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乞巧节
太康四年七月初七,楚京城
边军营邸舍中,一道晚霞透过窗户照进了屋内,萧怀玉对着铜镜查看伤口,经过一月之久的调养,坤道的伤药早已用尽,而她身上的伤口也已经全部愈合结痂,只有手掌与腿上较重的两处伤口还能轻微感受到痛楚,而这两处伤也是最为明显的,尤其是手掌上。
萧怀玉看着自己手掌上那道被匕首穿透的伤口,便又想起了武陵郡遇刺的场景,以及水中拥吻,前世今生的爱与恨,在一次次亲密的接触中忆起。
然而在苏醒的那一刻,她心中的恨意远远超过了爱,甚至因为心底的怨,还动了想要与平阳公主同归于尽的念头。
前世三十余年,她所想起的大多事,都与平阳公主有关。
或许是心中的怨念,让她含恨而终,所以上天又给了她一次机会。
她不想再重蹈覆辙,于是便接受了陈文泰的安排,因为在她的记忆里,她在陈文泰死后接掌了楚国东境的边防,陈家因为没有男丁,加上陈文泰耿直的性格,朝中也未有根基,反而树敌众多,陈文泰一死,陈家便迅速落寞,而陈文泰之女婚后过得也并不好,萧怀玉常年忙于征战,只是听麾下讨论过,但无暇顾及这些。
“想什么呢!”萧怀玉突然清醒道,随后便将心中奇怪的想法压了下去,换了一身崭新的直裾出门。
在邸舍之中都能听到屋外的参杂,可想今夜七夕灯会的热闹。
就在她出门时,恰好碰到了同时出门的郭鸿麟,郭鸿麟看着她的衣着,于是调侃道:“看来萧校尉在京城找到了良人,如此精心打扮,可是要去见哪家娘子?”
萧怀玉握着腰间的剑,她差点忘了郭鸿麟这个人物,自己回到邸舍疗伤几乎未曾出门。
对于郭鸿麟,萧怀玉并没有太多的记忆,又或者是,大部分的记忆都已缺失,唯独记起了与平阳公主相关的事,但她能够知道的是,无论哪一世,她对郭鸿麟并没有好感。
“郭校尉不是也要出门吗?”萧怀玉反问道。
“我可比不得萧校尉。”郭鸿麟继续道,“该不会要见的娘子,是平阳公主吧?”
“毕竟京中的流言都传开了,公主遇刺,是陈将军麾下步骑校尉一人一马救下了公主。”郭鸿麟又说道,“听说萧校尉伤重,是平阳公主一直在照顾,还进了章华宫。”
萧怀玉没有说话,因为这是事实,郭鸿麟看着她的神色,眼里却没有丝毫羡慕,“京中的流言真假未知,但陛下的赏赐与进爵,总是真的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萧怀玉挑眉道,她看着郭鸿麟阴险的嘴脸,十分不快。
“没什么,只是羡慕萧校尉罢了,若能成为君王的乘龙快婿,将来何愁富贵,况且平阳公主还是中宫膝下嫡出公主。”郭鸿麟回道。
“你这般喜欢,不如给你好了。”萧怀玉不悦道。
“我倒是也想,可惜入不了眼呢。”郭鸿麟道,“楚国有多少勋贵子弟想攀上这层关系,况且平阳公主的美貌冠绝整个楚京,世间男子,又有几个能够不动心。”
听着郭鸿麟的话,萧怀玉心中突然生出一丝怒火,不管什么立场,这些男子对于平阳公主似都曾肖想过,就如那闻名于世的薛妃,引得各国征战不断。
“闭嘴!”萧怀玉上前一把拽住郭鸿麟的衣襟。
看见萧怀玉眼里有了怒火,郭鸿麟丝毫不慌张,反而笑道:“看来萧校尉对平阳公主,也是动了心的。”
郭鸿麟的话就好像是在试探,反应过来的萧怀玉当即松开了手,随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邸舍,并懊恼自己不应该停留下来与他浪费口舍。
萧怀玉从后院牵出青骢,随后上马朝大将军陈文泰的府邸奔去。
楚京城的七夕,刚至黄昏,街道上便挤满了游人,而今夜出来的,大多都是未曾婚配的少男少女。
萧怀玉骑在马背上,看着街道两侧琳琅满目的货品,以及女子的首饰,便又想起了妹妹怀凝,于是下马仔细挑选了几件。
当朝女子所用首饰,以金银为多,各式各样的步摇、耳坠、指环,摆满了货架。
“客官要点什么?”
萧怀玉看了一圈,最后相中了一对镶嵌了宝石的金耳坠,前世她不仅对战齐楚,还常年与西域诸胡打交道,所以一眼便看出了这对耳坠并非中原之物。
“客观好眼光。”店家拍着手笑眯眯道,“这耳坠买给娘子是极好的。”
萧怀玉刚想解释是买给妹妹的,但最后又止住了嘴,“给。”
人群之中,高大的青骢马十分的显眼,琦玉坐在马车前,看到青骢后便往人群中多瞧了一眼,果然发现了青骢现在的主人,萧怀玉。
“公主,是萧校尉。”琦玉轻声提醒道。
平阳公主坐在入宫的马车内,旋即掀开车帘,顺着青骢马的位置,便看到了萧怀玉买耳坠的一幕。
“看样子,萧校尉的伤已经好全了。”琦玉又说道。
看了一眼后,平阳公主便放下了车帘,“今夜的事都准备好了?”
“是。”琦玉回道。
“进宫吧。”平阳公主道。
“喏。”
※ ※ ※ ※ ※ ※ ※ ※ ——
——大将军府——
内宅的闺阁内,陈妤跪坐在妆奁前精心的梳着妆容。
侍女将一件崭新的上襦与折裥裙送入房内,“娘子。”
看着主人如此细心打扮,侍女不理解道:“娘子,您今日要见的只不过是主君手下一个小小的校尉。”
“奴瞧着,他相貌平平,出身又低微,主君为何会看上他。”
“出身与相貌都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而这些,也并不是一个人的全部。”陈妤一边对着镜子梳妆,一边耐心的回道,“人最重要的东西,从来都不是这些虚无的身外之物,在这样的乱世当中,最难能可贵的是品质。”
“最考验人心的,从来都不是发迹之时的善举,而是落难,身处困境乃至绝境时,是否会产生恶念做出恶行。”
“父亲看上他,是因为欣赏他的为人,他虽出身低微,可却凭借自己走到了如今,不要忘了,他只年长我一岁。”
侍女自然听过萧怀玉的事迹,但在这个战乱的年代,权贵之间为了巩固家族势力,都极为看重门第。
显然萧怀玉的出身与陈妤相差太多,“可是…”
“好了。”陈妤起身,将襦裙穿上,“这是父亲的决定。”
“那娘子您自己呢?”侍女挑眉。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陈妤回答时,连眼神都是黯然失色的,作为世家勋贵之女,她很清楚自己的使命。
“二娘子,萧校尉来了。”一名侍女进入庭院,走到门口提醒道。
“好。”陈妤最后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大方得体,并没有什么不妥后便出了门。
将军府的前院里摆放了许多瓜果,萧怀玉入府路过时,看见瓜果上有蜘蛛在爬,并结了许多网,于是好奇的问了一句。
这便是乞巧节的乞巧,而蜘蛛也是特地抓来的。
结得网越多越密,则代表得巧越多,楚国女子皆会织布,而乞巧便是妇女们乞求获得织女的织布巧技的一种寄托方式。
“娘子,果盘上结了好多网。”侍女看着缜密的蜘蛛网大喜道,“连织女都知道您的手巧。”
“原来这就是乞巧。”萧怀玉看着院中的瓜果。
“是的,这也是妇人的寄托。”陈妤走到萧怀玉身侧说道。
“陈娘子。”萧怀玉遂朝她礼道。
“今夜有劳萧校尉。”陈妤也朝她福身回礼。
“是我要劳烦娘子才对。”萧怀玉回道。
“萧校尉应该还没有用过晚膳吧。”陈妤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食盒打开,“尝尝这个。”
“这是什么?”萧怀玉好奇的看了一眼。
“汤饼。”陈妤回道,“妾亲手做的。”
圆形的汤饼,意寓团圆,而汤则是羊肉汤,所以当食盒打开时,香气便也散开。
陈妤将饼夹入羊汤之中,一道端给了萧怀玉,“不知是否合萧校尉的口味。”
已送到跟前的汤饼,萧怀玉只得伸手接下,原本薄薄的饼泡入羊汤后便膨胀了数倍,面食的韧性加上羊汤的鲜美,二者混搭在一起同时食用,相得益彰。
很快萧怀玉就将碗底喝了个干净,并连连称赞,“娘子好手艺。”
“天地合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方为阴,圆为阳,吃了此圆饼,可辟邪求吉,也可佑将军日后上了战场,逢凶化吉。”陈妤看着自己所做的食物被吃的一点不剩,心中也十分开心。
“原来还有这种寓意。”萧怀玉这才明白陈妤为何要让自己吃下这汤饼,“多谢娘子。”
陈妤将空碗连同食盒都交给了侍女,“走吧。”
出府时,便看见了系在门口的青骢马,作为武将之女,陈妤一眼便瞧出了这匹马并非凡物。
“今夜七夕灯会,萧校尉还要骑马吗?”陈妤侧头问道萧怀玉。
“娘子想要步行,末将亦步行陪同。”萧怀玉回道。
“游玩灯会,各地游人不断,骑马太过招摇。”陈妤说道,“纨绔子弟常常酒后纵马为乐,往年常有踩踏之事。”
“我知道了。”萧怀玉遂将马重新拴好。
第92章 七夕之夜
——南阳王府——
因平阳公主之事,被怀疑的南阳王受到了楚皇的鞭打,此后便一直禁足在府内,就连乞巧节宫中设宴,皇帝都没有宣召。
受到冷落的李隆便在府中饮酒作乐,王府属官为讨好于他,还从民间搜罗了一大批美人入府,这才解了他的乏闷。
作为正室妻子,南阳王妃是皇帝指婚,所以在李隆受到鞭打后,对妻子的态度也越来越不好,甚至到了厌烦的地步。
乞巧的黄昏,妻妾们在院中祈祷所发出的声音传到了李隆的屋内,旋即便遭到了他的严厉训斥。
在御前所受的打骂,以及冷落,都让李隆越发的暴躁,并逐渐沉溺于酒色当中。
“王。”一名宦官推门入内,走到南阳王身侧俯下身小声嘀咕了一阵。
“新头牌?”只见李隆双眼变得迷离,心中也燃起一股欲望之火。
“是,刚刚选出来的,听说只卖艺。”宦官回道。
“叫什么名字?”李隆问道。
“名字小人没问,但妓馆的人都唤她红袖。”宦官回道。
“样貌如何?”李隆又问道。
“比大王之前看上的那个头牌,有过之而无不及,才貌俱佳,今夜有好多达官贵人都去了,一掷千金,就是为了一睹花魁娘子的芳容。”宦官低头回道。
李隆听后顿时来了兴趣,“给我备身衣裳。”
“喏。”
李隆出来途径庭院,妻妾仍围在院中祈祷,她们见到主君纷纷起身行礼。
“主君。”
李隆扫了她们一眼,眼里尽是不满,尤其是对妻子南阳王妃,尽管她为自己诞育了嫡子。
见丈夫穿着新袍,还特地换了长冠,整个人都十分精神,南阳王妃便牵着儿子追了出去。
“郎君又要出门去吗?”南阳王妃将丈夫喊住。
“阿爷。”儿子挣脱母亲,奔向父亲。
李隆的眼里并没有父亲的慈爱,反而冷漠道:“今夜我有事要忙。”随后便将孩子交给了身侧的傅母,“带大郎回去。”
“喏。”
因为不待见妻子,李隆对于嫡子便没有那么喜爱,反而更偏爱宠妾所生的庶子。
傅母将长子带走后,李隆再度冷下了脸色,“怎么,吾去哪儿还要向王妃汇报不成?”
“妾不敢,”南阳王妃低头道,“只是今日是乞巧。”
“乞巧又怎么了?”李隆皱起眉头。
“后厨里做了汤饼。”南阳王妃回道,眼里有恳求之意,似是想要李隆留下来。
汤饼寓意团圆,然而此时的李隆十分厌弃这个当初由皇帝替他选择的家。
“没胃口。”李隆甩袖道。
妻妾与孩子们都聚在一起,而作为王府的主人,李隆却想要抛弃妻儿前往妓馆寻欢作乐。
南阳王妃嫁入王府已有近十年之久,她自然清楚自己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自从南阳王成亲后,入府伺候的妾室一个接一个,不曾断过。
这一点,南阳王与楚皇极为相似,有着与能力不相符的野心,且十分的好美色。
丈夫如此精心打扮,且在夜晚出府,南阳王妃自然知道他要去做什么。
“陛下刚刚责罚过郎君,乞巧团圆之夜,郎君要抛弃妻儿,前往风月之地寻花问柳吗?”实在看不下去的南阳王妃瞪着眼睛,质问着丈夫,“若这些事传到朝中,大臣们会如何想,陛下又会如何…”
“住口!”李隆愤怒的抬起手。
啪!——
许是用的力道太大,南阳王妃便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李隆见状不但没有丝毫的心疼,反而恶狠狠的说道:“我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你最好给我老实点,不然我休了你。”
撂下狠话后,李隆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南阳王府。
被吓得不敢吭声的侍女等南阳王走后才敢上前搀扶,“王妃。”
府外,侍从早已备好了马匹,被妻子戳到痛处的李隆心中憋着一股闷气,便全都发泄在了手中的马鞭上。
坐下的马吃了痛,便发疯似的向街道跑去,身后侍从追了半天才赶上。
而今夜的楚京城,街道上游人如织,李隆却丝毫不避让的在道路中间疾驰,吓得百姓纷纷退开。
也有一些胆大的人,在事后指着李隆的身影大骂。
“娘子好生聪慧。”店家将灯谜所设奖品拿出,“小的设下此题,多日都未有人答出,而娘子却连答三题,郎君真是好福气,娶得如此聪慧的娘子。”
萧怀玉陪在陈妤身侧,一路上总被人误会,她刚想解释,却被陈妤拉着离开了。
灯谜的奖品是一把镶嵌了宝石,雕刻精致的匕首,陈妤将匕首给了萧怀玉,“给。”
陈妤没有解释,萧怀玉便也不好意思追问,陈文泰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二人也都明白,只是谁都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
萧怀玉接过匕首,旋即打开,是一把小的弯刀,“这是胡人用的刀。”
“萧校尉在东境,对胡人也有所了解吗?”陈妤问道。
对于胡人,萧怀玉再清楚不过,“兵书上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即将前往西北抵御诸胡,所以提前做了准备。”
“原来如此。”陈妤理解道。
紧接着萧怀玉又将匕首还给了陈妤,“胡人善制刀,锋利无比,娘子可拿来防身。”
陈妤却摇了摇头,并没有接受,“妾用不到这个,拿着也只能珍藏,既是宝刀,想来萧校尉更有用途。”
就在二人推辞时,不远处想起了马蹄声以及游人的喊叫。
“闪开!”
南阳王李隆为宣泄自己心中的不满,竟当街纵马,然而就在他经过闹市,想勒马缓速时,坐下的马却失了控。
他只得朝前呵斥,“都给我滚开!”
街道上的游人为了躲避,便四处逃窜,由于人实在太多,街道一下堵塞了起来。
一对母女被人潮冲散,不见了母亲的小女孩提着灯笼坐在地上大哭。
而街道上已经避让出了一条路,李隆的马朝女孩哭泣的方向直直逼近。
“危险。”寻找女儿的母亲,不顾人群的阻拦冲了出去,将女儿紧紧护在怀中。
众人都被这一场面吓得纷纷闭上了眼,似乎预想到了下一刻就能见到血腥的一幕。
然而就在母亲冲出来的同一时间,萧怀玉也注意到了坐在地上哭泣的女童。
失控的骏马离孩童还有一段距离,在母亲冲出来之前,就近的人明明可以将孩子拉起,却没有一个人上前。
萧怀玉将匕首交到陈妤手中,孩子离她有些远,所以她选择了拦下李隆的马。
李隆见到突然冲出来的母亲,眼里没有一丝慌张,反而怒骂道:“找死!”
就在他不准备避让,欲直接踩踏过去时,人群里突然冲出一人将他坐下的马一把拽住,极速之下突然停止,李隆差一点从马背上滚落,幸而他死死的拽住了缰绳,这才避免坠马。
萧怀玉抓住了套在马头上的缰绳,拼尽浑身力气将受惊的马儿控住,然而马的力气实在太大,受到阻力并还想挣脱,萧怀玉后退了几步,差点被撞倒,怀中的金坠掉了下来,随后她用力抱住了马的脖子,大吼道:“畜生!”
陈妤站在人群之中,看着身材并不算健硕的萧怀玉,却力能搏马,且马背上的人衣着尊贵,为了区区百姓,不惜得罪权贵,这样的人,在这个趋炎附势的时代是极为少见的。
“萧怀玉。”停下来的李隆,见是萧怀玉,于是大骂道:“你好大的胆子。”
武陵之事与南阳王有关,所以萧怀玉并没有给他好脸色。
见一个低级武将竟对自己如此无礼,李隆怒上加怒,“岂有此理。”
他举起手中的马鞭,却被萧怀玉抬手一把握住,“南阳王当街纵马,已是违反了楚律,难道还想行凶吗?”萧怀玉冷了李隆一眼。
这一眼竟让李隆生出了害怕,“你给我等着。”
“大王。”几个侍从骑马追了上来。
李隆握着缰绳,眼里对萧怀玉已经没有了任何容忍,“我们走。”
李隆走后,百姓们纷纷拍手叫好,陈妤上前将母女二人扶起,“没事了。”
妇人抱着女儿向萧怀玉和陈妤连连道谢,“多谢郎君、娘子。”
“没事就好。”萧怀玉说道。
人群散去后,街道又回归了之前的热闹,陈妤将萧怀玉掉落的金坠拿出,与匕首一并递到萧怀玉跟前,“萧校尉适才搏马,掉落了此物。”
若非陈妤细心,萧怀玉都不知道自己将耳坠弄丢了,“多谢。”然而她只拿了匕首,“这金坠来自于西域,娘子若是不嫌弃,便赠予娘子,当是汤饼与匕首的谢礼。”
陈妤没有拒绝,她看着手中精致的耳坠,中间镶嵌的宝石在灯下格外艳红,没有想到萧怀玉这样的武将,挑选首饰的眼光倒是不弱。
“萧校尉可知道男子赠送女子耳坠,意味着什么么?”陈妤抬头看着萧怀玉问道。
这耳坠原本是萧怀玉挑选来给妹妹的,只是刚刚拦马时不小心掉落被细心的陈妤捡到,今夜恰好是乞巧,她便顺势将之送给了陈妤。
至于其他的意思,萧怀玉倒是没有想过,而陈妤这一问,却让她呆愣住了。
耳坠乃贴身饰品,男子赠女子,有定情之意。
“末将并没有非分之想,只是觉得这耳坠与娘子般配,这才想当做回赠。”萧怀玉连忙解释道。
看着萧怀玉着急解释的眼神,陈妤捂嘴笑了笑,“听说城外荆水正在放河灯,不知萧校尉可愿一同前往?”
“娘子想去,当然可以。”萧怀玉脸红的回道。
第93章 河灯
——荆水——
秋风拂过交错的荆州河水,月光倾泻而下,船尾荡漾,波光粼粼。
河水两岸聚集了许多少男少女,手捧莲花做的河灯,轻轻放置河面,在秋风的推送下,缓缓流向远方。
来到此处的人都在放灯,因此石桥上的人便少了许多,偶有驻足观望的,最后也加入了放灯的队伍中。
萧怀玉跟着陈妤来到石桥上,看着随波逐流的万千河灯,星星点点的光芒汇聚成长龙,犹如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银河,河灯终有灭之时,而繁星也不会一直明亮。
“我竟不知在这楚京城外的荆水之上,竟能看到如此波澜壮阔的场景。”作为边将,就连年关也极少有团圆之时,而七夕更是不可能回来,河灯倒是放过,但却是在宫中内苑的太湖。
“每年七夕的夜晚,这里都会有许多人。”陈妤说道,“七夕所求,不过姻缘二字。”
她拉着萧怀玉来到了河岸,并买了两盏莲花做的河灯。
萧怀玉从陈妤手中接过河灯,看着蹲伏在河边放灯的男男女女,她低下头端详了一番手中的灯。
荷花是真的,只是中间放了一盏油灯,“这样的祈求,能够灵验吗?”她看向陈妤问道。
陈妤双手捧着灯,她看着脚下的缓缓流淌的河水,“荆水就如天上的银河,这些灯汇聚在一起组成了她们相见的鹊桥,跨越千难万险的牛郎织女终得相聚,而心中的有缘人,也会在此时出现。”
“有缘人…”听到陈妤的话,萧怀玉捧着灯走上前,“能一起来到此放灯的人,都是心意之人吧。”
陈妤却摇头,“心中所属,却未必是有缘。”
萧怀玉侧头,眼里充满了不解,陈妤便解释道:“在这乱世之中,朝代更替频繁,而世家却能一直屹立不倒,靠的就是盘根错节的姻亲纽带,所以世家的女子,生来的锦衣玉食,是自由换取的。”
萧怀玉从陈妤的话中听出了无奈,也听出了一丝伤感,“娘子可有心属之人?”
陈妤摇了摇头,“其实我并不知道,情,究竟是什么样的,只知道自己身上肩负着家族,所有之一切,只是因为族中需要。”
曾经的萧怀玉,因为低微的出身,还曾羡慕过朱门内的世家子弟,但踏入官场,接触到这些贵族子弟后才发现,衣食无忧的代价,是给自由套上枷锁。
所谓的责任与使命,就像一道道沉重的锁链,将她们牢牢束缚着,尤其是女子,被当做可交易的物品,犹如无根浮萍。
萧怀玉将手中河灯放入水中,“这世间不可控之事太多,情之一字,莫过于苦。”
“萧校尉看来体会过。”陈妤从萧怀玉的话中听出了什么,“可不知是哪家娘子,竟得萧校尉如此记挂。”
“不。”萧怀玉当即否决了,她将重来的这一世当做新生,伤愈之后便下定决心忘记前尘旧梦,“我只是听人说过。”
“是吗?”陈妤微笑道。
萧怀玉没有继续回答,只是将身前的河东缓缓推送离开。
陈妤也在一旁蹲下,好奇的问道:“萧校尉许了什么?”
萧怀玉看着已经飘远的河灯,“我不求姻缘,只求心中牵挂之人能够平安顺遂。”
※ ※ ※ ※ ※ ——
楚京城内,因为身份,南阳王李隆如愿以偿的获得了妓馆头魁的青睐,并一同出馆游玩七夕之夜。
“楚京的七夕,每年都如此,人多了,反而嘈杂。”年轻女子依偎在李隆身侧埋怨道。
“美人想去哪儿?”迫不及待想得到身侧之人的李隆,除了花费巨资买下花魁的第一夜外,对她所提要求也都是百依百顺。
“奴家听说城外荆水有人放灯。”女子说道。
“那就出城去。”李隆顺着她的话说道,“恰好吾在城外还有一座宅子,今夜就带你去哪儿住。”
李隆不仅好色,还十分贪财,在城内外购置了大量的田地与宅院,用来豢养门客、死士。
一旁的侍从得知李隆要带一个风尘女子出城,并且还要过夜,于是便在身侧小声提醒道:“王,城中都是陛下的眼线,您这般出城,若是被陛下知道了…”
“我就是要让他知道。”提到皇帝,李隆瞬间脸色大变,“他不是一直觉得我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么,那就立李康为太子吧,我不争了。”
身上的鞭痕,让李隆十分记恨,但同时作为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他清楚的明白皇帝是不可能立李康为太子的。
于是不顾侍从的阻拦,李康大摇大摆的带着女子出了城。
荆水河畔,陈妤也将手中的河灯放下,她不似萧怀玉那般在心中默念,而是双手合十,就像再做祈祷。
“愿世间没有刀戈,天下安宁,父母妻儿都能团圆。”
听着陈妤的祈求,萧怀玉看着河中万千灯盏,“小家与大国,娘子的心中想的竟是大国。”
“那是因为萧校尉已许家,妾便顺着许国,没有千万家,又哪来的国。”陈妤解释道。
陈妤的聪慧,无论萧怀玉说什么,她总能巧妙的接住。
就在二人交谈之时,一个狂风巨浪将河面上的花灯打翻,灯油没入水中,微弱的灯光也在瞬间熄灭。
数盏花灯,燃起的希望之火,仅过了片刻便荡然无存。
萧怀玉挑眉说道:“要重新放一个吗?”
陈妤摇了摇头,她看到灯灭,却并没有失落之感,“这些灯,不过都是处在苦难之中的寄托,神灵也许不会听见,灯灭了可以再放,可人心中因为灯灭的恐惧与害怕,却再无法消除。”
“就像破碎的美玉,即便修复,可是裂痕会一直存在,好比人心中的伤痕,一但留下,便再也无法忘记。”
听着陈妤的话,萧怀玉忽然想到了什么,她低下头冷笑了一声,“所以有些事,一但破灭了,就没有第二次了。”
“看来萧校尉,是有过往之人呢。”陈妤再次笑了笑。
萧怀玉还想解释,陈妤便先她道:“人有过往并没有什么,只不过要看是否能够忘却。”她不再意过往,或许知道这是人之常情。
两世经历,萧怀玉似发现了什么,她看着陈妤,“不在意过往么,女子的容忍总是大度许多,小肚鸡肠的反而是男子。”
“其实,这并非是大度,也并非容忍,更多的是无奈与无法选择。”陈妤回道。
听着陈妤的话,萧怀玉抬头间便看见了石桥上一对骑马的年轻男女。
女子生得十分貌美,萧怀玉并不认识,但是男子她却十分熟悉。
“怎么又是他。”萧怀玉挑眉看向石桥。
顺着萧怀玉的视线,陈妤也看到了,“南阳王李隆。”但眼里却并没有感到奇怪。
“他不是早已有家室,七夕之夜怎还同旁的女子出来。”萧怀玉说道。
“南阳王好色,楚京人尽皆知。”陈妤说道,“原本南阳王妃的人选,是我的姊姊,阿姊为了不嫁给南阳王,于是自毁容貌,南阳王听闻未来王妃貌丑,于是央求陛下取消了这门婚事,没过多久,陛下就重新为南阳王指了一门婚事。”
“现在想来,南阳王妃是个可怜之人。”陈妤又说道,“不过,这世间女子,又有哪个不可怜呢。”
萧怀玉从陈妤的话语里听出了想要冲破束缚,却最终认清现实的无力之感。
这种无力感,她也曾有过,如今的她,是靠着男子身份才冲破的这些枷锁。
一直在深闺中的陈妤,今日借乞巧游玩,心情大好便情不自禁的袒露了心声,“瞧我今日,怎尽说胡话了。”
“我明白的。”萧怀玉看着陈妤说道,“娘子说的这一切。”
陈妤愣了愣,随后温柔的笑道:“彭城王曾说过,萧校尉是一个特别的人,他每次见之都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就像是离别多年的挚友。”
陈妤作为陈文泰之女,自幼便与彭城王相识,二人也算青梅竹马,但因为皇帝的疑心,二人不可能走到一起。
陈妤的一番话也让萧怀玉听明白了,彭城王李康也希望陈妤能够嫁给自己。
“请娘子转告彭城王,彭城王对怀玉的恩情,怀玉这一辈子都无法偿还,靠联姻而来的忠诚,始终夹杂着利益,这不是怀玉想要的,怀玉也相信,这也绝非彭城王所想。”萧怀玉向陈妤认真说道。
陈妤听后再次低头笑了笑,“是的,这只是父亲的想法,而彭城王之所以如此,是为了我这个妹妹。”
※ ※ ※ ※ ※ ※ ※ ※ ——
——京郊·李隆别院——
李隆在京郊有一座比王府还大的宅邸,宅中的陈设,奢华无比。
里面养着许多门客,还有不少护卫,年轻女子紧跟在南阳王身侧,眼里充满了恐惧,“郎君。”
“不要怕。”李隆拍了拍她白皙的手,“这些都是我的人。”
李隆迫不及待的将她带进内院,保护的侍从寸步不离,女子便皱眉道:“已经夜深了,郎君的左右亲信难道还要跟随入内?”
“你们都出去,今夜任何人不得进入内院。”李隆便向左右说道。
“王…”
“听不见我说的话吗?”李隆冷冷道。
“喏。”
第94章 赵十一娘
随从护卫们虽出了内院,但依旧不敢松懈,只要院中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便会立马入内护卫。
“啊!”
就在他们离去不久,内院忽然传出一声尖叫,护卫们紧张的拔剑冲入内,“王。”
却发现只是南阳王李隆与花魁娘子在院中游戏,花魁四处躲藏,而李隆则是蒙着眼睛抓捕。
听到脚步声,李隆将蒙眼摘下,冲几人大骂道:“谁让你们进来的,给我滚!”
护卫们只得收回佩剑后退着离开,安静后,李隆又重新寄上眼罩,“美人,我们继续。”
然而没过多久,院中重新响起了尖叫,并伴随着呼喊之声。
“来人,来人!”
这次,护卫们听得清楚,于是再次破门冲了进去,“大王。”
“美人,往哪儿跑。”
然而这次他们看到的,是衣衫不整的李隆,身侧的花魁娘子也只穿了一件薄衫。
有人突然闯入,花魁娘子见当即尖叫了一声,将衣服和起,委屈的哭喊道:“郎君。”
好不容易抓到人,却被再次打搅了兴致与好事的李隆,彻底怒了,他走上前,狠狠喘了闯入内的护卫几脚,“你们的脑袋是被驴踢了吗,到底要我说几遍你们才能懂?”
护卫们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大王饶命。”
“吾最后再说一遍,今夜谁都不能进入内院,若再有下次,就把你们剁碎了扔进荆水里喂鱼。”李隆放下狠话道。
护卫们听后心中一惊,李隆旋即甩袖,“还不快滚。”
“喏。”
之后一段时间,院内一直有声音传出,但护卫们却不敢踏入。
直到持续了好一阵后彻底安静了,“怎么没声了?”有护卫奇怪道,“要不要进去看看。”
“就咱们大王的脾气,你敢进去?”另一护卫反问道。
几人纷纷摇头,“兴许是玩累了吧,往常不也是如此,最多一个时辰。”
“嘘。”
“敢说大王不行,不要命了。”
心如明镜的几人忍不住暗自憋笑,然而院中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将会让他们这些依赖于南阳王府生存的属官后悔不已。
将护卫们彻底赶走之后,花魁娘子借着与李隆玩乐,将他捆绑了起来。
直到发现捆绑的力气过重,李隆才发觉出不对劲,一个柔弱的女子,做起这种事情却娴熟的很。
“你不是妓馆女子,你敢耍我?”李隆变得有些惊慌道。
将李隆的手脚绑住后,花魁露出了真面目,就连眼神,也变得狠厉了起来,“耍你?”
“我是南阳王李隆,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适才被灌了酒的李隆,如今开始有些醉意了。
然而女子却不理会他,在院中继续弄出声响,李隆旋即朝院外大喊,却没有一人入内营救。
女子有些不耐烦了,“留些力气,去见阎王吧。”
就在李隆惊慌欲大喊时,女子突然出手将他击晕。
按照事先打探好的路线,她将李隆抗起,避开护卫们的视线跳出了院子。
至后山的竹林,女子将李隆丢下给了接头人,喘气道:“这头肥猪怎如此重。”
“十一娘好身手,这高墙大院护卫众多都能来去自如。”接头的几个男人对女子连连夸赞道。
“不是我身手好,只是此人太蠢。”女子说道,随后转身将脸上的面皮撕下,露出原本的容貌后,脸上多了一道不算明显的疤痕,但近距离瞧着,仍是能看见的,女子的容貌并不出众,且身上还有一股匪气,“不过这种男人见得多了,也就不足为奇,好色之徒,终要死在色欲之上。”
“我等先回去交差了,十一娘近些时日也最好回燕国躲躲。”男人提醒道。
女子却不以为意,“此易容之术,谁人能识破,越危险之地,越能藏身。”
※ ※ ※ ※ ※ ※ ※ ※
——荆水——
放完灯之后,萧怀玉跟着陈妤在河岸的一家茶馆喝茶,陈妤虽是世家女子,却有着不屈世俗的性格,心中也有自己所思所想,二人一聊便是一个时辰,至夜深方才有归家之意。
来到石桥上,二人准备返回城中,夜色渐深,两岸的游人也少了许多。
“彭城王是我的义兄。”说话之时,陈妤的眼里满是敬意与爱戴,“但每个人都有私心,兄长也是如此,但是兄长想拉拢萧校尉,是出自于真心。”
“我知道。”萧怀玉回道,有着前世的记忆,她自然清楚与了解彭城王李康,于是直言不讳道:“我想投靠彭城王,也是真心的。”
彭城王与平阳公主一样,不过都是为利益而拉拢,这一点萧怀玉很清楚,真正让他愧疚与下定决心的,是平阳公主最后在廷尉大狱那一夜的透露,若全都是虚仁假义,又岂能做到如此。
以真心相交,换得真心,陈妤听后笑道:“我会转告兄长的。”
就在二人要下桥时,一个面目憎恶眼神凶杀的女子骑着马从她们身旁经过。
马匹擦肩而过时,女子的眼神还在萧怀玉身上停了一瞬,便正是这一瞬间,让萧怀玉皱起了眉头。
“赵十一娘。”待女子骑马走后,与平阳公主有关的记忆再次涌现出脑海。
“什么?”萧怀玉的声音很小,小到身侧的陈妤都没有听清楚。
只有萧怀玉知道,平阳公主身边养了许多杀手,其中她印象最深的,便是这个从燕国来的燕女——赵十一娘。
赵十一娘的身手,是众多刺客中最好的一个,萧怀玉也曾与之交过手,但由于战场锤炼,她的体魄远高于常人,就算是习武之人,在力量上都会有悬殊,所以萧怀玉最后还是占了上风。
但赵十一娘的打法,至今还在萧怀玉的记忆里,女子体态轻盈,脚步稳健,下手也极狠,出手的每一刀,刀刀致命。
而每当赵十一娘出现时,平阳公主一定就在不远处,并会伴随着一桩桩一件件惨案发生。
能让平阳公主亲自动手的人,萧怀玉突然瞪起了眼睛。
因为就在之前放灯时,她看到了南阳王李隆也从此桥上过,李隆身侧还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
她看着赵十一娘的背影,忽然想到了什么,武陵刺杀与南阳王脱不开关系,但皇帝却选择了袒护与掩盖真相,平阳公主是一个睚眦必报之人,这般事关生死之事,又岂能如此轻易的罢休。
“夜深了。”萧怀玉向陈妤说道。
陈妤听懂了萧怀玉的意思,没有追问,而是顺着她的话,“夜色已深,也该回去了,我极少出门,尤其是夜里,若是久了,阿爷又要担忧了。”
“我送娘子回去。”萧怀玉道。
萧怀玉将陈妤送回了城内的将军府,府中的管事将喂饱的青骢牵出。
“今夜多谢萧校尉。”离别时,陈妤站在将军府的石阶下福身谢礼道。
萧怀玉牵着青骢的缰绳拱手回礼,“是末将该谢娘子的陪同。”
“夜黑风高,萧校尉回去当多多注意。”陈妤又提醒道。
“好。”说罢,萧怀玉纵身跨上马背,“娘子珍重,驾。”
陈妤回到将军府,发现入宫赴宴回来的父亲并未歇息,而是在中堂等她。
“阿爷。”陈妤替父亲倒了一碗醒酒的茶。
“如何?”陈文泰摸着花白的胡须问道。
“是个敦厚实诚之人。”陈妤回道,“可他是要入朝为官的,尽管阿爷与阿兄能够扶持他,但若没有足够的城府与心眼,难以在官场上立足。”
“看来他与你说了许多话。”陈文泰推测道。
“是。”陈妤点头,“他选择了阿兄,十分坚定。”
陈文泰听到了满意的答复,心中便也更加肯定了这门婚事。
“如果让你选择呢,二娘。”陈文泰看着女儿问道,因为长女之事,他害怕小女儿也像长女那般的刚烈,面对不满意的婚事,宁死不屈。
“我都听阿爷的。”陈妤回道。
“为父问的是你心中的想法。”陈文泰又道。
陈妤低下头犹豫了一会儿,“女儿与萧校尉不过两面之缘,所谓了解,也只是浅层次的,女儿能够感受到,萧校尉的心中或许有人,并且极难打开。”
“你不想嫁他?”陈文泰直言问道。
陈妤挑起了眉头,随后向父亲回道:“不,是他不愿娶女儿。”
“你是陈家的女儿,在军营之中,有多少武卒想做我的女婿。”陈文泰说道。
“父亲以为萧校尉是那种攀附权贵之人吗?”陈妤问道父亲。
“婚姻这种事情,从来都不需要你情我愿。”陈文泰挑起眉头说道,“为父老了,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你成家。”
萧怀玉在东境屡立奇功,因而得到陈文泰的青睐与赏识,同时他也在萧怀玉的身上看到了希望,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所以才会想到要将自己的女儿下嫁。
听到父亲的话,陈妤眼里的光正在一点一点消散,“女儿明白了,女儿会努力做到,让萧校尉同意的。”
※ ※ ※ ※ ※ ※ ※ ※ ——
——京郊——
萧怀玉骑着青骢,并没有回到邸舍,而是再次出了城。
因为七夕的热闹,城中纵使有再多的眼睛,也会被拥挤的人流掩盖。
萧怀玉渡过石桥,向楚京西侧的山中奔去,最后停在了一处林间。
倾泻的月光穿过茂盛的枝叶,斑驳的光影照在了她的身上。
她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前进,似乎在等待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马车果真从小道驶出,就好像提前预知一般,萧怀玉上前将马车拦了下来。
平阳公主躬身从车厢内走出,面对马背上这个拦路之人,她的眼里充满了震惊,很明显,萧怀玉在等她。
“你怎么知道吾在这儿?”平阳公主不理解道。“你不是在陪同陈家娘子在荆水放灯么。”
原来萧怀玉陪同陈妤放灯时,平阳公主恰巧也从桥上经过。
但萧怀玉此刻无心理会这些,“有件事,我有必要告知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陈妤是世家贵女的影子,虽然有自己的想法,但是无法冲破束缚,就像是提线木偶,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家族,包括她所展现出来温婉,端庄,都是维持世家女的形象。
这是时代的悲哀,平阳的性格,与时代格格不入,她才是那个敢真正冲破束缚与世俗的人。
第95章 阶下囚
半个时辰前
几个男人将李隆装进布袋里抗至了一个偏僻的村落里。
走到半路李隆被震醒了过来,但由于手脚都被捆绑住,嘴里也被塞了东西,他只能蠕动着身体拼命挣扎。
男人扛着这个沉重的成年男子本就劳累了一路,肩上不断的挣扎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老实点!”男人向布袋里的人警告道,然而似乎并没有什么用,于是便伸出了手,朝李隆重重挥去。
挨了痛的李隆,心中更加害怕与慌张,于是挣扎得更加厉害了。
男人们有些不耐烦,于是将他重重甩下,“还敢动。”对其一阵拳打脚踢。
几番教训下来,吃尽了苦头的李隆终于不再挣扎,最后他被两个男人合伙抬到了一处藏在地下的密牢中。
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直到一个女子入内,几人才将灯火点燃。
李隆被绑到木架上捆住四肢,最后男人将他头上包裹的遮掩扯下。
一直在黑暗中的李隆,被突然的光照刺得睁不开眼,好一会儿后才适应过来。
然而当他看着周遭的环境,寒气逼人,阴暗、湿冷,石头堆砌的墙面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刑具。
而不远处还有一个火炉,大火里正烧着几把铁烙,李隆看到这样的场景,差点吓晕了过去。
“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他朝几个准备刑具的男人大喊大叫道。
“我是南阳王李隆,是当今楚国皇帝陛下的第三子,你们抓了我,就不怕被诛九族吗?”尽管李隆嘴里的话十分硬气,但还是掩盖不了眼中的害怕与慌张,“我是陛下最疼爱的儿子,如果陛下知道了,你们所有人都得下地狱,还不快放了我。”
任凭李隆如何恐吓与叫喊,男人们都似没听见一般忙着手中的事。
李隆看着男人拿起一个烧红的铁烙,吓得瞪圆了双眼,于是连忙改口道:“只要你们放了我,你们做的这些事都可以既往不咎,我还能保你们荣华富贵。”
就在他呼喊时,密牢的石梯上走下来一个黑袍身影,只见几个男人走到一块,恭敬的叉手道:“主人。”
黑袍走下阶梯,缓缓来到了李隆跟前,而李隆看到衣袍内的面庞后,竟惊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李瑾?”
平阳公主摘下黑色的衣帽,眼里十分冷漠,犹如上位者的姿态,俯视着已沦为阶下囚的李隆。
“平阳,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绑架皇子?”李瑾眼里的惊恐转为了愤怒。
经过几次事件,李隆早已将平阳公主视为死敌,尽管女子的身份威胁不到他争夺储君,但平阳公主的手段,以及背景,却是让他十分的忌惮。
“绑架皇子算什么,吾还敢杀了你呢。”平阳公主冷漠道。
李隆瞪着双眼,心中的愤怒再次变成了恐惧,然而他却不愿意向这个目中无人的手足兄妹低头,“李瑾,你应该知道我对陛下意味着什么,你不是也不喜欢李康吗,现在朝中只有我能够制衡他,如果我死了,那么最后的得胜者一定是李康。”
李隆试图用李康来为自己争取生机,然而平阳却一点也不在意。
“李康我会亲自除去,就像除掉你一样。”平阳公主走到火炉前,拿起一根烧红的铁烙说道。
李隆见到平阳公主的动作后,一脸惊恐,“李瑾,你杀了我,阿爷不会放过你的,到时候整个中宫都会受你牵连。”
“受我牵连?”平阳公主冷笑一声,“我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他可以包庇你,难道就不可以对我也如此。”
“再者,你在的这个地方,无一人知道,没有证据,谁又能证明,你死在了我的手中。”平阳公主又说道。
李隆咽着口水,此时的眼里只剩下了害怕,“我的确是安排了人手行刺你,但是那些从牢中偷逃出来的亡命之徒,并不是我所授意,我的人马赶到时,你已在武陵遇害,那时,我以为你死了。”
“你要相信,真正杀你的,另有其人,不是我。”李隆看着拿着铁烙走近的平阳公主,心中恐惧不已,于是着急的为自己辩解道。
“李隆,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将你抓来的?”平阳公主抬眼问道。
“什么?”一开始李隆并未反应过来,直到平阳公主露出了充满仇恨与杀意的眼神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楚皇倚靠平阳公主的生母一族薛氏成功夺嫡,新君继位,薛妃得宠,薛氏一家权势滔天,然而好景不长,在薛妃生父薛家之主病故后,薛氏家族发生了巨变。
而帮助皇帝铲除薛家的,正是南阳王李隆的母族王氏。
南阳王的外祖父王宬因功升任至司农卿,掌一国之岁计,位九卿之列,王氏一族也多加官进爵,在朝中地位,仅次于外戚郑氏。
郑氏一族涉及军政,而南阳王的母族则多为文官。
当年那件事发生时,李隆已经成年,不仅知道,而且还参与过,王氏所做一切,也都是为了李隆在谋划与铺垫。
“那件事,是老东西在背后指挥的,是他胁迫王家诬陷薛氏,并许诺王氏一族公卿之位,以及我的储君之位。”李隆慌忙解释道,“薛氏权重,早已在他心中埋下了祸患与疑心,王家虽是名门,可至外祖时,门庭早已衰落,若非母亲入宫受到宠幸,王家至今恐也只是个不入上品的寒门。”
“他的帐,我日后会算。”平阳公主说道,显然,她心中的仇恨,已经无法磨灭,“薛氏一族,曾有恩于王氏,然而王氏为了辅佐你,为了富贵,背信弃义,不惜成为皇帝的爪牙,残害忠良,薛氏灭族,朝中再无统帅,楚国也从此一蹶不振,以至于差点亡国。”
“你们这些自私自利之人,为了眼前富贵,不顾百姓不顾国家,真是该死。”平阳公主一一数落道。
“若没有那个老东西的怂恿与威逼利诱,王家何来的胆子敢与楚国百年望族薛氏作对。”李隆继续解释道。
“胆子?”平阳公主眯起凤眼,“汝,不就是王氏的胆么。”
还不等李隆开口,平阳公主手中的铁烙就已朝他的胸口压了下去。
滚烫的铁烙将衣袍烫融,鞭痕尚未淡去的肌肤在高温灼烧之下冒出了熏烟,一股肉香从烙印处飘出。
剧痛让李隆青筋暴起,大声嘶吼了起来,这种痛楚远超皇帝的鞭罚,他已分不清是痛还是烫。
“啊!”
“平阳,放了我,”已无法忍受这种酷刑的李隆,朝平阳公主苦苦哀求着,“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能帮你。”
然而此时的平阳公主,眼里只有愤怒与仇恨,听不见任何求饶,也不会相信李隆的说辞。
残忍的酷刑一遍遍施加在李隆身上,“像你这种人,怎配活在这世上,还妄想成为储君,当上天子?”
李隆的身上还背负着数十条无辜女子的性命,府中的属官与亲信,为了讨好他,暗中前往各地搜罗来的貌美女子,皆是强行掳掠而来的良家女子。
而像这种事情,在楚国上层的权贵之中,并不在少数。
想到李隆的种种恶行,以及自己在武陵郡的遭遇,平阳公主的手便再也止不住,刑罚加身李隆,听着哀嚎与求饶,她的心不曾有丝毫软下。
李隆是得宠的皇子,所以在少时,时常欺凌其他兄弟姊妹。
薛妃之所以会成为楚皇的妾室,是因为庶出的身份,所以李隆也时常瞧不起平阳公主母女。
更是在薛家被灭门后,以贱婢称呼薛妃,这些刺耳的话,平阳公主至今还记得。
【“你的翁翁不在了,舅舅也死在了狱中,母亲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母亲留下来,只会拖累你,皇后殿下很喜爱你,也只有她,可以救你。”
“瑾儿,你要记住,薛家所遭受的仇恨与背叛,这种痛苦,来日,一定要让那个人百倍偿还。”】
母亲临终前的嘱托,一直在平阳公主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你不是要对付李康吗?”已是遍体鳞伤的李隆,艰难的抬头说道,“我可以帮你对付他,只要你放了我。”
“李康虽也不是君子作为,但也好过你这种禽兽,你也配?”平阳公主讥讽道。
“平阳,我知道你有野心,即便他要仰仗中宫,疼爱于你,但你终究是个女人,你斗不过李康的。”李隆见求饶不成于是提醒道,“武陵刺杀一事,我没有骗你,那些手段,一定是李康做的,他有不少门客是江湖中人。”
捶死挣扎的李隆,想起了王友郭鸿麟曾经对各个势力的分析,其中最为透彻的,就是平阳公主与彭城王,这是两大劲敌。
李隆想要活命,便将火拼命引到李康身上,然而他却低估了平阳公主的狠心。
“住口!”
※ ※ ※ ※ ※ ※ ※ ※ -
——京郊——
月色之下,平阳公主的身影略显单薄,且有一种疲惫之感。
萧怀玉说完之后便向平阳公主打马靠近,随后还伸出了手。
左右心腹欲拔刀阻拦她靠近,但被平阳公主呵退,她看着上前来的萧怀玉,眼里虽有犹豫,但还是伸出了手。
萧怀玉握住平阳公主,一把将她拉到了马背上,“驾。”
平阳公主虽然不知道萧怀玉要做什么,往何处去,但还是上了马。
她坐在萧怀玉的怀中,在月光之下,策马奔腾的这一幕尤为的熟悉,因为在她的梦境中,也出现过同样的场景。
萧怀玉带着平阳公主来到了一处山崖边,这里能够俯瞰整座楚京城。
“你到底要说什么?”平阳公主站在岸边,看着城中的万家灯火。
萧怀玉牵着青骢,眼里印着月光照耀下,迎风而立的平阳公主,“真相。”
第96章 故人相逢
秋风拂过山崖,吹散了遮月的乌云,二人站在岸边,中间还隔了些许距离。
不知过了多久,平阳公主平静的脸上有了波动,甚至出现了难以理解的眼神。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平阳公主怀疑的问道。
萧怀玉知道,此时说出这些必然会遭到怀疑,但她即将赶赴西北边境,除了直言,没有更好的方法了。
就在萧怀玉绞尽脑汁编造借口时,平阳公主似一眼就看穿了,于是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罢了。”
“不用你提醒,我也早有猜测。”平阳公主又道,“虽然不知道你是从何而来的消息,但你既然做出了选择,又为何要来告知我?”
“任由我在暗处与人争斗博弈,对你的主人而言,更为有利吧。”
“主人?”萧怀玉愣住。
“你不是选择了彭城王吗。”平阳公主说道,“难道你不明白,陈文泰是彭城王的人,而今夜同你出来游玩的陈氏,与彭城王是青梅竹马。”
“以你现在的身份,陈氏屈尊同你出来,难道真的只是游玩?”平阳公主直接戳穿道。
听到平阳公主的话,萧怀玉挑起眉头,“公主派人跟踪我?”
平阳没有否认,但萧怀玉登大将军府,以及与陈妤游玩七夕她都是知道的,二人在荆水放灯时,她恰好从石桥经过,看到了河畔二人捧灯相望的那一幕。
“看来萧校尉,也中意陈氏,否则又怎会在七夕之夜出来。”平阳公主继续说道。
“公主明知道怀玉的身份,是绝不可能有儿女私情的。”萧怀玉说道,“大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
“你现在的身份,是边军营的武将,你所做的选择,从来都不会是儿女情长,陈氏作为大家之女,心中也必然清楚。”平阳公主十分透彻道,“而你,也想通过陈氏,来表明自己的立场,否则以你的性子,是不可能答应七夕出来的。”
萧怀玉闭眼站在风中,对于平阳公主的分析,以及对自己的了解,她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平阳公主本就聪慧,在察言观色与洞察人心之上十分的厉害,前世的接触并没有重来的这一世多,但平阳公主依然将其拿捏,所以平阳公主有此了解,也就并不奇怪了。
“你就这般不愿追随我?”平阳公主再一次问道。
“郑珩是什么样的人,想必没有人比公主更清楚吧,如果不是他,安州的防守就不会如此艰苦,我们也不会折损那么多人马,从荆州出去的整个新兵大营,最后却只剩几人归来。”萧怀玉回道,“公主拉拢的方式,就是让我去到这样的人手下?”
“公主可曾亲眼见过那几战的惨烈,因为他的防守失误,导致金州与安州两地受陷,安州身后无险可守,一但被齐军攻破,楚国将危,陈将军不得不回援,仅留下五十人守金州洪城,而齐军在金州留下的兵力却足足上万,我带着那五十人,守了整整几天几夜,为了身后的百姓,我们不得不以身为饵,拿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抵挡,我看着与我共生死的兄弟,一个个倒下,而楚国的朝堂,却因为你们这些上位者之间的争权夺势而不顾边境之危,在面对强大的齐军上,楚国安逸的后方,甚至还不如金州的山匪有情有义。”萧怀玉想起在边境,红着眼眶说道。
“可笑的是,像他这样的人,不但未受到任何惩处,反而将罪都转移到了陈将军身上,安州之战得胜后,他竟成为了功勋卓著的大将军,这些,难道不是公主在暗中操作?”萧怀玉看着平阳公主问道。
郑珩的为人与能力,平阳公主当然清楚,但这是她最有力的一颗棋子,且是嫡母的同胞兄弟,她自然也要鼎力扶持。
“你既然能说出这种话,便说明不算太蠢,你我都是女子,你也应该知道,我想要迈出这一步有多不容易。”平阳公主说道,“我不是李康,得不到宗法与礼教的支持,不管是什么人,只要能为我所用,必要之时,我会出手,既然椅子只有一张,最终坐上去的,也只能有一人,那么为此,我会不计一切代价,不惜用任何手段。”
听着这种话语以及语气,萧怀玉感到无比的熟悉,平阳公主还是那个记忆中的公主,毫不遮掩自己的野心。
“既然你选择了彭城王,那就休怪我无情。”平阳公主低着眉眼似警告道。
“公主在这个地方与怀玉说这些,就不怕怀玉先下手吗。”此时的萧怀玉,已不再惧怕平阳公主的威胁,包括之后前往西北边境可能会受到郑珩的刁难。
“我敢跟你来此,就说明我并不怕你会做出什么,别忘了,我的人还在竟陵县。”平阳公主冷冷道,“我本就是孑然一身,只剩仇恨,没有牵挂就不会畏惧死亡。”
萧怀玉闭上眼睛轻呼了一口气,随后睁开眼跳上马背,夜半的钟声从山脚的寺院传来,“夜已深了。”
不知不觉,二人竟在山崖之上独处了半个多时辰,今夜七夕,楚京城的宵禁延后到子时,此钟声也是宵禁之声。
没能赶在宵禁前回城的平阳公主,抬头看着萧怀玉,皱起眉头道:“已经宵禁了。”
“是。”萧怀玉心里也清楚,“但就算是宵禁,公主总也要歇息的,难道今夜不离开山顶了?”
平阳公主再次皱眉,她看了一眼萧怀玉,只得随她上了马。
明明即将变成敌对的两个人,但不知为何,她对萧怀玉,始终无法仇视。
或许是因为前几次萧怀玉的出手,让她死里逃生,又或许是她知道了萧怀玉的女子身份。
萧怀玉再次将平阳公主拉上马背,旋即扬鞭驶离了山顶。
下山的路十分漫长,且一路颠簸,平阳公主坐在萧怀玉的怀中,脑海中频频想起梦境。
“在武陵的那天,我掉入水中,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平阳公主忽然开口道。
专心驾马的萧怀玉听后心中一震,之前平阳公主透露名字一事,她便大概能够猜到是什么样的梦了。
看来想起来的,并不只有萧怀玉,只是因为萧怀玉心中对平阳公主的怨念与痴念太深,才让她在水中接触之时忆起了全部。
“梦由心生,想得多了,自然也就成了梦。”萧怀玉驾马回道。
“是吗?”平阳公主侧过头,恰好他们穿过了密林,来到空旷之地,在月光照耀下,萧怀玉的脸庞十分清晰,而那双目视前方的眼睛,也比从前有神了许多。
出身低微而缺乏自信的萧怀玉,似乎在武陵经过一场生死后,再没了畏惧。
萧怀玉没有继续回答,她将平阳公主送回了原地,没有多说什么便骑着马离开了。
她已回不去已经实行夜禁的楚京城,于是纵马来到了荆水河畔。
已至夜半,河中的灯少了许多,两岸的游人也已散尽。
萧怀玉骑着青骢站在石桥上,河水中的许多花灯都已被风浪打翻,就像人们许的愿望,大多都是无法实现的。
“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
河面之上忽然传来一阵歌声,随着歌声越来越近,还能听到摇桨时的潺潺流水声。
“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坤道划着一条小船从桥底游过,船儿驶近之时,她将头顶斗笠摘下。
马背上的人与坤道四目相对,眼里再没有了初见之时的惊讶。
“施主,船里有酒,可要小酌一杯?”坤道率先开口道。
萧怀玉直挺挺的坐在马背上,旋即放声笑道:“小酌不过瘾,喝酒当用大碗。”
说罢,她便从马背上纵身一跃跳到了船头,萧怀玉看着坤道,眼里充满了感激于亲切,“华君。”
坤道微笑着,“大将军,别来无恙。”
“重活了一世,哪儿还有什么大将军。”萧怀玉低头说道。
“后悔吗?”坤道摇着小船行驶在万千盏河灯之中。
已重新认主的青骢便跟随主人走在离船儿不远处的岸边。
萧怀玉摇了摇头,“若是重新让我选择一次,我还是会那样做的。”
“你明明知道两全的方法就是你自己。”坤道又道。
“可我的心中仍存有一丝痴念。”萧怀玉回道,“而那对于我的两全之法,对她来说,并不是。”
“她的野心已经在我,在所有情感之上了。”萧怀玉说道,“即使是我取得了天下,她也会想尽办法取而代之。”
“因为…”萧怀玉挑起眉头,眼里充满了复杂,“她并非是能屈居于人下者。”
“到现在我才明白,无论我怎么做,怎么选择,都无法两全。”
坤道看着她,连连叹气,“那么现在,你要怎么选?”
“怎么连你也逼着我做选择。”萧怀玉有些幽怨道。
“你不做选择,只会重蹈覆辙,如此循环往复,你最终的下场…”坤道提醒道。
“我选了彭城王。”萧怀玉道。
听到这个答案,坤道一点也不意外,“看来我是永远也无法说动你了。”
“不。”萧怀玉摇头,“这次是真心的,也有私心。”
“罢了罢了。”坤道拿出一壶酒递给了萧怀玉,“我刚从齐国而来就碰到了你,没有想到你还是如此倒霉,也对,只要沾上了她,你的运气,就不会太好,这是你命里的劫。”
“齐国…”萧怀玉突然想到了什么,“清瑶她还好吗?”
“你觉得呢。”坤道反问。
萧怀玉长叹了一口气,“此一战,齐国遭到重创,应是不好过的。”
第97章 南阳王失踪
翌日
南阳王李隆的别院中,护卫找寻半天不见踪影,于是吓得逃离了南阳王府。
京郊别院被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见到人,管事只得将消息传回府,很快南阳王失踪的事就传入京城,传到了皇帝的耳中。
南阳王府听到消息后,上下都乱成了一团,还是南阳王妃出面主持,才让这个家安稳了下来。
“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丢呢。”南阳王妃训斥道,“速速去找,京城附近的妓馆一个都不要放过。”
“喏。”
昨夜之后,南阳王妃对于李隆这个人彻底死心,然而她深知在这个家中,孩子们都还年幼,没有主君,孤儿寡母,将会过得无比艰难,所以才发动了整个南阳王府出去搜寻。
“王妃,陛下传召。”侍从踏入屋内通报道。
南阳王妃安抚好儿子,又嘱咐了府中管事,“主君还未找回之前,不得松懈,看好那几个妾室,不要往外声张。”
“喏。”
南阳王妃本想梳洗打扮一番面见君王,然而当她坐到铜镜前时,却将自己的头发弄得更加凌乱,也没有更换礼衣,反而将衣袍弄脏。
随后她又让人将南阳王的嫡长子带出,带着儿子一同入了宫。
——楚宫——
尽管李隆一次次让皇帝失望与生气,但听到这个由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突然失踪时,皇帝也是心急如焚,甚至有些懊悔昨夜宫宴时没有传唤他。
乞巧节宫中夜宴,宗室、大臣、外戚齐聚,还在气头上的皇帝,独将南阳王冷落遗忘在了府中。
入宫的马车上,南阳王妃替儿子整理好衣袍,“大郎,一会儿见了翁翁,无论翁翁说什么,你都只要哭,明白吗?”
南阳王的长子李建一直由南阳王妃亲自抚养,十分聪慧。
“孩儿知道。”
进入楚宫大殿,还未等皇帝开口问话,母子两就哭得梨花带雨。
皇帝坐在御座上,看到面容憔悴的南阳王妃,似乎连仪容都未来得及整理就入了宫。
“谢氏起来说话。”皇帝挥手道,“来人,赐座。”
“陛下。”南阳王妃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夫君未曾找到,妾心难安,偌大的南阳王府,怎可一日无主。”
“朕知道你的着急,三郎是朕的儿子,朕又岂能不担忧呢。”皇帝向南阳王妃说道。
随后皇帝又看到了南阳王的长子,自己的孙儿,于是便向其招了招手。
南阳王的长子李建与南阳王简直如一个模子里刻出的一样,长得十分相似,但不同的是,南阳王自幼顽劣,而李建却很是乖巧懂事。
看见祖父招手他便从地上爬起来到了祖父身侧,哭着鼻子道:“翁翁,孙儿找不到阿爷了。”
“莫哭。”孙儿的哭喊触动了皇帝,“翁翁一定会替大郎找回阿爷的。”
“谢氏。”皇帝抬头。
“妾在。”南阳王妃跪伏应道。
“昨夜是乞巧,他去了何处?”皇帝询问道。
“昨夜乞巧,夫君在府内特意打扮了一番,等候陛下召见,然至夜也不曾见宫中来人,夫君便开始消沉,纵情酒色之中。”南阳王回忆着说道,“后来府中小厮回府,不知与夫君说了什么,夫君便又换了一身衣袍,打马离开了南阳王府。”
“因是乞巧,妾与府中姐妹亲手做了汤饼,团圆的汤饼将熟,然夫君却要出府,妾便带着大郎前去说劝。”说着说着,谢氏委屈了起来,“谁曾想夫君却发了大火,说在府中呆的烦闷。”
皇帝听到谢氏清晰的描述后,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你可知,他去往了何处。”
谢氏看着皇帝,一脸难为情的样子,似有些难以启齿。
皇帝当然清楚自己儿子的德行,于是说道:“你且如实说来,这里没有外人,不要顾虑。”
“昨夜夫君…去了妓馆。”南阳王妃说完便委屈得嚎啕大哭了起来。
皇帝拉沉着一张脸,儿子所做的丑事,让他颜面无存,面对谢氏,更是愧疚不已。
“这个畜生!”皇帝骂道,“汝放心,朕一定派人将之找回。”
皇帝挥了挥手,“妾告退。”南阳王妃福身道。
紧接着皇帝便召见了中领军韩修,调遣禁军翻寻全城。
※ ※ ※ ※ ※ ※ ※ ※ -
半天后
“陛下。”中侍中贾舟急匆匆的踏入大殿,他的手底下掌管着皇帝的亲军与暗桩。
“昨夜乞巧,两千石以上的朝官都在宫中赴宴,进出京城门的人实在太多。”贾舟说道,“不过有一人形迹十分的可疑。”
“什么人?”皇帝问道。
“柱国大将军麾下,边军营校尉萧怀玉。”贾舟回道,“两次进出城门,第一次,身侧似乎是陈大将军的次女,第二次则是孤身骑着一匹马着急的出了城,且是在快要宵禁的时候。”
“在此之前,南阳王曾带着一名□□骑马出了城。”贾舟又说道,“之后没多久,便莫名其妙的失踪了,且是在南阳王于京郊的别院中,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个妓院女子。”
贾舟顺着南阳王出府的线索,抓到了侍从官,一番盘问便得到了昨夜南阳王出行的路线,以及至失踪时的所有动向。
疑点似乎全部指向了那名女子,“可去查了妓馆?”皇帝问道。
“查了,妓馆说那名女子是前几天刚买的齐女,因为姿色出众,所以被馆中选为了花魁。”贾舟回道,“这种风月场所,买入的女子都是贱籍,一向不问出身与来处,只要有姿色,就都能进去。”
贱籍女子犹如奴隶,地位低下,可以拿来交易与买卖,所以他们只知道花魁是齐女,但具体从何而来却没有人知道,若不是南阳王与她一同失踪,也不会有人会关心一个低贱的风尘女子。
“这显然是有人刻意设下的圈套。”楚皇皱着粗浓的眉毛说道。
幕后之人利用李隆的好色,专挑这种鱼龙混杂的风月场所,可以伸不知鬼不觉的下手。
“吾曾数次告诫那个畜生,可他偏偏不听,依旧频繁前往这种伤风败俗之地,如今遭到算计,就是死了,也死有余辜。”皇帝愤怒道。
但这只是他的气话,朝中的局势,他已经失去了一个长子,如果李隆死了,想要维系平衡,就需要花更多的精力去扶持一个新的势力。
显然,他的儿子当中,已经没有任何像王氏那样在朝中立有根基,可以为他所用利用的了。
“让画师将那个齐女的样貌画下来,全国搜捕。”皇帝挥袖道。
“喏。”
朝廷于是根据妓馆以及南阳王亲从的描述,将花魁的容貌画出,并下达了通缉令。
“陛下,南阳王友郭鸿麟求见。”宦官入内通报道。
皇帝正为李隆失踪之事而苦恼,听到南阳王友求见,以为有了消息,于是立马道:“宣。”
郭鸿麟解下剑履入殿,“臣南阳王友郭鸿麟,叩见陛下,陛下万年。”
“郭卿,南阳王之事,郭卿可知?”皇帝问道。
“臣有罪,昨日休沐,并未陪同在南阳王的身侧。”郭鸿麟请罪道。
皇帝听后,原本高兴的神情一下又陷入了失落。
“陛下。”郭鸿麟抬头,“但是臣有可疑的人选。”
“什么人?”皇帝问道。
“萧怀玉。”郭鸿麟回道,“他与臣同住东境边军营设于京城的邸舍中,但昨夜,他彻夜未归。”
贾舟也向皇帝上报过萧怀玉两次出城的可疑行为。并记录于册中,简册上萧怀玉三个字印在他的眸中许久。
作为一个低级武将,并且与南阳王一向无冤无仇,皇帝当然明白,萧怀玉没有理由刺杀皇子。
而郭鸿麟自然也知道,之所以扯上萧怀玉,是因为萧怀玉的背后,有着彭城王与平阳公主两大势力,自萧怀玉入京后,很显然与平阳公主走得更近一些。
而李隆出事,皇帝最先想到的也是平阳公主,作为父亲,他也十分了解这个女儿的脾性。
然而昨天平阳公主是在宫中的,且一直在长秋宫,至宵禁时才返回章华宫。
那么嫌疑自然就又落到了萧怀玉的身上,这段时间,萧怀玉与平阳公主的来往最为密切,先是担任过章华宫之职,后又在武陵冒死救下了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的母舅,大将军郑珩还将萧怀玉要到了麾下。
这所有的一切都只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萧怀玉成为了平阳公主的人。
心中已经有了主意的皇帝看了一眼郭鸿麟,“你先下去吧,此事朕会彻查。”
“喏,”
有了这些推测,皇帝将所有疑点都推向了一直在宫中的平阳公主,但他并没有召见平阳公主询问,而是让人将萧怀玉带进了宫,并打入了诏狱之中。
这座直属天子的牢狱,有着全天下最残忍的酷刑。
最疼爱的儿子失踪了,嫌疑人就算是楚国的功勋之臣,也无法让皇帝冷静与平息心中的怒火。
即便萧怀玉在不久前救下了他的女儿。
※ ※ ※ ※ ※ ※ ※ ※ -
——诏狱——
萧怀玉被带入诏狱接受审讯,而审讯她的,是中侍中省的宦官。
起初,碍于萧怀玉曾立过功勋,审讯的宦官并没有动用刑罚,“说,昨夜出城,究竟做了什么?”
“我说了,只是陪同陈将军之女放灯。”无论他们如何问话,萧怀玉的回答始终如一。
“胡说,你两度出城,难道陈氏都在?”
“第二次出城,是与故人相见,因已宵禁,所以便在荆水之上畅饮了一番,醉晕在船上。”萧怀玉与之解释道。
宦官见她始终不肯松口,于是凑拢小声说道:“南阳王失踪是否与你有关,只要你说出实情,陛下就可饶恕于你,并让你重新回到军中。”
萧怀玉听后,突然大笑了起来,“原来你们抓我入狱,是为了这个。”
“陛下如果要杀功臣,大可用其他的罪名。”萧怀玉冷冷说道。
见如何询问都不肯开口,宦官只得开始用刑,“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打到你说。”
“没有证据,仅仅是因为我出过城,就要将莫须有的罪扣在我的头上吗?”萧怀玉愤怒的问道。
“萧校尉为何会进诏狱,难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宦官挑眉问道。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萧怀玉撇过头。
宦官却不管她认不认罪,只是带有威胁的提醒道:“劫持皇子可是抄家灭族的重罪,是主犯还是从犯,你可要想清楚了。”
萧怀玉清楚的明白,皇帝将她抓入诏狱,真正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审讯,而只是想逼出平阳公主罢了。
她也十分明白,以平阳公主的狠心,是绝不会因为救她而暴露自己,就如上一世一样,不管她付出多少,平阳公主依旧舍弃过她。
第98章 平阳公主的狠心
——章华宫——
整座京城包括皇宫之中,都安插着平阳公主的眼线。
御史当中,也有平阳公主扶持的官员,诏狱的动静很快就传入了章华宫内。
“公主。”琦玉急匆匆的踏入寝殿内。
此时的平阳公主正坐在铜镜前,不慌不慌的上着妆容。
“京城的消息传的真是快啊。”还不等琦玉说话,平阳公主就自顾自的感叹道,“这才过去了一夜,李隆的事就闹得人尽皆知了,也是,毕竟他是皇子,李符死后,他就成了皇长子。”
楚国仍以宗法,嫡长子继承,没有嫡子,便立长子,加上皇帝的偏爱,所以李隆极大可能入主东宫,因此李隆失踪,宗室与朝廷无不紧张。
琦玉来到了平阳公主的身后,平阳公主通过铜镜看到了她慌张的神色,“出什么事了?”
“公主,陛下派遣中侍中省的宦官将萧怀玉抓进了诏狱之中。”琦玉回道。
平阳公主听后,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就仿佛在意料之中一样,“我说过,她这样的人,若没有人在背后扶持,那么在官场上将举步维艰,忠厚在朝堂上,其实只是愚蠢。”
从昨夜见到萧怀玉,平阳公主就猜到了今天的结局,所以在萧怀玉伸出手时,平阳公主不顾左右眼光坐上了她的马,跟随其离开,并交谈至宵禁。
“京中到处都是眼睛,明知城中有夜禁,还要出来,这难道不是愚蠢之举。”平阳公主又讽刺道。
“诏狱里皆是酷刑,他已在郑将军麾下了,公主…”琦玉犹豫的说道。
“她的心并不在我这儿,我们也不会是一路人。”平阳公主说道,“只怪她出现的时间,太巧合了,此时出手,只会增加我们的可疑,她既然不是我的人,就不值得相救。”
“萧校尉毕竟是功臣,陛下这样将他关进诏狱严刑拷问,是为了逼出他身后之人吗。”琦玉说道。
“他以为萧怀玉是我的人,想逼我承认罪行,且不说萧怀玉不愿追随我,就算她真的是我的人,我又岂会为了一颗棋子而将把柄轻易交出。”平阳公主冷漠说道。
“可若是他架不住酷刑,将公主供出…”琦玉再次担忧道。
“她如果供出了我,就说明,她是我的人。”平阳公主说道,“你以为,像她这样的人,会如何选择呢?”
“宁愿死也不承认吗?”琦玉呆住。
平阳公主想到乞巧之夜,萧怀玉的突然出现,心中便有了铲除之意,“这个人身上似乎还藏着什么秘密,我无法猜透,但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么留着也必然是祸患。”
她本不想对萧怀玉下手,因为萧怀玉的女子身份,她需要这样一个人,来帮助她完成野心与大业。
但无论自己拿出什么样的条件与报酬,似乎都无法说动,如此,她便只能狠下心来除去。
“而且她的背后不止是我,她先是柱国大将军麾下,就算我不出手,李康也会出手的。”平阳公主又道,“一个下品低级武将,让皇帝亲下诏狱,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 ※ ※ ※ ※ ——
——彭城王府——
彭城王府时而传来孩童的欢笑声,彭城王之子李念正在蹒跚学步。
对于永宁公主母子,李康仍像往常一样,虽不计前嫌,但二人却始终相敬如宾。
不满一岁的李念,圆滚滚的像个肉团子,李康对于这个并不是他的孩子,似乎很是喜爱。
除了解决了彭城王府的后继子嗣之外,李康也十分清楚,在这个时代,年幼的孩子如果没有父亲的庇佑,那么所面临的处境,将会无比艰难。
李康出身低微,母亲只是皇帝一时兴起而临幸的宫人,幼时,是在内宫杂洗之地长大,之后才被人发现,但即使是获得了皇子身份,也时常受到手足兄弟的欺负,反抗的代价,就是受到更重的惩罚,因此李康学会了隐忍。
直到才华越来越出众,就叫连朝中的名家,皇帝的老师都对其夸赞不已,皇帝这才开始重视这个被无视了十几年的儿子。
“念儿,快过来。”正在温书的李康听到孩子嘟囔的声音后,当即放下了书简,蹲下身子向李念张开了臂膀。
年幼的李念从傅母怀中挣脱,踉踉跄跄的跑向他所认为的“父亲”
李康将其一把抱起,“让阿爷瞧瞧,念儿长重了没。”
身后的永宁公主看到这一幕,心中既高兴,却又十分自责与内疚。
自从受到李康不计前嫌的关照后,永宁公主时常都在想,倘若这个孩子是李康的嫡亲子嗣该有多好。
但如今,二人仍是分居,李康住在书房,二人成婚至今,空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
李康从不曾提过,而永宁公主出于愧疚,更是没有脸面开口。
就在“父子”二人玩耍时,李康的贴身侍从一脸慌张的入了府。
“王。”侍从入内叉手。
李康便将孩子给了永宁公主,随后同侍从出了房间走到一旁,“何事?”
“昨夜陛下冷落南阳王后,南阳王便带着人马去了妓馆,至今日,南阳王突然失踪,陛下让韩将军将整座京城都翻了一遍,但仍未找到,中侍中省的人,以边军营校尉萧怀玉出城可疑为由,将其带进了宫中,并送往了诏狱。”侍从回道。
李康听后脸色瞬变,“诏狱乃是二千石以上的高官犯罪,才会由天子下诏打入的牢狱。”
楚国的诏狱专审九卿与郡守以上的高官,跳过廷尉,直隶于天子。
进入诏狱的官员,是生是死,全凭天子定夺。
心急如焚的李康,顾不上更换衣裳便穿了靴子匆匆出门。
屋内,永宁公主抱着吐字并不清晰的儿子,竟听到他喊了一声“阿爷。”
永宁公主高兴的抱着儿子找到李康,“主君。”
然而此时的李康,心中已急得无暇再理会她们母子。
“念儿会喊父亲了。”永宁公主向李康说道。
然而李康眼里却并没有高兴之色,并提醒道:“晚膳不回来了。”
说罢,李康带着侍从匆匆出了府,只剩失落的永宁公主抱着咿咿呀呀的儿子呆在原地。
“王妃,彭城王已经走了。”一旁的侍女提醒道。
就在李康牵出坐骑,准备上马时,一架马车来到了彭城王府。
“兄长。”车内弓腰走出一名女子。
“妤娘。”李康当即将马牵了过去。
陈妤见彭城王匆忙之色,于是说道:“兄长可是为萧校尉进宫求情去?”
“你听说了?”李康问道。
陈妤点头,“已经很多年,陛下不曾下过诏狱了,按照规矩,以萧校尉现在的官职,并不足以让陛下亲自下诏入狱,这说明陛下真正要审讯的人,不是萧校尉。”
“若兄长此时前去求情,恐有同党之嫌。”陈妤提醒道,“这段时日,萧校尉虽与平阳公主走得近,但他毕竟是父亲的麾下,陛下忌惮兄长,同时还有外戚郑氏,这恐怕是陛下为了制衡朝堂的手段。”
“南阳王若是一直找不到,为了不让朝中失衡,陛下一定会想办法针对兄长,兄长此时若是行差一步,恐将万劫不复。”
李康自然也清楚,突然的诏狱,恐怕是天子借皇子失踪所做的局,“诏狱的凶险,你应该清楚,以萧怀玉的性子,又岂会逢迎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奸宦。”
“所以请兄长带我入宫。”陈妤说道,“萧校尉是因为我才出的城,因此引起了陛下在城中安插的眼线怀疑,所以我想试一试。”
李康盯着陈妤,眼里充满了犹豫,“妤娘…你不能…”
“阿兄。”陈妤上前一步,“我知道陛下是什么样的人。”
陈妤一直养在宅内,深居简出,故而京城之中,知道大将军陈文泰次女的人,少之又少。
楚皇也只知道陈文泰还有个尚未出嫁的小女儿,并与自己的第四子交好。
由于陈文泰长得粗狂,长女的样貌也并不出众,所以对于次女,自然以为如长女一般,相貌平平。
然而这正是李康的担忧之处,若皇帝见了陈妤的真正容貌,难保不会产生它念。
“妤娘…”李康想着,便有些不太愿意。
“我会有应对之法的。”陈妤向李康说道,
“好吧。”李康无奈道,“眼下只能如此,不过…”他抬头看着陈妤。
陈妤一眼便看穿了兄长的心思,于是拿出准备好的眉笔,“我都已经想好了。”
“好。”李康跨上马,“我带你入宫。”
※ ※ ※ ※ ※ ——
——楚宫——
李康骑着马来到宫门,禁军不敢阻拦,只是询问了马车内的人。
“是大将军陈文泰之女陈氏。”李康向城门郎说道。
陈妤旋即命人掀开车帘,只见一个鼻头与脸颊长满了麻子的女子端坐在车中。
陈文泰执掌边军,而作为守卫京城的禁军,自然不认识其女。
二人顺利通行后,守门的禁军争相议论,“陈将军的女儿怎生得如此貌丑。”
“嗨,有个如此厉害的父亲,就算貌丑又如何,上门提亲的,照样能踏破门槛。”
“这长得好呀,不如生得好。”
陈妤下车之后,脸上逼真的妆容,让李康都吓了一跳。
“兄长看着,可还行?”陈妤问道李康。
“都快骗过我了。”李康笑道。
由于入宫门时提前差人通报,中侍中贾舟走到高高的殿阶上,“宣,柱国大将军之女陈氏,入殿觐见。”
第99章 陈氏的求情
——楚宫大殿——
陈妤踏入大殿内,刚召见完大臣的皇帝端坐于御座上。
“妾陈氏,叩见陛下,陛下万年。”
陈妤的仪态十分得体,皇帝挥了挥手,“起身吧。”
“谢陛下。”
然而等陈氏起身抬头,皇帝便皱起了眉头,他看向身侧的贾舟,不悦的问道:“你不是说陈氏是个美人吗?”
“是曹太尉说的,”未曾见过陈氏真容的贾舟一脸恐慌的回道,“小人也没见过,谁知道容貌竟如此不堪入目。”
皇帝脸色凝重,连接见的兴趣都少了几分,“陈氏见朕,所为何事?”
“陛下,妾是来替校尉萧怀玉证明清白的。”陈妤回道。
听到陈妤的话,皇帝沉下了脸色,因为陈妤是大将军陈文泰之女,如今萧怀玉所涉之案,十分重大,陈氏能为了萧怀玉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面见君王,可见二人的关系,绝非一般。
“清白?”皇帝深皱着眉头。
贾舟遂将昨日萧怀玉所做可疑之事一一列出,“昨夜南阳王的爱马失控,降伏烈马的,正是萧怀玉,且二人当街发生了争执,之后南阳王出城失踪,而就在南阳王出城前,萧怀玉先行出了城。”
“昨夜乞巧,萧校尉陪同妾游玩京城,就在最繁华的永乐大街上,南阳王竟当街纵马,眼看即将踩踏一对母子,是萧校尉出手阻拦,才避免了一桩惨案。”陈妤将南阳王纵马之事详细复述了一遍。
因为所有关注点都在李隆的失踪上,所以当街纵马这样的纨绔之举,自然就被忽略了过去。
“即使如此,他也确实与南阳王发生了争执,更在之后出了城。”贾舟顺着陈妤的话说道。
“乞巧之夜,楚京的百姓都会出城前往河畔放灯,荆水绵延京城数十里,皆是花灯,贾侍中应该也清楚这一习俗吧。”陈妤看向贾舟问道,“所以妾向萧校尉提出了出城放灯,出城的那段时间,萧校尉一直在妾的身旁,直至深夜才回。”
“那段时间,萧怀玉的确是与陈娘子在一块,但是萧怀玉将陈娘子您送回府后,并没有返回住所,而是独自驾马出了城,这作何解释呢?”贾舟问道。
“那时已至深夜,萧校尉将我送回府,驾马出城是因有故人来访。”陈妤回道。
陈妤的说辞与萧怀玉在狱中所言一致,贾舟遂弓下腰小声提醒道:“陛下,陈氏所言,与萧怀玉所言如出一辙。”
事实上,皇帝并不清楚萧怀玉是否受到了平阳公主或者是彭城王的指使,只是因为萧怀玉的形迹可疑,并且李隆也的确是失踪了,于是便推测到了萧怀玉身上,并想借此看看两方势力的反应。
但诏狱并没有拷问出什么,平阳公主与彭城王也都没有来求情,反而是陈文泰之女。
突然出现的陈氏,搅乱了皇帝的计划,“深夜出城去见故人,并彻夜未归,这才是最可疑的吧。”皇帝突然开口道。
“萧校尉出身农户,进入军营才不过一载,在此之前,他并不认识什么权贵,与南阳王更是没有交集,又怎会生害人之心,且萧校尉在边境立功无数,以如此年纪踏入九品之列,可谓前途无量,试问这样的人,有何理由刺杀皇子自毁前途。”陈妤继续为萧怀玉辩解道。
“汝说他出身低微,不识权贵,那么汝作为勋贵之女,又怎在这金殿之上,为一个小将说话?”此时皇帝的脸上已经写满了不悦。
陈妤当然知道自己的言论会惹恼楚皇,但这种皇权争斗,若没有人出来解局,萧怀玉必然会成为牺牲品。
“因为…”陈妤紧捏着端在腹前的双手,旋即向皇帝跪伏,“妾与萧校尉,已在私下定情。”
皇帝听后大为震惊,作为国家最高将领的女儿,竟与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将定了情。
“你的父亲知道吗?”皇帝问道。
“是。”陈妤点头,“生辰八字就在家中,妾不敢欺君。”
“你可知道,你在此时认下关系,一但他的罪坐实,你会遭受怎么样的惩罚。”皇帝提醒着陈妤。
“妾知道。”陈妤跪在地上回道。
“为什么?”皇帝不理解,陈妤出身高贵,为了一个并不起眼的低级武将竟能做到如此。
“因为妾相信萧校尉的为人。”陈妤回道,“是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就算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恩怨,也会光明正大的去解决。”
没有心眼,成为了萧怀玉洗脱嫌疑的最好证明,这一点,亲自召见过萧怀玉的皇帝,心中自然清楚,然而他真正想敲打的,只不过是他自己所认为的萧怀玉背后的人。
之所以审讯,是因为苦于没有证据,皇帝想拿到证据,又或者是亲自听其承认。
“阿爷说过,燕齐狼子野心,虽签订了十年盟约,但一定维系不了多久,楚国虽不缺武将,但却缺像萧校尉那般骁勇之才,他是整个边军营的军心所在,如果朝廷冤杀了他,边境恐生祸乱。”陈妤向皇帝进言道,“请陛下在此案上,三思。”
陈妤的这一番话,让心情很不好的皇帝,开始了重新思索。
“此事朕会慎重考虑,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下,朕不会处置他的。”皇帝挥袖道。
陈妤听后,当即叩拜谢恩,“谢陛下。”
陈妤离去,皇帝靠在御座上,撑着沉重的脑袋,“贾舟。”
“陛下。”贾舟来到御前。
“还没有三郎的消息吗?”整整过去了一天一夜,仍然是没有任何线索,皇帝心中其实明白,李隆或许凶多吉少,但还是忍不住的问道。
贾舟摇了摇头,“陛下心中既然已有疑惑,为何不直接召问。”
“在这个家中,朕的手足,枕边之人,膝下儿女,又有几个说真话的人?”皇帝反问道,“她是我的女儿,我又怎能不清楚她的脾性呢。”
“不过…”皇帝再次皱起了眉头,“或许朕没有猜错,萧怀玉在狱中一直辩解,加上陈文泰之女入宫,他极有可能成为了四郎的人。”
“可是彭城王并没有入宫为之求情。”贾舟说道。
“此子聪慧,必然能够想到朕将萧怀玉打入诏狱的原因。”皇帝揉着额头说道,“或许当初,不该让他进入军营。”
贾舟看着对亲儿子防备如此重的皇帝,心中憋着许多话,可又不敢说出,只得低下了头去。
“陛下。”一名宦官踏入殿内,“宫外一名女冠求见。”
“女冠?”皇帝看了一眼贾舟。
楚国崇佛尚道,不仅民间建有道观,就连宫中也有宫观,皇帝更是将自己的女儿也送进了道观之中。
饥荒频繁的年代,人们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神灵,祈求保佑一年的风调雨顺,因而道家的地位在楚国十分高。
“叫什么?”皇帝追问道。
“她自称是上清派传人,叫魏华君。”宦官回道。
皇帝听后大惊,旋即坐起,“快,快,快,请真人入宫。”
皇帝不仅将坤道请入了宫中,并亲自带着人出殿迎接。
上清派出自齐国茅山,然不仅在齐国出名,更是享誉整个南方,只不过楚人多只知道坤道的名讳,而不曾见过真人。
皇帝在接见时给了坤道最高礼遇,便是希望她能留在楚国传道受业。
“紫虚真人。”作为九五之尊的皇帝,结着道家的手印向坤道行礼。
坤道看着已经白发丛生的皇帝,“多年不见,陛下身上已然没有了少年之气。”
皇帝抬头惊讶的看着坤道,甚至有些难以置信,“时隔数年,真人的样貌竟还如初见之时。”
坤道的样貌没有发生一点改变,而皇帝却已经垂垂老矣,这让他更加信奉这世界有神灵的存在。
“真人这次入楚,可是为传道受业解惑而来?”楚皇问道。
“贫道是来寻小友的。”坤道说道。
“小友?”皇帝不解。
“多年前于南岳相识,昨夜入京,便又重逢,于是醉宿在荆水之上。”坤道解释道。
“昨夜?”皇帝越发的疑惑。
“是啊,才不过一夜,陛下就差人将其抓走了。”坤道继续说道,“贫道这才自报家门,入宫向陛下解释。”
楚皇听后恍然大悟,“难道昨夜萧怀玉所见故人,是紫虚真人您?”
坤道点头,皇帝却一脸不敢相信。
“她是贫道的有缘人。”坤道说道,“小友因我而耽误了宵禁,被陛下误会,贫道实在过意不去。”
如果说陈妤的一番话,让皇帝动了释放的心思,那么坤道的这番解释,则彻底坚定了皇帝释放萧怀玉的心。
“我明白了。”皇帝说道,“原来都是一场误会。”
“来人。”皇帝朝贾舟唤道。
“陛下。”
“速速去往诏狱,将萧怀玉无罪释放。”皇帝吩咐道。
“喏。”
皇帝紧接着又问道:“真人,朕的三郎昨夜出城后便没了消息,至今还未找到,所以朕想请真人算一算,他的生死。”
皇帝问的是生死,而不是南阳王所在,坤道看出了他的心思,于是说道:“修道修的是人心,并没有预测之能,凡事都有因果,此案起因,没有人会比陛下更为清楚,所以答案,也已经在陛下的心中了。”
被一眼洞穿心思的皇帝,惭愧的低下了头,“我是他们的父亲,也是楚国的君王,我最不愿看到的事情,却在频频发生,如果早知道这一切,得到权力的代价是成为孤家寡人,或许当初我就不会做那样的选择。”
坤道听后,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人在做出选择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最好与最坏的结果。”
“一但成功,即便是重来一次,选择也不会有所改变。”
第100章 陈氏与平阳公主
陈妤虽然没有让皇帝当即下令释放,但却说动了皇帝,获得了探视的机会。
从大殿出来后,彭城王李康焦急的等候在外。
“妤娘,怎么样了?”李康走上前,“陛下没有发现什么吧。”他最关心的,还是陈妤的安危。
陈妤摇头,“陛下许是看了我这脸,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有些不耐烦。”
听到这儿,李康松了一口气,随后又问道:“那怀玉之事…”
“陛下心中已经开始重新思量了。”陈妤回道,“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将萧校尉放出来。”
李康长舒了一口气,“好。”
“陛下已经应允我前往诏狱探视,兄长可有话要转达。”陈妤问道。
李康摇了摇头,“南阳王失踪,陛下心中一定十分忧心,而彭城王府也将遭受更多的忌惮,你的出现会让陛下认为怀玉是我的人,此时我不宜与他走得太近。”
“我知道了。”陈妤点头,而后便孤身前往了诏狱。
——诏狱——
看守诏狱的,是皇帝的亲军,而负责管辖的,则是中侍中省的宦官。
宦官将她带进了诏狱的最深处,专司审讯之地,墙壁上挂满的刑具,让人看着毛骨悚然。
“萧怀玉,有人来探监。”宦官对着狱中的人轻声喊道。
萧怀玉躺在草垛上,手和脚都被铁链束缚着,身上有伤,但并不是很重。
这也让陈妤看出了,皇帝并没有真的想要杀了萧怀玉的想法。
只不过萧怀玉的确是太过倒霉,明明是因功进京受赏,却卷进了这场皇权之争中。
“陈娘子?”萧怀玉起身吃力的走到了牢边。
陈妤这才看清她的伤,都在四肢上,“你怎么样了?”
萧怀玉摇了摇头,“我没事。”无论他们怎么用刑,萧怀玉的回答都始终如一,然又不能真的动刑将人弄死,最后无奈,只得停止了刑罚,将她关进牢狱之中。
“你怎么会来这里?”萧怀玉又向陈妤问道,并惊奇的看着她的脸,“你的脸?”
陈妤没有正面回答自己为了她独自去见了皇帝,“我让彭城王带我进了宫,这脸…是不是很丑?”她问道。
“不,”对闺中之事丝毫不懂的萧怀玉自然不明白陈妤的脸发生了什么,不过她十分清楚自己所处的地方,“你不应该来此的。”
“兄长担忧你的安危。”陈妤说道,“但是因为牵扯太多,所以他不能来。”
“我知道的。”萧怀玉十分理解道。
“妾带了一些吃食过来,也不知是否合萧校尉的胃口。”陈妤将带来的食盒打开,但由于从家中出门到面见皇帝,已过去了整整一个时辰,所以食盒中的饭菜都已经凉了。
她本想问问牢狱中是否有火,想热一热饭菜,饿了一整天的萧怀玉,却当即将饭菜端了过来,“不妨事。”
萧怀玉的手上有夹痕,脱去了靴子的脚也被磨破了。
陈妤看着她饥饿的样子,便也没说什么,只是温柔的提醒道:“凉的东西不要吃太多了。”
“在军中的时候,哪能时时刻刻都有热食,从前在家中更是,天不亮就要带上前天夜里做好的吃食起身出门,等到饿时,早已凉透了。”萧怀玉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说道。
碗里的饭菜虽然凉了,但是味道却极佳,这让她不禁想起了远在竟陵县的妹妹,“陈娘子做的菜,可真好吃。”
就在她吃饭时,诏狱里来了一名传达诏命的谒者。
“奉陛下旨意,校尉萧怀玉,无罪开释。”
皇帝释放得如此迅速,这让陈妤也有些惊讶,但没有多想,便在牢门打开后将萧怀玉扶了出来。
出狱时,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萧怀玉的脚上受了伤,鞋子也不知哪里去了,陈妤遂将手帕拿出,将其撕成两块,包裹住了萧怀玉受伤的脚。
“陈娘子。”萧怀玉制止了陈妤,并脸红了起来,“我自己来。”
陈妤没有强求,之所以如此,除了是替彭城王解围外,更多的是出于自责,毕竟是自己拉着萧怀玉游玩京城,并且还出了城,又恰好赶在了南阳王出城之前。
谢过恩典之后,陈妤将萧怀玉搀扶出了宫。
※ ※ ※ ※ ※ ※ ※ ※
两刻钟前
——章华宫——
“公主。”琦玉走到坐榻旁,一夜未眠的平阳公主正在歇息,于是轻轻唤道。
“彭城王进宫了?”平阳公主侧躺着开口问道。
“是。”琦玉点头,“但一同的入宫的,还有陈文泰的次女陈妤。”
平阳公主睁开眼睛,“陈氏?”
“是陈氏找到了彭城王,紧接着彭城王便将她带入了宫。”琦玉解释道。
平阳公主轻轻挑起眉头,“宵禁之前,陈氏一直陪在她的身侧,如今她因李隆之事被囚,陈氏入宫,怕也是为了她。”
“陈文泰身居高位,又手握重权,他的女儿竟然会为了萧怀玉入宫…”琦玉有些惊讶道。
“若是寻常关系,自然不会。”平阳公主说道,“我听说陈氏聪慧,年纪轻轻就已替母持掌中馈,这样的世家女子,岂能不知道这是一场争斗,自愿跳入其中,一定是因为有着更大的利益牵扯。”
“利益牵扯?”琦玉不解。
“萧怀玉现在可是军中炽手可热的人物,自身的实力,加上空白的背景,各方势力都想要拉拢。”平阳公主说道,“陈氏所为,应该都是陈文泰的意思,而陈文泰的身后,自然是李康。”
“只不过是将她调动至舅舅麾下,李康就已经坐不住了。”平阳公主又道,“如果猜得没错,陈文泰是想通过联姻,来捆绑住这颗棋子。”
“公主是说,陈将军想将女儿嫁给萧怀玉吗?”琦玉愣道,“可是他们的地位与出身,也差得太多了吧,陈氏岂非是下嫁。”门第观念,已深入楚国上层。
“萧怀玉是陈文泰的麾下,其能力与潜力如何,陈文泰心里一定清楚。”平阳公主说道,“他们这些老将,能在官场上混的风生水起,眼光都是极为毒辣的,心也足够狠,世家的儿女,不过都是他们为了巩固自身地位,可以拿来交易的棋子罢了。”
“公主。”就在平阳公主与琦玉对话时,一名值守的宦官来到殿门前,叉手报道:“陛下传召。”
琦玉望着平阳公主,不免担忧了起来,因为此时天色已经入暮,而乞巧的宫宴,是身量与平阳公主差不多的琦玉易容成了她陪伴在长秋宫,“陛下这会儿传召…”
“看来他沉不住了。”平阳公主冷下了脸色,“这还不到一天呢。”
随后平阳公主换了一身素服出了章华宫,因为南阳王失踪一事,整个楚京城都陷入了紧张的气氛,昨日乞巧的热闹,也早已散尽。
就在平阳公主赶在宫门落锁的前一刻进入宫中时,恰好碰见了扶着萧怀玉从诏狱出来的陈氏。
平阳公主不认识陈氏,但因为站在萧怀玉身侧,且是出宫方向,所以自然也就认出来了。
而作为楚国唯一的嫡出公主,陈妤自然是见过平阳公主的。
“见过公主。”陈妤搀扶着萧怀玉行礼。
看着二人亲昵的举止,平阳公主微微挑眉,陈妤抬头时,平阳公主看清楚了她的容貌,具有极强观察力的平阳公主一眼便看出了端倪。
“当真是没有想到,入宫救人的,会是陈氏你。”平阳公主冷冷说道。
“乞巧夜,是妾拉着萧校尉在城中游玩,并拉着他出了京,这才引起了朝廷的误会,于情于理,妾都应该入宫澄清这件事,再者,妾的母族乃是金州人士,萧校尉舍生忘死护住了金州百姓,于妾也算是有恩,即便不能报恩,可也不能恩将仇报不是。”陈妤在回平阳公主的话中充满了讽刺,这惹得平阳公主十分不快。
“好一句恩将仇报。”平阳公主看着陈氏,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敌意,“看来从前,是我忽视了。”
陈妤还想说什么,却被萧怀玉制止,毕竟萧怀玉蒙冤入狱受刑,最大的嫌疑人,便是眼前的平阳公主。
然而做出了那种事,却让别人顶罪,并无动于衷,陈妤实在看不下去,才借自己嘲讽了一番。
萧怀玉清楚的知道平阳公主的脾性,所以不愿将陈氏也牵连进去。
“一会儿要宫禁了。”萧怀玉看着陈妤摇头说道,陈妤只好作罢。
走远之后,跟在平阳公主身后的琦玉对陈氏的容貌议论了起来,“公主,小人记得陈文泰的长女容貌虽不出众,但也并不丑陋,可这个陈妤…”
“是画出来的。”平阳公主说道,“看来她的确是面见了陛下。”
“啊?”琦玉不解。
作为女儿,平阳公主又岂能不知自己父亲的德性,“她是为了避开皇帝的视线,所以才将自己弄得如此丑陋,这也说明,陈氏如传闻说的一样,并非俗人。”
琦玉这才听明白了,“这萧怀玉,倒当真是好命,陈氏这种世家出身的女子,竟能为了他甘愿扮丑相救。”
“好命?”平阳公主冷下脸,眼里也生出了一丝杀心,“也要有命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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