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楚国的内政
——齐国·建康城——
送走楚使后,齐帝看着重伤的延平侯,问道:“刺杀你的人,当真是彭城王吗?”
宋啸低着头,因为他并不肯定,“臣是根据那些刺客所说而推断的。”
“推断?”齐帝疑惑的看着延平侯。
“陛下,是臣让延平侯如此说的。”因齐国战事失败而下山的临沂公主踏入殿内解释道。
齐帝看着行礼的女儿,于是挥了挥手。
“能赢过叔父,足以说明彭城王绝不简单,若真要安排人手刺杀延平侯,当会做得天衣无缝,又岂能在行刺时透露消息。”临沂公主分析道,“这明显就是故意而为。”
“此次的战争,三国各有损耗,楚国应该也不希望撕毁盟约才对。”延平侯说道,“他们竟如此大胆。”
“楚国不希望再发生战争,那么齐国也同样。”临沂公主又道,“这次的刺杀,是楚国内政混乱之因。”
“内政混乱?”延平侯不解。
“储君未立。”说话时,临沂公主特意看了一眼齐帝,似在提醒什么。“有人想嫁祸彭城王,从而取代他在楚国的地位,顺利坐上那个位置,那么我们何不顺水推舟。”
“临沂,你能如此推断,难道楚人就不会吗?”齐帝问道,“彭城王在楚国的地位以及名声,恐怕要高于君主了。”
“所以他们一定会保下彭城王。”临沂公主笃定道,“如今是非战之时,正使的死,他们无法再像九郎那样有底气,所以势必会推出一人,能与彭城王等价的,一定会是一位皇子。”
“楚皇懦弱,而对齐国有危险的继任者,只有彭城王一人,其他诸王,就算全都死光了,又有何用。”齐帝说道。
“齐国越是指控彭城王,楚国的朝堂就会想尽办法保下,并向楚皇说出各种利弊,当一个势微又有疑心的帝王,感受到儿子受人拥戴,自己的地位恐将受到威胁,又会如何呢?”临沂公主问道父亲。
“因为一个不喜欢且忌惮的皇子,楚皇被迫舍弃另外一个儿子,那么他的忌惮之心只会更重。”临沂公主继续说道,“楚国皇子的死,是一个开端,他会让楚国彻底陷入内乱,齐国要借此机会图强。”
※ ※ ※ ※ ※ ※ ※ ※ ——
——楚国·章华宫——
“齐国正使死在楚国,副使逃脱回到齐国,一口咬定是彭城王所为。”琦玉跟在平阳公主的身后,将近日得来的消息一一叙述,“朝中的大臣都在力保彭城王,陛下便派人暂时围了彭城王的府邸,并将其软禁了起来。”
“我说呢,那日击鞠怎么看着不对劲,与萧怀玉同批次的那个校尉,并不是简单之人。”平阳公主走到秋千旁坐下。
“他是南阳王友,这段时间一直陪在南阳王李隆身侧,公主是怀疑李隆所为?”琦玉问道。
“李隆没有这个胆量,也没有这般精明的头脑,但是却有着野心。”平阳公主道,“各国之间只是表面上的平静,齐国当然会借助此事,搅乱楚国的内政,大臣们不可能交出彭城王,即便就算真凶是他,也会拿其他人顶罪,更何况,李康根本就不会做出这种愚蠢之事。”
“不过也好。”平阳公主又道,“不管是否聪慧,是否得宠,在我眼里,都是阻碍。”
“公主。”一名宦官急匆匆的踏入庭院,叉手道:“前往调查案件的御史与廷尉将消息传回了,是秘密传回的。”
宦官的消息来自于宫中的眼线,他走近一步,“在齐国官员身上发现了一封与楚国官员来往的书信,那名官员是楚国皇子的属官,湘东王长史。”
平阳公主被这一消息惊住,“为何是湘东王李符?”
琦玉与宦官纷纷摇头,宦官便分析道:“对李隆最有威胁的,应该是李康才对,齐国延平侯的指控,是因刺客口中的话,为何搜出来的证据却不一样。”
平阳公主靠在木靠上,似乎明白了什么,“若是证据与指控吻合,便会加重疑点,楚国的贵族皆豢养死士,行事自有规矩,这样的暴露太过于刻意了。”
“可是李符没有理由这般做。”琦玉疑惑道,“栽赃李符,岂不是太明显了。”
“李符是没有刺杀齐使的理由。”平阳公主道,“可是他却有栽赃彭城王之理,诸王夺嫡,已非秘事,宗法之下,李符作为长子,只要除去了最有声望的皇子,便能顺理成章的获得群臣的拥戴。”
“好生高明。”琦玉与宦官纷纷惊叹道。
“且让他们争斗吧。”平阳公主说道,“和谈只是表面宁静,这个天下迟早要乱,也迟早要凝一。”
“公主,昭仪的忌辰,您还去桂阳郡么?”琦玉小心翼翼的问道。
平阳公主的生母薛氏,生前曾为昭仪,薛家祖地在桂阳郡,薛氏死后并未入皇陵,而是迁入了薛家祖地。
平阳公主叹了一口气,“薛家为楚国满门忠烈,最后却落得如此凄凉的下场,我若不去,这世间还有谁记得呢。”
※ ※ ※ ※ ※ ※ ※ ※
——竟陵郡——
萧怀玉动身离开的消息,传到了竟陵县令以及竟陵郡守耳中。
竟陵郡守遂派人于中途将之拦下,并屈尊亲至,邀请萧怀玉入城赴宴。
“陛下应允校尉三日,只是回乡的三日,至于途中长短,全由校尉,如今大将军还在楚京,校尉不必如此着急。”竟陵郡守道。
这样耽误行程之事,萧怀玉显然有些不愿意。
竟陵郡守便将萧家的户籍之事抬了出来,“想当初竟陵县为流民添补户籍时,还是经我之手,萧校尉以农户出身,有此成就,着实令人惊讶。”
不会官场迎合的萧怀玉,三言两语就被竟陵郡守说得无法拒绝,只得应下,入城赴宴。
竟陵郡守之所以如此做,只因看好了萧怀玉往后的前途,故而想要拉拢。
恰逢郡中端午,不懂拒绝的萧怀玉,在盛情邀请之下只得留了下下。
第二日,萧怀玉便向郡守请辞,无论郡守如何挽留,萧怀玉都坚持要走。
“竟陵郡有朝廷分设的学府,每年都会向楚京送去人才,今年恰好有一些空缺的名额。”竟陵郡守意味深长的看着萧怀玉。
萧怀玉显然没有听懂,于是推辞道:“我已从军,并没有想入学堂的想法。”
竟陵郡守听后,表情僵硬的笑了笑,不由的直白说道:“萧校尉还真是风趣,我听竟陵县令说,令弟一直在读书。”
听到这儿,萧怀玉似乎懂了什么,她惊慌的说道:“我可以再留一日,等令爱回来与之相见,但是这入学一事,还请郡守无论如何都不要让我的弟弟进入竟陵郡的学府。”
楚国置十大学府于地方,其名额数量十分有限,进入学府,便有入京有做官的机会,天下学子无不向往,竟陵郡守对于萧怀玉的回答很是诧异,“萧校尉是不愿让令弟踏入官场?”
萧怀玉无法说出实情,于是说道:“官场险恶,他不懂人心,这个家中有我就足够了。”
“原来萧校尉是担忧弟弟的安危,当真是手足情深。”竟陵郡守对眼前这个敦厚的武将又增添了一丝好感,兄友弟恭,觉得是可以托付之人。
如此一来,萧怀玉的行程便再次耽搁,在竟陵郡停留两天之后才踏上返京的路程。
——楚京——
经过半天跋涉,萧怀玉快马加鞭回到了楚京,然而当他骑着青骢入城时,却发现城门口多了盘查的禁军。
萧怀玉拿出验明正身的东西,这才被放入城中。
顾不得多想,她先是去了一趟邸舍,恰好碰见了仍旧住在邸舍的郭鸿麟。
“这不是咱们楚国的大功臣吗,满身疲倦,看来这回乡探亲并不顺利啊?”郭鸿麟看着萧怀玉说道。
萧怀玉没有理会郭鸿麟,因为从那次抛弃战友之后,他便喜欢不上来,并总觉得此人的心术不正,且将功名利禄看得太过于重了。
“听说了吗,齐国的使者死在了楚国,齐国正在兴师问罪呢。”
“齐国使者又遇刺了?这都是第几回了。”
“可不是吗。”
“齐人与我们楚人的仇,怕是永远也解不开了。”
楼下传来了一阵议论声,让萧怀玉大为震惊,“刺杀?”这让他不禁想到护送临沂公主回国之时的遭遇。
“你还不知道呢?”郭鸿麟又道,“齐国正使死在了东境的官道上,只有副使逃回了齐国,就是那天与你交手的延平侯,他在回去之后,便咬定是彭城王所为,陛下已经派人围了彭城王府,你倒是好运,没能做得了彭城王友,而躲过了这一劫。”
萧怀玉听后干瞪着双眼,就在她离开楚京的短短几天时间,京中就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
萧怀玉看了一眼郭鸿麟,但没有与之过多的交流,放好行礼后便骑马来到了章华宫。
——章华宫——
由于失去了护卫这一层便利,萧怀玉无法再自由出入章华宫,于是只得拜托曾共事的禁军入内通报。
出来的依旧是琦玉,她看着风尘仆仆的萧怀玉,“萧校尉回了一趟家,怎变得如此沧桑了。”
萧怀玉轻轻挑眉,“我家中之事,恐怕你们比我更加清楚。”
琦玉没有接话,只是看着青骢格外的亲近,“公主所赠的马,萧校尉可还满意。”
“青骢乃是不可多得的良驹,然无功不受禄,如此贵重之物,怀玉实在受不起。”萧怀玉说道。
琦玉听出了萧怀玉还马之意,当即便有些不高兴了,“你这人怎么不开窍,如此的愚蠢。”
“…”萧怀玉愣看着琦玉。
“我家公主从来不曾送人东西,更何况还是心爱之物,一但送出去,又岂能有要回来之理。”琦玉说道,“你将马归还,便是拒绝了公主,那么你的家人,你的妹妹,公主将不再给予庇佑,你要明白,你的妹妹能活过来,不被恶霸欺凌,这都是公主的善心。”
“我只是觉得此马太过贵重,我用完之后想归还而已。”萧怀玉皱着眉头难以理解道,“怎又与我的妹妹扯上关系了。”
“你…”琦玉僵住,“罢了,我去与公主说,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听到琦玉的话,萧怀玉顿时紧张了起来,“好吧,但我不能平白受人恩惠,这马就当是我借我的。”
“另外,”萧怀玉迟疑的看着琦玉,“能不能让我见见公主?”
“你要见公主?”琦玉似乎有些惊讶,“平日里你不是都避之不及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公主会吃了你呢。”
想起最开始的见面,萧怀玉低下头喃喃自语道:“这么凶的女人,谁见了不害怕。”
“你说什么?”琦玉看她碎碎念,于是追问道。
“没。”萧怀玉当即摇头。
“公主眼下正在为京中一些事而烦忧,你想见公主,先等等吧。”琦玉说道。
“京中的事,是东齐的使臣与彭城王之事吗?”萧怀玉问道。
“萧校尉这般惜命,有些事,还是少过问吧。”琦玉提醒道。
因受过恩惠,所以萧怀玉有些关心彭城王的安危,并肯定道:“此事绝不可能是彭城王做的。”
“当然不是他做的。”平阳公主带着宦官从章华宫内走了出来。
只见宦官站定,向平阳公主叉手道:“小人这就去办。”
“因为真凶也是一位皇子。”平阳公主又道,“并且正在接受陛下的亲鞠。”
※ ※ ※ ※ ※ ※ ※ ※
——楚京——
楚皇端坐在廷尉的公堂上,由三公九卿陪审,受审之人正是自己的长子。
“湘东王长史已经全部招任,是你故意在宴会之上将风头丢给四郎,并让其在击鞠场上与齐国延平侯发生嫌隙,从而嫁祸,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楚皇质问着长子李符。
李符跪在公堂上,他看着绝情的父亲,眼里充满了愤怒,就在禁军抓他入廷尉之前,宫中就曾派人来向他传信。
李符没有说话,皇帝遂从座上起身,群臣也都站起,紧接着他来到了长子身前,微微蹲下,小声问道:“你告诉朕,究竟是不是你?”
“我是您的长子,陛下当真要如此狠心吗?”李符抬头反问父亲。
第72章 幕后真凶
半天前
——湘东王府——
因东齐使者遇刺一事,有皇子受到使者指控,遂在案情未真相大白时,诸王都被软禁于在京府邸。
已近而立之年的湘东王李符,与湘东王妃育有二子三女。
最年长的嫡长子李善八岁,而最年幼的女儿才不过一岁,正在蹒跚学步。
湘东王李符作为楚皇的长子,极早的便参与到了朝政之中,由于楚国内忧外患,李符在家的日子总是很短。
李符抱着幼女,在湘东王府空旷的庭院里升起了一只纸鸢。
年长的几个孩子们争相抢夺放纸鸢的细线,“这是阿爷给我画的。”
“明明是阿爷给我的。”
“阿娘,阿爷能一直像这样在家吗?”长子李善扎着总角,他并没有跟弟弟妹妹一起争夺纸鸢,而恭敬的侯在母亲身侧。
对于这几个孩子而言,父亲的陪伴似乎成为了奢望。
湘东王妃摸了摸长子的头,“当然。”随后便带着长子走进庭院,“夫君,午膳好了。”
正在陪幼女学步的李符一把将女儿抱起,并亲了亲她的脸颊,“走,跟阿爷去吃饭咯。”
几个孩子便把纸鸢交给了下人,高兴的围上了父亲。
然而这样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在一家人其乐融融准备用膳时,宫中来的不速之客,却让湘东王府一下陷入了死寂。
“大王,中侍中贾舟来访。”
李符顾不上吃饭便先招待了这位皇帝身侧的心腹宦官。
“大王。”贾舟脸色沉重。
“贾侍中这是?”李符见他脸色,便有些心慌了起来。
“小人是来传话的。”贾舟说道,“陛下问关于东齐使者之事,大王是否真的参与了?”
李符的心一下跌入谷底,当即便反驳道:“我与东齐使者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大王是陛下的长子,本该是皇位的继承人。”贾舟说道,“但因为四大王的出现,使得大王与储君之位失之交臂,所以大王才制造出这一桩冤假错案,试图栽赃四大王,从而除去这个最大的阻碍。”
李符听后愤怒的呵道:“子虚乌有之事,简直是一派胡言!”
“大王。”贾舟看着李符,“这件事,楚国需要给齐国一个交代。”
“为什么是我呢?”李符红着双眼问道,“我做错了什么,齐国指控的明明是李康,为什么要拿我出去顶罪。”
“对四大王的指控,这是齐国的阴谋,楚国在这种时候,是绝不可能将四大王交出去的。”贾舟说道,“无论是民心,还是军中的声望,现在的楚国朝堂,都无法离开四大王。”
“所以你们就要拿我出去顶罪?”李符质问道,“为什么不是南阳王,你们问过南阳王了吗?”
贾舟陷入了沉默,李符便又道:“南阳王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子,我空有长子身份,却一直位在他二人之后,论嫌疑,应当是南阳王吧?”
贾舟抬头看着李符,“大王,您是跟在陛下身边最久的儿子,您应该知道陛下的脾气。”
李符紧握着拳头,“所以呢,陛下宠爱南阳王,放权彭城王,唯独对我这个一直于朝尽心尽力的长子不管不顾,现在到了这种涉及齐楚两国的大案上,他甚至可以将我当做弃子一样随意抛弃。”
“大王…”贾舟还想说什么。
“这不是我做的。”李符打断道,“至于是谁,我想陛下心里应该清楚吧。”
贾舟再一次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后,后院跑出来一个三四岁的女童,胖墩墩的脸,头上还扎着两个总角。
“阿爷。”小肉团蹑手蹑脚走到父亲跟前,“什么时候好呀。”她可怜巴巴的拉住了父亲的手。
李符看到女儿的瞬间,眼泪便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他看着贾舟,“我还有孩子。”
“陛下说了,湘东王府的一切都不会变动,大王的爵位,将由嫡长子李善承袭。”贾舟说道,“朝廷与皇室,也会善待大王的子嗣。”
※ ※ ※ ※ ※ ※ ※ ※ ——
——楚京·廷尉——
父子二人双目对视,面对儿子的质问,楚皇当即羞愧的挪开了视线。
“齐国步步紧逼,为了楚国,为父,别无他法。”楚皇小声回道。
“别无他法?”李符心灰意冷的苦笑着,“呵呵呵。”
“朕知道会委屈了你…”楚皇想要解释。
“这不是委屈,是冤枉。”李符瞪着父亲说道,“我根本就没有做过这种事情。”
李符的话让楚皇突然僵住,从长子埋怨的语气以及态度,让他原本疑惑的心忽然明朗了起来,然而对于已经做出的决定,他并没有想要更改的意思,即便知道是冤枉。
看到父亲眼里的冷漠与无情,李符瞬间明白了什么,于是跪伏道:“臣李符,伏法认罪。”
听到李符突然的高声之语,满堂寂静,就连楚皇也都犹豫了一下。
“这一切,都是臣做的。”李符叩首道,“是臣嫉妒于彭城王李康,于是编排了这一切,臣作为长子,理应被立为储君,然而正是因为有李康的存在,臣无缘东宫,甚至满朝文武都拥戴李康,臣不甘心,于是便想要栽赃陷害,好除去这一大障碍。”
“臣是您的长子,可却从未得到过陛下的偏袒与器重,臣嫉妒,臣恨他们,又怎能甘心?”李符哭红着眼睛看向楚皇。
李符的话,正是中侍中贾舟入府时所说,然而还有一些,则是他的心里话。
他憎恨并埋怨着自己的父亲,虽然作为长子,却从未获得过父亲的关怀,尤其是当皇帝子嗣多了之后,便对这个长子越来越忽视。
“父亲,我也您的儿子啊。”李符跪爬向前,拽住皇帝的裤腿,试图抓住这最后一丝希望。
这一刻,楚皇的眼里有了动容,他低头看着长子,再三犹豫之后,还是狠下了心,“你是我的儿子,但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听到父亲的话,李符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他松开手,无力的瘫倒在地上,“为什么,为什么?”
他看着冷血的父亲,心如死寂,“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 ※ ※ ※ ※ ※ ※ ※ ——
——南阳王府——
南阳王李隆端坐在书房的榻上,脸色并不太好。
“不是说过,我要除的是李康,为什么又变成了李符?”李隆质问着南阳王友郭鸿麟。
“三大王,彭城王现在是民心所向,就算此事真的是彭城王所为,陛下与朝廷也不可能将之交出去。”郭鸿麟回道,“且三公对于彭城王的人品深信不疑。”
“可是李符对我没有威胁。”李隆说道,“所有人都相信李康不会做这样的事,李符也一定会自辩,那么到时候,不就知道是我做的了?”
“朝臣相信彭城王,可陛下未必会信。”郭鸿麟提醒道,“朝臣越是拥护彭城王,陛下的疑心就会越重。”
“陛下是忌惮,而不是不相信。”李隆终于聪慧了一次说道,“除去了李符,陛下就知道是我做的,那我…”
“陛下最多只会责罚您。”郭鸿麟道,“因为李符进廷尉,就已经说明了陛下的决心。”
“费尽心思,让吾最后落得一场责罚,这就是你的计策?”李隆看着郭鸿麟,心有不满道。
“失去了一个竞争对手,并让最得民心的皇子再次引起君王的猜忌,而大王不过是受了一点责罚而已,这难道不划算?”郭鸿麟道。
“我根本就没有在意过李符。”李隆挑眉道,“他只是一个贱婢所生庶子。”
“天子的正妻只有中宫皇后,陛下没有嫡子,湘东王就是长子。”郭鸿麟道,“不管他出身如何低微,都是具有继承资格的皇子,且序位在你们之上。”
李隆陷入了沉默,郭鸿麟便又道:“欲成大事者,岂能轻敌?”
“椅子只有一张,但能坐的,却不止一个人。”郭鸿麟继续道,“大王要将一切可能都算进去,如此才能万无一失。”
“一切可能?”李隆抬头问道。
“湘东王、彭城王、竟陵王,乃至平阳公主。”郭鸿麟提醒道。
“平阳…”李隆愣了愣。
“平阳公主虽是女子,可却也有着不小的野心,更何况她养在中宫膝下,是嫡出公主,有着整个外戚势力的支持。”郭鸿麟解释道,“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要顾全大局,周密一切,才能步步为赢。”
李隆终于听懂了郭鸿麟的用意,“吾明白了,然这种自作主张之事,下不为例。”
“喏。”郭鸿麟拱手。
咚咚!——
“启禀大王,陛下传召。”
书房内的李符一下就惊慌了起来,“这么快?”
“李符在进廷尉之前,宫中的宦官便去了一趟湘东王府,陛下亲鞠,不过是走一个过场罢了。”郭鸿麟向李隆说道。
“我该怎么办?”李隆问道。
“哭。”郭鸿麟回道,“向陛下承认刺杀,但书信来往无论如何都不能认,人证已死,而那些笔记,是看不出来的。”
“什么?”李隆瞪着双眼。
“承认刺杀,并不等于承认栽赃,大王要把一切平庸与愚蠢都在陛下跟前表露出来。”郭鸿麟道。
见南阳王瞪着双目没有理解,郭鸿麟便问道:“大王以为陛下为何会如此宠爱您呢?”
“自然是因为我的母亲,是他最宠爱的妃子。”李隆毫不犹豫道。
“这只是其一。”郭鸿麟道,“陛下宠爱的,是他所认为不会对他,对权力构成威胁的。”
“可是这样的手段…”南阳王有些犹豫。
“在天子眼里,这些都只是不足为惧的雕虫小技。”郭鸿麟打断道,“真正能威胁到皇权的,是彭城王那种,以仁义得民心,受万民爱戴,于君王而言,就犹如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即便他没有造反之心,但他有造反的能力,这才是君王最惧怕的,同样,这也是他的罪。”
第73章 久别长相忆,孤舟何处来(一)
——章华宫——
“为什么会这样?”萧怀玉无法理解,“明明已经和谈,各国之间也停止了战争,为什么还要刺杀齐国的使臣。”
平阳公主看着心思单纯的萧怀玉,“你以为只是刺杀这么简单吗?”
“我不知道你们背后究竟想做什么,但是我知道战争,我了解战争。”萧怀玉有些生气的看着平阳公主,“身为天子之女的公主,您可曾见过无数尸体躺在漫山遍野,河水被鲜血染红,因为战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妇人的哀嚎,孩童的哭声,楚国现在的安宁,你们现在看到的繁华,都是我们这些边军将士用血肉用性命换来的。”
“你们怎能如此对待?”萧怀玉越说越心急。
平阳公主看着她的眼神,也有些生气道:“你瞪着吾做什么,这种愚蠢的做法,又不是吾所为。”
“可这是你们李家人做的。”萧怀玉直言道。
平阳公主皱眉,并逼近一步瞪着萧怀玉,“给我听好了,我是薛氏的女儿。”
萧怀玉僵住,眼前这位公主,心中似乎也藏着许多心事,冷静下来后她便向平阳公主道了歉,对于这一举动,平阳公主似乎早已习惯,并问道:“你离开京城,不止三日了吧?”
“前日本是要回京的,但途中被竟陵郡的太守拦下了。”萧怀玉如实回道。
“停留两日,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呢。”平阳公主意味深长的说道,“郡守千金,可还满意?”
萧怀玉听后心中一惊,她抬头看着平阳公主,连忙解释道:“只是见了一面,并未做什么。”
“萧校尉已到适婚之龄,郡太守可是两千石五品之官,以你的出身,能娶到郡守之女,也算是你的福气。”平阳公主便说道。
“公主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为何还不嫁人?”萧怀玉反问道。
“你倒是学什么都快,”平阳公主挑眉道,“说吧,你来章华宫,究竟为何事?”
萧怀玉瞧了瞧平阳公主左右,似乎不愿让外人听见。
平阳公主便将她带入庭院,来到院中一颗巨大的槐树下,树下还有一架秋千。
萧怀玉跟随入内,平阳公主便走到秋千前坐下,“何事?”
“公主此前曾问过末将,关于末将的名字,关于那个梦。”萧怀玉看着平阳公主道。
“不错。”平阳公主道。
“公主为何要这样问?”萧怀玉着急问道。
平阳公主抬起头,性格一向高傲的她,当着一个身份低微之人,自然不会说出自己的梦,以及梦到了谁,于是便回道:“没什么,只因为你提到过,好奇罢了。”
“你为何突然问起?”平阳公主看着萧怀玉疑惑的问道。
就在萧怀玉想要解答,并告知自己的梦境时,宫中一名宦官来到了章华宫。
“公主,陛下传召。”
“知道了。”平阳公主遂从秋千上起身,“看来廷尉的案件,比预料的还要快。”
萧怀玉转过身,她看着平阳公主的背影,与那梦中的身影竟如此相似,“公主。”
“萧校尉请回吧。”琦玉上前拦住了萧怀玉,并在她的眼里发现了与平常不一样的眼神,“不要肖想公主,刚刚你的那番话,已是触怒了公主。”
“那番话?”萧怀玉不明所以。
“嫁人。”琦玉回道,“这是公主最讨厌的东西,公主曾说过,权力之下,婚姻便成了制衡与拉拢的之物,用价值来衡量,而女子也变成了可以交易的物品。”
琦玉的话让萧怀玉大为惊叹,因为同样的话,她在梦中听过,这让她尤为的坚信着什么。
于是她的眼里再一次涌现出不一样的神情,她不顾阻拦追上了已经上了马车的平阳公主。
“公主。”
马车并没有停下,而萧怀玉也遭到了禁卫的阻拦与驱赶。
平阳公主掀开车帘,与一脸急切的萧怀玉对视了一眼,恍惚之间她被这样的眼神所惊,因为她从未在萧怀玉身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
她放下车帘,闭眼说道:“我也曾做过,一个关于你名字的梦。”
萧怀玉彻底呆滞住,然而她最终被禁军拦了下来,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她陷入了思索,心跳也越发的快。
——楚皇宫——
湘东王李符被定罪之后,便被关押进了宗正寺。
心情烦闷的楚皇召来了第六子竞陵王李宣陪侍对弈。
李宣擅文,琴棋书画的造诣都是众兄弟之最,而楚皇颇好文,也极爱下棋,便一直觉得李宣才是最像自己的儿子,故也多了几分宠爱。
“阿爷的棋艺精湛,儿自愧不如。”知道父亲心情不好,李宣便故意输了棋。
楚皇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些,“若是你的兄长们有你这般懂事就好了。”
“陛下,地方进贡的荔枝到了。”中侍中贾舟端来一盘用冰块保存的新鲜荔枝。
楚皇示意端到竞陵王跟前,“这是岭南今年最新鲜的荔枝,尝尝。”
“谢阿爷。”李宣拿起一个剥开,随后将果肉献给了父亲,“阿爷先请。”
楚皇见状摸着胡须开心的笑了笑,李宣一边剥着荔枝一边说道:“我记得六姊姊是最爱吃荔枝的。”
听到李宣的话,楚皇若有所思,自平阳公主搬出宫后,父女相见的时日便也少了不少。
平阳是他最疼爱的女儿,或许是因为几个儿子相互争斗,而自己选择偏袒,从而舍弃了长子,心有愧疚,对剩下的儿女也就多了几分慈爱。
“朕也好久没有见平阳了。”楚皇说道,于是便派人出宫传召平阳公主,并命贾舟亲自挑选一批上等的荔枝备着。
※ ※ ※ ※ ※ -
楚京的另一侧,李隆离开府邸,揣着十分忐忑不安的心进了宫。
入殿时恰好碰见了从殿中出来的平阳公主,身侧跟随的宦官还提着一个沉重的食盒。
“平阳?”李隆想起郭鸿麟的话,本就因西阳郡之事对平阳公主抱有敌意的李隆,如今看到她从殿内出来,便越加的深了。
“兄长手段真是高明。”平阳公主轻挑了李隆一眼,“残害手足,就不怕夭寿?”
“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李隆反问。
“好自为之吧。”平阳公主并没有回复,只是撇了他一眼扔下话便离开了。
李隆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独自踏入殿内,“臣李隆,恭请圣安。”
楚皇挥了挥手,将殿内所有人屏退,他坐在御座上,黑着一张脸,“东齐使臣的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隆听后恐慌的连连叩首,“陛下,臣是为了楚国。”
“看来大郎说得没错。”楚皇阴沉下了脸色,“是你做的。”
李隆跪在地上抬头,“那个延平侯宋啸,乃齐国小神将,其勇武,不减宋成远年轻之时,如今好不容易除去一个宋成远,岂能放任延平侯成长?”
楚皇从御座上起身慢慢走到了李隆身侧,“所以你派人去刺杀,还编排策划了这一切,将罪嫁祸到了你的弟弟与兄长头上?”
李隆咽了一口唾沫,跪爬在地上瑟瑟发抖道:“是…是。”
“愚蠢!”楚皇听到答案后生气的怒吼。
李隆旋即抬起头,“阿爷,儿子这么做是为了楚国,为了阿爷。”
“你不但愚蠢,还狠心至极。”楚皇又骂道。
“儿只派人去刺杀延平侯,并嫁祸于彭城王,但并没有想过要栽赃兄长。”李隆向楚皇解释道,“儿与彭城王不和,阿爷您是最清楚的,彭城王身为皇子,却越过了君主,接受朝臣的拥戴,身为人臣,他怎敢如此,所以儿才会想到嫁祸于他,儿想替阿爷分忧。”
“你住口!”皇帝一脚将李隆踹倒,并指着龙椅怒斥,“不要将你的私心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你想除去彭城王,究竟是为了朕,还是为了这张椅子。”
李隆从地上爬山,拽住皇帝的脚大哭道:“阿爷,儿知错了。”
皇帝将其踹开,并想到了西阳郡之事,“上一次,朕选择了相信你,可你呢,你又做了什么,你太让朕失望了。”
“朕还未登基前,你们都是由长兄照看的,难道真的一点良心都没有吗?”皇帝想起了李符在廷尉官署时的眼神,心中的愧疚变成了对南阳王的愤怒。
“不,此事不是儿…”李隆听着郭鸿麟的话,想要反驳。
然而皇帝似乎已经不相信他的说辞了,于是转身拔出一把宝剑,用剑指着李隆,“你还要撒谎吗?”
李隆被吓得不敢再吱声,颤抖着身子叩首道:“阿爷,长兄之事,儿真的不知情,但是彭城王,他如此蛊惑人心,还进入了军营,儿实在害怕。”
“案件还未查清楚之时,满朝文武都在为他说话,陛下难道就不害怕吗?”李隆大着胆子说道。
这句话深深的刺入了皇帝的心中,他愤怒的举起剑朝李隆砍去,然而他也只是用剑脊抽打着李隆,“住口。”
李隆强忍着着疼痛,皇帝一边抽打一边说道:“你们几兄弟当中,朕最疼爱的是你,可是你一次又一次辜负朕。”
最后打累了,皇帝丢掉手中的剑,气喘吁吁的撑着桌案。
“你难道就不曾想过此事会给楚国带来怎么样的后果?”皇帝喘着气,怒瞪李隆,显然他更生气的,还是他的江山与权力,而非长子李符,“楚国在先帝末年时,经历了三王之乱,这一次又与齐国血战,再经不起任何了,你明白吗?”
李隆哭着拼命点头,“儿只是想惩治一下彭城王,除掉将来能够威胁到楚国的大患。”
“你是楚国的皇子,这种事情不需要你去做。”楚皇斥道,“滚回你的王府,朕已经提醒过你了,这是最后一次。”
李隆愣趴在地上,旋即重重叩首,“是。”
从殿中出来后,李隆差点瘫倒,几个宦官连忙将他扶住。
“三大王,您的背后…”宦官吃惊道。
李隆的背后渗出了鲜血,皇帝的每一下都下手极狠,他愤怒的回头看了一眼。
并问道值守的宦官,“刚刚平阳是不是与陛下说了什么?”
一个是皇帝最宠爱的皇子,一个则是嫡出公主,宦官吓得当即跪地,“三大王。”
李隆见他们眼神惊恐,便没有再继续追问,此时他的心中已经开始认定了郭鸿麟提醒他的话。
“平阳公主只向陛下请求了一件事,离京前往桂阳郡。”一个宦官忽然抬头说道。
“桂阳?”李隆低头。
“过几日,便是废妃薛氏的忌辰。”宦官又小声道。
李隆这才想起平阳公主每年夏日都会离开京城一段时间,前往薛氏祖地祭拜自己的生母。
第74章 久别长相忆,孤舟何处来(二)
西楚太康四年夏,宗正寺传来湘东王李符畏罪自尽的消息。
最终,李符被定为罪首,褫夺爵位,削除皇籍,楚国以皇长子的死,最终平息了齐国的众怒,齐使遇刺一案也终于尘埃落定。
萧怀玉在章华宫等候了一天也没有等到平阳公主。
“公主今夜宿在了宫中,陪伴皇后殿下。”有好心的宦官提醒道。
“多谢。”萧怀玉拱手答谢,便骑着马回了邸舍。
之后的几天里,平阳公主并未返回章华宫,萧怀玉心中仍有疑惑,尤其是琦玉的那番话,以及平阳公主在车内的回复。
——邸舍——
“请问萧怀玉校尉可是居住在此。”琦玉踏入边军营在京所设的邸舍,向里面的当差询问道。
官差们见她宫人打扮,于是恭敬的回道:“在的,在的。”
在官差的带领下,萧怀玉的房门被敲响了。
“龚内人?”打开门后,萧怀玉吃惊的看着琦玉,并着急的询问道,“公主回来了?”
琦玉径直走入房内,“公主已经启程去了桂阳郡。”
“什么?”面对如此突然的举动,萧怀玉不解道,“桂阳?”
“在楚京的南方。”琦玉回道,“因为公主的母族,便是桂阳人,过几日就是薛妃娘子的忌辰。”
萧怀玉愣住,“桂阳…忌辰…”耳熟的地名从她的记忆深处被再次翻出。
琦玉将手中的食盒送上,“喏,公主赏的。”
“这是什么?”萧怀玉问道。
“打开不就知道了。”琦玉说道。
萧怀玉揣着好奇,将食盒打开后发现是一盘冰镇的新鲜荔枝。
“这是公主最爱吃的岭南荔枝。”琦玉又说道,“是宫中盛夏的贡品。”
萧怀玉看着还在冒冰雾的荔枝,眼前忽然一阵恍惚,“荔枝,荔枝…”
【“公主,这是岭南今年最早熟的荔枝。”
“大将军前往岭南平叛也没有忘记吾心中的喜爱,吾该感激么?”
“末将做这一切,都是自愿的。”
“你能为我做到这个份上,为什么就是不能站在我这一边?”
“这不一样,因为我在做这些的时候,公主对我而言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我的妻。”】
“好了,我也该走了,不然就追不上了。”琦玉的一句话将萧怀玉的记忆打断。
“给。”最后她递给了萧怀玉一只锦囊,“这是公主给的。”
“这又是什么?”萧怀玉问道。
“公主说,这是答案。”琦玉回道,“关于那天公主为何会问你名字,答案就在这里面。”
琦玉便将锦囊给了萧怀玉,“半月后公主会回来,如果萧校尉那时还未离京,就去章华宫找公主吧。”说罢,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萧怀玉刚想张口说什么,却迟疑了一会儿,她站在房间内,看着桌上那盘荔枝竟发起了呆。
“荔枝…”嘴里不停的念叨着,随后她才想起来手中的锦囊。
锦囊里装着一块玉,是从平阳公主的禁步上拆下的,而玉的正中间则刻着怀玉二字。
玉十分老旧的,痕迹也是旧的,而萧怀玉更改名字才仅仅一年,显然是在她之前就已经刻上去了。
玉上的刻字,不禁让萧怀玉想起了临沂公主曾提起过自己名字的含义【“知我者希,则我者贵,是以圣人被褐怀玉,替你取这个名字的人,一定很珍视你吧。”】
若是换做从前,萧怀玉会以为是巧合,然而现在她发现巧合的事情太多了。
尤其是对于平阳公主,她的心中总是有一种莫名的躁动,情绪也变得极为不稳定,就好像二人之间有着某种牵连。
然而顾不得多想,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靠她的猜测,真正的答案,还需要当面对质,只有这样才能彻底解开她心中的疑惑。
萧怀玉将锦囊收起,齐国使者的事情解决后,边境将会安宁一阵,所以她决定留在楚京等待平阳公主归来。
※ ※ ※ ※ ※ ※ ※ ※
——楚国·官道——
琦玉快马加鞭追上了平阳公主,“公主。”
“萧校尉看到您送的荔枝后,眼神一直发愣。”琦玉说道,“她似乎非常想见公主。”
平阳公主坐在马车内,心中也生起一阵疑惑,萧怀玉作为一个粗俗的武将,二人三番两次近距离接触,她却并未反感。
她想起了自己的梦,也是从接触萧怀玉开始,变得越发频繁,乃至时常心神不宁。
而不知道这些的琦玉,便小心翼翼的说道:“小人总觉得,萧校尉是不是对公主,有了心思?”
平阳公主挑起眉头,“只不过是一颗可以利用的棋子而已。”她冷静下来说道。
“公主。”琦玉看着平阳公主。
“桂阳郡的事筹备的如何了?”平阳公主问道。
琦玉一愣,薛氏曾被灭族,仅存有几个后人,薛家的事,也都是平阳公主一直在暗中打理,也许是自知亏欠薛家,所以皇帝对这一切都是默许的,“小人这就带人快马加鞭赶过去。”
“驾!”
平阳公主坐在马车内,她掀开车帘,经过一天的赶路,队伍已经来到了云梦泽。
这里仍旧属于荆楚,有着广袤无垠的胡泽,数不清的山川河流连接在了一起。
“云梦。”平阳公主嘴里念着,今夜她们将宿在竟陵郡之南的传舍中。
夜晚,屋外的树上传来蝉鸣,蛙声不断,湖面上吹来的风,吹散了夏日的燥热。
然而平阳公主心中的烦忧,却越来越甚,随行的护卫禁军与卫士只能睡在庭院与马厩中。
平阳公主坐在窗边,恰好能看见那一池盛开的夏荷,在月光的照耀下,随风摇曳。
或许,她应该见上萧怀玉一面再行离京的,因为心底的疑惑,在她离开之后越来越重,以及琦玉带回的那番话。
但很快她就摇头否定,平阳公主的心中一直坚定着一件事,“绝不能被困扰。”
今夜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她不敢入睡,害怕梦境会再次扰乱她的心神。
※ ※ ※ ※ ※ ※ ※ ※ ——
——楚京——
与此同时的楚京,萧怀玉已在邸舍中早早的睡下了,比起平阳公主的不敢入梦,萧怀玉则是希望进入梦境,因为她想弄清楚,这究竟是梦,还是自己埋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
【“公主要去桂阳郡吗?”萧怀玉看着临行的马车问道。
“公主每年都会前往桂阳郡,怎么,萧校尉要护送公主么?”车架旁侧的侍女问道。
萧怀玉看着马车,犹豫的说道,“大将军唤我。”
“那萧校尉就赶紧去吧。”侍女听后便催促道。
眼见队伍缓缓启程,萧怀玉拉着缰绳调头道:“等我见完大将军,一定会快马追上。”
“驾!”说完萧怀玉便快马加鞭的往大将军府赶去。
侍女侯在车旁捂嘴笑了笑,“还真是块木头。”
是日黄昏,一匹快马疾驰在云梦的官道上,马背上的人忽然一阵心绞痛,随之而来的是紧张与担忧,便不顾疼痛加快了脚下的速度,“驾!”
“杀了平阳公主,往后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杀!”
“公主!”
“公主!”
长□□破银甲,挑起一名刺客,划开皮肉,瞬间血溅三尺。
那溅射的鲜血向她扑面而来,在众多刺客围攻之下,她受了重伤,几番缠斗,锋利的环首刀划开了她腿上的皮肉…】
一阵剧痛让萧怀玉从睡梦中惊醒,她颤抖着整个身子,惊恐的看着自己的腿,那种疼痛的真实感,就像是曾经发生过一一样。
此时的天色已经亮了,然而楚京城的上空却是乌云密布,犹如萧怀玉的心一样沉重无比。
梦中的紧张与担忧,再次涌入她的心中,她慌忙穿戴好甲胄,拿起军中重新分配的武器——马槊。
“萧校尉今日又去章华宫吗?”邸舍的官差见她行色匆匆。
“嗯。”萧怀玉不想回答,于是点了点头。
她从后院马厩里牵出青骢,旋即跨上马背向城南驶去,“驾!”
“萧校尉。”一名士卒恰好碰到了刚刚从邸舍出来的萧怀玉,“大将军要见您。”
萧怀玉停下步伐,士卒的传唤让她更加坚信了自己的梦境,“不。”
“什么?”士卒不解,他抬头看着马背上的将领,再次提醒道:“大将军叫您。”
“请帮我回禀大将军,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等我回来之后我会去向大将军请罪的。”萧怀玉向士卒说道,还没等回复她便转身骑马离开了,“驾。”
就在萧怀玉出城离开不久,她忽然才想起来自己并不知道如何去往桂阳郡。
只是寻着梦中一些隐隐约约的记忆朝南飞奔。
就在她心急如焚的在官道上驰骋时,前方忽然出现一名倒骑毛驴的道人横在了路上。
恰好这一段路十分狭隘,两边都是田埂,田地里种满了庄稼。
萧怀玉急忙停下,用力拉住了缰绳,若再慢下,便要踩踏进田地里了。
“哎呀。”毛驴上的是名坤道,头上戴着一顶小冠,并用遮阳的帷帽盖住了整个头,“罪过,罪过,贫道正在打坐。”
萧怀玉见是一名女冠,便也没有追究,只是问道:“真人可知道桂阳郡如何走?”
“一直往南便是了。”女冠回道。
“多谢。”萧怀玉拉住缰绳便要再次启程。
哪儿知女冠却将其拦下,并问道:“小将军可知楚京在哪儿?”
萧怀玉愣了一下,因为连楚京都不知道在哪儿的人,又怎知桂阳郡,于是便起了疑心。
“小将军勿要疑心,贫道正是从桂阳郡而来。”女冠解释道,“马上就要下暴雨了,小将军应也不急在这一时,不如同我先一道躲躲雨如何。”
“我有急事。”萧怀玉逐渐变得有些不耐烦。
女冠遂将头顶的帷帽摘下,“刚还天晴呢,这会儿就变天了。”
萧怀玉吃惊的看着女冠,其容貌似乎与自己梦中的挚友十分相似,“你?”
“施主有急事,快些去吧,莫要耽搁。”说罢,女冠便骑着毛驴将路让开,并笑道:“去晚了可要后悔终生,施主与我有缘,我们终会有再见之日。”
第75章 久别长相忆,孤舟何处来(三)
——楚地·云梦泽——
马车稳稳地行驶在官道上,半天前还晴朗的天空如今已被乌云笼罩,黯淡无光。
一夜未眠的平阳公主便在赶路的马车内歇息浅睡了一会儿。
天空中突然降下一道惊雷,将平阳公主吓醒。
“公主,看这天气恐要下大雨。”一名身穿便服的护卫将领提醒道,“是否先避雨?”
平阳公主掀开车帘,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怎么好好的,突然就要下雨了。”
“楚国的夏日气候无常,如今正是多雨的季节。”将领说道。
“附近可有传舍。”平阳公主问道。
“咱们刚从传舍出来半日,离下一个传舍还有数十里之远。”将领回道。
这条路线平阳公主已走过好几回,因此十分熟悉,“这附近应当有旅舍,先暂停赶路,找个地方歇脚。”
“喏。”
穿过一片胡泽,来到山脚,刚刚进入竹林时,天空中就下起了蒙蒙细雨。
雨水打在葱郁的竹叶上,狂风吹动着整片竹林。
“公主。”抵达旅舍后,将领下马来到车架前撑开一把伞。
平阳公主从马车内走出,狂风吹斜的雨最终还是打湿了她的裙摆。
旅舍并不大,护卫的士卒们只能在屋檐下或是马厩内避雨。
平阳公主等人入店时,恰好碰见打鱼回来的店家,“哟,来了好一些贵客。”
店家与伙计抬着一筐鱼,笑呵呵的说道:“看来这些鱼是知道有客要来。”
平阳公主看了一眼店内的环境,虽然有些老旧,但收拾的还算干净齐整。
将领掏出一贯铜钱塞到店家怀中,“要一间房,烧一些热水。”
“好,马上。”店家接了钱,脸上的笑意更加深了。
趁着平阳公主沐浴更衣之时,店家将煮好的一锅鱼汤分碗盛好,分发给了每一位将士,“这可是云梦湖中的鱼,味道极鲜,请诸位尝尝。”
“将军。”店家亲自为将领呈上一碗,“这汤鲜美的很。”
“我们这么多人,我只给了一贯钱。”将领犹豫的没有伸手去接。
“只是鱼汤而已,你们都是大楚的将士,前线刚刚打了胜仗,小的这颗悬着的心也总算落下,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就盼着过安稳日子,如今总算是战停,这都离不开诸位将军的功劳。”店家解释说道。
店家的话,让将领有些羞愧,他们作为中央禁军,护卫的是皇城安危,因此并没有参与这才边境的战争,显然这些百姓并不明白这些。
将领有些犹豫,店家便道:“鱼已经煮了,诸位将军都淋了雨,喝些汤暖暖身子。”
“罢了,先给他们吧。”将领挥手道,他将鱼汤让给了麾下,自己则继续把守着平阳公主的房门。
由于旅店坐落在山间,平阳公主的屋后便是长满了青苔的崖壁,透过窗户,能够看到如瀑布般倾泻的暴雨。
就在平阳公主宽衣沐浴,想要短暂放松一下时,一阵狂风袭来,将她屋后的窗子吹开,便也是在这时,她在崖壁上看到了一些痕迹,似乎是有人曾爬上去过。
这种长满青苔的湿滑崖壁,理应不会有人去攀爬才对,平阳公主当即抬手拿起衣物,随后从浴中起身裹上衣物,连鞋都顾不上穿,便要匆匆离开。
砰!——
“公主!”恰逢将领破门而入,“舍内有埋伏。”
让平阳公主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作为楚国最受宠的嫡出公主,竟然会有人对自己心怀不轨。
当平阳出来时,却发现旅舍中的各个方桌上都趴满了口吐白沫的禁军士卒。
而桌上则放着半锅鱼汤,平阳公主挑眉,“鱼汤有毒。”
就在他们想要逃离时,整个旅舍都被一群穿着短褐,面露凶狠的杀手围住。
“想往哪儿跑?”
“二哥,这个就是平阳公主了吧,长得好像还不错。”
“她可是薛妃所生,薛妃知道吗,当年一舞,迷倒了天下多少男人,多少人赶在天子祭祀时入京,就只为了看她一眼。”
几个刺客开始色眯眯的打量起了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看着他们丑陋的嘴脸,发现他们的脸上都有烙印,且一个个面目憎恶,并不像是贵族家豢养的死士,而像是一群亡命之徒。
对权力的无知,又或者是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面对着楚国最受宠的嫡出公主也敢如此大胆。
“反正是要死,死之前不如让哥儿几个快活一下。”
“如此年轻,如此美貌,不比勾栏里那些贱人要好千百倍。”
听着刺客们的污言秽语,平阳公主心中一阵恶心,眼里也充满了怒火。
“不要大意,上头下了命令,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就在刺客挥手靠近的瞬间,平阳公主冷下了脸色,“还不快起来,要睡到何时!”
只见趴倒的禁军当中,有一半人马从地上以及桌上爬了起来。
而庭院里躺着的也在瞬间睁开眼,掏出了藏在身下的刀,将身侧就近没有防备的亡徒一一斩杀。
上百名禁军护卫里,混着平阳公主的死士,他们并没有真的喝下鱼汤。
“果然与上面说的一样,是个不简单的女人。”亡徒的头领并没有因此惊慌,他在解决身侧一个突然挥刀刺向他的死士后,眼神迷离的朝平阳公主戏谑道:“这样的女人,才有趣。”
“你们是李隆派来的?”平阳公主看着眼前的场景,忽然想起了那个梦,梦中他记得最深的便是南阳王,于是她看着刺客的头目冷冷问道。
“太过聪明的女人,往往都是危险的。”刺客头目道。
“他竟有这个胆子吗。”平阳公主挑眉。
“有没有这个胆子,去见了阎王,阎王会告诉你的。”刺客头目抬起手,“杀!”
“保护公主。”数十死士将平阳公主护住。
将领带着自己麾下仅剩的十几个禁军挡在了最前面,“后面有条山路,掩护公主离开。”
“后面不能走,往左侧。”想起后山也有埋伏的平阳公主开口提醒道。
“想跑?”刺客头领皱眉。
“拦住他们。”一群刺客提刀上前,将领拔出佩剑吼道。
一众死士便带着平阳公主杀出一条血路,从马厩翻出。
庭院里的刺客则被禁军拖住,眼见平阳公主要逃,刺客头领十分恼怒,“杀。”随后吹响了口哨。
原来这片林间埋伏的,不止一批人马,想要杀平阳公主的人,似乎下定了决心要取其性命。
避开后山,进入竹林,却不曾想到林间深处也埋伏着众多人。
“我那愚蠢的弟弟想要独自脱下这份功劳。”一个皮肤黝黑,脸上带着刀疤的中年男人骑着马缓慢靠近。
“你们并不是官府的人,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一个死士用刀指着马背上的男人问道?
“后果?”男人瞪着眸子,任由雨水滴落也不曾眨眼,“你在跟死人说后果?”
从男人的话中,以及他们脸上的烙印,平阳公主便推测出了,这些人都是没有户籍的亡徒,如今聚集在一起,专做杀人越货之事,“你身后的人给了你多少好处,我可以双倍给你。”平阳公主道。
“做交易,就要讲诚信。”男人回道,“乖乖束手就擒吧,还可以死得痛快点,我手底下这些弟兄,可是很多年没有开过荤了。”
※ ※ ※ ※ ※ ——
——云梦·官道——
“驾!”萧怀玉迎着大雨雨疾驰在官道上,随着雨越下越大,道路越发变得泥泞与湿滑。
好在青骢已经习惯了这条路,一直稳健的奔跑着。
暴雨倾泻,河水也开始暴涨,道路上几乎看不见人影。
萧怀玉路过传舍,却没有停留,狂风呼啸而过,否大的雨水拍打在她的脸上。
这样的场景,在她梦中出现过,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天当中,随着记忆越来越清晰,她心中的紧张便更甚,她不能停下,也不敢停留。
就在穿过一片胡泽之后,往南的官道上突然出现了分叉。
萧怀玉拉住缰绳,她看着眼前的路陷入了犹豫与慌张。
她并不知道该走哪一条路,她不敢耽搁,可是更害怕一旦走错便会延误更多的时间。
就在她犹豫不决时,坐下的青骢却不顾她的拉扯往其中一条路奔去。
萧怀玉本想要阻止,旋即便想起了青骢原本是平阳公主的坐骑,应当跟随平阳公主去过桂阳。
“青骢,一定要找到你的主人。”萧怀玉俯身纵马,对着青骢说道。
坐骑替萧怀玉选的路,恰好是竹林的方向。
此时的竹林里正在发生一场血战,这些蹲过死囚牢的亡命之徒,与平阳公主的死士交起手来没有丝毫手软与畏惧,鲜血洒满了整片竹林。
亡徒用力挥砍,护卫急忙拉住平阳公主后退,只见她们身侧的一颗竹子被瞬间砍倒。
而那护卫也因分神而被刺破了胸膛,浑身湿透且沾满了血迹的平阳公主赤脚踩在血泊中,随后被脚下的尸体拌倒,而她身侧的护卫也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而与死士交手的亡徒,其损伤要更大,原先有上百人,如今已死伤过半,但人数上的优势,还是使得他们占据了上风。
很快平阳公主带来的死士便只剩了不到十人,他们将平阳公主围住,并将她扶起,其中一名死士给了平阳公主一把刀,“公主。”
男人骑着马靠近,看着已经被雨水浸透的平阳公主,单薄的衣裳紧紧贴合着曼妙的身躯,肌肤若隐若现,竟生出了一丝歹意,“全部杀了,女人,留活口。”
“上。”
有了男人这一道命令,手底下的小卒便不敢再伤着平阳公主。
由于以少对多,一个护卫要与几个亡徒缠斗,于是便难以顾上与周全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紧紧握着手中的刀一阵挥舞,由于男人的命令,亡徒们不敢对其下死手。
就这样一连砍伤了好几人,然而男人却毫不在意,并玩味的观看了起来,“好烈的女子。”
“头儿,旅舍的人解决完禁军追出来了。”有探子匆匆上前提醒道。
男人听后,瞬间冷下了脸,再没有了观赏的心思,他纵身一跃来到了平阳公主的身侧,并将她手中的刀击落。
用另外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脖颈,护卫们想要搭救,却被亡徒们拦住。
男人半眯着眼睛,将手中的刀丢下,想要去撕扯平阳公主身上的衣物。
竹林一侧传来了被雨水掩盖的马蹄声,就在男人伸手即将触碰之时。
一支利箭,破开风雨,从林中一侧向他突然袭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她们做了同一个梦,但是萧的要更为清晰,并不会同时想起。
平阳在厌男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平阳之后会追妻火葬场的哈哈哈~
第76章 久别长相忆,孤舟何处来(四)
男人只得躲闪,但还是被射中了肩膀,手中一阵剧痛,平阳公主也因此被放了下来,趁机跑开。
当萧怀玉看到打斗的场景,以及正好扫视到即将被欺凌的平阳公主时,心中顿时怒火中烧。
愤怒化作了她手中持枪的力量,在射出一箭后,便拉紧缰绳冲入了人群之中。
几个亡徒将她拦下,然而她愤怒又迫切眼里只有平阳公主的安危,她握紧手中的枪,将试图阻拦她的人一一斩杀。
突然闯入的人,引起了所有亡徒的注意,男人拔出肩膀上的箭,却发现前来营救平阳公主的似乎只有一个人,且穿着甲胄,“官府的人?”
“杀了她!”男人看着逃走的平阳公主,当即更改了命令,不再拖延。
几个死士们挣脱亡徒来到平阳公主身侧,随后拼命护着平阳公主向萧怀玉奔去。
就在平阳公主奔跑的时候,几个亡徒提刀将她拦下,其中一人抬起了手中的刀,欲就此将她斩杀而获取赏金,“翻身的机会到了。”
只要杀了平阳公主,这些逃亡在外的人便能获得一笔巨大的财富,并改写亡徒的命运。
萧怀玉在马背上挥舞着沉重的马槊,亡徒们手中的短兵根本无法靠近。
迎敌时,萧怀玉眼中的余光一直在平阳公主身上,利刃已经悬在了头顶,此时弯弓搭箭也来不及了,情急之下,她只得将手中的马槊倒握,用力向那名提刀的亡徒掷去。
长枪从亡徒的背后穿入,直接贯穿了身体,整具尸体也被定住了。
平阳公主见到如此血腥的一幕竟被吓了一跳,因为马槊锋利的部分,恰好就扎进了离她不到半步的土地上。
紧接着萧怀玉纵身一跃,俯身向平阳公主伸出了手,这一次平阳公主再没有抗拒,也没有半分犹豫,她伸出手,而后便被强有力的手一把拽上了马背,萧怀玉顺势拔出了尸体上插着的马槊。
“驾!”
平阳公主侧坐在马背上,靠在了萧怀玉的怀中,她看着萧怀玉紧张御敌的模样,心中生出许多疑惑的同时,也想起了当初她曾问过的话。
临沂公主遇险时,萧怀玉能够舍命相救,那么自己遇到危险时,萧怀玉又能否如此。
她清楚的记得萧怀玉的回答,在萧怀玉眼里以及心中,这只是责任。
而现在,萧怀玉已经卸去护卫之责,即将前往边境,所以这已并非是责任了,那么促使她来的,又是什么原因。
马背上的颠簸,以及萧怀玉肢体上强劲的动作很快就将平阳公主拉回了现实。
二人同乘一马,因此就成了所有亡徒的围攻目标。
被破坏了好事的男人恼羞成怒,眼下害怕出纰漏的他也不敢再有其他歪念了,“一个活口都不要留。”
头目重新下令,亡徒们便也不再对平阳公主畏手畏脚。
“杀了这个女人,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数十人将他们围了起来,这些脱离了户籍逃亡在外的狂徒,为了争夺这笔丰厚的赏金与酬劳,一个个都杀红了眼。
幕后之人给出的酬劳,乃是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这些从牢狱里出逃,背负着命案的亡徒,便想拿着这笔钱逃往齐燕安定下来,不再过这种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公主,抓紧我。”萧怀玉向怀中的平阳公主说道。
颠簸与摇晃,让平阳公主紧紧抱住了萧怀玉的腰身。
然而亡徒的人数实在太多,且同样都是不要命的打法,前仆后继,不畏死亡。
“取平阳公主人头者,再赏百金。”
对于刚过饥荒,积贫的楚国而言,百金无疑是个天数。
亡徒们无法近身,于是便合力用砍倒的竹子将马腿拌倒。
由于青骢从上午至现在黄昏,奔袭了整整一天未曾休息,很快便连人带马栽倒在地。
萧怀玉与平阳公主都失了重心,身子往下坠落,她当即松开将绳,紧紧的将平阳公主搂在怀中坠下。
二人同时坠马,然而平阳公主却并没有受伤,反观萧怀玉身上已经受了好几处刀伤,要不是有甲胄护身,恐怕伤势会更重。
亡徒们趁二人坠马,于是纷纷上前想要争抢头功。
萧怀玉握住手中的槊抵挡住了奋力砍下来的一击,就在她防御时,其他人看到了空隙,于是将刀挥向了平阳公主。
萧怀玉用挡开几人的攻势,随后翻身用后背替平阳公主挡住了这一刀。
由于身上有甲胄,普通的刀并没有伤到萧怀玉,但人数上的优势,无论萧怀玉如何强劲,加上还要保护平阳公主,便无法抵御多人同时进攻。
一把锋利的短刀趁机刺入,萧怀玉反应迅速的拉着平阳公主躲开,并将她拉到了身后,没有甲胄保护的腿便被刺了一刀,鲜血瞬间流出。
她忍住疼痛用槊刺入了他的喉咙,并拼尽全力往后推去,将三五个亡徒同时击退。
这一举动让平阳公主十分的惊讶,这样的场景,几乎与她的梦境一模一样,她在梦中遇险时,也曾有一名武将舍命相救,并如此爱护她。
自母族被灭,她被抱养于中宫膝下,她所受到的呵护,皆只是权力与金钱所带来的,深处在高墙之内的所有人,皆有着深不可测的心思,就连呵护她的养母,中宫皇后都是如此。
像这般被小心翼翼的护在怀中,她从来都未曾有过。
萧怀玉并没有过多的思考时间,她注视着周围,随后捡起地上的刀,忍着疼痛拼死杀出一条血路,但是很快便又被围了起来。
至此,她已凭一己之力杀了二十余人,且都是一击毙命。
就连中箭的男人都有些惊讶,“这人什么来头。”
“看他身上的甲胄,好像是个军官。”手底下的人分析道。
“不管是什么人,今日这到手的肥羊,绝不可丢。”男人半眯着眼睛道,并再次加重了赏金,“五百金,我要这二人的头颅。”
在重金之下,原先还有些畏惧的亡徒们开始疯狂了起来。
他们的目光依旧在柔弱的平阳公主身上,然而萧怀玉的拼死保护却让他们十分头疼。
于是便有几人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的分开合作。
“我们合力将她们分开,再由你们几个牵制住他,我带人先取了这个女人的头颅,赏金大家平分。”
“好。”
于是众人前后围攻,萧怀玉拉着人抵御的同时,忽然有一人腾空跃起,提刀砍下,迫使萧怀玉将平阳公主推开,并用刀抵御住了这一刀。
只见片刻功夫,萧怀玉手中的刀就已经沾满了鲜血,两个亡徒的脖颈被划破,不甘心的倒在了尸堆中。
平阳公主手中紧紧握着刚刚萧怀玉捡给她的刀,然而根本不会用刀的她,面对亡徒的进攻,只能不断躲闪。
解决了身侧的麻烦后,萧怀玉迅速回到平阳公主身边。
一只悬在平阳公主头顶的手被瞬间斩断,萧怀玉将平阳公主拉进怀中,断臂连同手中握的剑掉落在了血泊中,而失去胳膊的亡徒因为剧痛而疯狂呼叫。
男人看到这样的场景,终于发怒了,他拔出一把插在尸体上的刀,一步两步提刀靠近,随后步伐越来越快。
趁着萧怀玉防备其他人时,男人双手握刀向平阳公主砍去。
萧怀玉提刀格挡,手中的刀却被震开了,男人的力气远超常人。
见萧怀玉的刀掉落,男人便将目标对准了他再次斩下一击。
萧怀玉没有了兵器,于是只能近身肉搏,并用双手死死握住了男人的刀。
手掌被刀刃锋利的一面划破,男人无法抽刀,于是向其他人大吼,“还不快动手!”
几个亡徒便向平阳公主挥出了刀,萧怀玉想要松开手中的刀营救,然而男人却先她一步拽住了她的一只胳膊,二人就这样僵持着。
打斗到现在,亡徒们已经开始力竭,平阳公主躲开了几刀,但是胳膊还是被划伤了一道口子。
单薄的衣裳被划破,白皙的肌肤上露出了显眼的伤口,见平阳公主受伤,萧怀玉的心中越发的紧张,这份紧张来自于她的内心深处,她的在意。
那名失去胳膊的亡徒心怀怨恨的掏出了一把匕首,趁萧怀玉与男人缠斗时,愤怒的向平阳公主刺去,“我杀了你!”
就在这危险时刻,与男人僵持的萧怀玉松开了一只手,并用自己的手掌硬生生为平阳公主抗下了这一击,短小但锋利的匕首瞬间刺穿了萧怀玉的掌心,手中的鲜血顺着刀尖滴落在了平阳公主的脸上。
平阳公主惊恐的看着这一幕,看着被刺穿的手掌,心中突然生出莫名的愤怒,她握紧了手中的刀向那断臂亡徒刺去。
然而这一刀并没有伤到要害,亡徒欲反击杀了平阳公主,萧怀玉便用手掌死死包裹住了他握匕首的手,一股强劲的爆发力传至胳膊,她不顾手掌中的疼痛,将亡徒剩下的一只胳膊徒手扭断。
在剧痛与失血之下,亡徒最终倒下了,然而直到临死,他那不甘的目光都还在平阳公主身上,“就…差…一点…了。”
紧接着,萧怀玉似乎忘记了腿上的伤,她抬起脚一脚将男人踢开。
“萧怀玉。”平阳公主扶住差点栽倒的萧怀玉,她看着萧怀玉手中的伤,整个身心都颤抖了起来。
数十名亡徒因为萧怀玉死伤过半,最后的几个死士也只剩下三人。
由于亡徒们的重心全都转到了萧怀玉身上,三人很快就脱身来到了二人身侧。
“萧怀玉!”萧怀玉的疯狂,让亡徒们开始畏惧,从而产生了退缩之意,听到名字后更是震惊,“他是萧怀玉,洪城那个武将。”
“大家不要怕,再怎么样,他也只是个凡人,况且他已经力竭。”亡徒中有人说道,“五百金,可以买多少土地和女人了。”
见亡徒们没有撤退之意,萧怀玉拔出了手掌中本不应该拔出的匕首,准备继续作战。
平阳公主用刀划断了自己身上的一块绸缎,紧紧缠住了她的伤口。
“为什么要用手去挡?”平阳公主不理解,一个毫无关系,甚至是要被自己利用的人,竟能为她做到如此田地。
“一只手而已。”萧怀玉看着平阳公主说道。
三名身负重伤的死士杀到二人身侧,“请将军带公主走,我们来掩护。”其中一人道。
萧怀玉没有犹豫,她拽着平阳公主杀出一条血路,就在二人脱身之后,从地上爬起的男人,拿着一把带血的刀挡在了她们身前。
第77章 久别长相忆,孤舟何处来(五)
“公主,小心。”男人与萧怀玉交手,却在瞬间将目标转变为平阳公主。
随着男人手起刀落,萧怀玉背后的甲胄竟被划开,一道长长的伤痕,就这样印在了她的背后。
平阳公主看着身前再次为她挡刀的武将,心中生出了一丝紧张,就连双眼也不知为何红润了起来。
萧怀玉看着平阳公主的眼神,那种熟悉的眼神,旋即便将怒火转向了男人。
她握紧手中的刀,愤怒让她忘记了身上的疼痛,仅在她中刀后的片刻,她便已转身来到了男人身侧。
一瞬间,手中的刀从男人脖颈间极速划过,紧接着萧怀玉便将刀插在地上,以半跪的姿势撑着自己疲惫的身躯。
而男人瞪着双眼向平阳公主伸出了手,旋即倒在了血泊中。
“萧怀玉。”平阳公主着急的跑到萧怀玉的身侧。
“快,在那边!”竹林里再次传来了声音。
萧怀玉拔出刀一把拽过平阳公主,“走。”
旅舍的亡徒杀了阻拦的将领与禁军赶到竹林时,只剩下满地的尸体,随后在竹林深处还发现了男人的尸体。
头目跪倒在地上,颤抖着搂起了男人的尸体,“阿兄!”
男人喉间有一道刀伤,乃是血尽而亡,地上还有许多打斗的血迹,头目眼里充满了仇恨,“追!”
于是便带着人马顺着萧怀玉与平阳公主留下的血迹一路追赶。
由于萧怀玉的腿受了伤,无法奔跑,不熟悉此地的二人很快就被之后追来的亡徒逼到了崖边。
因为雨水,使得河流暴涨,崖下恰好是一条湍急的河流,河面上正飘着大雾。
萧怀玉的身上还在滴着血,手上,背上,腿上,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平阳公主发现是旅舍的那伙人,她看着萧怀玉身上的伤,对于男人,她从来都是厌恶的,然而对于萧怀玉,她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从来不相信这世间所谓的情,也从不相信任何人,然而眼前人奋不顾身的做法,却改变了她的态度,“把我交出去吧,他们要的,只是我。”
说罢,平阳公主便想向前,然而手却被萧怀玉死死的拉住。
平阳公主不理解,并红着眼睛看向萧怀玉,“我与你,素昧平生。”
河水中的雾气飘到了岸上,在大雨之中,萧怀玉看着平阳的脸庞,似乎与记忆中的女子重叠在了一起。
“我从来都不信天,也不信任何神灵,但是我能感觉到,冥冥之中我被指引来到此地,这或许是上天注定的,我想保护公主,这一次,不是因为责任。”萧怀玉与平阳公主对视着回道,“而是我的心,指引我来到此处。”
平阳公主愣住了,她听着萧怀玉的话,心中五味杂陈,自从母族被害,她的心便被自己封锁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冰冷与坚毅。
萧怀玉就像冬日里的一把火,正在逐渐融化早已冻僵的她。
说罢,萧怀玉便将平阳公主拉到了身后,“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让他们伤害你。”
由于兄长的死,追赶上来的头目再不敢轻敌与大意,“杀了他们,一个活口都不要留下。”
亡徒们同时上前,萧怀玉护着平阳公主再次与他们厮杀了起来。
由于一天的奔波,加上已经交手过一批人马,此时的萧怀玉不但身体负伤,力气也将消耗殆尽。
十几个亡徒将二人围住,男人的弟弟为了报仇也亲自上阵,并将萧怀玉逼退到了一边,迫使与平阳公主分开。
他又吩咐手下其余亡徒杀了平阳公主,萧怀玉想去搭救,却被他阻拦下。
砰!——
“哪里走。”
“上。”
平阳公主紧握着手中的利刃,被亡徒追赶之时,因为大雾而坠入了湍急的河水中,落水的一瞬间,整个大脑只剩一片空白,河水将她淹没,口鼻被水堵塞得无法呼吸,身体的本能让她在水中拼命挣扎,然而越挣扎呛入的水便越多。
已身负重伤的萧怀玉自幼生长在云梦这片土地中她,她深知知不会水之人落入水中的危险,也知道溺水时的可怕,她发疯似的以伤换杀,并将男人弟弟的腿砍了下来,失去了一条腿的头目痛苦的趴在地上呻.吟。
萧怀玉想要跳入河水中施救,然而却被追上来的其他刺客所阻拦。
“平阳公主不会水,拦住他。”头目看着水中挣扎着即将沉底的平阳公主,痛苦的朝手下喊叫道。
“都给我滚开!”她将阻拦的刺客一一逼退,然而人实在太多。
“绝不能让他救下平阳公主。”头目一声令下,一众刺客再围上前,与众人周旋之下,萧怀玉的身上又多了许多伤口。
随后几名刺客趁其防御时死死抱住了她的腿,并用刀狠狠扎入。
萧怀玉拼尽浑身力气将其甩开,并抵挡住了致命的一刀,随后挥刀将刺客一一斩杀。
此时河水中的挣扎渐渐平息,失去意识的平阳公主正在慢慢往下沉。
萧怀玉看着河面,身体上的疼痛化作了心中的怒火,她突然生出一丝害怕,她焦急着,身体里的血液开始沸腾,她怒吼一声,“都给我死!”
她握住一把向她砍来的刀,刀刃再度划破了她本已受伤的手掌,她紧握着,使得持刀的刺客想动却无法抽动,随后便用力往后一推,刀柄滑脱,扎进了刺客的眼睛里。
她似乎已经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紧张而急切心中始终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念头给了她百倍的力量。
这种惊人的爆发力,让周围三五个刺客瞬间毙命,被斩断的肢体四处横飞。
“疯了,疯了!”
这样的场面成功吓住了后面的刺客,他们颤抖着,恐惧着,再没有人敢上前。
在杀出一条血路后,萧怀玉毫不犹豫的跳入了水中。
“追啊。”刺客头目看着他跳入水中,朝手下怒吼道。
“这水这么急,如何追得。”刺客们害怕道。
头目怒了,他趴在地上怒斥,“你们想死吗?”
几个刺客看着失去了一条腿的二头领,“老大都死了。”
他们并不想死,于是便将屠刀伸向了平日里残暴的头目,他们看着已经没有了人影的河面,“受了这么重的伤,一定活不成了。”于是放弃了追赶。
然而在胡泽中长大的萧怀玉,在跳下去的瞬间便解开了身上负重的甲胄。
在打斗的过程中,她的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河水,她借助水流向平阳公主沉没的下游游去,并深吸了一口气憋住。
逐渐失去意识的平阳公主正在慢慢往下坠,身体的本能让她双手向上,似在求救,萧怀玉游到她的身侧,由于河水的浮力,她很轻松就将人拉住了,随后便靠拢覆上双唇,将口中含着的一口气度入平阳公主嘴中。
伤口流出的血与河水交融在一起,周围变得浑浊不堪。
双唇接触的瞬间,萧怀玉心中的急切忽然散开,紧接着涌入脑海中的,是梦中的记忆,只是这一次不同,因为她清晰想起了所有人,所有面孔,包括眼前这位,她曾经深爱过的妻。
【“辅国将军萧宝山平齐有功,升任骠骑将军,晋爵临武县侯,赐将军府邸一座。”
“萧卿此次夺东齐十郡,灭齐指日可待,如此功勋,理当厚赏,凡天下之物,只要朕能拿得出手,卿可尽求之,朕,无有不应。”龙颜大悦的楚皇慷慨说道。
“臣萧宝山厚颜,不要功勋爵禄,只愿向陛下求一个人。”萧怀玉拱手回道。
“哦?”楚皇先是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旋即又装作不知晓的模样,“卿想要何人?”
萧怀玉从席间起身来到大殿中央,旋即跪道:“臣骠骑将军萧宝山,请愿求娶平阳公主为妻。”
“哈哈哈。”楚皇大笑了起来,因为此举正中他心意,即便萧怀玉不提,他也会主动为之赐婚,将平阳公主下嫁于萧怀玉,“卿之大才,乃楚国肱骨,卿欲尚公主,这门婚事,朕允了,朕会亲自为卿赐婚。”
“陛下,公主…”萧怀玉犹豫的看着楚皇,似乎是想要询问平阳公主的意思。
“平阳。”皇楚皇便又看向女儿,“汝,意下如何?”
平阳公主旋即起身,“骠骑将军曾对平阳有救命之恩,平阳愿嫁萧将军为妻。”
大婚之日
——将军府·婚房——
“萧宝山这个名字,是你弟弟的名字吧,难怪这么难听。”平阳公主穿着一袭嫁衣端坐在榻上。
“但是这个名字能让末将进入军营。”萧怀玉回道。
“你现在的成就,是靠你自己所得,然而却是他人的名字,”平阳公主道,“你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因为那才是独一无二的。”
“末将是一个粗人,不懂这些。”萧怀玉回道。
“那么吾替你取一个如何?”平阳公主问道。
萧怀玉听后,撩起直裾下摆,单膝跪下,“请公主赐名。”
平阳公主随后起身取下自己身上的一块玉交到了驸马手中,“齐国一战,死伤数十万,世人唤你人屠,你身上的杀孽太重了,怀玉二字,有谓怀抱仁德之意,老子曾说过,知我者希,则我者贵,是以圣人被褐怀玉,从今往后,你就叫怀玉吧,萧怀玉,希望这个名字,能够庇佑你一生。”
萧怀玉小心翼翼的将玉收起,“萧怀玉,叩谢公主。”
几年后,西楚攻破建康,东齐灭亡。
圣旨:“骠骑将军灭齐有功,特封为大将军,晋桂阳郡王。”
“大将军从齐国回来,没有将临沂公主带回来么?”将军府内,平阳公主问道凯旋的府主人。
“临沂公主已经殉国。”萧怀玉回道。
“那么大将军的脸上怎么多了一道伤疤呢?”平阳公主问道。
萧怀玉沉默了一会儿,并转移话题道:“东齐已灭,末将不日将前往北境驻守。”
————
“公主。”
“公主。”
呼喊之声充斥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
“怀玉甘愿为公主,奉献一切,乃至性命。”
——牢狱——
太康十九年,桂阳王密谋造反,引罪入狱。
作为妻子,平阳公主最后来到狱中探视。
“罪臣萧怀玉在此提前恭贺,大楚皇帝陛下。”
“好,吾会如你所愿的。”
平阳公主前脚刚刚离开,天子派遣的宦官后脚便来到了狱中。
萧怀玉颤抖着双手接过鸩酒,但并没有当即喝下,“我想知道,这究竟是谁的意思?”
“自然是陛下与平阳公主之意。”宦官回道,“是平阳公主向陛下揭发了你。”
萧怀玉抬起头,忽然颤笑了起来,“好。”】
吸入了一口气的平阳公主,大脑开始苏醒,舌间触碰到的柔软让她睁开双眼,见是萧怀玉,以及她们之间唇齿相依的亲密,便下意识的用力推开。
然而记起这一切的萧怀玉却搂得更加紧了,也吻得更加深了,并从度气变成了对平阳公主的索取。
这种索取像是在发泄,她心中所有的苦与恨,全部融进了这一刻。
她看着眼前的妻子,在浑浊的河水下,她的双眸早已湿红,久别重逢,当她想起一切时,爱与恨便交织在了一起。
柔软的双舌在河水中纠缠,萧怀玉紧紧搂着平阳公主柔软的腰身,使她无法挣脱。
死亡前的回忆,与那种痛苦与不甘,通通化作了怨恨,她这才明白,第一次与平阳公主相见时,心中为何会如此抗拒。
眼前的人突然变得粗鲁,就像发疯的野兽,这再度引起了平阳公主的反感,乃至厌恶。
她从未想过要与任何人有这种程度的接触与亲密举动,即便是她对萧怀玉的态度有所改变,但也难以一时间接受全部,于是她更加用力推搡着。
就在她触碰到萧怀玉的胸口时,身体却突然像触电一般。
她瞪着无比震惊的双眼,混合了鲜血的河水,让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随着河水再次入口,原本推搡的平阳公主在慌张之下,竟然主动抱住了萧怀玉,这一次,她似乎不再抗拒,心中的反感也逐渐消散。
萧怀玉睁开眼,并从痴缠中脱离,她也已是累及,加上鲜血的流失,已让她耗尽了气力。
然而不会闭气的平阳公主在脱离萧怀玉后,瞬间又被河水淹没。
她看着挣扎的平阳公主,心中忽然生起一个可怕的念头。
如果可以,她多想就这样带着她一同死去,可她看着平阳公主难受的模样,心中的念头又被心疼瞬间压下。
她尝遍了因情爱所带来的一切苦恨,被爱恨痴嗔缠身,至死都无法脱离的痛苦。
可即便如此,她却依旧无法舍弃,最终,萧怀玉还是做出了选择,她搂住了平阳公主,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顺着水流游向了岸边。
第78章 久别长相忆,孤舟何处来(六)
游上岸后,萧怀玉虚弱的看着平阳公主,眼里含着极深的爱意,但同时也充满了怨恨,最后因为失血过多,她带着恨陷入了昏迷。
上岸后的平阳公主终于能够喘气,她睁开双眼,旋即便看到了还有半个身子泡在河水中的萧怀玉,于是在咳出呛住的水后爬到了她的身侧。
“萧怀玉,萧怀玉。”平阳公主想要伸出手去推搡,可看着她满身的伤,却不知道如何下手。
此时的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雨水也小了一些,平阳公主深知那些人没有得逞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于是不敢在岸边久留,她从泥潭中爬起,并将萧怀玉拖上了河岸。
萧怀玉浑身湿透,血迹顺着岸边的泥沙流了一地,但很快就被雨水冲走。
平阳公主拖行了一会儿,由于身体实在太沉重,刚到岸上她便没了力气趴倒在地。
□□的玉足被河滩中的砂石磨破,今日的刺杀全都是冲她而来,整整几个时辰,她的胳膊上只有一道较浅的刀伤,如今已经止住了血,而那些致命的伤,几乎都被地上这个人用身体替她抵挡了下来。
原本平阳公主只是不理解,天下怎会有这般憨厚又愚蠢之人,然而当她在水中推搡时,她才震惊的发现藏在萧怀玉身上的秘密。
她原以为萧怀玉只是单纯,包括说出那些话,也只是因为乡野村夫,什么都不懂罢了,却从未曾疑心过这一点。
叮当~
此时的萧怀玉已经奄奄一息,无论她如何呼喊,都不见有回应,正当平阳公主焦急时,忽然一道铃铛声从岸边传来。
平阳公主猛的抬头,发现了一个盘坐在毛驴上手持油纸伞的坤道,她的身侧还牵着一匹毛色青白相杂的骏马,这正是她原来的坐骑,青骢。
而那道人也似乎正在向她走来,坤道走到岸边跳下毛驴,撑着伞来到二人身侧。
“你是何人?”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平阳公主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并对坤道起了警惕之心。
坤道看着躺在地上的人,开口提醒道:“若你再拦着,她可就真的要死了。”
平阳公主愣住,“你认识她?”
“不,我认识你们。”坤道看着平阳公主回道。
“我们?”平阳公主更加疑惑,“可我不认识你。”
坤道撑着伞站定不动,即便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复,平阳公主也不敢再犹豫片刻,因为眼下她别无他法。
坤道旋即从行囊里拿出了一瓶药,先是送进了萧怀玉的嘴中,随后又拿了些止血的伤药,先行将伤势重的地方止住血流。
“把她抬上马。”坤道随后起身,对着平阳公主吩咐道。
然而她仅仅只是吩咐,并没有出手搭救便坐上了自己的毛驴,“前路山中有个城隍庙。”
平阳公主见她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便只得独自将萧怀玉抱起,但由于身体实在太沉,她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之扶上马背。
来到城隍庙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坤道将破败的门窗拆卸下来,生了一把火。
并将随手采摘来的几片芭蕉叶铺垫在地上,“把她扶过来。”
平阳公主没有吭声,只是照做,坤道看着卸去了傲气的平阳公主,随后拿出了一个小罐子,“这是治外伤的药,涂抹在伤口上,半个月便能痊愈,不会留下伤痕。”
平阳公主看着坤道递来的药,“你先救她吧,我的伤不要紧。”
坤道随后便将药塞到了她的手中,并提醒道:“你们同时遇险,她身上的伤,可都是致命的伤。”随后她便褪去了萧怀玉身上的所有衣物。
“她是为了我才受的重伤。”平阳公主如实说道,“我不会武。”
上衣被褪去时,平阳公主再次确认了她的身份,同时也为眼前这满身的伤疤所惊。
坤道从萧怀玉的衣物中发现了一块古朴的玉,随后递给了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看着刻有怀玉二字的玉陷入了呆滞。
坤道的眼里并没有震惊,她先是处理了最严重的手掌,一边治理,一边提醒旁侧的平阳公主,“半年之内左手掌不可用重力。”
“你究竟是什么人?”平阳公主问道。
“以后你会知道的。”坤道继续含糊其辞,似乎不想回答平阳公主。
处理完两个手掌上的伤之后,随后又转向胳膊与腿上的伤。
腿上有一道扎伤,而这道伤口的旁边还有一个极为明显的疤痕,“这个伤…”
“是箭伤。”坤道说道,“拔出来后没有药物医治,伤口若无法愈合,会有感染的风险,所以她是用烧红的铁将之烫熟粘连,强行愈合。”
平阳公主光是听着,都觉得这是锥心刺骨之痛。
坤道的手法娴熟,医术也十分高明,平阳公主看着她替萧怀玉治伤的模样,竟推测不出来年龄。
“她背上还有一道伤,请帮我把她翻过来。”坤道翻找着药品说道。
平阳公主来到萧怀玉身侧跪坐着,看着那些已经被包扎的新伤,她不敢太用力。
好在背上有甲胄保护,所以伤口并不深,但是十分长,几乎划过了整个后背。
“她会死吗?”平阳公主看着正在处理伤口的坤道,因为此时已经过去了整整半夜,却未曾见萧怀玉有任何反应。
“你希望她死吗?”坤道回过头,像是质问一样。
平阳公主回想起了之前的一些事情,以及萧怀玉的身份,这才明白她为何会如此疼爱妹妹,并有着超出兄妹之间的情感。
“她不能死。”平阳公主坚定的回道。
“她不会死。”坤道又继续替萧怀玉清理伤口,“只要你愿意放她一条生路。”
“什么?”平阳公主不理解,“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将来你会明白的。”坤道又道。
等全部处理完伤势,已经是深夜了,坤道并没有留下来,而是给了平阳公主许多伤药,并将青骢留了下来。
“你要去哪儿?”平阳公主见坤道收拾行囊就要离开。
“我本是一山野道人,走到哪儿便是哪儿。”坤道回道。
“她还没有醒。”平阳公主又担忧道。
“她不会有事的。”坤道回道。
“这里没有一个人影,你为什么会出现,难道是为了等她?”平阳公主看着坤道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还是说你一直在暗处。”
坤道将行囊系在小毛驴身上,“你如此聪慧,不妨继续猜猜。”
“我不认识你,但她应该认识你。”平阳公主说道。
“可以这么说。”坤道最后看了一眼萧怀玉,眼里有些许的无奈,随后便坐上了毛驴。
此时天上的乌云已经散开,坤道骑着毛驴离开了城隍庙,她抬头看着漫天黑夜,从无尽的长河中看到了一颗熠熠生辉的繁星。
平阳公主回到火堆前,看着重伤昏迷不醒的萧怀玉,心中思绪万千。
她将坤道留下的袍子盖到了萧怀玉的身上,旋即拿出了那块玉,梦境与现实似乎重叠了,可是她依旧不明白萧怀玉为什么要舍生忘死的救自己,“难道…你是为了这块玉才追出来的吗?”
平阳公主静坐在萧怀玉的身侧不再去想梦境之事,眼下她更好奇的是,躺在她身侧为她负伤的武将,竟是个女子。
萧怀玉隐瞒女子身份参军,并获得显耀的功勋,这让平阳公主对她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我原以为像高都那样的女子,是世间仅有的,却不曾想楚国也有这样的奇女子,且就在我的身侧。”
“不过你所创造的成就,要比高都更为耀眼,她姓慕容,是燕国的公主,有着皇族的身份,而你不一样,你所有的一切,靠的都是双手,假以时日,若你能接替陈文泰,成为名震天下的将军,四海凝一,再公布身份,又会如何惊艳天下。”在四下无人的城隍庙里,平阳公主的眼里竟然生出了想要利用萧怀玉这一层身份的想法,来为自己的野心做盘算。
但最初她只是想利用萧怀玉替她卖命,如今知道了她的身份,平阳公主的心中便有了不一样的情感。
或许她觉得,同是女子,就不需要处处提防,扶持起来也没有了后顾之忧。
在这个尊儒的时代,没有男子会愿意扶持女子上位。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天色渐渐明亮,萧怀玉从伤口的疼痛中苏醒。
身下的芭蕉叶早已压的干瘪,她的旁侧躺着一个女子,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救下的平阳公主,她记忆中曾深爱过的妻。
在萧怀玉陷入沉睡的这一夜中,她想起了前世种种,如今醒来,再面对平阳公主时,她的心中只剩下苦涩与悔恨。
她曾经甘愿付出一切,换来的却只有背叛与一杯鸩酒。
萧怀玉忍着伤痛伸出了手,她的眼眶早已湿润,爱与恨同时交织在一起,让她痛苦不堪。
就在她即将触碰时,平阳公主像感知到了什么一样醒了过来。
“你醒了。”平阳公主揉了揉双眼,同时也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她便将坤道留给她们的干粮拿了出来,并解释道,“昨夜突然出现一名女冠,说是你的相识。”
萧怀玉看着自己身体上被包扎的伤口,与前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于是她便知道了是谁,也终于想起了昨天在官道上,自己为何会惊讶坤道的样貌,以及坤道为何最后会留下那句话。
平阳公主拿出胡饼,但似乎有些僵硬,她看着已经熄灭的火,想要重新生起,于是找来了一些枯枝。
然而当她将柴添进去时,却怎么都无法复燃,萧怀玉躺在地上,看着笨手笨脚的平阳公主,于是强撑着自己起身。
平阳公主想要说什么,但看着手忙脚乱的自己便又止住了嘴。
萧怀玉将还没有熄灭的碳火聚拢在一些,随后丢了一些比较细的干柴,从中间挖开一个通风口,对着轻轻吹了一口气。
只见死灰慢慢复燃,做完这些,疼痛难忍的萧怀玉再次倒下,只是这一次平阳公主接住了她,并且不再对肢体接触有所抗拒。
她已经更换了衣物,便也明白平阳公主之所以这样,是因为知晓了她的身份。
平阳公主将饼放在火堆旁烘烤,而后问了心中的疑惑,“为什么?”
萧怀玉坐在平阳公主的身侧,目光也一直在她上。
平阳公主似乎能够感受到,萧怀玉的眼神与目光与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就在她想要继续开口问话时,却被萧怀玉一把抱住,拥入怀中。
第79章 久别长相忆,孤舟何处来(七)
不管心中如何怨恨,可那怨恨之下埋藏的爱意,却是丝毫不减,所以当平阳公主遇到危险,受到伤害时,即便她没有完全想起,可心中依旧会愤怒,会紧张,会害怕。
面对萧怀玉突然的举动,平阳公主有些惊愕,但她并没有像从前那样推开,而是想起了在河水中的那那一幕。
她清楚的记得,自己将要沉入河底时,是萧怀玉拉住了自己,并吻了上来,也是在那时,她发现了萧怀玉的秘密。
但同样,从二人入水有了接触开始,萧怀玉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从施救突然变成了索吻,肌肤紧紧贴着肌肤,身上的气息与河水里的泥沙血渍参杂在了一起,无论她如何反抗,始终都被那双有力的手死死的禁锢着,那一刻的萧怀玉,尤为霸道。
她错愕,但却并不害怕,或许是因为知道萧怀玉是女子的缘故。
她从嫌弃,从利用,到最后知道真相后,心中竟有一丝喜悦。
平阳公主身上的味道不曾变过,这是萧怀玉记忆深处无法忘却的,越是接近,便越难以克制,然而当她想到自己最后落得的结局时。
死亡将她从虚幻中拉回现实,也让她变得清醒了起来。
还没等平阳公主说话,萧怀玉便从拥抱中离开。
平阳公主看着她红润的双目,“你怎么了?”
萧怀玉摇头,没有回答平阳公主的话,平阳公主便也没有继续追问。
“你的身世,让我很惊讶。”平阳公主看着萧怀玉道。
对于平阳公主的话,萧怀玉却一点也不惊讶,现在的她,清楚的知道了平阳公主的所有喜好。
“没什么好惊讶的,当你面对种种困境,将你逼得无路可走时,这样的冒险,或许会是新生。”萧怀玉回道,语气很是冷漠。
平阳公主呆坐在原地,她看着萧怀玉,满眼的惊讶,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无论是谈吐,还是神色。
萧怀玉的眼里再没有了底层百姓面对权贵时的怯懦,但唯一不变的,依旧是那份赤忱。
“所以你才会如此仇视你的双亲与弟弟吗?”平阳公主又道。
“我顶替的,是弟弟曾经的身份,所以我才想改名,改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名字。”萧怀玉回道。
“可你不是说这是从你梦中而来的吗?”平阳公主继续问道。
“的确是从梦中来的,但梦由心生,我自少时认识那名故友,也就是公主昨夜见到的女冠,她曾与我讲述过《老子》。”萧怀玉回道。
“知我者希,则我者贵,是以圣人被褐怀玉。”萧怀玉又道,“名字是从老子中得来的,所以我才会做那样的梦吧。”
从对话中,萧怀玉知道了,平阳公主似乎并不知晓上一世的事,她原本是想要与平阳公主对峙,但如今她全都想起来了,也就不再需要寻求答案。
如今的平阳公主什么都不知道,而这种错误,萧怀玉也不想再犯一次,于是她解释着名字与梦境,“我的妹妹叫怀凝,怀玉这个名字,并不稀奇吧。”
平阳公主无法反驳,同样的,梦由心生,也许是因为萧怀玉频繁的出现,她才会有这样的梦,或许真的只是巧合。
“那你为何要追出来?”平阳公主再次问道。
“我是来还玉的。”萧怀玉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发现衣物早已被人更换,而玉也已经回到了平阳公主的手里,“恰好青骢识路。”
“你不是讨厌我吗?”还玉这样的说辞,平阳公主似乎有些不开心,于是挑眉问道,“为何明知道九死一生,明明可以逃脱,却还要留下来赴死?”
一个能够奋不顾身前来营救自己的人,并为自己挡下了所有的伤,她不相信仅仅只是这个理由。
“我也是女子,当看到了竹林里的那一幕,我如何能够袖手旁观。”萧怀玉回道。“我所救的,并非是平阳公主,而是同为女子,我无法狠心抛下。”
萧怀玉在决定救平阳公主的那一刻时,心里爱意便已远远超过了恨,但前世的死亡,让她保持了理智。
“我当初第一次救下临沂公主时,她也曾落在歹人手中。”萧怀玉又道,“与那时一样,我救公主,只是因为我想救。”
不知为何,每次提到临沂公主,平阳公主心里都十分不快。
“好,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但你救了我这是事实。”平阳公主说道,“你救我,不是因为我是公主,而是因为我是女子,所以在你的心里,你想要拯救这天下的女子。”
“如果仅仅只是凭借你的一双手,你能救多少人呢?”平阳公主又问道,“如果不是我,你连你的妹妹都救不了。”
“公主想说,你我联手,便可救天下女子于水火是吗?”萧怀玉问道。
“这天下的不公,都来源于制订规则的人,只成为这样的人,才能拯救天下人。”平阳公主回道。
“那么在功成之后呢,公主又是否会狡兔死,走狗烹。”萧怀玉看着平阳公主质问道。
平阳公主彻底呆住,她惊讶看着萧怀玉,“你…”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扶。”萧怀玉冷漠的说道,“我只是一个边军营的士卒,只想好好戍边,不想参与这些争斗。”
“你以为你能逃得了吗?”平阳公主生气的说道。
“逃不了就一死。”萧怀玉看着平阳公主回道。
“那你的妹妹呢?”平阳公主又问道。
这是萧怀玉的软肋,但现在的她,并不惧怕任何人的威胁,“既然无法逃脱苦难,死亡又何尝不是解脱。”
“这是懦夫的做法。”平阳公主冷下脸说道。
“事情还没有到最后,谁知道结果呢。”萧怀玉又道,“建功立业,我自有我的方法。”
萧怀玉的意思已经明了,她想与平阳公主划开界限,不愿参与朝中的争斗。
“以你的出身,纵然你有成为大将的能力,但若没有人扶持,你是走不到那一步的,宦海沉浮,你应付不了朝中那些险恶。”平阳公主提醒道。
“请公主不要逼迫怀玉。”萧怀玉看着她说道,眼里充满绝然。
原本因祸得福,知晓了一个惊天秘密的平阳公主,听到萧怀玉如此决绝的话,心中的怒火顿时燃起。
“你就不怕忤逆我,我会将你的事情说出去吗?”平阳公主威胁道。
“公主不会这样做的。”现在的萧怀玉太了解平阳公主了,她的脾性,她的一切喜好。
生活在仇恨中的平阳公主,那颗尘封已久的心,也只有萧怀玉曾经走进去过。
平阳公主挑起眉头,随后拾起地上一根木柴指向萧怀玉,“你不怕死吗?”
面对平阳公主的愤怒,萧怀玉闭上了双眼,没有任何答复。
嗒!——平阳公主被气得将木棍甩在了地上,她不明白,也不理解,为什么萧怀玉醒来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明明前一刻还冒着生命危险前来相救,如今救下了,却拒绝得如此决绝。
“为什么?”平阳公主问道。
萧怀玉看着她红润的眼睛,她知道,这次平阳公主是真的生气了,然而她不可能说出那个会被认为是荒诞的理由。
萧怀玉没有回话,平阳公主也没有继续追问,二人静坐在火堆旁沉默不语。
“你要想清楚了,与我作对的下场。”此时的平阳公主已经彻底冷下了脸色,重新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
“怀玉并没有想过要与公主作对,从来。”萧怀玉回道。
“非友即敌。”平阳公主却道,“对于敌人,我不会心慈手软,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
萧怀玉看着平阳公主,她心里当然清楚,平阳公主的野心与手段,其狠心,无论是至亲还是挚爱,都能拿来利用,正因此,她才能一步一步走到那个至尊的地位。
上一世,也正是因为自己想要从中制衡,没有坚定的站在平阳公主身侧,而被她当做了敌人,亲者成仇,爱人相杀。
然而即便是如此,萧怀玉也未曾做过半分不利妻子之事。
想到这些,想到最后那杯鸩酒,她轻呼了一口气,因为伤口的流血,导致她十分虚弱,所以就连对话的气息都不连贯,“萧怀玉孑然一身,又何惧死亡。”
平阳公主忍着心中的闷气,“你救了我,所以我不杀你,也不会趁人之危。”
不知过了多久,得知平阳公主遇刺的琦玉,带着一批人马赶到了这座破败的城隍庙中。
当她看到受伤的平阳公主时,心中无比自责,“公主。”
“你们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平阳公主惊讶的看着琦玉,因为这里偏僻的就连路都找不到。
“是一位真人给我们指了路。”琦玉回道。
平阳公主想起了昨夜那个坤道,随后又回头撇了一眼芭蕉叶上躺着的萧怀玉。
“公主,您受伤了。”琦玉看着平阳公主胳膊上的伤口惊道。
“我没事。”平阳公主摇了摇头。
琦玉随后看到屋内的萧怀玉时,眼里更加震惊了,“萧校尉?”她看着萧怀玉满身的伤,于是便明白了一切。
“这件事还有人知道吗?”平阳公主问道。
“已经传回朝中了,当地太守正在调查此案,”琦玉回道,“陛下派了一支禁军,应该还在路上。”
平阳公主挑着眉头,“齐国的目的达到了,湘东王的死,诸王之争已无可再避免,楚国在新君即位之前,将再无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的剧情走向不太一样了哈,前世萧怀玉一直在军营,没怎么参与朝中的争斗,所以有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拥抱是下意识的,因为久别重逢的爱人,推开是因为理智。
主要是平阳太狠了,其次就是萧怀玉没有坚定的选择平阳。
序章可以看出,平阳公主其实是不想萧怀玉死的,尤其是皇帝赐下鸩酒时她是想要阻拦的。(因为是处斩,鸩酒是皇帝临时变卦)
第80章 久别长相忆,孤舟何处来(八)
“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对公主您下手?”琦玉小心翼翼的跟在平阳公主身侧。
“在这楚国境内,还会有什么人呢。”平阳公主半眯着一双深邃的眼睛。
“公主,您的脚。”琦玉看着光脚踩在地上的平阳公主,便想要脱了自己的鞋子替换上。
“无碍。”然而却遭到了平阳公主的拒绝,她看了一眼天色,已至黄昏,“把那人抬上马车。”
“那人?”琦玉愣了一下,随后再次转头,“是萧校尉么。”
平阳公主没有回话,琦玉看着平阳公主的神色,当即转身入庙,“等等。”平阳公主又将她喊住,随后自己回到了城隍庙内。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平阳公主看着脸色苍白的萧怀玉说道,“你的选择。”
就在萧怀玉张口欲答时,平阳公主冷漠的提醒道:“这里地处偏僻,方圆百里都没有人,想好了再回答。”似乎在是在用离开威胁萧怀玉。
但偏偏萧怀玉是个不会拐弯的直性子,“不管公主问我多少遍,我的答案依旧一样。”
平阳公主紧锁眉目,旋即在萧怀玉身侧蹲了下来,她的腿上受了好几处刀伤,显然短时间内无法下地走动,“以你现在的状态,如果我走了,你必然也会死在这儿。”
“就算公主将我丢在这儿,我的答案也不会改变。”萧怀玉与平阳公主对视道。
平阳公主生气的一把拽过萧怀玉,“你的脑子里,究竟装着些什么,放着可以登天的捷径不走,非要与我作对吗?”
“捷径?”萧怀玉与平阳公主四目相对,眼里有埋怨与怒火,“公主没有体会过从高处摔下来的绝望吧。”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平阳公主眉头深皱,她似乎觉得萧怀玉醒来后比之前更加聪慧了。
“我不会与公主作对。”萧怀玉说道,“但从今往后,也不会出手相帮。”
平阳公主将萧怀玉放开,“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我成全你。”
随后便绝情的起身离开了城隍庙,“我们走。”
“啊?”琦玉看了一眼萧怀玉,以及四处漏风的破败屋子,紧跟上平阳公主,“那萧校尉呢?”
“她想求死,就让她去好了。”平阳公主一脸幽怨的说道。
琦玉不明所以,“公主,已经日入了,萧校尉身上的伤…”
“要我再说一遍吗?”平阳公主回头怒瞪了琦玉一眼。
琦玉当即低下头不敢再多言,“小人该死。”
说罢,平阳公主便上了马车,队伍也从城隍庙缓缓离开。
动静声逐渐变小,萧怀玉躺在芭蕉叶上轻呼了一口气,背后的伤让她无法动弹与翻身。
而这间破败的屋子,因为荒废了太久,经过一夜暴风雨的侵袭,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
她歇了一口气,便强撑着身子爬起,往那快要熄灭的火堆中添柴。
楚国的昼夜温差十分大,尤其是在山中,萧怀玉孤身一人在这儿,这堆火关乎着她能否活下去。
然而没过多久,屋外便再次响起了动静,原本离开的平阳公主,在走后没多久又折了回来。
她从马车上下来,赤脚踩着泥泞的道路回到了城隍庙中。
萧怀玉看着她的身影,坐在芭蕉叶上呆滞了片刻。
平阳公主心中虽然有怒火,却不敢真的将人丢在荒这山野岭之中,“天快黑了。”她缓缓说道。
看着平阳公主放下身份,却仍旧傲娇的模样,萧怀玉那颗原本被理智压下的心,再次泛起了涟漪。
“还能站起来吗?”平阳公主见萧怀玉呆坐在地上不动,于是问道。
回过神来的萧怀玉摇了摇头,平阳公主便俯下身子伸手将其搀扶起,“我扶你起来。”
就在身体接触的瞬间,萧怀玉的心又剧烈跳动了起来,然而身体因为挪动,使得伤口也被牵动而引来了一阵剧痛。
其中腿上的伤最为严重,由于失血过多,导致萧怀玉浑身乏力,她虚弱的差点再次栽倒,平阳公主便用自己做支撑将她扶住,她也顺势倒在了她的肩头。
披散的秀发原本沾染了血水,但经过昨夜雨水的冲刷后,上面就只剩下了一股淡淡的香味,那是来自于平阳公主身上的,十分独特,也是留在萧怀玉记忆中永远无法忘怀的。
尽管伤口引起了剧痛,但萧怀玉还是咬着牙关忍了下来。
平阳公主看到了她额头上的汗珠,便不敢大步挪动,“慢点。”
刀剑砍在血肉上的场景,如今依旧历历在目,尤其是那穿掌的一剑,这样的疼痛,光是看着,都觉得十分可怕。
琦玉站在门口看到了这一幕,如此亲密的接触与举动,这让她大为吃惊。
她侍奉平阳公主也有不少年头了,还从未见过平阳公主对一个男子这般。
随后在平阳公主的招呼下,她们合力将萧怀玉扶上了马车。
“慢些赶路,今夜先进城中歇脚。”临入内,平阳公主向琦玉吩咐道。
“喏。”琦玉福身应道。
车内,平阳公主将几件衣裳铺设在地板上,随后扶着萧怀玉坐下。
坤道的医术十分高明,给她用的药,似乎也是奇药,昨日还是一脸惨白的人,今日已经好了许多。
“公主为何又回来了。”萧怀玉靠在车厢上,忽然抬头看着平阳公主问道。
平阳公主坐在靠车窗的一边,侧着脑袋,“你舍命救我,我不能忘恩负义。”
萧怀玉静静的望着,如果当初自己的选择足够坚定,那么是否结局会不一样,然而当她想起彭城王时,便很快又否定了这一切。
上一世的彭城王因她而死,所以想起来这一切的萧怀玉,面对彭城王便十分的愧疚。
自十六岁从军,整整十余年,她与彭城王皆在军中供职,历经大大小小的战争无数,二人早已是共患难的生死之交。
彭城王对她的信任,甚至超过了作为妻子的平阳公主。
良久,萧怀玉都没有说话,她将视线挪开,随后看了平阳公主赤.裸的双脚。
因为没有靴袜,加上昨夜跟随坤道赶路,导致脚上磨损了好些伤口。
萧怀玉下意识的伸出了受伤较轻的右手,触碰到肌肤时,平阳公主紧张的缩回了脚,“你做什么?”
萧怀玉却不管平阳公主的抵抗,很是娴熟的将沾在破损肌肤上的泥污擦拭干净。
触碰到平阳公主的脚时,却发现她的体温比自己这个受伤的人还要低,双脚也十分的冰冷,但萧怀玉却一点也不意外。
脚下传来的温暖,让平阳公主顿时一愣,她低头看着这个浑身是伤的人,做这一切动作,都如此娴熟,就好像是习以为常的事。
“你自己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平阳公主说道。
“公主这是在关心怀玉么?”萧怀玉抬起头,上车之后,平阳公主又给她吃了一些坤道留下来的药,身体里气力便在慢慢恢复,“我是个粗人,从小生长在田地里,这些伤都未至要害,死不了。”
“死不了?”平阳公主看着萧怀玉,若不是坤道来得及时,萧怀玉身上的这些伤,足已让她血尽而亡,“你以为你是铁做的?拿身体去挡刀子。”
对于记起了全部梦境的萧怀玉而言,这样的伤势在她整个军旅生涯中并不算什么,即便只是这一世,她从荆州调往安州边境,历经的大规模战争便有两次,其余小规模的战斗以及守城更是多达数十次。
身上即便是有铠甲保护的地方也留下了大大小小不少伤疤,这是她作为底层士卒与敌人搏斗留下的荣耀。
当坤道脱掉她的衣物时,那触目惊心的伤疤便令平阳公主震惊不已。
萧怀玉揣着平阳公主冰冷的双脚,看着她那急切的模样,忽然低头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平阳公主不理解的看着她。
“公主的心中,也是有着一丝善意的吧?”萧怀玉抬头问道,“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这样不近人情?”
平阳公主被她的问住了,良久之后才淡然的道了一句,“你又知道什么呢。”
声音有些微弱,但萧怀玉还是能够听清,随之而来的,是平阳公主满眼的孤寂与落寞。
她靠在车窗旁,眼睛注视着窗外,萧怀玉则是靠着另一侧,静静的看着她。
如今,没有人比萧怀玉更了解平阳公主了,即便是她的双亲。
“那是一座孤城,进去了,就再也没有自由了。”萧怀玉说道,“公主自小生长在哪里,为何还要如此?”
“你以为,有谁会甘愿被困在那座城中吗?”平阳公主反问,“我没有其他选择。”
“因为生来就是不公,我们已经置身于泥潭,无法选择,如果没有人去改变这些,那么后世之人,也将一直深陷其中,永堕深渊。”平阳公主又道,“当我得知薛氏被满门抄斩的真正原因时,我便下定了决心要改变这一切。”
“薛氏…”萧怀玉突然僵住。
“你不会明白的。”平阳公主伤神的说道,“这种仇恨只会让我觉得,只有成为上位者,才有机会打破这世间不公的规则。”
若是在这一世,萧怀玉自然不会明白,可她已经历经了一世,也就知道薛家被灭门的真正原因。
薛氏一族乃是将门,平阳公主的祖父,乃是先帝一朝的肱骨,楚皇作为庶子,却因为薛氏的帮扶,在诸王夺位之中取胜,但楚国也因为长达十年的夺位之乱而逐渐衰落。
楚皇在登位后不久,平阳公主的祖父病故,薛家门庭也由此没落,没过几年又被按上了谋反的罪名,夺去兵权,流放抄家,然而薛家的罪,却没有牵连到作为昭仪的薛妃,薛妃因貌美而深得帝宠,却无力改变这一切,未久,薛妃也暴毙于宫中。
在平息内政之后,楚皇最终坐稳了皇位,并改元太康。
那时的平阳公主少不更事,因与薛妃容貌相似,故得楚皇偏爱,于是便将之送养于一直未有子嗣的中宫膝下。
萧怀玉沉默了一会儿,宫中的复杂争斗,即便如平阳公主这般身份尊贵的人,却也一直活在黑暗当中。
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下,平阳公主的性情大变,也造成了她偏执与极端的性格。
萧怀玉的眼里生出了怜悯,但她脑海中依旧是清醒的,并不会因为这短暂的片刻动容而再次动摇内心所做出的决定。
“公主,快到城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玉儿的死其实不能全怪平阳公主,当然平阳是直接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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