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长安宁
◎我能亲你吗◎
那双眼睛落到顾白衣的脸上。
微风送着波光, 仿若藏着无尽的温柔与缱绻,又含着几分微弱的希冀。
好似全世界都落在那一双眼睛里。
“我——”顾白衣惊醒过来,话头一转, “要再逛逛吗?”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隔着一片树丛响起, 又是大人带着几个小孩子来回奔跑。
沈玄默藏起一闪即逝的失落,说:“好。”
顾白衣正要松开他的衣角,沈玄默的手就落下来,极为顺手地牵了过去。
沈玄默偏过头问他:“糖葫芦吃不吃?前面那条街有的卖。”
顾白衣迟疑了片刻, 没有挣扎,点了点头:“好。”
这座城市是沈玄默长大的地方。
每一条街, 每一面墙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只不过这一回, 沈玄默没有特意再去展示自己记住的所有细节,只是大致介绍了方位和一些店铺陈设。
沿着湖的反方向继续走, 广场的另一头连接着一条商业街。
是那种青砖黛瓦古色古香风格的古街,三条宽敞的主干道,中间连接着数不清的宽窄小巷,四通八达地连在一起。
但正值寒假,又赶上下班的高峰期,人渐渐多起来,顾白衣和沈玄默便被挤到了一处, 肩挨着肩,手最终也没有放开。
挎着篮子的小姑娘扎着两根羊角辫,灵活地穿梭在人群里面。
顾白衣正要避让, 却被她拽了下衣角。
小姑娘举起竹篮, 满篮的鲜花盛放, 芬芳扑鼻:“哥哥, 买花吗?”
顾白衣想着照顾一下生意也没什么关系。
然而小姑娘看看他, 又偏头看了看沈玄默,然后花篮子一转,就递到了沈玄默面前,笑眯眯地说:“大哥哥给小哥哥买束花吧,我们家里的花棚下午现摘的花。”
顾白衣:“……”
是因为沈玄默看起来比较有钱吗?
沈玄默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低笑了一声,轻轻捏了下他的指尖。
顾白衣耳朵微红,反应过来——大概是沈玄默看起来比较像主动的那一个。
这点小动作隐秘到无人知晓,可大庭广众之下,他还有有点不好意思地偏了下视线。
再回头的时候,就见沈玄默微微俯身,从花篮里挑了一束花。
小姑娘的花篮里当然分量不重。
大多都是一两枝的花朵包在一起,最多再佐两根满天星或者勿忘我。
唯有一枝枝玫瑰是单独成束,红艳艳的花半包在透明的包装纸里,没有半点旁的修饰。
沈玄默精准地挑出了一枝红玫瑰,顺手递给了顾白衣。
修长的手指只指尖捏着花托下面那一截花茎,好像抓着只笔那样拘谨,衬得那朵含苞欲放的花骨朵也委屈巴巴的。
小姑娘正拉起脖子上挂的收款码,递到沈玄默面前。
沈玄默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顾白衣只好伸手,勾着花托的部分接了过来。沈玄默的视线在他手上定格了一秒,然后回头去扫码结账。
小姑娘笑眯眯地说:“谢谢大哥哥。”
然后又转过头对顾白衣说:“我觉得这个颜色特别适合小哥哥。”
沈玄默跟着点头。
顾白衣莫名生出一点被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调戏的窘迫来。
小姑娘卖了花也没急着走,伸手指了指这条街的深处,说:“那边的相思树这几天都可以去许愿啦,穿过那个拱门左手边第三家可以帮忙代写许愿卡,听说特别灵验哦。”
嘱咐到位,她才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下一对情侣面前,她又是同样的说法。
等到越过他们身边的时候,沈玄默才低声解释:“第三家摊位的摊主是她爷爷,他们一家就住在后面的巷子里。”
去年路过这里的时候他就见过他们爷孙俩了。
沈玄默:“不过去年她爷爷卖的是陶泥人。成对的。”
顾白衣:“……”还挺有商业头脑。
沈玄默又问他:“你想要许愿吗?这边有些人过年的时候会写贺卡挂在树上,讨个吉利。”
顾白衣问:“沈哥之前挂过吗?”
沈玄默摇头:“没有。”
他对这些东西完全没有兴趣。
以往来这附近要么是拜年,要么是谈公事,都是匆匆路过,从不驻足。
而且都会尽量避开人流高峰。
但陪着顾白衣在这里闲逛,他却又有了十足的耐心。
时间再拉长一点也没有关系。
顾白衣还真起了点兴趣:“要不要去看看?”
沈玄默说:“随你。”
他们穿过那道拱门,数了数还真去找了那第三家摊位。
裹着军大衣的老大爷蜷缩在小板凳上,听着录音机里的京剧咿咿呀呀地唱,一边抖着腿。
不远处的几个墙角都能看见粗壮的古木,繁密的枝杈上挂满了红绸,下面红色灯光一照,好似鬼片现场。
走到近前的两人对视了一眼,都萌生出了些许退意。
然而颇有生意头脑的老大爷眼睛一眯,便笑起来招呼,说他这里的笔墨纸砚都是什么什么寺庙里开过光的好东西,许愿绝对灵验。
且不论是否开了光,红底金纹的小贺卡看着确实漂亮又大气。
窄边穿着红绳,乍一眼看起来像是精致的书签。
顾白衣看了看手里的花,又看了看桌上摆着的毛笔砚台,心思微微一动。
沈玄默扫了眼红艳艳的树,一时迟疑:“你真想挂?”
就怕到时候受到的不是祝福,而是诅咒了。
顾白衣摇了摇头:“我写张贺卡送给你。就当是新年礼物。”
他把那枝花往沈玄默怀里一塞,就抽回了自己的手。
失了热源的手心微凉,莫名带出一点空虚。
沈玄默忍不住捏了捏花苞,没敢用力。
顾白衣一边卷起袖子,一边问老大爷:“我能自己写吗?钱照样付。”
老大爷乐得眯了眼,连忙点头答应,还主动起身,给他让开了位置。
小桌不高,得坐下才方便。
顾白衣从红色的贺卡堆里挑了一张。
半个手掌的大小,也写不了什么很长的道贺语句,提笔也只写下三个字。
然后吹干了墨迹,又在反面写上另外三个字。
几乎没有停顿,一气呵成。
沈玄默站在不远处看他坐下,只觉得他低头垂眸提笔的姿势很漂亮,但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写了什么,就见他已经起了身。
顾白衣用指尖勾着卡片上的红绳,给老人家付了款。
转身跟着沈玄默走出去几步的时候,他才将已经干了的贺卡递到沈玄默手里:“新年礼物。不要嫌弃。”
沈玄默心说不管写成什么样都要想办法夸几句,毕竟也是一片心意。
然而一低头,字迹清隽有力。
瞎子来看也要说漂亮。
没有多年的功底,绝对是写不出来的。
沈玄默未来得及深思,先去看贺卡上的字——
正面,多喜乐。
反面,长安宁。
沈玄默微怔。
停顿的这片刻,顾白衣已经多走出去好几步。
意识到沈玄默没有跟上来,他便停在巷口,回头:“沈哥?”
沈玄默快步跟了上去,走到顾白衣的面前时却没有停下来,而是一把拉住他的手腕,脚步一转,拐进旁边无人的小巷。
这条巷子窄得都不够两人并肩同行,两侧皆是高墙,只能一前一后往里走几步。
直到尽头岔路口,小路才稍稍宽敞一些,只是依然没有灯光,只有天上一轮弯月,撒下一点皎洁的月光。
沈玄默脚步一顿,转过身。
顾白衣险些一头撞进他怀里,好在及时刹住车,停在沈玄默面前一步远的地方。
然而下一秒,沈玄默伸手将他拉进怀里。
“宁宁。”沈玄默贴在他耳边叫了一声,温柔低语拦住了所有本能的挣扎。
沈玄默一字一句地问他:“我能亲你吗?”
第52章 纯情
◎等我攒够老婆本◎
孤零零的花枝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但无人在意。
温热的气息撞进耳畔, 肩膀与胸膛传来轻微的震颤。
那一瞬间好像整个人都被包裹了进去。
顾白衣动作一僵,那一声“宁宁”叫得他有点头晕目眩。
从来只有最亲近的那几人那样叫他。
然而他却并没有生出被冒犯的不适,反倒有些恍惚。
况且, 是他理亏在先。
顾白衣掐了掐手心, 忍住了伸手推开的本能,任由沈玄默抱着。
他不开口,沈玄默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似是在耐心等候他的准许。
月色如水, 天地之间都蒙了一层温柔的滤镜。
顾白衣突然很想看看沈玄默此刻的表情。
但沈玄默靠在他的肩上,环抱的手轻轻搭在他腰上, 并不敢用力, 但也不愿松手。
他比顾白衣更加紧张。
顾白衣紧绷起来的心脏陡然间就柔和起来,紧张与不好意思之外, 又生出一点微妙的好笑。
“这个……”他低声开口,故意问了一句,“也算是合约的一部分吗?”
沈玄默呼吸一滞。
“不是。”他飞快地回答,静默了一瞬,又说道,“是我想追你。”
直白的话语好像一把小榔头,不轻不重地在顾白衣的心上敲了一下。
顾白衣忽的庆幸起此刻光线昏暗, 看不清楚他渐渐烧红的脸。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在这巷子里的无论哪一桩事,他都没有经验。
沈玄默还要在他耳边追问:“可以吗?”
似是非得要他开口应承才好。
顾白衣不应,他就真的不动。
但也不松手。
顾白衣分神了一秒, 在想沈玄默是不是故意的。
但他偏偏又听见心脏慌乱的跳动。
近在咫尺的呼吸忐忑地压抑着, 像是生怕惊扰到了什么。
顾白衣小声地说:“只能亲一次。”
刻意压制着的呼吸瞬间就乱了。
扶着腰的一只手往上移, 按住他的后颈。顾白衣同样还没有看清楚沈玄默的表情, 就感觉到那个吻气势汹汹地压过来。
顾白衣下意识闭上眼睛, 疑心自己会被狠狠咬上一口。
然而那一吻落到唇边便放轻了,温柔的轻触带着安抚与讨好,哄得顾白衣在不知不觉间就舍弃了所有的警惕与抵抗。
顾白衣被亲得晕头转向,迷迷糊糊间忍不住想,沈玄默的自学能力还真是挺强的……
从青涩的试探到不动声色的掌控,也就只是一个吻的时间。
但太温柔了。
顾白衣感觉自己好像那只被放在温水里煮的青蛙,起初是心软,到后来也生不出反抗或抵触的念头。
无尽的缱绻温柔,叫人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
顾白衣连沈玄默什么时候松了手都不知道。
回过神来的时候,脸蹭的一下就红透了,烧红的热意一路蔓延至脖颈。
他立马转过身,快走了几步,用手背碰了碰脸颊,一片滚烫。
太丢人了。
他竟然还生出了些许不舍。
顾白衣走了几步,脚步就慢了下来,前面的街道灯火通明,他只想埋头在这片昏暗的地缝里。
沈玄默追上来:“白衣——”
顾白衣转过头,不去看他。
虽然知道这一处光线很暗,未必能看得到他通红的脸,但他还是不敢去看沈玄默,只是沉默地盯着墙缝,努力分散注意力,尽快降下脸上的热意。
沈玄默又在他身边叫:“宁宁。”
刚消下去一点的热意又回来了。
顾白衣盯着地面,低低地“嗯”了一声。
如果他此刻回过头,就会发现沈玄默其实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单身二十多年头一回有这样亲密的接触,他甚至想不到讨不讨厌这个问题,只有欢喜与忐忑。
纵然用了所有理智去克制了更为深邃的欲|望,他还是担心顾白衣会生气。
好在没有。
不安消散以后,欢喜的余韵渐渐填满心脏。
随之升腾起的,还有一点难平的不满足。
还想继续要点什么……
沈玄默用力咬了下指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对着另一侧的围墙平复呼吸。
等到走出巷子的时候,两人都已经没什么继续闲逛的兴致了。
草草走到头之后,顾白衣提议:“早点回去休息吧。”
沈玄默说:“好。”
他带着顾白衣绕到停车场,开车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这套房子位于市区边界的某个小区里。
小区内房屋并不密集,绿化做得很好,环境清幽,并不吵闹。
楼下就是车库,沈玄默住在七楼,一梯两户,对面邻居常年不在家,也不用担心碰面打招呼的问题。
比起宁城那座老宅,顾白衣觉得这套不常住人的房子反倒更有家的感觉。
一百多平,三室一厅。
一间小书房,一主卧一次卧,中间隔着客厅,连通到阳台。
顾白衣这段时间就住在次卧。
一进门,他就恨不得直奔房间,然后蒙上被子埋头睡觉。
倒不是困,就是单纯想逃避一下现实。
人来人往的闹市,他的勇气大概是在瞬间膨胀了好几百倍,回到独立的、封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顾白衣那点淡然就消失无影了。
他需要一点时间调节一下心态。
沈玄默比他调整得快多了,进了门还不忘提醒:“你先洗澡吧。”
顾白衣点点头,脚步一顿,抱着换洗衣服进了浴室。
门关上的时候,沈玄默才勉强收回视线,摸了摸唇角,一低头,就看到食指指尖被自己咬出的一圈红痕。
他不自觉地屈起手指,试图藏匿起这道痕迹,可惜收效甚微。
只好放下手,眼不见为净。
他换了一只手,掏出口袋里的那张红色贺卡,反反复复地看上面的字,最后停在那个“宁”字上。
轻抚上去的时候,指尖都是滚烫的。
沈玄默弯了弯嘴角,眼角眉梢都染上了些温柔的笑意。
顾白衣在热水下面把自己搓了个遍。
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冷静。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是主动的那一个。
不就是被一口亲到险些沉沦么,反正沈玄默又不知道,算不上有多丢脸。
顾白衣心大地自我安慰,搓着湿漉漉的头发回到房间。
临睡之前,顾白衣去厨房倒水。
一转头,还带着一身水汽的沈玄默就站在厨房门口,倚着门框看他。
“沈哥——”顾白衣注意到他靠近,眼疾手快地伸出空着的手挡在中间,试图严肃一点警告,“说好了只能亲一次。”
沈玄默笑了一下,拉过他的手腕,飞快地在他手心亲了一下。
蜻蜓点水,似是一根轻柔的绒羽挠了下掌心。
顾白衣指尖微颤,另一只手里的杯子哗啦轻响,水险些溅出来。
沈玄默已经退开,一手接过杯子,淡淡地“嗯”了一声。
“只是不小心碰到。”沈玄默一本正经地睁着眼睛说瞎话,“你也可以‘碰’回来。”
“奸商。”顾白衣小声嘀咕了一句,却是不好追究。
“嗯。”沈玄默眼底漾起浅笑,将水杯递回到顾白衣手里,“晚安,宁宁。”
顾白衣双手捧着杯子,低声回:“晚安。”-
距离除夕还剩两天的时候,首都下了一场大雪。
鹅毛大雪的形容一点都不夸张。
仅一夜时间,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远不是宁城那点缀似的雪皮所能比拟的。
顾白衣难得赖了一下床,醒来之后拉开窗帘就是一片刺目的白。
霜天雪地,银装素裹,不外乎如此。
羽毛似的雪花还飘飘扬扬地往下落,好在天空并不阴沉,远处苍茫却也辽阔。
顾白衣打了个哈欠又趴回被窝,伸手够到床头柜上的手机。
临近春节,各行各业都放了假。
闲暇下来之后,闲聊的消息也就多了起来。
嵇兰因给他发了几十张沙滩晚会的照片,看背景一堆人还穿着短袖裤衩——令人羡慕的温暖气候。
断断续续的照片一直发到了凌晨四五点,嵇兰因明显是被人灌酒灌到神志不清,后面几张照片都是一团模糊的黑影。
亮度调节到最高,才勉强分出颜色更深的一点的是海水。
邀请顾白衣有空去玩的消息发了半截,后面全是乱码。
顾白衣发了句简短的问候,估摸着他这会儿应该还是昏迷不醒的状态,也没期望他能回复。
不过那些照片也勾起了他一些思绪。
前世他为了参加比赛几乎满世界的跑,去过的地方不少,但因为行程紧,能真正放松游玩的时候却是不多。
刚“退休”那一阵,他还想过以后每年寒暑假就随机挑个地方旅居一段时间,感受一下不同的人文风貌。
可惜计划都还没来及开始。
至于今生……
实在囊中羞涩。
顾白衣遗憾地叹息一声,默默将这条消息划过去。
底下基本上都是武馆那些师兄弟的问候。
然后就是剧组里认识的那些人。
谢延春私下里说话做事都很一板一眼,却并不冷漠,跟定时打卡似的,定期跟顾白衣汇报日常。
顾白衣起初觉得他是不是有点勉为其难了,结果跟他师兄师姐一交流才发现,他跟关系近的人都这么聊天,顿时无言。
最后当然也是随他去了。
谢延春说剧组今天也开始放假了,然后年后初三就要继续开工。
剩下的只有第一个篇章的剧情还没拍完,正好开场就是过年期间,敬导还能蹭个实景场地。
同样都是在宁城拍摄,原因无他,就是有人愿意免费借场地。
能省钱。
后面的事其实跟顾白衣就没什么关系了。
他的戏份已经全部拍完了,就连前面的旁白台词也录好了——敬导最后还是选择了用原音台词。
不说多惊艳,但及格了。
不影响呈现效果且省钱。
离开剧组之后,敬导就没怎么再联系过顾白衣了,毕竟还有很多戏份没拍完,很多事他都要亲力亲为,实在是忙。
虽然能省的花费上格外抠门,但敬导给演员打钱的时候却很爽快。
顾白衣戏份少,没名气,报酬自然不多。
敬导看中他的形象,自掏腰包给他多垫了一些,零零总总算下来,足够顾白衣安安稳稳读完大学了。
顾白衣因此对敬导颇有好感,也十分知足,觉得暂时躺平也并无不可。
然而此刻想想银行卡里的余额,顾白衣却又生出几分隐秘的焦灼。
——沈家母子打的钱,现在当然是不能动的。
过去当做演戏的报酬也就算了。
现在么……
还是再想想怎么赚钱吧。
顾白衣有点烦躁地在床上滚了一圈,就听见“叮”的一声,手机又收到了几条新消息。
点开一看,敬导的名字跳了出来。
敬导说他有个朋友在筹备新剧,觉得有个角色挺适合他的,问他要不要去试个镜争取一下。
那个导演最近正好就在首都。
顾白衣迟疑了片刻,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自发回了消息,答应下来。
应完他才问:「什么时候?」
此刻快要过年,试镜当然是在年后。
顾白衣默默记下了时间和地点。
沈玄默敲门进来的时候,顾白衣正趴在床上看剧本。
看得太入神,他压根没注意到自己狼狈的惨状。
被子只搭到腰上,袖子卷了一边。
许久没打理的头发有些长了,几搓头毛乱七八糟地翘着,几缕发尾压在衣领下面,还有几根黏在脸侧。
好像被塞进洗衣机里滚了好几圈的长毛猫。
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就连沈玄默敲门进来,也是他随口应下来一声,压根没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
沈玄默走到近前,一片阴影从头顶上方落下,顾白衣眯了下眼,才后知后觉地抬头:“沈哥。”
沈玄默在床边坐下来:“在忙?”
顾白衣摇了摇头,也没有隐瞒他的意思:“没有。就是敬导给我推荐了个角色。”
他把敬导推荐他试镜的事简单说了一下。
沈玄默问:“你真想当演员?”
顾白衣陷入答案的挣扎。
沈玄默的视线却始终落在他的侧脸上,在他沉默思索之时不动声色地伸手,将他脸颊上快要挡到眼睛的碎发拨到一边。
顾白衣注意到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顿时醒过神,往后退了退。
沈玄默的指尖只来得及擦过他的脸颊。
顾白衣警惕地提醒:“说好了只有一次。”
担心前一晚的场面重演,他甚至连手都没敢伸,只是紧紧地抓住手机。
沈玄默眨了下眼,然后低头。
他飞快地亲了一下顾白衣的耳尖,然后退回去,一副绝不越界的姿态,低声问:“那什么时候能亲第二次?”
顾白衣耳朵红透了。
但他不想表现出一惊一乍的模样,抿了抿唇,假作镇定,故作严肃。
“等我攒够老婆本再说。”
第53章 心机
◎可以再亲一下◎
顾白衣在除夕当天早上接到了方二姨的电话。
离开宁城之前他特意去跟方二姨打过招呼, 说是去朋友家里过年。
方二姨没说什么,只叫他注意安全。
顾白衣觉得她当时可能就已经猜到什么了,毕竟她是知道原主的“前科”的。
但她最终什么也没问, 大约是怕他难堪。
到了首都之后, 顾白衣给她打过几个电话报平安,方二姨才渐渐安下心来。
等到除夕当天,方二姨才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今年真的不回来吗?”
然后跟着又说:“在我们家住个一两天也不要紧的。过几天桃子她舅舅和大姨也会过来。”
顾白衣温声说:“还是不了。劳烦二姨代我跟大姨和舅舅道声新年快乐。”
那两个人其实都不太喜欢他。
不过根源还是心疼妹妹,觉得方二姨被他们一家给拖累了。
真碰了面也难免尴尬。
方二姨也清楚这一点, 但毕竟是春节,顾白衣一个人孤零零地飘在外面, 实在叫人于心不忍。
她犹豫了片刻, 终究没有再劝:“那你什么时候回宁城?”
顾白衣想了想:“可能元宵之后吧。”
沈玄默也要在首都待过了元宵才回宁城,到时候他们可以一起回去。
方二姨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然后转了话锋:“出去散散心也好。你妈那边你不用担心,我和桃子会代你去看她的。”
顾白衣轻轻“嗯”了一声:“麻烦二姨了。”
这件事确实是给方二姨添了点麻烦。
照理来说,养母刚刚过世,他身为人子,过年期间也是应该要上坟祭拜的。
但他不在宁城,这件事只能托付给方二姨了。
他也不好说,方二姨去比他去更好。
毕竟方二姨是养母真正的好朋友, 至于他,一个外人贸然打扰,说不准还会扰了对方的清净。
难得的新春佳节, 还是让那对真正的母子好好团聚吧。
方二姨又絮絮关照了一些注意身体的话。
临了, 她迟疑再三, 小声问了一句:“衣衣, 你想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顾白衣一时默然无言, 良久才道:“我不知道。”
寻找亲生父母这件事,是养母的遗愿。
她担心自己的孩子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个人世,太过于艰难了。
但……若只问本心,原主其实并不想找亲生父母,他只认一个养母。
顾白衣也不想。
方二姨听出他的挣扎,不由地问:“为什么?”
顾白衣说:“我不想去打扰他们。”
等到挂了电话回过头,顾白衣才发现沈玄默就站在客厅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顾白衣暗自反思,自己最近的警惕心真是越来越差了。
他面色如常地叫了一声:“沈哥。”
沈玄默点点头应了一声,没有去追问什么。
这件事似乎就这样过去了。
沈玄默早上因为公事早早出了一趟门,然后才回来接顾白衣。
除夕肯定是要回沈家过的,这件事他们一开始就说好了。
不过在回沈家之前,沈玄默先去了一趟超市,买了一大堆零食,然后又在中途停了趟车。
顾白衣原先以为他这是为了置办年货,直到沈玄默下了趟车回来,给他递了两根糖葫芦和一根糖画。
糖画是一条金色的龙,乍一看还挺威武霸气。
顾白衣:“……”
好像有哪里不对。
沈玄默:“你说的,吃点甜的会开心一点。”
顾白衣一怔。
沈玄默说:“不要不开心。”
顾白衣转了转手里的糖画,低声说:“我没有不开心。”
沈玄默没信,自顾自地说:“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顾白衣说:“没有人欺负我。”
沈玄默:“让你不开心的也算。”
顾白衣终于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这就是不讲道理了。”
沈玄默说得理直气壮:“你的事,不需要讲道理。”
顾白衣被逗笑了。
他本来就心大,这么一笑,那点郁气很快就散了。
知道沈玄默也是在担心他,顾白衣低头看着手上翩飞的金色小龙,迟疑了片刻,还是说起了早上那通电话。
与方二姨的关系,他三言两语说清带过,说到寻亲的事情又有点茫然。
他也找不到别的人好商量这件事了。
“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顾白衣低声说道,“二十年的时间甚至足够一个新的孩子长大成人,至于失去的那一个,什么感情也该消磨淡了。”
如果他突兀地找上门,大概率会是格格不入的那一个。
自己不自在不说,原本幸福美满的一家人的平衡或许也会因此被打破。
“暂且不论他们,”沈玄默说道,“只问你自己,你想见他们吗?”
顾白衣摇了摇头,却说:“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只想远远地看他们一眼就足够了。”
他想看一看,如果自己的父母还活着,到如今会是什么样的模样。
但别的事,他却不想。
“毕竟那也不是——”他真正的父母。
顾白衣把后面的话咽回去。
他撕开糖纸,一口咬在那只金龙的脑袋上,甜滋滋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他强行打起了精神。
“想那么多也没用。现在还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顺其自然吧。”顾白衣主动转移了话题,“过完年需要我跟你出去拜年吗?”
沈玄默接了他的话头问:“你想去吗?”
顾白衣咬着糖画想了想,回答说:“如果按照合约是应该要去的吧。”
帮沈玄默挡一挡桃花什么的。
沈玄默现在一听到“合约”两个字就头疼,眉头一跳:“不关合约的事。”
顾白衣笑了一下,继续说:“如果只问我自己,我不太喜欢出门拜年。”
沈玄默瞬间反应过来,他就是故意要拿合约挑拨一下他的神经。
回头找个时间把合约偷走撕了算了。
沈玄默恨恨地想着,嘴上答应得却很快:“那就不去。”
沈玄默继续说:“到时候我在家陪你。”
顾白衣:“其实也不——”用。
沈玄默改口:“你留在家里陪我。我也不喜欢出门拜年。”
顾白衣:“……”行叭-
自从沈玄默长大一点之后,沈女士和游教授就在自己的小家过年了。
往年是一家三口,今年多了一个顾白衣。
先前因着与沈女士那一场私下会面,顾白衣就再也没进过沈家的门。
现在沈玄默再带他回来,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提及之前的事。
大扫除前一天就已经做过,沈女士拿了根鸡毛掸子装模作样地掸掸尘,负责做饭的阿姨在厨房里忙活着几道硬菜。
沈玄默则被游教授指示着抬了张桌子到院子里,顾白衣想上前去帮忙,结果被赶到一边去拿纸笔。
在桌上铺开红纸,游教授开始现写春联。
没别的事可做,顾白衣就袖手立在一旁,看着游教授写。
游教授字如其人,大气温雅,往门边一挂绝对就是风调雨顺诸事安康的和谐之相。
沈玄默看着父亲写了二十几年的字,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只是这一回想起不久前的参照,暗戳戳地对照一番,便凑到顾白衣耳边低语。
“还是你写得好看。”
字迹漂亮。
姿势也漂亮。
人也——
顾白衣伸出一根手指,试图把他推回去:“您也太抬举我了。”
他从小练书法是为修身养性,在同行里他可以说是字写得最好的那一批,但比起真正的大家那还是差很远的。
不过眼力是早就练出来的,他一眼就看出来游教授功底颇深,他现在是赶不上的。
沈玄默从善如流地更正:“在我这里,你最好看。”
顾白衣:“……”哪种好看?
听着怪怪的。
游教授写完一幅字,正想叫沈玄默拿到一边,一回头就看到他凑到顾白衣耳边说小话。
笑得有点……恶心。
游教授不是很想用这种词去形容儿子脸上那种腻歪的笑,但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形容词。
他轻咳了一声:“玄默。”
沈玄默懒散地“嗯”了一声。
顾白衣借着衣服的遮挡戳了下他的腰,沈玄默终于是站正了一些。
游教授假装没看到他们的小动作,叫沈玄默将写好的春联拿走。
作为全家身高最高的那一个,沈玄默理所当然地被打发去贴春联了。
游教授写完最后一个福字之后,放下纸笔,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叫上顾白衣。
顾白衣帮忙把东西收进楼上书房。
放下东西,转身要出门的时候,游教授又叫住他,指了指书房里的书架,笑得很和颜悦色。
“有什么喜欢的,可以自己拿。”游教授说道,“就当是新年礼物。”
顾白衣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从第一次进书房门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几面书架上摆满的书,虽然面积不算很大,但种种保护措施比起专业的藏书馆也差不到哪儿去。
能摆在常进常出的书房里,显然要么是常用的,要么就是游教授的心头好。
顾白衣是喜欢看书,但仅仅是闲暇时的爱好,远没到狂热的地步。
他下意识摇头婉拒:“我……那里没地方放。”
游教授露出点遗憾的神色,也没有再强行劝说,只是说道:“这样啊,那下次再说吧。”
顾白衣:“……”
这一家还真是有够大方的。
不过到底也是一片好意。
珍贵的藏书都愿意送出去,显然游教授并不讨厌他。
顾白衣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渐渐就定下来了。
下楼之后,顾白衣被沈玄默叫出去看春联的位置。
沈女士拿着鸡毛掸子一直掸到楼梯边,一边不时地朝外看,还顺手在丈夫身上拍了两下。
游教授:“……”
在鸡毛拍进嘴里之前,游教授轻轻拍了下妻子的肩,从她手里接过了鸡毛掸子,问她:“现在放心了?”
沈女士还嘴硬:“小顾年纪还小。”日后说不准还是要后悔的。
但游教授看出她眉目之间分明是舒展了开来,嘴角噙着一抹浅笑,显然是很高兴的。
游教授就顺着他说:“玄默年纪大,叫他懂事点不就行了。”
到手的对象再飞了,那就是沈玄默这个年纪大的没用了。
沈女士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顿时那点不安也没了。
“要不回头我再跟玄默说说……”
两人在屋子里小声嘀咕了一阵。
屋外的两人对父母辈之间的谈话一无所知,但那种微妙的氛围变化,他们还是敏锐地觉察到了。
并非排斥或排挤的恶意,顾白衣识趣地没有多问,仍旧乖乖巧巧地陪他们说话。
沈玄默视线在父母脸上扫了一圈,微微眯了下眼睛。
趁着沈女士进厨房找东西,沈玄默跟了上去,低声跟她说了几句话。
沈女士一言难尽地打量了他好几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下午的时候,做好了几道硬菜的阿姨就回家过年去了。
游教授就卷起袖子进了厨房,又炒了两道简单的热菜,沈女士在旁边拍了两根黄瓜。
都是家常的手艺,不算很惊艳,但也不至于叫人失去食欲。
顾白衣就在厨房外面看看沈玄默,用眼神询问他是不是也要跟着露一手。
沈玄默抬抬下巴,示意他妈手里的那碟拍黄瓜:“那是我唯一会的一道菜。”
但已经被沈女士抢先了。
端着拍黄瓜走出厨房的沈女士毫不客气地嘲讽:“还是算了,大年三十我可不想去医院洗胃。”
沈玄默谦虚地说:“那确实比不上您战绩斐然。”
毕竟他妈是真的把他们一家三口送进过医院。
虽然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沈女士:“……”
突然有点想把菜盘子扣到狗儿子脸上。
游教授连忙出来打圆场:“先吃饭先吃饭,一会儿菜冷了,玄默你跟我去端菜,阿意你跟小顾收拾一下桌子。”
顾白衣戳了下沈玄默的腰。
沈玄默手背到身后,一把拉住顾白衣的手,轻轻捏了下他的指尖就松开。
顾白衣一点挣扎也没有。
被顺过毛的沈玄默很好说话。
他走到母亲面前,心平气和地接过她手里那盘拍黄瓜,还顺手做了“请”的手势:“您请。”
一场家庭战争消弭于无形。
沈玄默没再嘴贱,沈女士不再挑衅,一段晚饭吃得毫无波澜,但又和乐融融。
晚饭之后,游教授陪着沈女士看了一会儿电视,但他们很快就失去了兴趣,打着哈欠上楼去睡觉了。
临上楼之前,顾白衣收到了两个红包。
顾白衣下意识推拒:“我已经成年了。”
沈女士给了丈夫一个眼神,游教授便将两个红包直接塞进顾白衣的口袋里。
“拿着。”沈女士说道,“我们家的习俗就是没结婚没孩子的都得发红包,门口扫地的都有,不差你一个,不然显得我们多小气呢。玄默也有的。”
顾白衣只好点头,乖乖道谢:“谢谢叔叔阿姨。”
沈女士笑起来:“真乖。”
说完又给了儿子一个警告的眼神。
——可别趁机欺负人家。
沈玄默低着头,帮顾白衣把红包往口袋里又塞了塞,生怕掉出来。
沈女士看着眼角直抽,终究还是闭上嘴,转过头,眼不见为净,上楼去了。
沈玄默拉着顾白衣出门转了两圈,开车到河岸边看过了烟花,等到接近零点的时候,才慢慢往回赶。
这个时候已经超过了顾白衣平时睡觉的点,看风景的兴奋劲退下去,他坐在副驾上就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只是回去的路又不远,他强忍着睡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着祝福的消息。
身边坐着沈玄默,他甚至没有注意窗外的风景变化。
车停下来的时候,他还有点恍惚:“到了吗?”
然而回过头,却是停车场旁的那条小路。
一面是围墙,一面种着绿植,平时大多供给无聊的行人绕远路,这个时间点更是空无人烟。
乍一看很像是适合杀人越货的荒郊小路。
但顾白衣一点紧张感都生不出来,只是疑问性地看了眼沈玄默:“沈哥?”
估摸着私下里是有什么话要跟他说。
沈玄默从他的口袋里抽出了那两个红包放进他手里,然后又不知道从哪里又掏出来一个压在那两个红包上面。
顾白衣不解其意,但没来得及问就惊住了。
最下面的那个红包很厚,入手分量不轻,也就是先前塞在厚重的外套里才感觉不出来。
但中间那个就薄得有些突兀了,摸起来也不像是一般纸币的大小。
最上面沈玄默塞的那一个倒是很好猜——完全就是银行卡的手感。
顾白衣:“……”
又一个见不得光的交易现场?
——中间那个不会又是支票吧?
顾白衣漫无边际地发散着思绪。
沈玄默说:“拆开看看。”
车内的灯都亮起来,顾白衣与他对视了片刻,沈玄默神情温和,暗含着几分莫名的期待。
顾白衣低下头,听话地开始拆红包。
最上面一个不出他所料——银行卡。
中间那个……
果然也是支票。
顾白衣对着灯光粗略一扫,估摸着小数点前面都不止四个零。
顾白衣:“……”
他下意识又把支票塞回去了。
他已经不想问银行卡里有多少钱了。
相较之下,那个装着厚厚一沓现金的红包竟然成了最寒酸的那一个。
沈玄默在旁边说:“压岁钱,可以算是你个人的合法收益。”
他慢条斯理地咬重了其中几个字音。
顾白衣耳朵蹭的就红了。
他已经知道沈玄默在说什么了——
这些钱通通都可以塞进老婆本里。
沈玄默继续说道:“我觉得‘攒够’这个范畴太不明确了,可以先设立一点小目标,这样完成起来也会比较有成就感。”
顾白衣眨了眨眼,点头,故作镇定地说:“嗯,有道理。”
沈玄默眉宇一松,循循善诱:“每次达成小目标的时候,是不是可以适当地放松一下要求,给予一点小小的奖励?这样实施起来更有动力。”
顾白衣继续点头:“你说得对。”
沈玄默嘴角微扬:“那今天这些压岁钱加起来是不是能达成一个‘小’目标了?”
顾白衣不假思索地答:“不算!从你那儿拿的钱叫羊毛出在羊身上。我看起来像三岁小孩儿那么好糊弄吗?”
沈玄默:“……”
沉默片刻,他也只好失望地憋出两个字:“……不像。”
确实不好骗。
沈玄默拉下了嘴角,失落之情溢于言表,好像那些乖巧又懂事的孩子,被抢走了心爱的玩具也只是低落地低头,然后听话地坐回去,收回手,不争也不抢。
顾白衣一看就知道他这副模样九成九是伪装出来的。
可他偏偏就是吃这一套。
——沈玄默到底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顾白衣心底腹诽,却还是下意识拉住了沈玄默慢慢收回去的手。
抬头的时候正撞上沈玄默看过来的视线。
灯光下照得那双黑眸明亮又温柔,似铺满了碎星的天幕,悠远浩渺却也沉静而包容,好像在说,没关系,只要你开心,怎么样做都可以。
顾白衣一时哑然,而后听见心脏的跳动声。
这一次来源于他自己。
他的手搭在沈玄默手腕上就停顿住了,沈玄默反握住,软绵绵的手指没有丝毫的挣扎,另一只更大一些的手指才一根一根温柔地嵌进指缝。
十指相扣。
身体还隔着一段距离,但掌心的温度却生起一种亲密无间、近乎抵死缠绵的错觉。
沈玄默垂眸去看他们相扣的手指,好似这样就已经满足了。
顾白衣终究还是心软了。
“这个肯定不能算老婆本。不过,”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一点,“攒到嫁……咳,聘礼,也可以亲一下。”
“——就一下。”顾白衣强调。
沈玄默“嗯”了一声,吻就落下来,吞下了他后面未完的话。
嗯,一下。
但没说多久。
第54章 弱点
◎顾白衣觉得有点新奇◎
年后家里蹲了几天, 沈玄默还是被沈女士拖出去拜年了。
沈玄默这几年跟亲戚走得不近,见过几个亲近的长辈便彻底失去了拜年的耐心。
往年沈女士都随他去了,也懒得跟他吵。
但今年态度却格外坚决, 不止亲戚要走动, 相熟的圈内友人以及合作商等等,都带着沈玄默见了面。
沈玄默起初拒绝了。
沈女士对他发出了灵魂质问:“万一以后小顾被人欺负,你不得有点底气去护着?你不会想要把他一辈子都困在宁城吧?别指望我,他以后是你对象又不是我的, 我没那么多时间管你那点私事。”
沈玄默:“……”
沈玄默最终还是妥协了。
他以往并没有什么野心,甚至已经对手上的工作渐渐心生厌倦。
要不是因为跟他妈之间还赌着一口气, 他早就开始考虑退休养老的事了。
权势地位金钱并不能带给他任何满足感。
相反, 牵扯到其中的明争暗斗、各种利欲熏心的丑陋嘴脸,看着着实叫人厌烦。
但那是遇到顾白衣之前的事情了。
在特别需要保护一个人, 或者对付某个人的时候,权势金钱都是不可或缺的好东西。
顾白衣看起来就不像是擅长勾心斗角的人,本身又是孤儿,没有任何背景依靠。
那就只能由沈玄默来做他的靠山了。
要是没点底牌,这山一靠就倒,或者还得再辗转去靠另一座山,那就有点太没用了。
沈玄默长达十几年的“叛逆期”, 悄然终结于这个春节。
沈女士丢给他一堆工作,美其名曰趁着回宁城之前练手,实际上就是物尽其用, 分摊工作。
沈玄默头一回没有躲闪反抗, 而是老老实实地去了公司总部打卡, 混了个脸熟。
他以短期学习的名义进公司, 低调且沉默, 似乎是打算就这样混过这段学习期。
但他身为沈女士的亲儿子,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真的泯灭于人群。
圈内人不明真相,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猜测这对母子是不是已经彻底和解。
沈玄默要是回了沈家,圈内形势说不准又要变化了。
宁城与首都相隔甚远,即便很多人都听说过他白手起家干得还不错,但真正打过交道的还是少数。
顶着沈家人的光环,自身表现出来的能力就要被相应地抵扣掉一部分。
总的来说,大部分人看中他沈大少爷的身份,对他的能力却并不以为意。
有些得罪过他的人战战兢兢地夹起了尾巴,怕他得势报复,有些则觉得这是一个机遇,眼珠子一转就想尽办法凑过来讨好。
沈玄默离家十几年,很多人都不清楚他的性格脾性,所以从某方面来说……那些人胆子很大。
某个唐姓合作商摆酒设宴,沈女士出差未归,请帖就递到了沈玄默手上。
两家在一个比较重要的合作项目上正处于谈判关键期,不好推拒,沈玄默就接了下来。
宴席之上,某个据说刚被接回家的私生女穿着清凉,几次三番拦路敬酒,沈玄默避了两次对方也穷追不舍。
到第三次的时候,唐小姐脸色泛白地端来一杯酒,将他堵在宴会厅一角。
敬酒不成,她手一抖,满杯的酒水不偏不倚泼了沈玄默满身。
随后唐小姐就慌张地请他去房间换衣服。
唐小姐在前面引路,后面还有个男服务生虎视眈眈地作陪。
附近瞥见这一幕的人都啧啧称奇,心说这唐总还真是舍得下血本。
唐小姐虽是私生女,却是他几个儿女之中长得最漂亮的一个。
正经大学生,青春靓丽,身材妙曼。
再精心一打扮,比起那些漂亮的大明星也不差什么。
先前一入场,至少小半男人的目光都控制不住地朝她身上飘。
但看到她目标明确地盯着沈家大少爷,其他人才稍稍歇了心思。
有点家底的男人情人满地似乎都是常态。
况且沈大少爷以往就有风流名声,这些花名在圈子里传得比他白手起家的事业广多了。
如今唐家当众搞这些小动作,甚至于懒得费心遮掩,确实有点不要脸面了,但没人替沈玄默不忿。
一夜风流,这种事上男人从来不是吃亏的那一个。
倒是有人觉得唐小姐可惜了。
但又有人撇嘴,说要是能进了沈家的门,那可就一步登天了。
再退一步说,就算是只当没名没分的情人,至少沈大少爷仪表堂堂风流俊逸,也比被送给那些膀大腰圆的油腻老男人好多了。
且不论当事人愿不愿意,周围人大多冷眼旁观,要么干脆不掺和不惹麻烦,要么等着看好戏,甚至还有私下打赌的。
小部分人觉得沈大少爷不至于那么饥不择食,不顾场合,但也都默认他不会把这件事闹大。
至少也要等到宴会结束,再私下表达不满。
只有几个人已经悄无声息地躲在了墙角不易被人注意到的暗处,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了眼那位唐总。
甭管沈大少爷风流名声是真是假,敢用这种手段当众算计沈玄默,那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
可惜这样了解沈玄默的宾客寥寥无几。
听见宴会厅那一角传来一声惨叫的时候,许多人还满面茫然。
一回头,就见一个男服务生倒在地上,一边的胳膊不自然地弯折着。
旁边是端着酒杯的沈大少爷。
淡红色的酒液在他浅色上衣上染出了花,一身狼藉,却并不狼狈。
他神情慵懒地看了眼四周,视线划过不远处的唐小姐时,后者脸色煞白,小腿控制不住地打着哆嗦,几乎站立不稳。
其他人都没看到他先前的动作,但看到地上躺着的人大概也猜出前因后果,一时都呆立着,不敢言语。
待沈玄默的视线扫过来,他们低头的低头,转身的转身,就是不敢对上视线。
唯一一个来不及转头的倒霉鬼,是正托着酒盘的服务生。
沈玄默朝他勾了下手指:“叫你们唐总过来。”
服务生慌慌张张地转头去叫人。
沈玄默转了转手里的杯子,青碧色的酒液沿着杯壁流淌摇晃,他觉得这颜色不太好看,示意另一个服务生过来。
托盘上摆着三四杯半满的深红色葡萄酒。
沈玄默直接全部倒进同一杯。
周围人偷偷摸摸地朝这边张望着,最过头的猜测也就是觉得他想让人喝酒赔罪。
唐总很快过来,见状不对,满脸堆笑着打圆场:“小沈总,这是谁惹你不高兴了?都怪我御下无方,要是冲撞了还请你多担待——”
说着他还瞪了眼唐小姐。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唐小姐面色发白地咬着下唇,不敢言语。
在她低头的刹那,就听见哗的一声轻响,随后便是周围人控制不住地惊呼。
深红色的酒水泼了唐总满脸,滴滴答答地从下巴上滑下来,一半在滴花了衣服,一半淌到地上,落汤鸡似的。
唐总面色铁青,陡然一怒:“沈玄默!你——”
沈玄默又端回了青碧色的那杯酒,一抬手又泼到唐总脸上。
恰好从额头浇到下巴。
卓越的身高优势在这个时候展现得淋漓尽致。
沈玄默眉眼轻抬,慵懒含笑,却显出十二分的讥诮:“这么鲜亮的颜色,你确实不配。不用感谢我帮你洗脸,就当我日行一善。”
他随手将杯子放回托盘。
“啪”的一声轻响,在鸦雀无声的宴会厅里格外突兀。
没人敢开口。
就连唐总也被气懵了,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所以当沈玄默转过身,路过另一个服务生如法炮制倒了满杯的酒时,他那淡漠的声音也清楚地回荡在宴会厅里。
“这杯就端给他洗洗脑子。”沈玄默轻嗤了一声,“不然往里塞点东西装饰一下也好。”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宴会厅。
没人敢拦。
后面的唐总在众目睽睽的目光审视之下,脸色一白,两眼一翻,竟是生生气晕了过去。
沈玄默出了宴会厅,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原本想直接开车回家,但看看自己一身酒气,他眉头就皱起来,最后还是打电话给了沈家的司机过来接。
他回了趟沈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才回了自己的住处。
顾白衣在家看剧本。
看到沈玄默提前回来,他还有点意外:“不是说去参加什么宴会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还以为起码得到半夜,刚刚他还在犹豫要不要等沈玄默回来。
沈玄默走过来楼了下他的脖子,轻轻碰了下他的耳尖:“早知道带你一块去了。”
要是看到他有了主,说不定就不会再搞那一出了。
怪恶心人的。
但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顾白衣就是不喜欢参加这些宴会活动,所以沈玄默才没有强求他一起去。
一群人假模假样地打着官腔,确实无聊。
还不如在家躺着睡觉实在。
沈玄默话头又一转:“算了,不去才好,清净。”
顾白衣看出他心情不好,都顾不得跟他计较亲近范畴的问题,放下手机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了?”
沈玄默简单地复述了唐家那对父女的事。
顾白衣听得神情渐渐微妙。
沈玄默紧急保证:“我根本没见过他们家的人,我看那小姑娘其实也挺不情愿的,估计是被她那便宜爹威胁的。”
否则那会儿他就连唐小姐一起泼了。
在他的字典里,没有怜香惜玉几个字,但冤有头债有主。
沈玄默更讨厌那个唐总。
顾白衣面露同情,似乎是回忆起了一些旧事:“这种事……确实也难免……”
地位高了,难免周围就会有一些心怀不轨的。
无论男女都是。
有些人对这方面不大在意,你情我愿各取所需也勉强能算是一段美事,至少也不算吃亏。
但也有一些人洁癖重,对这种事就避之不及了。
顾白衣他亲大哥以前就遇到过类似的事。
不巧他哥没什么武学天赋,相较练武之人身娇体弱,酒喝多了还加了料,直接失去反抗之力,被摸了好几爪子。
最后是顾白衣收到短信发觉不对,及时赶过去把他哥给救了下来。
事后顾大哥差点没把自己给搓下一层皮,恶心得好几天都吃不下饭。
自那之后更是滴酒不沾,饭都不敢在外面吃。
顾白衣如今再回想起来,仍然觉得他哥那段时间的样子可太可怜了。
对比之下,沈玄默还算是幸运的了。
但有一难免就有二,沈玄默还不喜欢有人跟在身边。
谁也不知道下一次会不会就遇到个更心黑的就栽了。
沈玄默脑子好使,但要是被人灌晕了那只有任人宰割的命。
这么一想,顾白衣神情中更透露出几分怜悯。
好像在看一个柔弱可欺的小鸡崽。
沈玄默:“……”
总觉得他在想什么不好的东西。
顾白衣轻咳了一下,收敛了一点眼神:“以后要是还有这种应酬,我陪你去吧。”
多少也能保护他一下。
沈玄默听从直觉的预警,并没有去深究顾白衣那种微妙的眼神。
“不用了。”沈玄默恢复了理智,问道,“这几天你有事要出门吗?”
顾白衣想了想:“明天下午要去找那位导演,之后就没什么事了。”
沈玄默微蹙了下眉:“明天我找人陪你去。最近几天最好不要单独出门。我担心有人会趁机报复。”
他跟顾白衣的事情并没有大肆宣扬,但也没有刻意隐瞒。
唐家只要有心,查出来顾白衣的存在也不算什么难事。
他们绝对不敢随便对沈玄默动手,但沈玄默的小情人就是他们最佳的出气筒。
毕竟他们怕的不是沈玄默本人,而是他背后的沈家。
沈家会为了个不能生不能养甚至都不能明媒正娶的小白脸出头吗?
没试探过这道底线,那些人是不会把他放在心上的。
不仅是顾白衣,就连沈玄默本身也不会被他们放在眼里。
所以这次的头,沈玄默必须要出。
唯一担心的不过就是那些人狗急跳墙,把主意打到顾白衣身上。
想到这种可能性,沈玄默就觉得满心烦躁。
直至此刻,他才真正认可了沈女士的说法——必须得有更多的底气才行。
空有一个沈家大少爷的名号,仅缩在宁城一角养老,是远远不够的。
沈玄默伸手揉了揉顾白衣耳侧的头发,柔软的触感叫他心头稍定,但又随之生出些许歉疚。
“就这几天。”沈玄默低声说道,指尖拨弄着他的发尾,沿着耳尖一直轻点到后颈,安抚性地揉了揉,“你稍微忍一忍,少出门别落单。要不了一个礼拜,他们就会忙到自顾不暇了。”
最多三个月,他就能叫他们在这个圈子里面消失得干干净净。
顾白衣乖乖点头:“好。”
见他没有不满的神色,沈玄默才稍稍放松下来。
“等这段时间忙完就带你去看花船。”沈玄默说道。
顾白衣眨了眨眼,他都险些忘了这件事了。
比起花船,他还是对那个唐家可能报复他的事情更感兴趣。
前世到今生,还是第一回有人把他定为打击报复中的“弱点”。
以往可都是仇人为了报复他,而去针对他的亲朋好友,利用他们来威胁他。
因为他们打不过顾白衣。
就算是下药这种下作手段,除非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否则对顾白衣的效果也不怎么明显。
如今骤然间身份倒转,知道那些人不敢对沈玄默动手,顾白衣放心之余,还有几分新奇。
眼见着沈玄默怒意渐渐平复,顾白衣彻底把剧本丢到一边,戳了戳他的胳膊,问他:“沈哥,你们这边的人一般怎么报复人?”
沈玄默按住他的手,纠正他的用词:“是他们。”
顾白衣从善如流地改正:“他们一般怎么报复人?我又不是名人,就这几天也查不出多少东西,是不是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那种方式,套麻袋、绑架、恐吓?”
他每多说一个词,沈玄默脸色就沉下去一分。
奈何顾白衣正在兴头上,就差扒着手指头算有多少种欺负人的方式了。
语气轻快得好像他不是可能被报复得对象,而是电视机外面围观看戏的观众。
沈玄默正琢磨着是不是该给顾白衣找个保镖,就听他已经联想到对方或许会雇佣一些专业打手的事了。
顾白衣说着一顿,想起什么似的,忽的抬起头,有些纠结地问道:“万一那些人最后真的找上了门,要是我从他们嘴里知道幕后指使者是谁,然后一怒之下冲上门揍他们一顿,这能算是正当防卫吗?”
沈玄默:“……”
这是个好问题。
但……
为什么他好像从顾白衣脸上看到了一些……跃跃欲试?
作者有话说:
放心感情线不会虐哒
前面说过滴,正文不会完全按照文案走的,只能保证掉马剧情一定有,但分手应该不会有,大概就是掉马情节的附加喜剧小剧场吧w
第55章 试镜
◎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沈大少爷回沈家之后, 在参加的第一场宴会上就闹了个不欢而散,彻底跟唐家结了个死仇。
短短几个小时内,这个消息就传遍了圈子。
有人觉得沈大少爷果然嚣张跋扈, 有人同情沈瑰意, 觉得沈总一世英名进退有度,怎么生了个这么不懂事的孩子。
正谈着重要合作,当众给人没脸,败家子都不兴这么败的。
远在外地出差的沈女士当然也在第一时间听说了这个消息。
或担忧, 或不怀好意地上门打探消息的都有,沈女士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喜怒, 但也绝口不提叫儿子上门道歉的话。
隔天一早, 她就直接叫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把这件事全权移交到沈玄默手上。
一时间外面众说纷纭,却更加猜不透沈总的想法。
这是想让沈玄默将功折罪把合作的事情谈成呢, 还是单纯给他撑腰,让他继续败家出气呢?
二者皆有可能。
与唐家的合作重要,但对沈氏来说并非不可或缺。
即便没了唐家,也不是没有其他可以合作的对象。
最多额外让渡一些利益罢了。
但沈少爷刚回来,瞬间就捅了这么大篓子,要是真的任由他胡闹,只怕日后更难服众。
要是握手言和说不准还能勉强补救。
一时之间, 竟没什么人敢掺和这件事。
关注着这件事的人都暂且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平静的假象下面暗流涌动。
沈玄默因此开始忙碌起来,早出晚归难见踪影。
不过他已经提前打过招呼, 顾白衣便没有太过担忧, 也没有去过问那些生意场上的事。
这些事他不懂, 当然不会主动去添乱。
次日中午, 之前去机场接过机的黄助理敲响了他们住处的大门, 说是陪顾白衣去见那位导演。
沈玄默在首都这边没什么根基,更没什么好用的人手,但事关顾白衣的安全问题,他倒是毫不犹豫地选择跟他妈低头求助了。
沈女士便将黄助理安排了过去。
黄助理跟顾白衣见过面说过话,也算是熟人了,相处起来更加容易一些。
除了黄助理以外,还有一个兼职保镖的司机,正在楼下候着。
顾白衣提前几天就跟那位导演联系过。
最初电话是对方助理接的,公事公办地给了他一个地址和时间,叫他看过剧本,然后当天去参加统一的试镜。
不过没过两天,那位姓钟的导演便亲自给他打了电话,另外约了时间见面。
见面地点在市郊的一个练武场。
黄助理信息搜集能力强得惊人,听到地址后不到一刻钟,就把练武场的信息扒得一清二楚。
据说这个练武场属于市里的武术队,是近几年在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金主赞助之下新建的场地。
这个世界练武的人不多,但从市级到国家队还是有专门的队伍的,国内也会定期组织一些比赛。
但比起顾白衣前世来说只能算是小打小闹,也就比村镇级的比赛稍强那么一点。
不赚钱又不扬名,全靠爱发电。
大部分市级的武术队甚至都是半民间组织,经费大部分靠队员自己凑,偶尔还要组织一些募捐。
当然大部分人也都是兼职,比赛前一段时间才会一直聚在一起训练。
少部分运气比较好的队伍,要么队员本身有钱,要么就是碰巧遇见大方的金主,再不然就是队员本身脑子灵活,善于发现商机。
——比如谢延春可以算是最后一种比较极端的情况。
他就是为了赚钱养师门才出的道。
首都这支武术队也难逃此等魔咒,不过他们运气不错,三种好运全都撞上了。
除了给力的队员以及大方的金主以外,他们还会接一些别的单子,比如临时保镖,又比如演员培训——当然是武术部分。
他们甚至还抢了一些武术指导的活,闲暇的时候就开始研究什么动作简单好看,容易训练。
但他们不会跟着剧组漫山遍野地跑,在打出一些名气之后,有些剧组就会特意送一些重要演员过来培训一段时间。
吃穿住宿又是另一项商机——附近的餐馆旅店都是他们自己开的。
那位导演约在这里见面,大概率是因为角色需要。
这次是一部古装剧,讲乱世之中的三个少年为了寻亲,结伴前往王都途中发生的故事。
男一善谋,女一善医,且真柔弱不能自理。
男二是看起来柔弱,但其实是其中的武力担当。
吊打全剧角色、最终在众目睽睽之下干掉了皇帝的那种武力担当。
全篇主要角色的打戏,基本都集中在男二身上。
原本钟导还试着接触过谢延春,但一来形象不是很合适,二来档期撞了。
钟导与敬导做过同窗,又是多年好友,私下寒暄诉苦的时候,敬导就想到了顾白衣。
那位钟导明显一开始没放在心上,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又改了态度。
顾白衣倒是不怎么在意。
他是纯粹到不能再纯粹的新人,这种小有名气的导演愿意见他,已经算是难得了。
争取当然是要争取一下的,毕竟男二戏份多,报酬应该也会高不少。
如果没选上,那说明他实力不够,也没什么好怨念的。
顾白衣到练武场的时候,钟导还没有到。
进门在接待厅坐了一会儿,过了约定的时间点也没到。
黄助理看了眼时间,不由地皱了下眉。
但顾白衣很好脾气地说再等等,她暂时也不好说什么。
好在钟导很快打电话过来解释,说半路撞见了一场小车祸,刚做完笔录离开,一会儿就到,请顾白衣再稍微等一等。
言语之间很是歉疚和客气,不像是故意耍大牌。
顾白衣答应下来。
有了确切的时间,顾白衣就放松下来,抬头看向窗外时微微怔了怔。
他起身走到门口,问能不能到前面的院子里里面看看。
接待人说那边队里专用的演练场。
不过今天休息,那边没人,只是看看的话当然可以。
顾白衣跟黄助理招呼了一声,便出了门,绕过了院墙。
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少年正蹲在花坛边,眉头紧皱地盯着花坛泥念念有词,左手捏着一小节枯枝挥舞几下,然后往泥地里一插。
然后又双手合十,闭着眼睛低头拜了拜。
顾白衣:“噗。”
少年坚持拜完第三下才睁开眼,扭过头,目光如刀地直往顾白衣脸上扎:“好笑吗?”
顾白衣看着那张正脸转过来,晃了一下神,低喃着叫了一声:“甜甜?”
少年耳力绝佳,立马炸毛跳起来:“你才甜甜!叫添添!”
他起身就往顾白衣那边走过去。
然而没几步他就意识到不对,他脚步一顿,眼睛一眯,满脸疑惑:“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你认识我?”
说着他蓦地又加快了脚步,冲向了顾白衣:“谁派你来的?”
他速度太快,顾白衣下意识侧身避让了一下。
然而仅这一个动作,就叫少年眼睛一亮:“你也练过?比划一下?”
话音未落,他脚步一转,便朝着顾白衣攻过来。
顾白衣只是退,并不接招。
少年脸色一变,神情认真了许多,攻势也越发凌厉。
顾白衣退至墙角,再无可退。
少年抓准时机,气势汹汹地一掌劈了过来。
然而顾白衣只是微微偏了下脑袋,轻飘淡写地伸手,便握住了他的手腕。
修长白净的五指好似轻轻一按,少年便已动弹不得。
少年正想挥另一只手,忽听见眼前人在他耳边低语:“身体不要紧了?”
少年一滞:“你怎么知道?”
随即脸色一变:“果然是他们派你来的!”
“到底是谁?”少年故作凶悍地逼问道,“我爸?我妈?我舅舅?总不能是我妹妹吧!”
顾白衣轻松地把他抬起的膝盖按下去,一边说:“没有谁,我只是恰好路过。”
少年满脸怀疑:“怎么可能,那你怎么认识我的?你到底是谁?”
顾白衣看了他半晌,确认没有半点熟悉的影子,才微微垂眸,掩去那点失望。
看来“穿越”这种异常,真的只有他一个人。
“我叫顾白衣。”顾白衣松开他的手,微微浅笑,“可能算是你——”另一个世界的好朋友。
也是沾亲带故的表兄弟。
只不过血缘关系就稍微远了一点了,据说他们的母亲是同一个曾祖父。
顾白衣把后面的话咽回去,玩笑道:“——命中注定的好朋友吧。”
少年猛地往后跳了一步,忍不住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一言难尽地上下打量着他:“长得也不错啊,怎么说话这么……腻腻歪歪的。”
顾白衣看着他笑了笑,故意拖长了语调:“可能是——见君心喜吧。”
少年:“……”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但我觉得,你那个表情好像是在祭奠一个死人啊。”
顾白衣眨了眨眼:“啊,有那么明显吗?”
少年:“……”
他忍不住跳脚:“什么仇什么怨啊!我没得罪过你吧!”
“没有。”顾白衣诚恳道歉,“对不起,开个玩笑。”
少年反而发不出火了,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算了,反正也是我先动的手。我叫田添恬,添加的添,恬静的恬,叫我添添就好了,乱叫别的我可是会发火的!”
顾白衣笑了一下,说:“好。”
他故意停顿了片刻,才叫了一声:“添添。”
田添恬松了一口气。
他这短短二十年人生当中,最苦恼的事情之一无疑就是自己的名字了。
无论是昵称还是全名,叫起来都非常的……不爷们儿。
他说得夸张,但其实这么多年早就被叫习惯了。
最多就是有点郁闷。
难得一个新认识的同龄人愿意给他这点面子,而且身手似乎又很不错——
田添恬用余光偷摸打量了顾白衣几眼,决定勉为其难将他划拉进朋友的范畴。
无论哪个世界的田添恬都是个话痨大嘴巴。
顾白衣只问了两三句,他就自己把自己翻了个底朝天。
田添恬在首都上大学,同时也在偷偷摸摸用零花钱赞助武术队,借此换来了一个编外队员的名额,平时都可以随意出入练武场。
仅挂靠编外名额不是因为他实力不行,相反他在全队能轻松挤进前三。
只是他身体不太好,几年前生过一场病,三年前才通过手术治愈了。
但术后五年都是恢复期,不建议剧烈运动。
田添恬能跑到千里之外的首都上大学,还是主动在自己身边安插了一堆“间|谍”,保证定期回寄复查报告,之后对着家人死缠烂打了整整半个月,才争取来的结果。
然后他又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策反了身边的“间|谍”,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能偶尔来练武场复健锻炼一下。
其实这种事家里人未必真的一点都不知情,只不过半年一次的复查报告指标越来越好,知道他有分寸,他们才没有计较。
但要是他真的敢挂名出去参加比赛,他爹妈能直接飞过来把他腿打断,然后直接拖回家关进医院到恢复期结束为止。
这段时间,田添恬觉得自己恢复得不错,偷偷摸摸加了些训练量。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他还特意趁着其他人休息的时间才过来。
他本来以为今天不会有什么人来,所以刚看到顾白衣的时候,才会那么紧张。
不过听说顾白衣不是家人派过来的,田添恬又飞快地放下了心。
——放得太早了。
当然此刻的田添恬对此一无所知。
单方面输出了半天,田添恬才想起来问顾白衣:“对了,你是来干什么的?要来加入武术队吗?我觉得以你的身手肯定没问题!”
他说着说着,眼睛越来越亮。
顾白衣一盆冷水浇得毫不迟疑:“不是。只是有个导演约我在这边见面。”
田添恬撇了下嘴,有点失望:“导演?你是演员?身手那么好,当演员也太可惜了吧。”
顾白衣叹气:“没办法,现在穷。”
田添恬:“……”
田添恬语无伦次地道歉:“啊,抱歉,我没想到这个……”
顾白衣笑了一声。
田添恬看出来他没生气,也跟着傻笑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止住——太傻了。
“如果你愿意来这里,我……我可以给你开工资。”田添恬绞尽脑汁,试探着提议,“可能没有出名的明星那么赚钱,但日常生活肯定可以保障的。”
演员这一行也不好混。
底层演员连生活都很难保障。
顾白衣谢过他的好意:“恐怕暂时没机会了。我过几天要回宁城了。”
田添恬愣了一下:“你是宁城人?”
顾白衣说:“算是吧。”
这辈子算是。
田添恬瞬间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宁城好玩吗?好吃的多吗?有没有什么厉害的高手?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宁城呢。”
顾白衣回顾了一下原主的记忆,简单给他介绍了一下宁城的情况。
两人正聊得其乐融融的时候,黄助理跟着钟导一起过来了。
黄助理眼神微妙地扫了一眼顾白衣和旁边的陌生少年——距离太近了,宛若多年形影不离的至交好友。
但顾白衣身边似乎没有过这样一个朋友。
她飞快地收回视线,波澜不惊地给双方引荐了一下。
刚刚在外面的时候,她已经简单了解了一下钟导的情况,确认了不是什么不靠谱的。
黄助理放下心,介绍完了就退出去让他们自己聊。
临走之前她看了一眼田添恬,结果发现那个娃娃脸少年完全没有眼色,直接赖着不走了。
但钟导和顾白衣都没提出异议,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自己转身先离开,然后找人问了句那个少年是谁。
虽然那个娃娃脸看起来不像是职|业|打|手的样子,但……万一呢?
安全问题,一定要谨慎。
绝对不是因为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
绝对不是。
留在演练场的三人对黄助理丰富的内心戏一无所知。
钟导先跟顾白衣道歉,迟到确实是不可抗力,然后又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
钟导大名钟齐阳,是拍历史纪录片出身的。
转型之后拍过悬疑剧都市偶像剧和家庭伦理剧,属于那种非常有探索和尝鲜精神的导演。
转型之作中规中矩,大多不如他的纪录片评价高,只有一部探案轻喜剧广受好评。
这次的新剧算是他的优势集合项,历史轻喜剧。
拍戏这么多年,成绩一直不上不下地吊着,钟导也在努力寻求突破的机会。
新剧正是他努力争取过来的机会,因此从剧本到演员再到其他大大小小的细节,他都格外上心。
顾白衣也终于弄明白,钟导为什么突然要单独见他。
敬导那边剪出了几支预告片。
最后一个单元的预告片质感最佳,他们干脆又多剪了几个视频,顾白衣那个角色的戏份都给剪出来了大半。
其中就包括剧中反派的唯一一场打戏。
动作都是顾白衣自己设计的,提前跟谢延春套了套招就直接亲身上阵了,别说替身,连威压都没上。
但效果就是特别绝。
一招一式凌厉漂亮,一个长镜头拍下来叫人看得酣畅淋漓,舍不得眨眼。
原本二十分钟的戏份因此又生生延长了好几分钟——
打戏太好看了,一秒都舍不得剪。
敬导看到成片就开始后悔,为什么没再加几场,然而已经杀青,说什么都迟了。
他知道钟导估计不会把顾白衣这个完全没名气的新人放在心上,所以剪完片子就给他发了一份。
就算看不中演技,薅过去当武术指导也不亏。
不过没他们那样的底子,呈现出来的效果肯定也没有那么完美。
但敬导私心觉得,钟导大概是舍不得放弃这个好苗子的。
别说顾白衣演技其实也算及格了。
就算他真的只是个木头美人,光那张脸和那身手,也能算是一块漂亮的璞玉了。
演技什么的,可以慢慢磨嘛,但形象气质身手那都是可遇不可求。
果不其然,钟导看了敬导发来的视频之后,立马就给顾白衣打了电话,跟他约时间见面。
名义上算是面试,但钟导心里清楚,在看过那个视频之后,他就不可能再看得上别的演员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
就是这样简单的道理。
不过这些话钟导没有直说,免得让新人养成不知天高地厚的恶习。
简短地交代了一点前情之后,钟导就把脸色摆得稍微严肃了几分。
“我知道你身手不错,不过在我的剧组大部分都是实景拍摄,很多东西都要学,不一定多精通,但一定要会一点。”
顾白衣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钟导轻咳了一声,态度又缓和了一点,决定从简单的开始:“会写毛笔字吗?”
顾白衣点头:“会一点。”
钟导继续问:“骑过马吗?”
顾白衣继续点头:“骑过。”
钟导眉头一跳:“弹琴呢?古琴。”
顾白衣这回没有点头:“只学过一点皮毛。”
钟导:“下棋呢?”
顾白衣:“学过几年围棋和象棋,五子棋飞行棋井字棋……嗯,知道规则。”但没怎么玩过。
钟导:“……”
钟导:“那有什么是你完全不会的吗?”
顾白衣想了想:“那可就多了。”
钟导:“比如?”
顾白衣:“生孩子。”
钟导:“……”
他看了顾白衣好几眼,但对方眼神太过于真诚了,钟导都不好意思怀疑他是耍自己。
再转念一想,是他自己先不信,追问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钟导轻咳了一声,拉回正题:“会写字会骑马就行了。为免生疏,进组之前会给几个主演统一培训突击一下的,你不用有压力。”
顾白衣点头:“好。”
钟导差点都忘了自己是来“面试”的,视线落到旁观的田添恬身后,才想起最开始的问题。
“对了,你有什么比较擅长的武器吗?”钟导问道。
“那个角色应该擅长什么?”顾白衣问。
这一部分剧本里没写。
前期主角团几个落魄得很,衣服都是从盗贼身上扒来的。武器自然是抢到什么用什么,大多数时候都是刀剑。
但自身善用的武器不同,在用其他武器时,习惯上也会有很大的差异。
“长|枪。”钟导如实答道,“你会吗?”
顾白衣顺着钟导的视线看向田添恬身后,唇角微扬:“略通一二。”
钟导:“……”
这熟悉的心塞感。
田添恬在一旁憋了半天,看看哽塞到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的导演,咳嗽一声:“这位钟、钟导演,你要是不相信的话试试不就行了吗。”
他眼睛里一左一右写着跃跃欲试的几个大字——
让我来!
第56章 哄
◎可爱◎
演练场旁边就摆了些平时练习用的武器, 刀枪棍棒都有。
田添恬常来这里,对这些东西都熟悉得很。
不用其他人发话,自己转头就兴冲冲挑了一杆长|枪扔给顾白衣。
刚刚顾白衣只顾着躲, 勾起了他切磋的瘾却得不到满足, 就想找机会再过两招。
田添恬蠢蠢欲动,但没两下就被顾白衣按了回去。
“你——”顾白衣反握着枪身将他推到一边,“就在那儿坐着。”
在他找人打小报告的威胁下,田添恬还是撇着嘴妥协了。
练武场的人也知道他身体不好, 平时也会看着他不让他过度训练。
没想到新认识的朋友也是这样的人!
田添恬用谴责的眼神瞪着顾白衣。
顾白衣冲他温柔一笑:“乖。”
田添恬:“……”
他用力地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
顾白衣:“那我给你表演一个?”
田添恬:“……”
他很想表现一下自己的骨气, 然而不到一秒钟, 他又控制不住地把视线转了回去。
一握长|枪,顾白衣身上的气质就不太一样了。
没有对手, 并非对决,自然也没有杀气。
甚至表情都没有太多变化,只是那些温柔演化成了别的什么东西——
骨子里从容不迫的自信卸去了伪装,如同寒剑出鞘,锋芒毕露。
内敛也张狂。
同样的一张脸,此刻却凛锐到叫人不敢直视,却又如暗夜明灯, 叫人再也看不见他本身以外的东西。
他天生就该是被万众瞩目、也叫人甘愿折服的中心。
仅这一眼,钟导所有的犹豫与迟疑尽数烟消云散。
未着戏服,未有前情。
顾白衣光是站在这里, 就足以撑得起故事里那个少年将军的形象。
钟导心情越发激动, 险些拿不稳手里的手机, 然而此刻他却已经彻底遗忘了自己还在录着像, 眼睛一错也不敢错地看着顾白衣的动作。
澎湃的心绪终结于顾白衣的最后一个动作。
寒风吹得枯叶簌簌, 却也抵不上长|枪的破空声响,转身的同时好像只是随手一甩,长|枪脱手,没入枝干。
树枝扑簌簌地摇晃起来,落花似的下了一阵落叶雨。
几片枯叶打着旋儿往顾白衣脑袋上飘,然而一阵风吹来,又飘远了。
半点也不沾身。
钟导还愣着,田添恬却已经刷得站起了身,几个跨步冲向那棵树。
未开刃的枪尖刺破一片枯叶,而后没入枝干大半。
木制的枪身上也能看见明显的裂痕。
田添恬伸手试着往外拔了一下,竟然没拔动,不由瞠目结舌。
“你……你这力气也太大了吧!吃什么长大的?”
顾白衣走到他身边,握住枪尾那一截,稍微用了点力,便把长|枪拔了出来。
田添恬扭过头,打量着他那副乍一看十分单薄的小身板,眼神里充斥着羡慕与嫉妒。
以及些许渴望。
“天生的。”顾白衣又给他浇了一盆冷水,一边看了眼枪身上的裂痕,沉默了片刻,问,“这个要赔吗?”
他转头看向钟导。
钟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一边麻木地伸手掏钱包,一边说道:“我来。”
田添恬摆摆手:“不用啦,这些本来就是我用零花钱给他们买的消耗品,还有好多。而且本来就是我先提议的。”
就是没想到在顾白衣手上这么不经用……
虽然没能真的下场跟顾白衣切磋,但他也看得出来,刚刚顾白衣是为了让他高兴才真正露了点底。
不然只为演个戏,随便挥两下装装样子展示一下基础就足够了。
而不是真的来一出武术级别的表演。
一招一式,都是有套路的,而且个人风格很强烈。
田添恬总觉得这种风格有点眼熟,但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能暂且放到一边。
他没能把顾白衣拐进队里,但也希望他能混口饭吃,这会儿回过神倒是很快注意到钟导神游天外的模样。
“那个导演先生,这样行不行啊?”田添恬问道,“他这个水平,应该够演你那个角色了吧?”
钟导点点头:“……行。”
他说得吞吞吐吐,有点犹豫。
田添恬皱眉:“有什么话你就直说行吗,别到时候又临时反悔,不是欺负人吗。”
“形象气质和身手都很合适。但是,”钟导停顿了良久,才恍恍惚惚地说道,“现在我有点担心剧组其他人的安全问题了。”
这要是哪次没收住,说不准都能把人给捅个对穿了吧。
田添恬:“……”
他回头看了眼顾白衣,反驳的话咽了回去:“你说的……也有点道理。”
做人要实事求是。
顾白衣:“……”
不过这都是次要问题。
就算真有这个风险,钟导也舍不得把顾白衣给放走了。
再三确认了顾白衣能控制住力道之后,他就彻底放下了心。
这次见面是打着单独试镜的名号。
钟导跟顾白衣简单谈了谈,确认了一下大致的情况之后,就叫来了随行的助理和摄影师,给他另外拍了个试镜视频。
之后正式的合同则还要过一段时间,等钟导那边一些事情处理好才好给他递过来。
钟导在业内口碑不错,在选角上话语权也很大。黄助理见状也没有多嘴。
毕竟她只是临时负责顾白衣的安全问题。
确保对方不是骗子,没有恶意,不会故意欺压顾白衣,这就足够了。
至于要不要跟进这件事的后续,那就是沈玄默的事了。
回去的时候,田添恬十分地依依不舍。
要是顾白衣开口说一句,他可能就二话不说直接跳上车跟他一块回去了。
可惜这时候不太方便。
顾白衣只好假装没看出来,跟他约好离开首都之前一定再去找他玩。
田添恬立马在手机上给他发了自己的详细地址。
他跟朋友住在校外,学校过两天才正式报道,所以这段时间他闲得很。
任谁也看不出来他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
顾白衣离开之前去找了练武场的接待人,跟他要来了负责人的联系方式。
黄助理也已经暗地里打听到了田添恬的身份,跟顾白衣绝对没有过半点交集,然而顾白衣这么主动,大概率也是因为田添恬。
虽然并不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什么暧昧的,但黄助理多少还是有点意外。
无论是资料还是现实接触,顾白衣都是个相对内敛的人。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这么主动跟一个陌生人交朋友。
顾白衣上了车之后,就低头跟练武场的负责人举报田添恬偷摸加练的事情。
至于田添恬会不会气得跳脚……
大概会的吧。
但身体要紧。嗯。
刚放下手机的时候,他就听到黄助理感叹:“你和那个田同学好像还挺投缘的。”
顾白衣浅笑了一下:“嗯。”
他转过头看向窗外,车窗上倒映出他的脸,高兴之中藏着无人觉察的惆怅与怀念。
投缘。
可惜没有太多的缘分。
他们关系曾经很好,好到再见田添恬时,顾白衣不用刻意去回忆,脑海里就冒出了所有关于他的事情。
比如他因为小名叫甜甜,蝉联了六年的小学校花。
比如他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叫田觅蜜,小名蜜蜜,是个醉心科研的理工天才。
比如他的病,治愈率低到可比奇迹。
在顾白衣的记忆里,田添恬死于十七岁。
因病去世。
这个世界的田添恬迎来了奇迹。
可惜,顾白衣的朋友,终究还是死了-
沈玄默在元宵节的当天闲了下来。
令顾白衣略感遗憾的是,他始终也没等到趁着“报复”试探一下正当防卫限度的机会。
倒不是说唐家真的安安分分,没有过来找麻烦,而是麻烦被沈女士的人给挡下来了。
唐家花钱雇来的打手刚在沈玄默的小区外面蹲守下来,沈家的保镖就把他拎到小巷里暴揍了一顿,并且审问清楚了幕后雇主。
这件事儿传得比之前宴会上的事还要快。
短短几个小时内,所有人都听说了,唐家为了报复沈玄默,故意找了打手要去套他的麻袋。
这下两家彻底就是不死不休了。
原先还反复游说沈玄默去给唐家低头服软的长辈们都闭上了嘴巴,虽说利益为重,但他们这种背景也是讲脸面要骨气的。
照理来说只有唐家巴结他们的份,只不过沈玄默挑衅在先,他们觉得理亏才想着服个软。
结果唐家反倒不依不饶,还想对他们沈家人动手,那就叫给脸不要脸了。
那还和解个头!
虽说也有不少人觉得唐家人不至于那么蠢,但这消息是沈家放出来的,那些打手也是亲口承认受唐家雇佣,交易证据确凿,也没人跳出来质疑。
不如闭嘴看唐家的笑话。
只得罪了一个沈家大少爷还好说,现在整个沈家都旗帜鲜明地站在沈玄默这一边,谁都看得出来,唐家要倒霉了。
但多数人都认为这倒霉也是有限度的。
最多丢几个单子,少几个合作对象,大出血一回,也能勉强保下一口气。
休养几年,或者主动去跟沈大少爷低头,兴许还有弥补的机会。
结果唐家往下垮的速度和幅度都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元宵节的当天早上,唐总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警察带走了。
据说是涉及到一场凶杀案。
除此以外,他身边几位重要副手也相继被指控了一堆行贿以及性相关的违法犯罪罪名。
这件事沸沸扬扬闹了几日,快尘埃落定的时候,才有传闻说最初的举报人就是唐总那个私生女。
为了争夺家产,前妻现任情人以及或婚生或私生的子女们也相继跳出来,出演了一场闹剧,还额外添上了两笔人命官司。
不过这就是后话了。
元宵节当天的时候,顾白衣对唐家这场闹剧的开端还一无所知。
沈玄默最近则在接触别的合作商,暂时没人联想到他身上。
就算想到了也没用,唐家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沈玄默刚把手头要紧的事情做完,然后剩下的往外一推,就给自己放了半天假。
天还没黑的时候,他就带着顾白衣出门了。
广场上果然挂满了花灯,边边角角摆满了不同的摊位,宽敞的湖面上慢悠悠地游过几艘花船,都是生肖主题,上面还有人唱歌跳舞表演。
顾白衣和沈玄默是吃过晚饭才过来,岸边的时候就看到前方已经挤满了人。
沈玄默问他:“要不要到前面去看?”
顾白衣摇了摇头:“就在这儿看两眼就好了。”
前面大多是小孩子和老人,他站在台阶上面,借着身高优势其实还是能看清楚的。
这些东西他也就是看个新奇,真要说多么狂热也不至于。
沈玄默什么也没说,只是“嗯”了一声,就陪着他站在林间那条小路上看了一会儿。
昏暗的光线下面,没人注意到他们牵着的手。
顾白衣安静地看花船,沈玄默的视线不知什么时候就落到他脸上。
等顾白衣转过头的时候,就正撞上沈玄默的视线。
谁也没说话,三秒钟之后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
顾白衣轻咳了一声,问:“还想看吗?”
他顿了顿,补充:“——花船。”
沈玄默耳根红了一下,但面上一如既往淡然镇定:“其实也就那样,不看就去别的地方逛逛。你想买灯吗?”
那都是小孩子玩的东西了。
顾白衣遗憾地摇了摇头:“过两天就回去了,不方便带。”
“托运或者邮寄。到时候会有人去接的。”沈玄默说道,“走吧。”
顾白衣顿时生出一种被当成小孩子一样哄的错觉。
挤在一群孩子堆里的时候,有种尴尬和羞耻的感觉。
但他更不好意思说,其实还有点微妙的高兴。
没人这么哄过他。
抛弃那点微末的羞耻心也就是一个念头的事。
顾白衣停在某个摊位前面,伸手指了一个花花绿绿会唱歌的龙灯。
开关一开,就传来一阵童稚的儿歌的旋律。
沈玄默都差点被呛住了。
但他还是勉强维持住了表情的镇定,并更加勉强地点评了一句:“嗯,挺……可爱的。”
顾白衣在旁边笑得眉眼弯弯,显然不是因为觉得这盏童趣版龙灯有趣。
他是觉得沈玄默的反应有趣。
一个人可能会丢脸,但两个人……反倒是趣味了。
顾白衣拉着沈玄默在另一个摊位前面停住,指着某个花环形状的花灯,语气温柔地问他:“那个你喜欢吗?我买一个送你,怎么样?”
这个摊位前年轻人的比例高出许多,可惜九成都是年轻的小姑娘。
粉粉嫩嫩的花环很是漂亮精致,穿着汉服的年轻姑娘们提在手里,好像画里走出来的仙女。
但要是放在一个成熟俊朗、身高卓越的成年男人手上……
就两个字,突兀。
顾白衣拉着沈玄默的袖子,眼底含笑,树梢间挂的盏盏夜灯宛如暖星盈满眼瞳,灵动雀跃。
明明是不怀好意,却又明亮欢喜。
沈玄默从牙缝里慢慢挤出两个字:“……喜、欢。”
却是怕自己被晃昏了头答应得太快。
顾白衣眉角一扬,转头就叫老板拿灯,要最可爱的那一个。
裹着粉色轻纱,缀着粉色流苏。
花间还藏了只圆滚滚的小兔子。
顾白衣掏出手机付款,沈玄默在老板怪异的眼神中接过了灯,提着在顾白衣面前晃了晃,慢条斯理地点评了一句:“可爱。”
这回倒是真心话。
顾白衣不明所以地转头,正好隔着亮闪闪的花环与沈玄默对上视线。
沈玄默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并未解释:“走吧。”
第57章 男朋友
◎万恶之源◎
刚走出卖花灯的区域, 顾白衣就听见好像有人在叫他。
“小白——”
顾白衣脚步一顿,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沈玄默问:“怎么了?”
顾白衣说:“好像有人在叫我。”
沈玄默看了一圈没有看到熟人:“也许是在叫别人?”
毕竟顾白衣也算是有“前科”的。
他们准备绕着广场外围转一圈就回去了。
但还没走几步,就有人气喘吁吁地挤出人群, 又叫了一声:“小白!”
这一回他们站在岔路口的路灯下面, 于是一回头就看清楚了身后跑过来的那个人——
一个年轻的姑娘,长得很漂亮,手里同样提着一个花里胡哨的花灯。
有点眼熟。
看到顾白衣转过头,她眼睛忽的一亮:“小白, 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我是认错了。”
沈玄默眯了下眼睛,回忆起了一些不怎么愉快的记忆。
顾白衣愣了一下, 很快也反应过来:“林……学姐?”
——林稚简。
当时在餐厅一块兼职当服务生的同校学姐。
顾白衣记性没有那么好, 顺手帮别人一把的事他一般也不会特意记在脑子里。
但他那时候刚穿越,所有新鲜的人事物对他冲击都很大。
所以顾白衣对她印象还挺深刻。
林稚简也没料到他还记得自己, 闻言先是一喜,连忙点头:“是我是我!你还记得我啊。”
顾白衣笑了一下,没有解释,问道:“林学姐怎么会在这里?过来旅游吗?”
他记得林稚简是宁城人。
林稚简继续点头,笑着说:“对,我爸死了,我就跟我弟出来旅游过年了。”
顾白衣:“……”
亲爹死了这么开心?
一时间他连“节哀”两个字都有点说不出口。
林稚简也意识到自己可能笑得太灿烂了, 连忙收敛了一些,轻咳了一声,解释道:“有两个月了, 生病好多年了, 本来就是早晚的事。正好前段时间我刮彩票中了点奖, 想着年后要开始实习工作没时间了, 就趁这个机会跟我弟出门一起散散心。”
在这之前她已经走过两个城市了, 首都是第三个。
原本她是准备过完元宵节,明天就回宁城的。
没想到恰好在这里偶遇了顾白衣。
林稚简在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惊喜,自从辞了餐厅兼职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顾白衣了。
“我后来还去找经理问了你的联系方式,结果他说你回老家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顾白衣反应过来,温声解释:“那段时间那边发生了一点事,我有点怕麻烦,就拜托经理那么说了。”
林稚简摆了摆手,她不是很在意被骗的事,反倒有点担忧地问:“是不是那些人后来又去找你麻烦了?”
顾白衣不由失笑,摇了摇头:“没什么事。是我自己谨慎过头。”
林稚简松了口气:“没事就好。后来我回去越想越觉得不对,还担心是把你往火堆里推……”
要是被那些人合起伙来报复,顾白衣恐怕也难以脱身。
她因为这件事愧疚得很,所以后来才去找经理问他的下落。
只可惜没问出来。
如今见顾白衣好像真的没什么事,她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原先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能放下来了。
这一回林稚简吸取了教训,聊着天的时候就掏出了手机,跟顾白衣交换了联系方式。
“上次的事我还没好好谢谢你。等回宁城之后,我请你吃饭——对了,你会回宁城吧?”
林稚简后知后觉地抬头,问了一句:“你家在首都?”
顾白衣说:“宁城。”
林稚简“哦”了一声:“那你也是来旅游的?”
顾白衣说:“算是吧。”
林稚简:“那你是跟……”
她想问顾白衣是跟谁来的——单纯是担忧安全问题。
然后她才后知后觉,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沈玄默。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沈玄默又始终没有开口,所以林稚简还以为他就是恰好路过的路人。
期间她还没忍住用余光扫了几眼,心说这个路人长得还挺帅,不知道有没有对象,兴许可以要个联系方式什么的……
当然也只是想想。
她就是一个敢想但不敢做的普通颜狗。
但这个帅哥到现在都还没走,等到她抬头的时候,就看到沈玄默视线总落在顾白衣身上。
不知为何,直觉促使她默默地往远离顾白衣的方向跨了一小步。
然后她小声问了一句:“小白,那个是你……朋友?”
“嗯?”顾白衣回头看了一眼。
沈玄默现在的心情明显不是很好。
顾白衣很快反应过来原因,其实跟林稚简并没有什么关系,他大概是又想起来那个……万恶之源的合约。
就是从那个餐馆里开始的。
即使在他们之间,这件事也不怎么好说出口。
所以沈玄默也只是保持沉默,并未开口。
一来跟林稚简不熟,二来他其实有点摸不准顾白衣的态度。
沈玄默能在父母朋友面前坦诚,因为除了顾白衣以外,根本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能够踏入他的私人领域。
没有顾白衣,他就是彻底的注孤生的命。
但顾白衣跟他不一样。
他无疑是一个正常人,可以正常地生活工作交友爱人,不必非得被另一人的阴霾所笼罩。
尤其是当林稚简突然出现。
沈玄默被迫去直面现实——
此时此刻,顾白衣能这样站在他身侧,仅仅是因为他最初没有别的选择。
顾白衣是走投无路,才选择了他。
沈玄默甚至没有立场去问他,所以只能保持沉默。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后悔刚刚没有直接拉走顾白衣,这样就不用撞上林稚简了。
他现在希望林稚简被敷衍过去之后能早点离开。
但顾白衣回头看了他一眼,面色如常地笑了一下,对林稚简说:“是我男朋友。”
第58章 正名
◎你是不一样的◎
“哦, 男朋——”
林稚简点头点到一半才觉察不对,张大了嘴巴,眼睛都瞪圆了, 来来回回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有吃惊讶异,没有厌恶反感。
片刻之后,她甚至隐含担忧地瞥了沈玄默一眼,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真的啊?”
沈玄默看起来就不像是很好相处的样子。
顾白衣便转头去问沈玄默:“沈哥, 你觉得算吗?”
沈玄默牵了下嘴角,终于露出点笑意, 看起来稍微显得柔和了一些。
他说:“是。”
林稚简又去看他们手上提的灯, 忽的回想起刚刚在花灯铺子前听见有人小声嚎叫,说有两个帅哥在那边买灯, 太可爱了。
她当时还想帅哥买灯,为什么要说“可爱”?
现在她隐约懂了。
他们两人手上的灯——尤其是沈玄默手上的,要么童心未泯外冷内热,要么就是足够纵容,能陪着身边的人一起胡闹。
刚提起一点的心又落回去。
然后她又是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所以你们这是……在约会?”
反应过来之后,她顿觉有些尴尬——
人家小情侣在这边约会约得好好的,她一个外人突然冲上来, 嘚吧嘚吧说了一堆废话。
难怪那个沈哥刚刚脸色不好看。
没开口骂她算是他涵养好了。
反正联系方式已经要到了,以后还有机会再慢慢感谢,林稚简瞬间萌生了退意。
“那你们继续逛, 我先走了, 我弟弟还在那边等我。小白再见!”
林稚简往后又退了几步, 然后冲顾白衣挥了挥手, 飞快地跑远了。
留下的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 最终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继续往回走了。
回到停车场的时候,顾白衣手里拿了一堆小零食,灯就拿不住了,被沈玄默顺手接了过去。
或许是提着习惯了,画风迥异的两盏灯依偎在一起,竟还真的生出些许相得益彰的和谐感。
回去照旧还是沈玄默开车。
沈玄默坐进驾驶室的时候,想顺手把花灯扔到后座上,却被顾白衣伸手按住:“等等。”
顾白衣把怀里那堆零嘴放下,好在大多有包装袋,干脆通通丢进了后座,然后才空出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再往上提一点。”顾白衣指挥道。
沈玄默挑了下眉,但还是依言将两盏灯提起来。
顾白衣“咔嚓”几下拍了几张照片。
拍完之后,他一边选挑选照片,一边问沈玄默:“沈哥,你是不是不太高兴?”
沈玄默矢口否认:“没有。”
顾白衣笑了一声,半点不信:“是因为想到那个合约?”
沈玄默说:“你亲口承认我是男朋友了。合约可以作废了。”
顾白衣眨了下眼睛,说:“但是这条是你自己后来加的啊。”
——就在第一次给沈玄默挡烂桃花的时候。
说什么对外就当是真正的情侣相处。
沈玄默:“……”
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不一样。”辩解起来都很无力。
向来灵活的头脑在这种事上就昏了头,一时之间竟想不到该找个什么样的理由撇开这件事。
没等想清楚,就先听见手机叮的一声轻响。
顾白衣在自己的朋友圈里发了一条新动态,就是刚刚拍的那两张花灯照片,配图仅仅两个字——
「约会」
照片里背景被虚化了,看不出后面的人影——本来也只拍到下巴以下,唯一突出的就是中心两盏画风迥异的灯。
这是顾白衣第一次向自己身边的人隐晦提及恋爱这件事。
哦,算上林稚简是第二次了。
不过也都是在同一天的发生的,暂且可以归于同一次。
沈玄默看着自己手机上新刷新出来的照片,神情微动。
“宁宁——”他抬头看向顾白衣。
顾白衣正把叮叮当当接收着一堆新消息的手机往后一扔,精准地抛在后座上。
在沈玄默沉默之时,他又伸手接过了他手里的灯,同样是顺手丢进后座。
顾白衣往前探身,中间仅剩的那点阻碍也没有了。
他眯了下眼睛,蓦地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沈玄默呼吸一滞。
顾白衣倾着身子靠过来,便比他矮了一头,自下而上地仰视他,眼眸明亮而狡黠地问他这个本该已是他们心照不宣的问题。
不像是质问,也并非疑惑,反倒更像是……
沈玄默眸色渐沉,却始终克制着将他直接按进怀里的冲动,低声回答:“是。”
“我喜欢你。”沈玄默继续说道,“从第一次见面——不对,是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或许是对你一见钟情。到了现在,我甚至可能……”爱着你。
一语未尽,沈玄默又陡然意识到,他应该去掉“甚至”和“可能”这两个词。
他确实爱着顾白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可能顾白衣未曾对他的过往表露出惧意的时候,他彻底放下了心房,那些压抑的情感便一发不可收拾。
又或许更早、更深。
顾白衣“嗯”了一声,没有再让他继续说下去,而是回道:“我也喜欢你。”
沈玄默的呼吸又乱了。
他终于忍不住伸手,但也仅仅是虚虚压在顾白衣的后颈上,都不敢用力。
车子里的空间还是太狭窄了。
沈玄默开始后悔或许不应该上车,如果没有这点狭窄空间的阻碍,冲动都有了借口。
又或者以后可以换一辆更宽敞一点的车。
他尽力分散着思绪,除了呼吸和眼神,都极尽克制。
良久,他才喑哑地应了一声:“嗯。”
顾白衣问他:“你不高兴吗?”
沈玄默低哑着声音说:“我很高兴。”
他确实很高兴。
高兴得好像要飘起来了。
但随之而生的却是一些更为阴暗的欲|望,宛如即将出笼的饥饿猛兽。
他高兴,但不满足。
他不想吓到顾白衣,只能勉强克制忍耐。
顾白衣却没有退开,而是微微仰头,往后撞上沈玄默的手掌,又背过手去贴住他的手背,允许他抚摸自己的后颈。
默许亲近的态度让沈玄默神色稍缓。
直至顾白衣再度开口:“你是不是担心,我其实没有那么喜欢你?”
沈玄默脸色一僵,按在顾白衣后颈上的手指不自觉用力,然而又瞬间反应过来,放松了力道,歉疚地轻柔了两下。
顾白衣全然没有躲闪反抗的迹象。
好像是躺平了露出肚皮任由抚摸的小动物。这是在向他表达信任。
待沈玄默平静下来,顾白衣一手拽着他衣襟,主动贴上他的唇角亲了一口。
沈玄默撞上他含笑的眼眸。
“其实我真的挺喜欢你的。尤其是知道……我们都是这个世界的异类。”顾白衣将后两句话含混地吞咽回去,只留下一些混沌不清的字音。
他还是没有勇气直接坦诚。
但那些依赖、那些信任,以及或许是由之衍生而来的喜欢却是真的。
“对我来说,你是不一样的。”顾白衣再一次重复着这句话,“跟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除了你,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了。”
“以后,你会明白的。”-
顾白衣第二天才看到嵇兰因给他发的消息。
好几个感叹号前面是一句有点莫名其妙的话——
嵇兰因:「你跟林和初去约会了?」
顾白衣愣了一下,感觉自己可能错过了什么关键剧情。
他隐约猜到什么,回了一句:「为什么这么说?」
然后就退出去翻了翻好友动态。
果然,林和初也在昨晚差不多的时候发了一张花灯的照片。
背景昏黄,拍得很是敷衍。
乍一眼看过去,跟沈玄默那个确实有点像。
照片里明显是一个人拍照,另一个人提灯,至少两人结伴同行。
这条动态后来重新编辑过。
原本就是光秃秃的一张照片,跟他原本偶尔拍张照片塞进动态的习惯一样,但大约也是被人问起了,后来又添上了一句说明——
陪姐姐出来玩。
顾白衣回想起来,昨晚林稚简也说是带着弟弟出来散心。
——这么巧?
顾白衣有点意外。
但想想也不算什么很奇怪的事。
他和林和初都是不爱谈论私事的人,同寝室这么多年,嵇兰因都不知道林和初还有个姐姐,更别提原主了。
姐弟俩长得并不怎么像,顾白衣自然认不出来。
而且林稚简一直都不知道顾白衣的大名,就算在弟弟面前提起过,大概也很难联想到一起。
林和初可能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件事。
正想着要不要跟他打声招呼,嵇兰因的回复就跳了出来。
嵇兰因:「照片啊!」
嵇兰因:「不过后来他又说是陪姐姐在外面玩。」
嵇兰因:「要是真的只是巧合,那你们也太有缘分了!那么巧在差不多的时间点发差不多的照片!换谁看都以为是你们在约会!」
顾白衣叹气,回复:「真的只是巧合。」
是挺巧。
这会儿他倒是有点庆幸原主性格孤僻了,好友列表里的大学同学就那么几个,还是刚进宿舍的时候被嵇兰因拉着加了一圈。
同时看到他和林和初的动态的同学,屈指可数。
顾白衣单独回复了嵇兰因最后一条消息:「这种玩笑以后不要乱开。我和林和初没有什么同学以外的关系。」
嵇兰因那边“输入中”的状态持续了半天,大概是将对话又一个字一个字删除了,只留下一个字:「哦。」
他很老实地发了个滑跪道歉的表情包。
等发完好像又反应过来,他又问了一句:「等等,你是真的跟人约会啊?」
他又补充了一条:「跟别的人。」
顾白衣:「嗯。」
顾白衣:「所以这种事不要乱说。」
顾白衣:「我对象会不高兴的。」
嵇兰因:「……」
嵇兰因:「??????」
嵇兰因:「你什么时候脱的单?」
嵇兰因:「叛徒!!!」
他还以为顾白衣发的“约会”只是调侃,要是真的谈恋爱,哪个男人好意思在女朋友面前玩那么幼稚的东西?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哀嚎过后,八卦之心就有点压抑不住了,旁敲侧击地打听前情。
顾白衣笑了笑,没有回得太详细,只说了一句:「以后有机会带给你看看。」
——如果沈玄默愿意的话。
沈玄默当然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元宵节过后的第二天,两人就要回宁城了,顾白衣说要跟朋友道个别,沈玄默也不用考虑什么避嫌的问题了,亲自开车把他送过去。
道别对象当然就是田添恬。
自从唐家开始自顾不暇之后,顾白衣就能正常出门了,除了逛逛特产商店,就是去找田添恬。
听说顾白衣要回去的时候,田添恬分外不舍。
他坚持要把顾白衣送到机场。
顾白衣转头看了眼沈玄默,面带征询。
沈玄默眉头一跳,看得出来顾白衣对待这位新朋友态度不一般,尤其对方那种黏黏糊糊毫无分寸的劲儿,看得真叫人碍眼。
但捕捉到顾白衣脸上潜藏的恳切,沈玄默也说不出一个拒绝的字眼。
他还是舍不得让顾白衣失望。
“让他坐副驾。”沈玄默说道,“回头再叫司机送他回来。”
顾白衣点点头,没有意见。
田添恬有意见,但不敢说。
他们这种练武的人直觉很敏锐,田添恬一眼就看出来沈玄默不大好惹,而且对方并不是很喜欢自己。
田添恬不想让顾白衣卡在当中为难,因此只当做没看到他。
但此刻见沈玄默自顾自地发号施令,连位置安排出发时间都要插手,田添恬还是没忍住问了顾白衣一句:“他是你债主?”
怎么感觉比当爹的还要啰嗦。
顾白衣还没接话,沈玄默从他们身边路过,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田添恬一眼。
“我是他男朋友。”沈玄默理直气壮地给自己正名。
第59章 宽心
◎有欠条的◎
田添恬闭上了嘴。
他满脸惊诧地转头看了沈玄默一眼, 然后又转回去看顾白衣。
——真的?
顾白衣无奈地笑了笑,点头:“对。”
田添恬:“……”
田添恬一脸痛心疾首:“你才多大啊怎么就谈恋爱了!”
顾白衣:“我好像比你还要大两岁。”
田添恬:“……”
话是这么说。
但那种眼睁睁看着水灵灵的白菜被猪拱了的心塞感还是难以抑制。
偏偏这颗白菜还没半点不乐意。
看着田添恬一脸哽咽无言的模样,沈玄默顿时气顺了不少, 也就假装没听见他后来又拉着顾白衣嘀嘀咕咕的话。
什么不要被人骗了、要提高警惕、最好让父母家人把把关……
沈玄默没打扰他们的谈话, 但听到“父母”二字时,还是上了点心。
顾白衣语气平常地对田添恬说:“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田添恬愣了一下,然后伸手拍了下自己的嘴巴,跟他道了歉。
顾白衣笑了笑说没什么, 主动扯开了话题。
田添恬的注意力很容易就被转移了。
沈玄意侧过头看到顾白衣脸上如常的笑,却蓦地心头一紧, 生出一丝绵绵的酸涩来。
从前他倒也没这么在意顾白衣母亲去世的事, 此刻才惊觉过来,顾白衣已经是真正的“孤苦无依”。
顾白衣表现得豁达, 大概也是别无选择。
送走了田添恬之后,顾白衣一转头,就注意到沈玄默的表情不大对劲。
比往常沉默深沉,也比往日更温柔一点。
办完所有的登机手续,沈玄默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一边牵过他的手,拉着他走向候机厅。
平常在外面, 他们也不会表露得这么亲密。
顾白衣有些不明所以,却没有推拒,只是问:“怎么了?”
穿过大厅, 走过一盆郁郁葱葱的绿植, 沈玄默借着遮挡飞快地碰了下顾白衣的唇角。
轻浅到不知道该不该算一个吻。
沈玄默说:“以后, 我会对你好的。”
顾白衣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懵懵懂懂地点头, 说:“好。”
他顿了顿,又接了一句:“我也会对你好的。”
牵着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一些,沈玄默喉结微动,回过神来松了力道,轻轻“嗯”了一声。
等到上了飞机,顾白衣才隐约反应过来,可能是因为先前他提到父母的事。
先前他已经跟沈玄默聊过这件事,但后来就没再提过。
顾白衣是暂时不愿多想。
但沈玄默还是放在了心上的。
只是寻亲这种事向来希望渺茫,相隔二十多年的时间,当初收养原主的孤儿院都不在了,想找到线索更是难上加难。
沈玄默都不敢打包票说一定能找到顾白衣的亲生父母。
找不找得到是一码事。
那家人如今是什么样的光景又是另一码事。
兴许苦苦寻找丢失的孩子,又或许早就遗忘了这段伤痛过往,或者干脆出了什么意外……
沈玄默私心里也希望顾白衣不要对这件事抱太大的期待。
免得再受到二次伤害。
不过他嘴上不提,但在回了宁城之后,就叫人去查顾白衣的身世了。
因为希望不大,所以沈玄默暂时没有告诉顾白衣这件事。
回到宁城之后,沈玄默又开始忙碌起来。
以往他一心想着早日退休养老,工作尚且算是认真负责,但对公司的发展却并没有那么上心。
从首都过了个年回来,他才真正生出一点野心来。
回公司的第一天,沈玄默就组织公司高层开了场大会,仔仔细细地探讨了一下公司未来的发展问题。
大有一种冲出世界乃至冲进宇宙的决心。
郁乘风听得都神情恍惚,忍不住在休息的间隙里小声问了元以言一句:“他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元以言其实也有点惊讶,但比郁乘风好一点。
他几乎是全程跟进沈玄默的恋爱进度,因此隐约猜出来真相。
“可能……”元以言用资料夹挡住嘴,颇有点幸灾乐祸地说道,“突然进入了求偶期吧。”
有了对象了,便开始觉得手上那点家底不够用了。
自然开始拼命折腾事业了。
不过有能力的上司有上进心,对下面的人来说也不算坏事。
都是年轻气盛的,谁不想走得更高点。
新年新气象,公司上下都充满了干劲。
顾白衣对此毫不知情,回宁城后他还有两天的假期,便抽空去上了坟,又去拜访了一下方二姨母女俩。
方二姨难得放假,留他吃了顿晚饭。
她没追问过年期间发生的事,只是问他最近身体如何,学业上有没有什么困难的。
下半年就是大四,该考虑找工作的问题了。
继续往下念也不是不行。
只是原主成绩一般,对这个专业也没什么兴趣,当初是为了留在宁城才选择了这个专业。
方二姨对他的情况大致了解一些,还特意托人打听过,考研转专业也不是不行。
到底是她一片好意。
顾白衣对这些事暂时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但也认认真真跟她商量了一番利弊。
陶木桃正在上高中,最近老师也提到高考选志愿的事,偶尔也能插上两句嘴。
一顿晚饭吃到最后,仿佛就是普通人家的餐桌,只事关一些琐碎的日常。
但晚饭之后,顾白衣还是要走的。
方二姨接过他手中的碗筷,拒绝他帮忙的好意,差点开口叫他留下住一晚,片刻后反应过来。
顾白衣已经不是那个只有几岁大的孩子了,不合适。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送顾白衣出门。
陶木桃想跟过去,被方二姨赶回家:“作业写完了吗?赶紧去写!”
陶木桃只好撇了下嘴,冲顾白衣摆了下手,转身进屋去了。
方二姨送顾白衣下楼,一边问:“你怎么回去?”
顾白衣回答说:“一会儿有朋友来接。”
沈玄默知道他在方二姨家吃晚饭,要了地址,说正好下班的时候过去接他。
顾白衣下楼的时候,正看到沈玄默开车过来。
大约是看出来他们正在谈话,沈玄默将车停在了路边等着,并没有过来打扰,只是透过车窗给他打了个手势。
方二姨愁眉不展,并没有注意到路边的这点动静。
她是迟疑再三,才跟顾白衣提起旧事:“白衣,去年那笔钱,你是不是真的又——”
最终她还是没有直白地说出那些不太好听的字眼。
但未尽的意思两人心照不宣。
这件事始终是她的一个心结。
只不过先前确实委屈了女儿她心底有愧,顾白衣又没有表现出异常,这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过年期间,她嘴上说着出去散散心也好,但看到顾白衣一走半个多月才回来,心底还是不安。
“你过年都回来没给你妈上坟——我不是怪你,我就是有点担心。”方二姨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有人不让你回来?如果真的遇到什么困难,你可以跟我说,我虽然……虽然没什么能力,但多一个人总多一份力。”
顾白衣愣了一下。
方二姨忐忑不安的模样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以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顾白衣其实并没有跟方二姨走得很近。
感激归感激,但到底不是真正的亲人。
方二姨一家不该因为原主母子的事而平白受苦,顾白衣想办法还钱也是理所应当。
顾白衣没做违法乱纪的事,自由没受限制也没缺胳膊少腿,也没有抑郁不安,方二姨算是跟他心照不宣,并未追究过。
但怎么一下子赚到那么多钱,方法也就那几个。
方二姨还是有点隐忧的。
过完这个年之后,她的担忧越发抑制不住了。
顾白衣一边思索着,一边问道:“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方二姨皱起眉,下意识说:“没有!”
但眉宇间一闪而过的厌烦分明是说“有”。
片刻后她反应过来,脸色不怎么好看,却不是冲着顾白衣去的。
既然已经问出了口,她觉得继续隐瞒也没什么意思了。
方二姨抿了抿唇,下意识压低了声音,语速飞快:“还不是那些亲戚,就喜欢捕风捉影说些闲言碎语,反正你现在也不跟他们来往,就算碰到了也别放在心上。”
她没说得很明白,但顾白衣一听就懂了。
正是因为那些捕风捉影的事并非完全的污蔑,方二姨才越发梗得慌。
她是知道母子两人过得不容易,听说那些闲言只会心疼。
但其他人可未必。
过年的时候,她把那些碎嘴的人都呛回去,但那些人言谈八卦间说的那些包养小情人的阴私事,还是钻进她脑子里。
然后就是与日俱增的担忧。
顾白衣脑子一转就已经想明白了。
他转过头,朝沈玄默那边招了招手。
沈玄默靠在车窗边,有点摸不准他的意思。
顾白衣叫他:“沈哥,你过来一下。”
沈玄默打开车门下车,快步走了过来。
旁边突然走出来个陌生男人,方二姨吃了一惊,那些话下意识全咽回去了,还不可避免地露了几分惊慌的神色——
她有点担心,刚刚那些话要是被外人听见了,或许对顾白衣不太好。
但这个男人脸上却并没有露出丝毫轻慢的神色。
顾白衣给他介绍:“这是方二姨,我妈妈生前最好的朋友。”
沈玄默低头,温和地跟着叫了一声:“方二姨好。”
方二姨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声:“你、你好。”
顾白衣拉了下沈玄默的袖子,给方二姨介绍:“他叫沈玄默,是我男朋友。去年那笔钱,是我跟他借的。”
他借着袖子的遮掩挠了下沈玄默的掌心。
沈玄默包裹住他作乱的手,已经明白他的暗示,言辞恳切又真诚地说:“对。有欠条的。”
第60章 欠条
◎想让你开心◎
沈玄默最后也说不出来“以后要还的”这一句话。
他担心顾白衣当真。
到时候在老婆本上再添一笔债, 那他可就亏大了。
就前面两句话,沈玄默都说得有点勉为其难。
方二姨:“……”
她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震惊“男朋友”三个字,还是先怀疑一下听起来就很可疑的“欠条”。
然后在昏沉的灯光下面, 她注意到两人靠在一起的袖口。
她又想起先前顾白衣说有朋友来接。
如果真是那些乌七八糟的金主小情人什么的, 大概也没寒酸屈尊到亲自过来接人的地步。
沈玄默身上也没半点不耐烦和高高在上。
方二姨试探着像问寻常情侣一样问了问他的情况,比如家在何处年龄多大有没有工作,沈玄默都好声好气地一一作答了。
当然如工作这些情况他答得比较委婉。
听起来就是个条件不错的富二代。
坦诚点来说,方二姨已经不太相信什么真爱的说法了, 不过就是小年轻一时激情上头产生的错觉罢了。
如果是自己的孩子,她一定会劝对方慎重。
但顾白衣已经没有任何依靠了。
无论是为了情感寄托, 亦或是其他什么理由, 有人能支撑陪伴着他走一路,也不算什么坏事。
最重要的是, 他找的这个人态度很好。
好到方二姨也找不到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
而且顾白衣看起来也确实挺喜欢对方的。
方二姨按捺下心底那点酸涩,脸上还挂上了一点和蔼的笑容,跟看家中的其他小辈没什么差别。
软化的态度说明她已经接受了这个说法。
这关算是过了。
两人同时在心底暗松了一口气。
顾白衣想着先把方二姨安抚好,免得她再多想心忧。
沈玄默知道她对顾白衣多有照顾,态度自然很好,一边宽着方二姨的心,一边跟他打听着顾白衣的旧事。
说明是真的很上心。
方二姨见状就更加放心了一些, 一边和颜悦色地说了些过去的事。
既然是在对象面前,她自然是尽量挑好的方面说。
比如顾白衣从小乖巧懂事,比如小时候长得可爱讨人喜欢, 出门的时候还被人抱住不肯撒手想拐回家, 长大以后就是对母亲很孝顺, 照顾起来尽心尽力……
方二姨是看着顾白衣长大的, 回忆起那些琐碎的事情便生出许多怀念与感慨。
后来不必沈玄默再追问, 她也有点停不下来了。
直到陶木桃在楼上开了窗子叫她:“妈!你电话!”
方二姨应了女儿一声:“来了。”
远处钟楼闷闷地响了几声。
天色已经不早了。
方二姨还有点意犹未尽,但也不好意思再强留。
“这几年白衣过得也不容易。如今……”她顿了顿,“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顾白衣没有打断她的话,轻轻“嗯”了一声。
沈玄默说:“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方二姨:“……”
听着这话还是有些怪,她看了看顾白衣,又看了看沈玄默,说:“以后有空来家里坐坐。”
沈玄默点点头,说:“好。”
方二姨看向顾白衣。
顾白衣也跟着点了点头,应下:“我知道了,二姨。”
方二姨朝他笑了笑:“天色不早了,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们互相道了别,一个上楼,一个转身。
回去的路上,沈玄默忽的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了顾白衣一句:“你妈妈那里,要不要也去看看?”
顾白衣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沈玄默指的是养母。
他轻笑了一声,问:“现在?”
沈玄默呛了一下:“当然不是。”
这个黑漆漆的夜色里,就算他也会觉得墓地这种地方有点渗人。
不过那是养大顾白衣的母亲。
沈玄默想了想,又有些迟疑:“不过如果你想的话——”
“不用了。”顾白衣连忙打断,暂且不想让这个玩笑话成真,“等以后再说吧。”
等一切尘埃落定以后。
沈玄默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坚持。
顾白衣转移了话题:“你吃过晚饭了吗?”
沈玄默回答说:“还没有。”
他今天下班有点迟了,但又不想让顾白衣等他,所以没来得及吃饭就出发了。
回去之后随便吃点什么填填肚子就够了。
他没说原因,但顾白衣也猜出来了,只能盼着家里还有吃的。
可惜不巧,沈玄默早先说了在公司吃饭,顾白衣也不回来吃,周姨就没有过来做饭。
厨房里干干净净冷冷清清。
柜子里倒是囤了一堆速食产品,沈玄默泡个面还是不在话下的。
沈大少爷的私生活有时候格外的“艰苦朴素”。
但泡面也总比半夜把自己送进医院好。
沈玄默对此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他做饭就是玄学,按照教程一步一步地来,有时候运气好能入口,有时候就是表面光鲜亮丽,实际上内部不知道就发生了什么微妙的化学反应。
简单来说,就是难吃,而且可能有毒。
好在大部分时候他不需要自己动手,他对吃穿住行的要求都不高,自然也没什么钻研的兴趣,索性就不再一一试雷。
这么晚了,沈玄默也不想再把周姨特意叫过来做饭,转头去厨房烧水。
顾白衣打开冰箱看了一眼,鸡蛋青菜都有,厨房架子上还有半袋挂面。
“我给你下碗面。”顾白衣拿了两个鸡蛋一把菜,转头顺手收走了沈玄默手里的泡面。
沈玄默问:“你会做饭?”
顾白衣说:“应该比你好一点。”
沈玄默:“……”
顾白衣笑了一下:“就是普通家常菜的水准。”
同样是富家少爷,顾白衣前世的日子可是真清苦。
在山上的时候生火都得自己来,更别说做饭了。
不过他做饭的天赋也就只是普普通通,若非这种情况应急,他也不会跳出来献丑。
沈玄默紧张地站在灶台边,见顾白衣动作还算熟练,这才放了心。
几分钟之后,一碗简单的青菜面被端上了餐桌。
绿油油的青菜叶子上盖着两个煎蛋,热气腾腾。
沈玄默在桌边坐下,一时之间竟有些不敢动筷子。
宅院空旷,灯光冷灼,一向是冷清寥落的地方,就因为摆了一碗面,陡然间好像就平添了几分温馨。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人。
沈玄默瞄了顾白衣一眼,飞快地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可惜没有关掉的音效还是暴露了他。
顾白衣正在客厅那边翻找纸笔,闻声回头看了一眼,一时间哭笑不得:“你是想再给它上柱香再吃吗?”
沈玄默一点也不脸红:“这是你第一次给我做饭,当然要好好纪念一下。”
顾白衣嘴角一抽:“以后还有机会的。软了烂了就不好吃了。”
沈玄默“嗯”了一声,眉眼都柔和下来。
顾白衣心底跟着一软,拿着一沓便签纸坐到餐桌对面。
沈玄默低头吃面,顾白衣坐在桌边写东西。
等到快吃完的时候,沈玄默抬了下头,一眼瞥见便签纸上的抬头——
「欠条」
前面几行似模似样地写着乙方于某年某月某日向甲方借债若干。
沈玄默差点被呛到。
顾白衣头也不抬地将手边的水杯推过去:“慢点。”
沈玄默看了眼只剩了一半的水杯,默然一瞬,却什么也没说,接了过来。
喝完水,他顺过气,问:“你给谁写欠条?”
顾白衣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他明知故问:“当然是你啊。除了你,我又没有欠过别人的。”
沈玄默皱眉:“你不欠我什么。”
相反,他从顾白衣那里得到的东西多得多。
本就是由他提起的交易,顾白衣也一直配合他。
现在再想起来,他都控制不住地觉得是让顾白衣受了委屈,光是那些钱也远远不能弥补。
怎么能再提“欠”?
就算是担心名声——
他们可是有了名分的情侣关系,他给男朋友花点钱难道不是更理所应当吗。
沈玄默压抑着语气,到底也没对顾白衣真的发火。
但顾白衣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不太高兴。
先前就不该在方二姨面前提欠条的事!
沈玄默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情绪,放软了语气,伸手跟顾白衣索要那张还没写完的欠条。
顾白衣也没犹豫,顺手就把欠条递过去。
递完他还笑,一手撑着下巴看沈玄默:“你要是不想要,直接撕了好了。”
沈玄默看清楚全文,动作就是一顿。
“借债”若干下面,写着“欠人情一条”。
至于还礼,则是允诺沈玄默一个愿望。
“前面几个月不明不白,只为演戏拿报酬我心安理得,但带上人情就让我良心不安。因为最后我也心怀不轨,不够敬业。”
顾白衣顿了顿,接着说道:“所以这部分,该还。”
沈玄默:“一个愿望?”
顾白衣:“须得是我力所能及的,不违反公序良俗的,最长不能超过三个月——你一会儿帮我添一下,我还没写完。”
除了这些,让他干什么都行。
沈玄默:“……”
真的很难抗拒这种诱惑。
迟疑了片刻,他接过了顾白衣手里递来的笔,将桌子清干净,接在那行字后面又补充了那几句话。
一边写,沈玄默的语气还有点复杂:“你跟所有人都要算得这么清楚吗?”
顾白衣说:“对别人,是。”
对外人,他向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他确实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但对你——”顾白衣微顿。
沈玄默正好写完最后一笔,抬起了头,正看到顾白衣托着下巴冲他笑。
“只是找个理由让你开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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