境,巡城过后,苏定成来到了马厩前。
里面有一匹饿瘦的白马,是曾与他并肩作战多年的老战友,他抚摸白马,老泪纵横。
“老伙计,对不住了。”
“我必须要为武安侯争取,哪怕是片刻时间。”
随着白马一声嘶鸣,襄阳城的上空飘起了雨滴,城楼之上响起了壮士慷慨激昂的悲歌。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
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
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
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城中的粮食早已消耗殆尽,苏定成将自己的爱马烹杀,分食众将,又几日后,城中已无半点可以果腹之物,为了守住城池,拖延时间,甚至吃起了人肉。
咚咚咚!
战火数次响起,守城的将士刚刚歇息片刻便又拿起了武器御敌,登上城楼的鲜卑将领被几个瘦弱的楚国少年围逼,他们用性命做代价,将其逼退。
“楚国的儿郎们,死战不休!”
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
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
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
襄阳城下堆满了燕楚士卒的尸首,城中的房屋被砲石尽数摧毁,任由大火弥漫,烧尽一切。
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受伤的士卒撞进火堆中,身体被灼烧,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任凭大火将自己吞噬。
火海中抬起的手掌,是求生的本能,但却无力逃脱死亡,如不是为了他们所忠于的国,谁又愿意死去,如不是为了身后的百姓与君王,谁又愿意留在此地死去。
攻城的砲车在残破的城墙上砸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燕军冲入城中屠杀残余的楚军与城中没有来得及逃离的老弱。
负伤的楚国士兵握紧了手中的刀,面对众多燕军的围困,眼里没有半分胆怯,他高喊一声,向敌人杀去,以寡敌众,战尽了最后一滴血,直至被敌人刺成肉泥。
浑身是伤的苏定成精疲力尽的倒靠在城墙上,他看着城下涌入的燕军,自知已经无力回天,于是向东跪地叩拜。
被利刃刺穿的伤口在源源不断的流着鲜血,“陛下,老臣,尽力了。”
一众燕军冲上城楼将苏定成团团围住,此刻他的身侧已无一兵一卒。
他将血流不止的伤口绑住,握紧了手中的环首刀,“我自年少从军,三十余载,一生杀过数不尽的胡虏。”
“今日就算是死,也要拉上你们一起!”
由于语言的不通,燕国将领并不知道苏定成在说什么,只是见他面目狰狞,便明白是在挑衅,“杀了他。”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
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在杀了数十燕军之后,精疲力竭的苏定成被无数长.矛刺穿身体,倒在了血泊中,而尸首也被敌人因争夺功劳而分割。
章和元年暮春三月,末,襄阳郡太守苏定成阵亡,襄阳郡失守。
※ ※ ※ ※ ※ ※ ※ ※
——潼关——
就在高都公主以为自己射杀了敌军主帅时,潼关后方突然遭遇敌袭。
“长公主,有一支楚军从华阴杀到了我们后方。”
“什么?”高都公主大惊,旋即看向关道,只见楚军并没有因为主帅的中箭坠马而停止破关。
于是这才明白过来,楚军正面破潼关,是在吸引燕军的注意力,早在开战前,萧怀玉便留下了一支精锐之师未曾随大军南渡黄河,至燕楚交战潼关,河西兵马尽数驰援,这支军队才开始东渡进入河西,再由河西南下搭浮桥偷渡渭水,进入关中,直取华阴。
而为守潼关,燕畿所有兵力几乎都压在了这座关隘中。
后方突然出现的楚军,杀得潼关守军措手不及,而高都公主也不得不亲自带兵回援。
陆兆麟带兵上前解决了拦在前方的燕军,又令步兵架盾,以抵御两侧的飞矢。
“元帅。”陆兆麟跳下马将萧怀玉扶起。
只见萧怀玉抬起了头,并从自己怀中取出了那支明明射中了自己的羽箭。
箭上有血迹,但并不多,且只在箭头上,而箭簇的倒钩内并没有。
高都公主这一箭的力道,明明已经穿甲,且伤在了要害之处,但是萧怀玉却并没有重伤。
“这…”左右大惊。
而后她摸了摸胸甲,从内袍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只已经碎裂的玉制耳坠。
“原来是这只明月珰救了元帅。”陆兆麟的眼里充满了惊讶之色。
就连萧怀玉自己也感到十分诧异,那日晚上故意咬下的耳饰,竟救了自己一命。
铁甲阻挡了利箭绝大部分的穿透力,加上玉石的光滑,所以羽箭只是擦伤,而未有刺入太深。
萧怀玉重新跨上马背,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眼神变得越发坚定,“破关!”
※ ※ ※ ※ ※ ※ ※ ※ ——
——楚京——
襄阳城破前夕,便有不少宗室、外戚以及大臣同百姓一起收拾家当逃离了楚京。
偌大的京城,防守兵力不足一万,就算如此,平阳公主也没有想过要撤离。
然也没有阻止想要逃生的文武官员,并提前放出楚京即将闭城的通告,提醒还未及时离开的人早做打算。
襄阳城破后,楚京城门紧闭,平阳公主号令全城留守的官员与百姓参与城防,包括内廷的女官、宫人、内侍,全民皆兵,背水一战。
“公主,燕军已到城下。”
燕军攻破襄阳后,仅休整了半日便朝楚京进军,没有了襄阳为阻,大军压境,如履平地,不到三日,便下数座城池,是年四月,燕军兵临楚京城下。
平阳公主换上戎装,亲自领兵登上城楼。
朝中文臣,在她的默许下,大多都已东逃,其中外朝近臣中,惟有中书舍人赵砚书仍然相随。
“楚京无险可守,赵卿不害怕吗?”平阳公主站在城楼上,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驻扎军队问道。
“国君死社稷,大夫死众,士死制。”赵砚书抱袖弓腰回道,“死,臣之义。”
就在平阳公主准备拼死一战时,城下围困的燕军却忽然撤离。
“公主,燕军撤兵了。”
平阳公主情绪激动的望向北方,眼泪夺眶而出,并肯定的说道:“定是武安侯攻克了潼关,关中大捷。”
※ ※ ※ ※ ※ ※ ※ ※ ——
——潼关——
萧字旗被重新立起,随着楚军的攻势越来越猛烈,腹背受敌的燕军开始恐慌。
尤其是看到旗帜后,燕军内部发生了争议,高都公主镇守潼关,并没有朝廷正式的命令。
在这种慌乱之下,楚军破开了潼关的防线,杀进了关城之内。
随着潼关的失守,关内的士卒开始溃散逃亡,这座号称关中第一险的潼关,在经过一月的苦战后,终于被楚军攻破。
当萧怀玉帅军出现在关内时,慕容岚满眼震惊,因为她亲眼看到萧怀玉中箭坠马,“你?”箭簇上有锋利的倒刺,那个位置就算是有所偏离,一但中箭,不死也会重伤。
“公主,你输了。”萧怀玉骑在马背上,以胜利者的姿态向被困的高都公主宣示战争结果。
章和元年四月,潼关失陷,高都公主慕容岚被俘,是月,楚军进取关中。
作者有话要说:
国君死社稷,大夫死众,士死制——出自《礼记·曲礼》
意思是国君应当为保卫社稷而死,大夫应当率领民众保卫国家,直到自己战死,士人应当为法制所规定的卫国责任而死。
死,臣之义——出自《资治通鉴》韩愈出使承德镇。
意思是不畏死亡执行君王之命,是我作为臣子应尽的义务。
明月珰:汉魏时期妇女的一种耳饰。
第338章 燕楚之战(终)
章和元年夏,楚武安侯萧怀玉大破潼关,关中告急,而在南方战场,刚刚取得了襄阳战争胜利的燕军,得知京都临危后,不得不撤兵回援。
——燕京——
潼关失陷后,朝野震惊,关中各城守将与官员纷纷弃城而逃,燕国的宗室、外戚以及贵族纷纷逃回漠北草原。
燕京乱做一团,只有一些忠臣良将还在固守,等待大军的回援。
随着燕王宫内的一声惨叫,燕国彻底变了天,就在燕君的寝宫中,宫人推开殿门。
“君…”几个宫人吓得瘫软了身子,并慌忙从君王寝宫跑开,“君上…君上。”
“来人啊!”
楚章和元年,燕国君主慕容昱自缢于宫中,死前并未留下任何遗诏。
燕君的妹妹永宁长公主闻讯匆匆赶入宫中,她不敢置信的看着大殿主梁下悬挂着的兄长尸首。
此时的燕王宫,一片混乱,宫人内侍争相抢夺财宝逃离。
永宁公主看着七零八落的宫室,便已明白,燕国的气数已尽。
楚军入关,国君自尽,如此的燕国,即使燕南的大军回援,又怎能抵得过全盛之势的楚军,楚国一统,已是大势所趋。
继续挣扎,只会让这片土地淌满鲜血,令百姓流离失所。
是月,楚军抵达燕京城下,此时的燕京已然成为了一座空城,为使燕京免遭生灵涂炭,永宁公主决定降楚,并以朝廷的名义,下诏散去燕南回援的大军。
刚刚折回燕国的大军,听闻燕廷突然降楚,各部落首领愤怒不已,然也有愿意听从朝廷之命的归顺者。
而不愿成为奴隶的一部分燕国将领,便带着兵马向西北逃离,又或是夺取州郡割据一方。
章和元年,四月,燕廷向楚军递交降书,楚武安侯萧怀玉代替楚国皇帝受降。
是月,燕京城门大开,永宁公主亲率一众燕臣出城,奉燕国印玺、舆图降楚。
“燕国今日降楚,还请楚国皇帝陛下,善待燕国的百姓。”
三军列阵城下,萧怀玉跳下马背,走到降臣身前,“吾乃大楚武安侯,今代天子受降北燕。”左右亲卫接过印玺与舆图,“从今往后,大楚一统九州,再无北燕。”
是日楚军入城交接,将燕京城中的燕国旗帜降下,并升楚旗。
至于燕南等地,听闻楚军入关中,便有不少城池向楚国朝廷递了降书归顺。
“将军,我阿姊?”楚军入城,并直抵北燕王宫。
永宁公主作为前燕旧主,一直跟随在萧怀玉身侧。
“归降者与战俘不同。”萧怀玉回道,“因而我没有办法让你们相见,但她是安全的,这点请娘子放心。”
攻克关中后,武安侯萧怀玉再次领兵征讨,在半年时间里,相继收服燕地余下不愿归顺的州郡。
楚国朝廷恢复了燕京原本的地名——长安,并以长安为西京,派遣重臣前往,于西京设立了一套新的朝廷机构,为日后迁都做准备。
除此之外,又在西京设立了全新的女官之制,原本只在内廷的女官,职权有了变化,开始渗入外朝。
章和元年十二月,随着北燕最后一个割据势力的消亡,北燕覆灭,楚国灭燕之战,彻底结束了三国对峙的局面,而九州在历经诸胡南下,整整二百年战乱后,终于迎来了一统。
章和二年,楚国收编燕国残军,并驻防燕地,统一官制,重新选派官员接掌州郡。
是年春,武安侯灭燕后,将军队驻扎于西京,而未有回朝,此举引来了朝野的非议。
作为武将,相继灭了齐、燕两国,使大楚一统九州,这样的功勋,自开国以来,可谓是第一人。
历代君王,对于功高盖主的权臣无不忌惮,而今武安侯麾下大将云集,又手握重兵,坐拥关中之地,一但造反,朝廷必不能止。
对于在外征讨,且拥兵自重的武将,群臣们十分隐忧。
“天下已定,朝廷的人也已全部接手燕国,吾不相信武安侯会起兵造反。”对于群臣的提醒,平阳公主言辞回道,旋即又看向尚书省,“当然,中央的军备需要扩充,朝廷不能只是一个空壳。”
尚书省的官员起身拜言:“兵部对全国的征募令已经下发,各地常备军中也筛选出了一批精锐充为禁军。”
“还有一件事,便是国都的重新选定。”平阳公主命女官抬来了一张巨大的地图。
地图上再无齐燕,而只剩大一统的楚国,“自百年前诸胡南下,关中便被异族所占,楚承天命,重建中国,紫薇帝星也当归位。”
“吾欲以西京长安为楚都,领众星而治四方,诸卿可有异议?”
自第一个大一统的王朝建立,长安便一直是历朝历代的政治中心,而今楚国再次迎来统一,迁都长安便是众望所归。
“长公主圣明!”
散朝之后,平阳公主又单独召见了中书舍人赵砚书,并令其总领迁都之事,派往长安。
“赵卿,自武安侯攻克关中,吾便在思索迁都之事,事关大楚社稷,交与旁人,吾实难放心,吾欲让你前往长安,筹备迁都之事。”平阳公主向赵砚书说道,又赐以象征帝王的金符,“赐汝金符,见符如见吾。”
“君王之命,臣弗敢不从。”赵砚书接下诏令,“只是…”眼里有些犹豫。
“今日朝堂之上,群臣进言,恐武安侯有异心,长公主力排众议,是为君臣之间的相互信任,然,”赵砚书抬头,“公主是否也在想,燕国的战事已经结束,武安侯为何不回京?”
“你错了。”平阳公主当即道,“她不回京,群臣会惧怕,是因为不了解她,而我相信她,是因为我了解她。”
“我想的,并不是武安侯为什么不愿回京。”平阳公主又道,“而是她不愿见我。”
“有些事,旁人永远不会明白。”平阳公主起身道,“君王的所有猜忌,都是因为臣子不明确的态度,与事件超出了掌控。”
“你知道,这世间比权力更能操控人心的是什么吗?”平阳公主又问道。
赵砚书拱手,“臣愚钝。”
“是生死。”平阳公主回道,“连死都不在乎了,还会在乎这些虚浮的东西吗。”
赵砚书的眼里充满了震惊,他看着平阳公主,再次抱袖躬身,“臣明白了。”
从殿内领命离开,至门口时,恰好碰到了女官萧鸢鸢。
“赵舍人,我帮你拿吧。”见赵砚书一个人抱着一堆简书,萧鸢鸢便主动提出帮忙。
承明殿前的相救,赵砚书对于萧鸢鸢一直心存感激,“这怎么好意思。”
“我正好也要去中书。”萧鸢鸢便道,于是从赵砚书怀中接过一半竹简。
赵砚书没有再拒绝,而是趁着机会向萧鸢鸢询问了一些有关平阳公主的私事。
“赵舍人对于公主还真是好奇呢。”萧鸢鸢调侃道。
“这世上的人,应当没有不好奇平阳长公主的。”赵砚书回道。
“那么赵舍人,是否对公主,又有了不一样的看法呢。”萧鸢鸢问道。
赵砚书低头思考了片刻,“世人都说公主凉薄,妇人之狠毒莫过于此,可我却觉得,公主身上的坚韧与魄力,是世间少有,天下儿郎远远不及。”
“同时…”赵砚书回头看了一眼,“公主的眼里,也是有真情的吧。”
“凉薄之人,不会轻易动情,可一但动情,便永难回头。”萧鸢鸢说道,“公主又不是圣人,哪能真的断情绝爱呢。”
※ ※ ※ ※ ※ ※ ※ ※ ——
是年三月,平阳公主派遣中书舍人赵砚书前往长安,筹备迁都。
赵砚书抵达长安后,特意去拜访了武安侯,武安侯的大军并没有驻扎在城内,而是屯于渭水,坐镇关中。
——渭水——
暮春三月,渭水两岸虽不如江南那般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却也是一片葱郁,生机盎然。
平静的河面随风泛起涟漪,赵砚书在河畔找到了武安侯。
起初,萧怀玉并不愿意见他,“下官赵砚书,见过武安侯。”
萧怀玉撇了他一眼,文官的袍服太过厚重,与这渭水的黄泥地格格不入。
“我知道,你是为迁都来的。”萧怀玉边走边道。
“不,”赵砚书不顾脚下的泥泞脏了靴袜,紧跟上前,“下官是为公主而来。”
萧怀玉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赵砚书,陷在泥地中的赵砚书本就举步维艰,被突然目视后,差点没能站稳。
“公主很想念武安侯。”赵砚书连忙又道。
“是她让你来做说客的?”萧怀玉问道。
“不,公主只说了迁都的事,但我能感觉到,公主对武安侯的愧疚与思念。”赵砚书回道,“无论群臣如何质疑武安侯,公主都从未动摇过对武安侯的信任。”
萧怀玉沉默了片刻,而今天下大定,君与臣之间的关系便产生了变化,摆在她眼前的,只剩下两条路,是继续作为手握重兵的权臣留在朝中,还是将权力交出去归隐山野。
从前,她似乎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也从不在她的记忆当中,而这个问题,所要面对的人,不仅仅是她,还有作为君主的平阳公主。
抛开过往与私情,身为君王的平阳公主,又该如何面对与处置这样一位随时可以颠覆她手中权力的臣子呢。
但萧怀玉心里明白,平阳公主自始至终都有答案,而她也早就知道,这个答案,永远都不会改变。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与理解,因为那份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的爱。
“你走吧。”萧怀玉向赵砚书下了逐客令。
然被七情六欲所束缚的人,又岂能没有私心与杂念呢。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赵砚书并没有死心,继续跟上前。
有些厌烦的萧怀玉,拔出了腰间的佩剑转过身,锋利的宝剑直指赵砚书的眉心。
然而即使是如此,她也未能制止赵砚书的言论。
“武安侯与公主,不只是君臣吧。”赵砚书双目凝视,眼中没有丝毫胆怯。
第339章 武安侯回京
“以武安侯现在的能力,若要坐拥天下,不过是抬手之间的事。”赵砚书又道,“可是如果武安侯真要如此,便不会等到现在。”
“这说明在武安侯心里,有比权力更重要的东西。”
“这也就是为什么,公主会如此相信武安侯。”
萧怀玉看着赵砚书,逐渐湿红了眼眶,这也是赵砚书第一次见这位睥睨天下的大将军,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坚强的外表下,不过是一颗至柔之心,或许真的只有平阳公主了解她,知道她。
也只有在提到平阳公主时,她才会淡去冷漠,做出回应。
明明是相互倾慕,相互喜欢的,可中间好像隔着什么,让二人如此疏离。
萧怀玉收回了手中的剑,“我从未想过不回去。”她将剑插回剑鞘中,“我的使命还未完成。”
“在这乱世当中,信任何其可贵,又何况是心意相通,公主站在那个位置,已非寻常人可以比肩,她所求的,所渴望的,我不想也不只有权力。”赵砚书看着萧怀玉又道,“我能感受到,公主对于武安侯的渴求。”
自太康七年,赵砚书侍奉在平阳公主身侧已近二载,深得平阳公主的信任。
“你们这些读书人,可真是聒噪。”萧怀玉皱了皱眉,但眼里已没有了对赵砚书的敌意。
“难道武安侯,舍得将公主让与旁人吗?”赵砚书又道。
萧怀玉抬起头,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于是摊了摊手,转身继续向前,“回去吧,赵舍人的鞋都湿了。”
这一次,赵砚书没有再追上前,因为她从萧怀玉的眼里看到了转机。
“公主在楚京等您。”
“下官告退。”
待赵砚书走后,萧怀玉独自一人站在河畔,而她的手中正握着一只耳坠,与她掌心的疤痕一样,破碎,醒目。
那日的惊险,历历在目,又或许这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前世被夺走的生命,这一世用这样的方法试图补救,挽回。
萧怀玉抬起头,望着阴沉的天空,“是上天的悲悯吗?”
※ ※ ※ ※ ※ ※ ※ ※ ——
——长安狱——
攻克关中后,一些战俘被关进了长安的大狱中,其中就有高都公主慕容岚。
困于狱中整整半年之久,等来的,却是燕国亡国的消息。
“武安侯。”狱卒态度恭敬,按照吩咐打开了慕容岚的牢门。
而此时的慕容岚,早已没了当年在战场上的风采,对于亡国的结局,她或许并不意外,但作为燕国的公主,她无法接受。
那些跟随她出生入死的燕国将士,用鲜血与生命守护的国家,竟在短短一年之内覆灭。
“公主。”萧怀玉弓腰走进狱中,向左右挥了挥手。
“我已不是什么公主,燕国已亡,我,不过是武安侯的阶下囚罢了。”慕容岚靠在墙上,脸色苍白无力,连双目都失去了神采。
萧怀玉于是上前,亲自将她身上的镣铐一一解开,“公主不是输给了我。”
“以公主的能力,必不会使燕国走向绝境,但是因为身份带来的枷锁与束缚,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种无力,公主是否想过抗争。”
“公主在燕国,拼尽一切所得到的,却不如一个身份,即使是什么都没有做过,”萧怀玉说道,“本该翱翔于天际的鹰,却受困于笼中。”
慕容岚呆愣了片刻,她看着萧怀玉,“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你不恨我吗,我差点杀了你。”
“如果是在战场,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刺向我的敌人。”萧怀玉回道,“因为这是你我的立场。”
“但现在战争停止了。”萧怀玉又道,“之所以与公主说这些,是不愿公主再继续受困下去。”
“原来武安侯是来招降的。”慕容岚向前走了几步,没有了枷锁,连身体都轻盈了不少,她回过头,“是谁的意思?”
“平阳公主吗。”她又道,“她现在才是楚国真正的王。”
“是。”萧怀玉回道。
“我是亡国公主,你们灭了我的国,是我的仇人,你们就不害怕吗?”慕容岚又问。
“公主的理想抱负,燕国永远都给不了。”萧怀玉道,“但是楚国可以。”
随后萧怀玉将慕容岚带出了长安狱,这是慕容岚第一次看见,在平阳公主治下的,全新国度,仅仅才过去半年光景。
一些对于女子的严苛条例被废黜,朝廷机构当中甚至出现了女子的身影。
半年时间,长安城内原有的燕民,似已不记得亡国之痛,欣然接受了新的国家与新的身份,而现在,他们都是大楚的子民。
语言与文字的统一,也让慕容岚瞬间明白了,北燕已经没有复燃的可能。
中原王朝因为动荡而走向分裂,但是信仰终会让这个国家重新走向统一。
西京的变化,与官制的改动,也让慕容岚明白了平阳公主一直在做的事情。
“结束纷争,建立一统,这是动乱过后的必然趋势,也是众望所归。”慕容岚说道,“但要建立一个全新的国家,全新的秩序,却不是谁都可以做到的。”
“因而我很佩服平阳公主的勇气。”慕容岚又道,“从我第一次入楚,见到她时,便隐约有一种感觉,或许将来的某一天,楚国会因她而变。”
“如今看来,不仅仅是楚国,而是整个九州。”
“闪开,快闪开!”不远处的街道口传来一阵嘈杂声。
驮着货物的马匹突然受惊失控,不但将主人甩了下来,还在街道中横冲直撞,扬起漫天的灰尘。
那马瞬间冲出了街道,并撞倒了沿途的行人,引来了咒骂,还有稚童的哭喊。
就在众人惊恐逃窜时,受惊的马匹忽然被人制住,而使其停下来的,竟是个女子。
慕容岚追上受惊的马,伸手拉住缰绳,随后踩紧脚下的黄土,用力将马拽停,就如驯服塞外的野马一样。
马匹的主人一瘸一拐的追了上来,并向街坊赔了罪,又向慕容岚道了谢。
不远处有孩童正在哭泣,慕容岚转交了缰绳,便向那哭声寻去。
“娘子。”
只见一个女子正在安抚,看着年岁并不大,发髻上簪着簪子,似乎刚刚及笄未久。
慕容岚看着这一幕愣了神,女子的穿着与模样,不像是关中之人。
就在她猜测时,停止哭泣的女童拿着蜜饵向她跑了过来,并递给了她一条手帕,指了指她身上的污渍,“大姐姐。”
原来是刚刚牵马时,碰到了灰尘,胳膊也擦伤了。
慕容岚接过手帕,向孩子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女子面带微笑,朝她侧身行礼。
还不等慕容岚反应,女童便拽着她走了过去。
“将军真是好身手。”待慕容岚走近后,女子开口夸赞道。
就在慕容岚想要回话时,身后却传来了催促声,“抱歉,我得走了。”于是她便取下了发带,当做手帕的回赠塞到了女子手中。
士卒牵来了她的马匹,她上马之后,又握着缰绳回头看了一眼。
“将军,民女谢知蕴。”她似看穿了慕容岚的心思,于是主动道了名讳。
“谢家小娘子,我会回来还你手帕的。”说罢,慕容岚便扬鞭离去。
“将军?”身侧的侍女惊讶道,“娘子,她不是女子吗。”
“女子也可以成为将军。”谢知蕴回道。
“娘子可认识她?”侍女又问。
“她是燕国的公主,也是燕国的将军。”谢知蕴道。
※ ※ ※ ※ ※ ※ ※ ※ ——
——楚京——
是年三月,结束全部纷争后,武安侯萧怀玉听从朝廷的调令将军队屯于河西郡,随后回京面见天子。
武安侯的回京,让群臣松了一口气,至少当下,武安侯敢独自回京,便说明没有反心。
回京当日,平阳公主命尚书左仆射杨素,门下侍中卢思道领文武百官出城相迎,并于宫中为武安侯设庆功宴接风洗尘。
“这都要变天了,怎么还没有人影。”在皇城门前等候已久的大臣们,看着头顶被风吹来的乌云,逐渐失去了耐心。
“武安侯回京的消息,不会是假的吧。”
“怎么可能,这可是欺君之罪。”
半个时辰后,京畿下起了春雨,尚书左仆射杨素用手遮挡着额头,“武安侯是今天回京吧?”
“怎么还没到。”
“长安距此千里之遥,也许是路上因事耽搁,误了行程。”门下侍中卢思道回道。
没有旨意,百官们即便是淋雨也不敢提前离去。
“驾!”
没过多久,城北的山脚有一阵马蹄声传来,数十匹骏马飞奔在入京的官道上。
官道两侧的青草,已能盖过马蹄,“来了。”群臣们翘首以盼,尤其是刚刚入仕的官员,对这位声名远扬的大将军充满了好奇。
至楚京城前,队伍放慢了速度,杨素与卢思道便命人煽动城前百姓夹道相迎,又领群臣趋步上前迎接,以示朝廷的重视。
然而走近后,他们才发现领头的并不是武安侯萧怀玉,而是她的部将陆兆麟。
“这?”杨素与卢思道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知所措。
“对不住,诸位大卿。”陆兆麟遂跳下马背,向众人赔罪与解释道,“我家将军不喜欢这种场面,已经提前入城了。”
※ ※ ※ ※ ※ ※ ※ ※ ——
——武安侯府——
萧怀玉从楚京西门便服入了城,准备沐浴更衣后再行入宫。
暴雨前的狂风,席卷而来,将桃林中仅剩的些许残花吹落,片刻后又被卷起,落至大院的门前。
“主君。”府中的家奴早已得到消息,因而对于萧怀玉的回来并没有感到意外。
萧怀玉走进府中,却愣在了庭前,黑色的靴子踩在一片落花之上不再向前。
泛红的双眼中,印着一个人影,肆虐的风吹起了她的衣裙与发梢,“萧郎。”
第340章 共浴
声音刚落,平阳公主便已主动入怀,二人相拥在了一起。
屋外的风越来越大,卷起了地上凋零的花瓣,漫天飞舞。
天空中下起了小雨,雨水打在人的脸上,清扫了身上因为赶路的疲惫。
萧怀玉先是呆愣了片刻,伸出的手也悬在半空停滞了许久,她在犹豫什么,但在身体接触的一瞬间,内心替她做出了选择。
所有的彷徨与犹豫乃至不安,都在相拥这一刻全部消散。
她回抱着平阳公主,感受着她身上的气息与身体的柔软。
“我听前线消息说,潼关之战时,你曾于关内中箭?”平阳公主抬起头,担忧的问道,尽管潼关之战已过去了大半年之久。
“那一箭,因为公主,臣侥幸生还。”萧怀玉回道,“或许这就是天意,连上天都在助我,成就公主。”
“因我?”平阳公主不解。
萧怀玉便将包裹在手帕中的耳坠拿出,平阳公主看着已经完全碎裂的玉石,眼里并没有庆幸,而是一阵后怕。
坚硬的玉石,尚且破碎成如此,若是身体,那箭必然刺入,加上是要害之处,稍有偏差…平阳公主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她抱得更加紧了,任由头顶的雨水落下,也不愿意再松开。
“我不相信什么天意,也不信天命。”平阳公主说道,“可如果能让你安然无恙的回来,那我便信。”
“公主不必担心。”萧怀玉安抚道,“都过去了。”
“赶了一天路,累了吧。”随着雨越下越大,平阳公主便将萧怀玉拉进了屋中。
早在她入府等候时,就猜测到了萧怀玉会何时回来,于是命人提前备好了热水。
战场上的杀戮太重,所以每从前线归来,见平阳公主之前,她都要沐浴更衣,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习惯。
萧怀玉坐在池中,池水中的热气,遮盖住了她的身体,平阳公主就坐在她身后的池台上。
楚燕的战争结束后,萧怀玉的身上又多了许多伤口,有些旧伤还未痊愈,便又添了新伤。
顺着宽厚的肩膀慢慢往下,萧怀玉的后背有一道长长的,很是醒目的刀痕,以及一块烧伤。
她的伤极少在背后,烧伤留下的疤痕,是那日章华宫的火,与她的疯。
但让她记忆最为深刻的,还是这道长长的刀疤,太康四年夏,平阳公主在前往桂阳郡祭祀生母的途中遭遇刺客,差点身死。
这道伤口,便是萧怀玉为救她所致,包括掌心与手背那两道因为匕首贯穿而永远也无法去除的伤疤。
平阳公主伸出手,轻轻触摸着萧怀玉的背后,指尖抚过那道疤痕。
这份钻心刺骨之痛,令平阳公主心中的愧疚与亏欠越来越深,君臣之间的忠义,并非理所当然,而她们之间,也从来都不是对等的。
因而这一世对于萧怀玉,一向强势的平阳公主学会了忍耐与退让。
她永远都记得那天,沉入水底,挣扎无望,以至于心死,万念俱灰时,有一双手将自己从深渊拉出。
云梦险境至今已过去了整整六年,这六年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唯一不变的,是二人之间的信任。
感受到后背的抚摸,以及指尖划过的地方,萧怀玉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并不知道自己背后的伤变成了什么样子,但依稀记得那天的场景,浑身是伤的她带着平阳公主,死里逃生。
“疼吗?”除了这些旧伤,萧怀玉在平燕的战争中还有不少新伤,平阳公主便轻问了一句。
但萧怀玉明白她的意思,新伤的疼痛在身,而旧伤,在心。
身体的疼痛尚且可以忍耐,可心中的苦闷,那万般折磨,却能将人逼疯。
“没有任何伤是不会疼痛的。”萧怀玉侧头回道,“但我并不后悔。”
平阳公主俯下身,将额头抵在萧怀玉的肩膀上,“真的很抱歉,因为我。”
“给你带来了这么多的困扰与痛苦。”
“我想放你自由,让你远离痛苦,可我…”平阳公主内心不断挣扎着,一面是爱,一面是私心,“并不愿意。”
可爱,便是自私的占有,占有一切。
“我也做不到。”平阳公主又道,“我是一个自私且贪心的人。”
萧怀玉侧头看着平阳公主,肩头已被泪水沾湿,于是便从池水中抬起一只手,轻轻擦拭着平阳公主的眼角,“公主不需要如此。”
平阳公主握住萧怀玉的手,抬头对视着她,“不要离开我,也不要不见我。”
萧怀玉瞪着双眼一愣,随后回道:“在公主需要我之时,我绝不会离开。”
“平阳公主需要武安侯的支持与辅佐,但不会一直,可我的需要,是永远。”平阳公主看着萧怀玉的眼睛,眼里充满了渴求。
水雾弥漫在二人周身,当声音停止后,空气好似凝固,明明水温没有变化,但她的身体却越来越热。
平阳公主的一呼一吸,在她耳侧,都像是撩人心弦的火引。
随着越靠越近,二人难以自抑的在池边相吻,平阳公主匍匐在台面,右手搭在了萧怀玉的肩膀上支撑着身体。
与爱人的吻,就像品尝蜜饯,能让人短暂的忘记所有的苦涩与烦忧,甘之如饴。
随着越发的投入与忘我,萧怀玉转过身,并握住了平阳公主的手,渐渐直起腰身,相拥相吻。
萧怀玉身上的水,打湿了平阳公主的衣裙,于是索性将她的外袍褪去。
又从池中站起,就在结束拥吻,平阳公主不明她的用意时,紧接着,她就被拦腰抱了起来,并与萧怀玉一同没入了池水中。
她勾着萧怀玉的肩膀,粗喘着气,身上的单衣很快就被池水浸湿,与肌肤紧紧贴合在了一起。
耳畔与脖颈处的碎发也被荡起的水花染湿,加上缭绕的水雾,不施粉黛的容颜,隔着池中水,宛如一副画卷,而平阳公主,便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画中仙。
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够抵挡住这样的诱惑,就连萧怀玉也愣了神,她伸出手。
平阳公主看着她的动作,于是抬起一只手放在了她的掌心,指尖刚触到,便被她一把握住,随后拉入了怀中。
突然的举动与贴近,让平阳公主瞬间紧张了起来,加上本就没有平复的呼吸,于是便变得更加沉重与急促。
湿透的衣衫,紧贴着身体,就连胸口的起伏,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武安侯吓到我了。”平阳公主攥着手,握拳放在萧怀玉的胸口处,轻轻推着,似有些埋怨道。
常年作战,她的身形比一般女子要宽厚不少,身体也更加的紧实。
“公主也会害怕吗?”萧怀玉低头问道。
平阳公主便想用力将萧怀玉推开,但却被萧怀玉提前察觉,现在,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无法挣脱她的掌心。
萧怀玉如猎人一般打量着平阳公主,将自己猎物困于掌中,欣赏,把玩。
平阳公主便放弃了挣扎,昂首挺胸的看着萧怀玉,“武安侯可知,亵渎君王,是死罪。”
萧怀玉松开平阳公主,并抬起手,取下了平阳公主发髻上的金簪,随后塞到她的手中,并用自己的手包裹住平阳公主的手,握着金簪抵在了自己的胸口。
“王若要我的性命,我绝不反抗。”萧怀玉回道,语气十分肯定。
金簪落入池水中,“是吗?”平阳公主用手掌推着萧怀玉的胸口,将她逼至池边坐下。
平阳公主在水中,一边向前逼近,一边脱去身上的衣物,失去发簪固定的发髻逐渐散开。
青丝如泼墨,挥洒在雪山之上,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
萧怀玉抬头看着平阳公主,冰肌玉骨,发自内心的欣赏着爱人,心甘情愿的赴死,“是。”
平阳公主伸手搭上萧怀玉的肩膀,俯下身在她耳畔轻声道:“那便请武安侯与我,共赴黄泉。”
屋外狂风大作,暴雨如注,就连外室窗下的撑杆都被一阵急风吹落,窗户也因此关合,风雨一夜未止,那窗户便也开合了一夜。
设于宫中的庆功宴,一直到天黑,也不见武安侯与平阳公主的身影。
直到入夜才有女官进入宴殿传达旨意,庆功宴就此散去。
※ ※ ※ ※ ※ ※ ※ ※
几天后
平阳公主在楚宫召见了被安顿于驿馆的前燕公主慕容岚。
对于燕齐两国主动归顺的宗室,楚国都给与了厚待,亲王降为公,公主降为县主,并于楚京赐宅居住。
“慕容将军,这边请。”宦官将慕容岚带到承明殿前。
因要骑马,慕容岚便一直穿着男子式样的胡服,进入承明殿后,殿中只有平阳公主与武安侯二人,似在商讨塞外的边防。
慕容岚入殿后,武安侯萧怀玉便退到了一旁的殿陛下。
再次入楚,慕容岚的心境已完全不同,曾作为一国之公主,统百万之师。
心中的傲气,不允许她低头,因而入殿后,她并没有立马叩拜。
引导她的宦官,便在旁侧小声提醒,“慕容将军,楚国现在是平阳长公主在监国。”
平阳公主抬起手,“不必了。”
“平阳素来钦佩,像将军这样的女子。”平阳公主起身走下台阶。
“公主以女子之身,执掌天下,才是让人所钦佩的。”慕容岚拱手回道,“犹记得,第一次入楚时,岚以使臣的身份,与燕使,武安侯殿前赛马,而今楚灭齐燕,三国凝一,岚已是阶下囚。”
“以将军的能力,本可力挽狂澜。”平阳公主又道,“然将军受限于身份,困于规则当中。”
“同为女子,吾为将军感到惋惜。”平阳公主走到慕容岚身前。
“吾灭齐燕,并非是为楚,而是为你我,为更多的你我,不再受限于这样的规则与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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