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
贺执的出现在陈钧炽的意料之外,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被贺执冷淡的眼神盯了片刻,他硬着头皮编了个理由:“我来安佳买东西,结果没开门,我就想到你住楼上,想上来看看,但我又不知道你在几楼,所以……”
陈钧炽的视线往下移,看见贺执手里拎着俩饭盒,“你是…给谁送饭去了?”
贺执没否认,垂了垂眸,踏上阶梯,“喻哥病了,在诊所输液,我回来做饭给他送去。”
“噢。”他看着贺执越走越近,脑子抽了一下,脱口而出:“一会吗?我跟你一起去吧。”
与此同时贺执恰巧上到最后一阶,在他面前站定,两人在狭窄楼道里彼此对视良久,他才问:“你确定?”
陈钧炽点点头。
贺执挤过他身侧,继续上楼,丢下一句:“随你。”
陈钧炽知道他这是同意的意思,放了心,跟着他往上爬楼。
一路往上,最后在五楼停下。
贺执顿了顿脚,回身说:“家里乱,不想进来可以在外边等。”
一副不愿意让他进门的样子。
陈钧炽起了反骨,“外面站着累,我想进去坐会儿。”
说罢手顺势搭上楼梯扶手,累得站不稳似的。
贺执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好几秒,确认他是真的累了,才挪回视线去开门。
过道很暗,静得落针可闻。
陈钧炽连呼吸都放缓了些,他摸不透贺执的情绪,总觉得他像在压着些什么。
他跟着他进屋,直到客厅的灯亮起,才看清贺执家里的全部布局。
他们两家都在一条巷子里,按理说,房屋构造大差不差。
但贺执这间明显小上许多,客厅和卧室连着,不作隔断,他下意识扫了眼角落里的单人床,被褥很薄,叠得如同豆腐块似的和枕头放置在同一边。
陈钧炽微微讶然。
房间比他想象的要干净整洁,厨房里碗筷不过寥寥数几,成色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质折叠桌旁仅有一把椅子,看得出这儿只有他一人生活的痕迹。
连张像样的沙发也没有。
陈钧炽在原地踱步半晌,最后还是忍不住问:“我坐哪儿?”
贺执手脚麻利的在厨房准备食材,闻言回了下头:“随便,除了床都行,坐地上也没人管。”
哪有这么招待客人的。
但贺执在厨房忙得飞起,他努努嘴,尝试理解,将不满悉数咽下,自顾自的在还未展开的折叠桌边坐下。
屁股刚挨着凳子,床底下钻出一团不明生物,往他身上直直扑来——
“汪汪汪汪!”
陈钧炽眸子亮了亮,“小黄!”
小黄尾巴摇得欢,往他怀里蹭,一点儿不生分,两只前腿顺着他前襟往上扒,差点儿打到他唇上。
他偏过头将它的爪子扒拉下来,拽着身子调整了姿势,让小黄舒服的窝在他怀里。
陈钧炽抱着小黄,坐在那儿无所事事,能打贪吃蛇的板砖只剩下最后一格电,眼见着电量见底,他收了手机,没继续折磨四处碰壁的贪吃蛇。
无聊是真无聊,别人的家里他也不敢擅自走动,索性挪动椅子换了个对着厨房的方向,盯着贺执的背影不动。
他好像有很多件类似的短袖,除了第一面遇见时的那件灰色连帽衫,之后几乎都是不同印花的黑色t恤。
譬如现在身上这件,印花简单到只有后颈处的一个字母“h”。
他肩很宽,不似陈钧炽这般薄瘦。
但比例又恰到好处,不过分宽,看着也比一般人劲实。
左手腕骨上的疤依旧显眼,随着他掂勺的动作上下挪动。
好奇引得他的视线跟随那道疤,他见识少,压根看不出是被什么伤到的。
这疤用来唬人应该挺有效的。
他看了会儿便收回视线,不多时,厨房里传出的香味连带着他的肚子也跟着叫。
贺执的手艺和魏如萍的不相上下。
陈钧炽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这会儿去问能不能蹭一顿饭,贺执会不会拒绝。
转念又想,他应该不会答应。
自己和安佳老板在他心中的地位,稍微掂量一下便能分出个高低,他可不属于没眼力见儿的那类人。
……
贺执合上饭盒,“咔”一声响。
陈钧炽见他出来,小黄从身上跳下去直奔主人,他顺势起身,又因为起得太猛,眼前昏暗半刻,重新聚焦后,正巧对上贺执暗色的眸。
冷得如同冰块,刺得他清醒回神。
“要走了吗?”他问。
“不然?”贺执平淡反问,“你准备留在我这儿当癞皮狗?”
……到底谁是狗。
但陈钧炽压根不在意这些,贺执说话像来带刺,跟玫瑰似的。但不应该是红玫瑰粉玫瑰,他觉得贺执应该是黑玫瑰。
原因很简单,毕竟他爱穿黑色。
陈钧炽跟着出门时,走廊的灯亮起来。
格外的亮,比贺执家里那盏吊灯还亮的程度。任何事物都无处可逃,暴露在耀眼灯光下,看什么都极其有安全感。
这致使他胆子大了几分,“诊所在哪,我们一会儿怎么去?”
贺执走在前边头也不回:“不远,你可以走路去。”
他一下没反应过来:“那你呢?”
“我开喻哥的车去。”
沉默片刻,陈钧炽问:“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吗?”
“不会带人。”
陈钧炽被噎了一瞬,仍旧不死心:“什么车啊?几个轮子的?我很轻的,带着我跟没人一样。”
话音刚落,贺执抬手往旁边指了下,“诺。”
陈钧炽顺着他指尖对着的方向望过去,那里停着一台侧边花了好大一片漆的旧电动车,两个轮还上牌照的那种。
大红色的,格外惹眼。
车前把手上延伸出来的两面反光镜,有一面上挂着几道裂痕,倒是跟他家里那面残败的镜子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他看了眼贺执,后者正低着头努力将装着保温盒的袋子扣上车前的挂钩上,大概是出了什么问题,挂了半天没挂上。
趁着此刻,陈钧炽两步小跑过去,跨上电动车后座,挪了挪屁股,让自己只占了整个座位的三分之一。
剩下三分之二的主人抬起头,蹙着眉打量起他的坐姿。
最后袋子成功挂上挂钩,陈钧炽也成功蹭上某人的车。
他一缩在缩,背挨着电动车座位的小靠背,手没了落点,干脆反着在身后抓住靠背。
这一来,陈钧炽和前边贺执之间的距离拉得更大了些,明明坐在同一辆电动车上,中间却像有道深不见底的鸿沟似的。
谁也不挨着谁。
贺执开这车很快,身上的黑色t恤被风吹得鼓起,陈钧炽稍微往旁边探出点头,和反光镜里的他对视一眼。
“别乱动,掉下去没人管你。”
贺执无情又冰冷的话顺着风往后冲进他耳朵里。
陈钧炽讪讪收回视线,身子扶正了。
耳边夏风呼呼地刮,带着点温热的水汽,裹得他整个人闷闷的,天色暗得比往常快,这会儿本不该是这个暗度,阴得厉害。
天边乌云昭示着即将到来的雨。
好在贺执带着他在雨落下来之前到了诊所,车甫一停稳,陈钧炽从侧边跳下来,等着他熄火拔钥匙,再跟着他进门上楼。
喻青刚看见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这里时,挑眉“哟”了一声,“你跟着这小子来的?”
他嘴里的“这小子”正在开保温盒的盖子,头也不抬,跟没听见他说话一样。
“是啊。”陈钧炽在喻青刚旁边的空位坐下,“喻老板,你注意身体。”
喻青刚呵呵笑了两声,“你这人,比小执不爱张嘴的性子好玩多了,也别总叫我老板,跟着他叫我喻哥,亲近。”
他老老实实叫:“喻哥。”
“诶诶,顺耳多了。”
贺执一言不发。
陈钧炽好奇得伸长了脖子去看喻青刚面前保温盒里的内容,香味隐约飘了点过来。
他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两声。
这回被喻青刚听去了,笑话他:“没吃饭?饿着了?”
“有点饿。”他如实回答。
于是喻青刚带了点责怪的口吻问贺执:“怎么没多做一份给人家吃。”
贺执站在喻青刚另一侧,淡声说:“他又不是病号。”
“顺手的事哎呀,你炒菜份量多一点和少一点有什么区别,长身体的小孩,饿着肚子不好,你自己也是。”
“我不饿。”
喻青刚听了直摇头,无奈说:“……行,你不饿,小陈饿了,你去给他买个面包吃。”
陈钧炽刚想摆手说不用,喻青刚递来一个别说话的眼神。
他又只好把拒绝的话憋回去。
贺执站在原地没动,喻青刚用没插针的那只手推了推他,“去。”
贺执还是没动。
喻青刚正了正神色,“小执。”
贺执耳朵动了动,脚还稳稳扎着。
“去吧。”他又劝,“小陈好心来看我,你就这么对他?”
贺执很倔,“我没让他来。”
正巧外边“轰隆”一声,惊雷四起,半顷后豆大的雨点接连砸在诊所的玻璃窗上,一瞬间将窗外的景色模糊了个透。
陈钧炽顺势说:“不用去了,这么大雨,我也没多饿。”
雨实在太大,饶是喻青刚再想劝,眼下也不太合适。
他索性打发贺执去药房拿药。
陈钧炽这会儿反应过来,喻青刚都是故意的。
想支他走呢。
贺执一走,他饭也不吃了,停下筷子拉着陈钧炽说话:“贺执这孩子,驴脾气,不想做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动,但不过——这次他会带着你来,我还挺惊讶的,你使的什么法子让他心甘情愿带你来的?”
心甘情愿……吗?
好像也没有。
陈钧炽这会儿又不知道怎么说,半天组织不好语言,“他,不是,我黏着他非让他带着我来的。”
喻青刚笑了下,陈钧炽听出点欣慰的感觉。
他没再问,目光转向窗外,雨势很猛,“雨下得太大了,等雨停了,再让小执送你回去吧。”
陈钧炽跟着他一块望,“是挺大的。”
“你不用跟家里人说一声?”
他猛然回神,摸出之前仅剩一格电的手机,“忘记了。”
喻青刚止住话头,留出安静的环境给他打电话。
陈钧炽走了两步,离窗户更近了,好在老年机的电量续航能力还算不错,这会儿没有要关机的趋势,让他打个电话绰绰有余。
电话拨出,他扣着窗户栏杆,等待接通。
魏如萍女士的手机彩铃是蓝色多瑙河,也不清楚她上哪儿找的一首如此高雅的纯音乐,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用的同一个彩铃。
陈钧炽听得快腻了,等接电话的这小段时间,还能跟着哼一曲。
蓝色多瑙河放了大概两三分钟,对面音乐声切断,只剩下冰冷的机械女声——
“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他将手机从耳边拿开,盯着屏幕上未接通的电话片刻,不带犹豫地拨出去第二通。
……
贺执拿了药回来,一眼看见站在窗边抬着手的清瘦背影。
莫名地多看了两秒,收回视线时对上喻青刚探究的眼神,回了个疑问的表情。
“进步挺大。”喻青刚调侃他,“还跟人骑同一辆电动车来的,值得鼓励。”
贺执不为所动:“他非要贴上来,赶都赶不走。”
“你没真的要赶人家走,人家当然不会走。”
“我赶了。”他辩驳。
“你没有。”
贺执又不说话了。
喻青刚爱拿他开玩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这会儿也不例外,他主动放弃争辩这个话题。
喻青刚偏要说:“我说这孩子挺好的吧,跟他交朋友,你不吃亏。”
贺执看了眼离得有些远的陈钧炽,后者电话没打通,眉眼间露出些焦急的情绪。
微蹙着眉,看着就一副好学生的模样。
贺执挪开视线:“谁要跟他交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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