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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半神半魔


    女子在光芒中大声笑着, 可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笼罩在她和鹿朝身上的光芒,只是一瞬间, 便消失不见, 而她手里的补天石, 已经出现在鹿朝手里。


    她呆呆地看着鹿朝,再看了看她身后那个一身戾气的可怕男人,他手里居然有一块更大的补天石,方才, 她手里补天石的力量就是让那块大的吸走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女子这才感到害怕,小心翼翼地向后退去。


    “你夫君是妖, 而你是人, 你为了和他在一起,所以也想变成妖。”鹿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而是淡淡地说。


    “你怎么知道?”女子被她戳破, 干脆就恼羞成怒。


    “补天石,不仅可以补天, 也可以补这世上一切残缺的东西, 你为了变成妖,斩了自己的双腿,让补天石帮你补上一个妖身。”


    女子眼中流出了眼泪:“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有错吗?”


    “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并没有错。”鹿朝说这话时, 帝夙不禁抬眸看向她,“但是, 你成了妖之后, 就忘了人的本性,到处猎捕无辜的凡人为食。”


    “我如果不这样, 就不像一个妖,他常常说,我不是真正的妖,无法理解他,他想回妖境去,和真正的妖一起生活,我怕他会离开我,所以想变得和他一样。”


    鹿朝摇头道:“人妖殊途,你们本就不一样,不属于一个族群,做不到互相理解,你也不该强求,世间的姻缘,是强求不来的,勉强为之,不过让自己痛苦罢了。”


    “他现在已经死了,说什么都没用了。”女子捂着脸哭泣。


    鹿朝看了看她,最终还是心生怜悯:“补天石我们拿走了,你好自为之吧,往后不要再伤害无辜了。”


    一行人离开了这女子的家,天空还是一片阴沉,仿佛很快一场暴雨将至。


    风栀忽然说:“小朝,世间姻缘当真强求不来吗?”


    鹿朝想到她身边一堆男宠,不禁认真思考了一下:“你是魔域的公主,或许不需要强求便有。”


    “我要的是我喜欢的!”风栀说,“我喜欢一个人,但他不喜欢我,我能强求吗?”


    鹿朝不解道:“你为何要让自己不开心?”


    “因为我喜欢他。”风栀情绪低落,“我想让他也喜欢我。”


    “公主,人生有八苦,其中之一,便是求不得,这世上很多事情是强求不来的。”


    “是吗?”风栀低着头,一路上再也没有说话。


    他们下了山,来到海边,海面上波涛翻涌,似乎也不太平。


    君染道:“看来,被杀死的那只水兽,不是一般的水兽,和海里的龙族有些瓜葛,如果触怒他们,遂州恐怕要遭水患了。”


    鹿朝便说:“去海底走一趟吧,那只水兽在河中,想必不是第一次攻击过往的船只,这一次是巧合,船上只有我们几人,若是人多不知道要死去多少无辜之人。”


    看见她要去海底,君染拦住她,压低声音说道:“你不必亲自去,龙族从未见过你,我去吧。”


    鹿朝点点头:“那你小心。”


    君染化成一道雪白的光,消失在漆黑的海面上。


    “我们在此休息一会儿吧。”鹿朝说完,砚焉就懒洋洋地在沙滩上躺下来,翘着一条腿,从怀里摸出了早上没有吃完的红豆饼子。


    风栀坐在一边,撑着脸颊发呆。


    帝夙站在鹿朝身边,和她一起望着海面,片刻之后,他说:“你说姻缘勉强不来,若我偏要强求,你会如何?”


    “我不会如何,但你会很难过。”鹿朝抬起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帝夙举起了补天石,说道:“我不信你没有爱过我,我和你生生世世,只是为了错过吗?我不相信,补天石里的这一世记忆,你想和我一起看吗?”


    鹿朝犹豫了一下。


    “你怕吗?”帝夙问,“你怕看见这一世里,你或许对我动过心?”


    “不可能。”鹿朝笃定地说,她断了情根,不可能有情。


    “那你敢和我一起看吗?”


    “那就看吧。”


    帝夙拉着她坐下,和她一起握住了补天石,里面的封印早已经被打开,力量回到他身上,记忆却还留在里面,他轻而易举就能将那段尘封的记忆打开。


    鹿朝在一阵摇晃中醒过来,外面吹吹拉拉,鞭炮齐鸣,一片喜庆的声音,她眼前盖着红盖头,正在出嫁的路上。


    算上云朝那一世,这是她第六世的记忆,她叫沈朝朝,今年十六岁,家中穷困,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嗜赌如命的哥哥,因为欠了一屁股债,听说遂州城首富赵家有个病得快死的少爷,想要个八字合适的小姑娘去冲喜,她哥哥一打听,正好她八字合适,迫不及待把她卖给了赵家。


    今日是她嫁进赵家的日子,临出门前,赌鬼哥哥还安慰她:“赵家金山银山,就算赵家少爷死了,你当了寡妇,也一辈子不用饿肚子!”


    她一路上都忍着没有哭,不管去哪里,总比在家被哥哥打骂要好。


    赵家有意为那个病鬼少爷冲喜,婚礼办得隆重盛大,整个遂州城的百姓都出来看热闹,大街上挤满了人。


    鹿朝心里想着:这病鬼少爷不会是帝夙吧?


    她和他生生世世都纠葛,这一世会是例外吗?


    很快,花轿已经到了赵家门外,那个病鬼少爷病得都走不动路了,代替他来迎亲的,是他的弟弟,喜娘掀开了轿帘,说了一堆吉祥喜庆的话之后,就把她的手交到一双带着薄茧的大手中,被他牵着走去拜堂。


    弟弟来迎亲……鹿朝心里又有了一个狗血的想法,也许弟弟才是帝夙,按照之前几世的经验,也许会上演一出弟弟和嫂子的狗血大戏,所谓好吃不如饺子,好玩不如……然后被人发现,她会被人沉塘?


    鹿朝打了个寒颤,她被弟弟牵着走进大堂,她的手又被放进一只冰凉孱弱的手里,接着,她和这个人拜堂行礼。


    被送入洞房之后,鹿朝心里还在纠结着,这一世到底哥哥是帝夙,还是弟弟是帝夙?若是哥哥的话,他病成这样,一定会比她早死吧?若是弟弟那可太狗血了……


    很快,她眼前的盖头被人挑起。


    沈朝朝虽是被卖来冲喜的,但这也是她第一次成亲,一直都紧张得不行,她低着头,半晌都不敢抬头。


    “咳咳咳……”面前的新郎捂住口,不停地咳着,“别,别害怕……”


    听到这个声音,她才敢慢慢抬起头,眼前是一个面容英俊,却病态消瘦的男子,他目光温润,朝着她轻轻一笑。


    沈朝朝愣住。


    鹿朝也愣住。


    他不是帝夙。


    他是君染。


    他病成这样,和君染的病态几乎差不多,只是君染是神,好歹能以法力维持正常的行动,而眼前的他只是个凡人,像一片凋零的枯叶,挂在枝头摇摇欲坠。


    “我叫赵云染。”他咳了几声后,似乎有些站不稳,沈朝朝连忙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扶着他坐下,他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会给你添很多麻烦。”


    “没关系。”沈朝朝低着头,她来时,原本以为他是个病得很可怕的人,都说他快死了,可现在看着他,只是觉得他被病痛折磨,很可怜,而且他也不可怕,他说话声音温柔,笑容也很温柔。


    赵云染细细地询问着她家中的一切,她也毫无保留地告诉他。


    听到她被嗜赌如命的哥哥卖来给他冲喜,他抱歉地说:“别害怕,以后如果你不想让他来打扰你,他就永远不会来。”


    沈朝朝点点头:“嗯。”


    他指着床头一个柜子说:“里面有个锦盒,你拿出来。”


    她依言爬过去,把柜子里的锦盒拿出来,递到他面前,他没有接过,只是就着她的手打开,拿出最上面的一封和离书给她。


    沈朝朝一愣,随即咬着嘴唇说:“你是不是……讨厌我?”


    赵云染摇摇头:“我的身体,可能撑不了多久了,我不想拖累你,我死后,你拿着和离书,还有里面这些银票和地契,会有赵家的人送你离开遂州,你选个喜欢的地方,找个好人,好好过日子。”


    锦盒里,除了和离书,还有厚厚一沓银票和地契,足够她过几辈子富贵无忧的生活。


    沈朝朝眼眶微微湿润,从小到大,没有人为她这么着想过,爹爹酗酒,打死了娘亲,她也差点儿被打死,后来哥哥好赌,只要输了,回家就拿她出气,过去十六年,她没日没夜都活在恐惧煎熬里,从没想过世上会有一个人会这么珍惜她。


    她站在他面前,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别哭。”他抬起苍白冰凉的手,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


    今夜虽是洞房,但他为了让她以后还能找个好人家出嫁,搬去了书房睡。


    第二天清早,赵云染就来房中,带着她去拜见父母,赵家夫妇见她容貌美丽,又生得乖巧,怜惜她被哥哥卖来,又嫁给病弱的儿子,便对她格外疼爱,晨昏定省的规矩也不要求她遵守,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吃早饭的时候,赵云染的弟弟赵云明也来了,英俊明朗,不是帝夙。


    鹿朝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一世她嫁了人,也没有遇到帝夙,他们两人的姻缘,或许这一世便断了。


    成亲之后的沈朝朝,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从前她家里穷苦,连饭都吃不饱,更别说穿漂亮衣服,可是嫁来赵家,赵家夫妇膝下没有女儿,便把她当亲女儿一样疼爱,带她买遍了遂州城所有衣服首饰的店铺,家里燕窝鱼翅不断进补,成亲才一个月,就把她从瘦弱可怜的模样,养得白白嫩嫩水水灵灵。


    她性格坚韧乐观,每天陪在赵云染身边,鼓励他好好吃药治病,天气好的时候,扶着他去院子里晒晒太阳,看看花花草草,他的身体,比从前好了许多,甚至不犯病的时候,还能和她一起出门,去吃吃遂州城著名的酒楼小吃,看看城里城外的名胜古迹。


    连她那个爱赌钱的哥哥也再没有出现过,赵云染说过,她不想看见他,他就永远不会出现。


    这一世的她,没有碰到帝夙,也没有听到过和帝夙有关的事情。


    也许这一世,真的再无瓜葛了吧。


    成亲半年之后,有一天,沈朝朝和赵云染去城外踏青归来,路上遇到了暴雨,海边风大,他们不敢前行,便到一座姻缘祠中避雨。


    赵家是遂州首富,出门在外自然带了一堆护卫仆从,进了姻缘祠后,各人分工,很快煮了热茶,拿出了糕点果品,在窗边摆了一张小桌,让沈朝朝和赵云染一边赏雨,一边喝茶。


    “阿染,这里有风,我们还是进去一些吧。”沈朝朝担心他的身体。


    “无妨。”赵云染笑着说,“我喜欢听雨,窗外雨声潺潺,便会觉得人生格外寂静。”


    沈朝朝趴在窗边,伸出手去接屋檐下的雨水:“我以前讨厌下雨,因为每次下雨,家中的屋顶就漏雨,一会儿这儿漏,一会儿那儿漏,雨下一整夜,我就要躲一整夜,等到早上,被子衣服都是湿的,又冷又累。”


    赵云染满眼心疼:“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有我……”


    他没有说下去,不知道他还能陪她多久。


    沈朝朝笑着看向他:“但我现在不讨厌下雨了,因为阿染在我身边,不会让我淋雨,所以,你一定要一直在我身边,要快点好起来,不要离开。”


    他双眼湿润,郑重地点头:“好。”


    他从前并不害怕死亡,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不打算苟延残喘,可是现在,他想努力地活下去。


    为了她。


    两人赏了半日雨,赵云染身体不耐寒,还是转进去休息了,这姻缘祠不大,只有一间祠堂,只供奉着姻缘神。


    仆从在最里面的角落铺了干净的垫子,放上暖炉,让赵云染坐在那里静静地看书。


    天渐渐转黑,暴雨却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海面上狂风呼啸,电闪雷鸣,仆人和护卫都有些担心。


    “这情形,不会是什么妖物作乱吧?”有个护卫披着蓑衣站在门口,忧心忡忡地望着天上的闪电。


    沈朝朝暖了一壶酒送出去,闻言好奇地问:“遂州这么大,应该不会有什么妖物吧?”


    “谢谢少夫人。”护卫接过酒,笑着说:“夫人有所不知,遂州城外那片镜海里,其实镇压着一条孽龙。”


    “孽龙?”


    “是一百年前天上的应龙和一个魔族生下的,半神半魔,神族为了掩盖这桩丑闻,把他镇压在镜海里,可是几年前,他挣开封印跑了,神族派了人下来追杀他,他被惹怒之后,就经常在镜海里兴风作浪,镜海周边几个城市,都被祸害过。”


    鹿朝听到这里,心里有种不太妙的预感,她觉得,帝夙多半是这条孽龙。


    只是如今她的身份,应该和这条孽龙八竿子也打不着吧。


    “少夫人进去吧,外面风大,当心生病了。”护卫连忙说。


    沈朝朝转身进去了,她依偎在赵云染身边,问他知不知道镜海里那条孽龙的事情?


    “只是传言罢了,他只在海中作乱,从未听说过会出现在陆地上,倒是行船的人要小心一些。”赵云染说。


    沈朝朝这才放心了一些,她渐渐在他身边睡着了。


    到了半夜,她忽然被外面一阵兵器交接声惊醒,伴随着巨大的雷鸣和法器的声音。


    鹿朝的心猛地提起来,这种声音对于她来说太熟悉了,绝对是厉害的大妖或是魔物!


    但是很快,这战斗声就停止了,静了片刻之后,外面的护卫忽然大喝一声:“你是什么人?来此做什么?”


    “避雨。”一个冰冷毫无情绪的嗓音说完后,一脚踹来了姻缘祠的门。


    血淋淋的身影跌跌撞撞闯进来,电闪雷鸣之下,鹿朝一抬头就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尽管满脸血污,可是他太过俊美,眉峰凌厉,哪怕昏暗之中,也有种令人窒息的惊艳。


    鹿朝心想:完了,还是遇见了。


    那边的帝夙也看见了她,这一世,他们果然要纠葛在一起,她休想逃离!


    “你是什么人?”护卫们看见他满身杀气,纷纷拔出武器,把他围起来。


    龙瀛冷冷扫过这些人,都是一群弱小的凡人,他一根手指就可以捏死。


    他今日被那些神族追杀,受了极重的伤,心情本就烦躁,立刻起了杀心,正准备动手之际,忽然听到一个清越的嗓音说:“算了吧,他只是进来避雨的,就让他避雨吧。”


    是她。


    龙瀛看向那个说话的女人,他方才一进来便看见她了,不知为何,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少爷……”那些护卫们看向赵云染,少夫人心软,这个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赵云染也说:“外面雨这么大,他受了伤,就让他避雨吧。”


    护卫们这才收起武器,但是没有再退出去,都尽职尽责地守在姻缘祠中。


    龙瀛走到对面的角落坐下来,一个人疗伤。


    这一夜的雨是那样大,雷声轰鸣,闪电像利刃一般劈下来,把祠堂所有的角落都照亮。


    赵家的丫鬟仆从们都不敢大声喘息,那个角落里血淋淋的人实在太可怕了,可是少爷和少夫人也知道这人不好惹,强行赶他出去的话,恐怕他恼羞成怒,只希望这大雨能赶快停,天亮之后他们立刻离开。


    可是赵云染身体不好,夜里实在太凉,他渐渐发起烧,浑身滚烫,沈朝朝连忙让丫鬟烧热水煎药,顺便熬了一锅清淡的小米粥,让他在吃药之前垫垫肚子。


    “阿染,吃一点吧。”她亲手端着小米粥,一小勺一小勺喂给他吃。


    赵云染道:“那个人看着可怜,给他送一碗吧。”


    鹿朝希望沈朝朝胆子小,不要去,可沈朝朝竟然不觉得害怕,她重新舀了一碗粥,提着裙摆慢慢走到那边的角落里,把米粥递给他。


    满脸是血的龙瀛抬起头,用暗红色的眼眸盯着她,一道闪电亮起,少女姣好的容貌像是她身后那尊华丽的姻缘神。


    她仿佛也是一尊女神,在他伤得快死之时,踏着黑夜走到他面前。


    “喝吧,喝完就不冷了。”她看他浑身发抖,以为他很冷。


    龙瀛抿着唇,没有接她的米粥,也没有回应她。


    他只是受了重伤,流了太多血,失血过多身上是很冷的。


    看他无动于衷,沈朝朝只好把碗放在他面前,转身回到赵云染身边,继续喂他喝粥。


    虽然外面风雨飘摇,可是这对小夫妻还是恩爱和谐,互相看对方的目光,都是温暖的。


    龙瀛坐在角落里,偶尔抬起眼睛扫过去,便觉得那一幕极其刺眼。


    觉得刺眼的,还有帝夙,那何止是刺眼,简直刺在他心脏上。


    那个男人,是裴知玉的模样,也是君染的样子。


    这一世,他们竟然是夫妻吗?


    他冷冷地盯着,尽管只是前世记忆,他还是无法忍受,因为他们的样子,像是一对真正的夫妻,不是假装出来的。


    龙瀛这次伤得很重,流血太多,不知不觉中,竟然昏了过去。


    等他渐渐有了意识时,脸上有一种温热的触感,他条件反射地抬手一抓,随后听到一声惊呼,他猛地睁开眼睛,看见一张惊慌失措的娇艳脸庞。


    又是她。


    她正拿着一块棉布,细心地帮他擦拭脸上和身上的伤口。


    “我,我们带了一些伤药……”沈朝朝吓得不轻,“你受的伤很重,已经发烧了,如果不处理伤口,恐怕会出人命的。”


    他盯着她,没有说话。


    沈朝朝又说:“我方才想叫醒你,可是你一直不醒,我以为你伤得太重昏过去了。”


    她一边说,一边低下头,这人长得太好看,又这么盯着她,让她很不自在。


    龙瀛慢慢松开她的手,绕开她手里的棉布,直接把她放在一旁的伤药拿起来,洒在自己伤口上。


    他的伤口遍布身体,他将衣服扯开,随手洒了些伤药。


    沈朝朝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说道:“还是清洗一下伤口,你淋了雨,不太干净。”


    “不必。”龙瀛冷冷地说,“背上。”


    沈朝朝愣了一下,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没有反应。


    龙瀛盯着她的侧脸,说道:“不是很好心吗?我后背自己够不着。”


    “哦。”沈朝朝这才反应过来,她接过伤药,他也背过身去,让她帮自己上药。


    “那个男人是你夫君吗?”他转头看了一眼赵云染的方向,“他看起来,病得快死了。”


    第92章 海底应龙


    “你少胡说, 我夫君只是生病了,他很快就会好。”沈朝朝看着这人背上的伤,故意把药瓶子在伤口上一戳, 疼得他‘嘶’了一声, 回头狠狠瞪着她。


    那是一种不似人类的目光, 沈朝朝从未见过,也被吓了一跳。


    “我夫君心地善良,他自己身体不好,也看不得别人生病受伤, 他看你可怜,才让我来帮你上药。”她虽然害怕, 还是不忿地说, “你却咒他,真是白救你了。”


    龙瀛冷哼, 看她分明很害怕自己, 却因为他说了那个病怏怏的男人,而敢大着胆子来挑衅他的样子, 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身上有一半应龙的血脉, 不禁战斗力很强,自愈能力也很强,今日的重伤,原本不上药, 休息几天也就痊愈了,根本不需要别人好心。


    “让他还是救自己吧。”龙瀛拉起自己的上衣, 继续靠在角落里休养。


    外面风雨依旧很大, 时不时闪过的闪电,让他可以清楚地看见这个美貌的凡人小娘子, 他确实像是在哪里见过她。


    可他之前不曾来过遂州。


    沈朝朝看他这么不识好歹,不想理会他,起身回到赵云染身边,他发着烧,浑身滚烫,她打湿了毛巾,温柔细心地帮他敷额头降温。


    为了不让她担心,赵云染一直小声和她说着话,两人窃窃私语的声音被风雨声掩盖,一般凡人不靠近是听不到的。


    可龙瀛是龙,半神半魔,他有强大的法力,只要他愿意,方圆十里之内,没有什么是他听不到的。


    此刻,他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有意地仔细听了听。


    “我若是不在,害怕有人会欺负你。”这是赵云染虚弱的声音,几乎快断气了。


    “你又胡说,明明才答应过会一直陪着我的,现在有一点点不好,你就想放弃了?”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很清楚,朝朝。”赵云染抬起手,摸了摸她头顶,“我死了,千万不要想念我,早早把我忘了,再寻一个对你好,能一辈子护着你的人。”


    “你再这样说,我生气了!”沈朝朝红着眼睛,“你要是死了,我就跟你殉情,到底下去陪你!”


    “朝朝……”


    “你不准再说了!”她委屈地红了眼睛,“没有遇见你之前,你不知道我活得有多糟糕!所有人都可以欺负我,我就是想反抗,也打不过他们,那时候我每天都在想,什么时候可以长大,可以离开,我长大后,也逃跑过几次,可是因为没有钱,每次都会被爹和哥哥抓回去,没有人会帮我,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只会眼睁睁看着我受苦,只有你……”


    她的脸颊贴在他胸口上,泪水无声地落下来:“遇见你之后,我才活得快乐一点,你就不能为了我,努力地好好活下去吗?”


    赵云染只能抬起双臂,轻轻圈着她。


    龙瀛看着他们,只觉得格外碍眼,一个病得快死的人,根本活不了几天,就算活着,又能怎么样?今日倘若不是他大发慈悲,这里的人都得死,他又如何能护住她?


    这个女人眼睛瞎了不成,居然还想为一个这样孱弱的男人殉情,简直疯了。


    天快亮时,丫鬟又熬了小米粥,做了一点简单的早饭。


    赵云染勉强能吃下一些,他看了看那边角落里的男人,对沈朝朝说:“他流了那么多血,身体虚弱,给他送些吃的吧。”


    沈朝朝不乐意地说:“那又不是个好人,你干嘛这么关心他,他也不会领情!”


    赵云染笑道:“他孤身一人,看起来是很孤独的,孤独的人才会把身上的刺都露在外面,让人害怕,其实不过是自保而已。”


    沈朝朝还是不愿意。


    “朝朝,就当是为我行善积福吧,再者,你多认识一些人,将来遇到什么难处,才会有人帮你。”


    “那种人怎么可能帮我?”沈朝朝一边咕哝着,但还是因为他第一句话,端了米粥和糕点走到龙瀛面前。


    龙瀛早已听到他们的对话,看到她满脸不情愿,便说:“不必多此一举,我不会回报你们什么。”


    她恼怒把托盘放下,气冲冲地说:“谁稀罕你回报了!我夫君心软,见到路上的乞丐都会施舍!”


    一句话成功激起他的怒火:“你想死?”


    “死就死!谁怕死了?反正……”她双眼一红,她虽然一直说赵云染胡说,但对他的身体,还是有些了解的。


    成亲半年以来,她每天都陪着他看大夫,渐渐的也懂了大夫的话,他的身体确实不好,大限将至,撑不了多久。


    只是,她不能陪他自暴自弃,所以一直要鼓励他,希望他能凭着意志战胜病魔。


    但这种事,她也知道是虚无缥缈的,他逃不过一死,那她也不想活着了,反正以后的人生也不会快乐。


    她如此悍不畏死的态度,倒让龙瀛有了几分刮目相看,他挑挑眉,说道:“他说的没错,他死了后,你确实应该找个能护住你的人。”


    沈朝朝心中难过,听到他的话时,忽然心中恼怒:“你这人真是卑鄙,你居然偷听我们说话!”


    被他当面揭穿,龙瀛却不冷不热地说:“那是因为你们太弱,你以为我爱听你们的闲话吗?吵死了!”


    沈朝朝涨红了脸,但话都让人家听去了,又被他这么说,她本来心中就无比难过,在赵云染面前还要勉强自己忍着,不想让他伤心,可在这个差劲儿的男人面前,她却不需要忍。


    她眼中大颗大颗泪水往下掉,没有哭出声,却对他毫不客气地说:“我和他的事情关你屁事!谁要你多管闲事了!你人品这么烂,遇见你算我们倒霉!我们就不该救你,让你死在这里算了!”


    龙瀛震惊地看着她,他从出生,就没人敢对他这么放肆。


    “你……”


    “怎么,恼羞成怒想杀人吗?动手好了,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连救你帮你的人都想杀,真是灭绝人性,迟早会遭天谴!”


    “我……”他生气,可没想要杀她。


    “我什么我?现在心虚了,又不敢动手了吧?哼,你也不过是嘴上耍耍威风罢了!你要是很厉害,就不会被人打成这副样子!”


    沈朝朝出生市井,在酗酒又好赌的家中长大,自然不可能是个软弱温柔的性格,只是在赵云染身边,她永远不用发脾气。


    她瞪着龙瀛,龙瀛也瞪着她,目露凶光。


    这是他第一次来凡间,从前觉得凡人太弱,他根本不屑来。


    没想到,凡人竟这么凶,一点儿也不怕他。


    那些神族见了他都战战兢兢,他有应龙血脉,应龙是神,也是神族之中战斗力最强的一族,他天生强大,混了魔族之血后,更强。


    这世间混血,只有极弱和极强两个状态,他恰好是后者。


    所以,连神族都怕他。


    他以为满身是血,一身杀气就能吓退这些凡人,但她还是敢一次又一次来到他身边,一会儿给他送吃的,一会儿给他上药,一会儿来骂他。


    他应该生气杀了她才对,但起初的杀意在稍稍犹豫之后,就散了。


    他心想,不应该同这弱小的凡人一般计较。


    她都哭成这样了,杀她也是一件无趣的事情。


    龙瀛偏过头:“我不杀你,你走吧。”


    沈朝朝在他面前吸着鼻子,外面的雨慢慢小了,不像方才一样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其他人都听不到她的声音。


    她把眼泪擦干,吸了吸鼻子后,对他说:“那你把这些吃了吧。”


    他看了一眼她端来的食物,他是龙,怎么可能吃凡间的食物?


    “你是不是手受伤,吃不了啊?”沈朝朝问他,他的手一直血淋淋的,刚刚连药瓶都拿不稳。


    他刚想说不是,却见她端起了碗,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送到他嘴边,就像她刚刚喂那个病怏怏的男人一样。


    他心中不屑,他怎么可能和那病秧子一样需要人喂?


    但嘴巴却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吃了一口粥。


    就在刚才,她还哭着骂他,他也气得想教训她,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转眼,就像外面一样,雨收风停了。


    “阿染是个好人,他经常带我出去做一些善事,他明明病成那样了,但他说,这个世上还有很多人比他还可怜,他能帮,都会帮忙,他也这么教我。”


    龙瀛虽然不想,但也不得不承认,那个病怏怏的男人是个好人,只可惜短命。


    沈朝朝又说:“其实我们都不求回报,做这些,只求一个心安。”


    龙瀛吃着她喂来的粥,冷冷道:“承你们一个情,将来遇到困难,我可以救你们一次。”


    她看着他满身伤:“你还是算了吧,你看你都被人打成什么样了。”


    “这些伤……”龙瀛想了想,说了这凡人也不会明白,他虽然伤得很重,但那些神族可是全死了。


    他看了一眼她哭红的眼睛,不禁说:“你帮其他人,也会这样对他们吗?”


    沈朝朝点头:“是啊,这世上的人都一样,王孙贵族和乞丐流民,又有什么区别?”


    一碗粥喝完,她还塞了一块糕点在他口中:“你好好休养吧,雨停了,我们要走了。”


    她说完,便转身回去,丫鬟仆从已经收拾好东西,马车停在外面,她扶着赵云染往外走时,又回头看了那人一眼,见他也盯着自己,便礼貌地点点头,坐上马车离开了。


    龙瀛靠在角落里,天已经亮了,但是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他独自看着空荡荡的姻缘祠,那尊华丽的姻缘神也垂眸看着他。


    他是魔,就不应该亲近凡人。


    这次踏青回去之后,赵云染的身体越发不好了,他卧病在床,昏迷了几天几夜,大夫来看了,都说回天乏术,希望赵家准备后事。


    沈朝朝彻夜守在床前,赵家夫妇怎么劝都不去休息。


    看到她和赵云染感情深厚,赵家的人也心疼不已,但没办法,也只能由她去了。


    沈朝朝望着床榻上的人,用力握着他的手说:“阿染,一定要撑过去,求求你,不要离开。”


    她一遍又一遍在他耳边说着,可是他还是没有醒来。


    凡间的月亮是残缺的,龙瀛在姻缘祠里休养了几天,他的伤已经好了,却没有离开。


    这座姻缘祠白天会有些善男信女来求姻缘,龙瀛便躲在神像后,听着凡人男女许的那点儿小心愿,无非就是求姻缘神把红线牵在自己和心仪之人的手上。


    这些神仙能有什么用?他和神仙斗了很多年,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他们哪会管凡人死活?


    而这姻缘,求来又有什么用,姻缘线牵上,两个人就能永远在一起吗?


    未免太可笑了。


    可是听了几天后,渐渐的又有人来,带着鲜花果品,还愿来了,原来姻缘神真的让他们和心仪之人在一起了。


    到了夜晚无人之后,龙瀛站在姻缘神面前,看了许久,随后冷笑:“当真这么灵吗?只要来求一求,就能随便和什么人在一起?那你该不是整个神界里唯一不是废物的神?”


    他原本不相信,但是又想到那些来还愿的人,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恶劣的笑:“那我也来求一求,你就把我和那天那个小娘子牵在一起好了,她叫什么来着,朝朝?”


    他抬头望着姻缘神像,说道:“要是灵验,以后我打到神界去,就放你一马。”


    说完后,他等了半天,神像还是冷冰冰的,在夜色里岿然不动。


    “嘁……”他觉得好笑,自己也是够莫名其妙的,为何要求姻缘?


    他是半神半魔,那女人是凡人,他们怎么可能有姻缘?更何况,只是见过一面的人。


    龙瀛躺在神像后面,枕着双臂,望着黑暗的房梁,脑海中不由自主出现那个小娘子的脸。


    病秧子男人很快就要死了,他死后,她怎么办?


    她只是个凡人,虽然他不常来凡间,但也知道凡人女子,若失去了依靠,会过得很悲惨。


    就在他想这些的时候,姻缘祠里忽然走进了一伙人。


    “赵家家财万贯,随便抢点什么,都够咱们吃一辈子了!”


    “沈强,你妹妹嫁进赵家,你还带我们去抢劫,你小子不会有什么圈套等着我们吧。”


    “呸!我那个没良心的妹妹,我送她去赵家当少奶奶,她翻脸就不认人,我去找她,她反而让人把我打一顿!后来送了两千两银子来,却要让我坐船远远离开遂州!我把她养这么大,只值两千两银子吗?”


    “你小子要是不赌,这两千两银子倒是够你衣食无忧半辈子了!”


    “呸!她坐着金山银山,只给我这么一点点打发叫花子!今晚,一定要把赵家洗劫一空!”


    ……


    一群劫匪在姻缘祠里休息,计划好去赵家杀人放火之后,等到夜深人静,便悄悄离开了。


    龙瀛躺在神像后,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他一向也不在乎,谁管那倒霉的赵家是谁?


    他到是琢磨着,很想去看沈朝朝一眼,他的伤已经好了,他是龙,不能长久在陆地上生活,应该回镜海了,回去之后,他应该也不会再来遂州。


    临走之前,去问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


    深夜,赵家


    沈朝朝趴在床边,忽然被一阵浓烟呛醒,外面一阵厮杀的声音。


    “少夫人,不好了,外面有一伙强盗闯进来,杀了好多人!”丫鬟推开门,大喊着。


    沈朝朝连忙说:“快扶着少爷,我们躲起来!”


    丫鬟刚要跑过来,忽然身后一把刀砍下,丫鬟扑倒在地上,满地鲜血。


    几个蒙面的强盗冷笑着走进来,她护在赵云染面前,说道:“你们是什么人?”


    “你就是赵家的少夫人吧,我们是你哥哥在海上结交的朋友,想找你们借点钱花花。”


    “你们要什么尽管拿走,不要伤害我们!”沈朝朝指着房中几个柜子,“那里面都有钱,你们拿了就走!”


    “钱我们当然要,不过你这么漂亮,也要跟我们走!在海上几个月都见不到一个女人,你正好给我们做做伴。”


    沈朝朝面色煞白,她一把扯下帘幔上的银钩,抵在喉咙上:“我死也不会跟你们走!”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些强盗都不是泛泛之辈,有些修炼根基却不走正道。


    其中一个强盗随手一挥,她手里的银钩掉在地上,随后几个强盗一哄而上,要来抓她。


    “阿染!”她扑在赵云染身上,哭着紧紧抱着他,一个强盗抬手劈在她后颈上,她顿时失去知觉。


    “嘿嘿嘿,真是个绝色美人……”


    几个强盗围上去,忽然之间,一阵森冷的风从屋外吹进来,强盗感觉到不妙,瞬间回头,却接连几声惨叫,被切断了喉管,连凶手的影子都没能看到,便死了。


    龙瀛踏着地上的鲜血和尸体,走到了床榻边,看着失去知觉的沈朝朝,以及她抱着的那个没用的病秧子男人。


    还真是一点儿用都没有。


    不过,他算是报恩了,今天闯进赵家的劫匪都被他杀了,他可不是不知感恩的人。


    他转身想走,但走了几步,他又回头,看着沈朝朝,他左思右想之后,还是趁着赵家的人赶来之前,把她抱起来。


    沈朝朝醒来时,眼前一片一片的水波荡漾开去,游鱼围着她转,彩色的珊瑚,飘摇的水草,一切都像在梦境中。


    她是不是死了?


    她抬起手,想碰一碰周围的小鱼,却只碰到一层软软的气泡,气泡上水波荡漾。


    她被一个气泡圈在其中,所以才能安然无恙地在水底。


    那她怎么会在水底呢?


    鹿朝看着眼前的一切,也觉得不可思议。


    沈朝朝站起来,忽然觉得脚下踩着一片坚硬的东西,她低头一看,是一片银白色的鳞片,每一片都有巴掌那么大,坚硬而锋利,在水波中闪着冷冷的银光。


    她愣了一下,顺着这鳞片慢慢抬头,只看见一条巨大无比的银色巨龙盘旋在海底,龙首搭在爪子上,矜贵而慵懒地睡着,自己方才是躺在他盘起的身体上,只和他的爪子差不多大。


    别说沈朝朝,鹿朝都吃了一惊。


    应龙!


    龙族在神族里,是战斗力最强的一族,而应龙是龙族里的王,千万年才出一条应龙。


    眼前这一条,尽管血脉不纯,但应龙的形态却非常完美,而且此时还不是他的完全形态,应龙的真身,吞云驾雾,背负苍天,出现之时,必定遮天蔽日!


    沈朝朝是个凡人,看见这么庞大的巨龙已经吓得不轻,悄无声息地打算从龙身上爬下去,对于她而言,就像翻越一座小山。


    还没爬几步,忽然水波一动,应龙的爪子来到她面前,轻轻一勾,就把她勾到自己的脑袋下面。


    沈朝朝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应龙的眼睛是红色的,这是属于魔族的颜色。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虽然在她看来,他是一条可怕的龙,但不得不承认,这条龙非常漂亮,通体银白色,一双红眸如同镶嵌在上面的宝石。


    “你,你是谁?”她大着胆子问,这个圈住她的气泡里,她除了走不出去之外,她在里面可以自由呼吸,说话。


    应龙看了她一会儿,才说:“一个人品很烂,卑鄙无耻的小人。”


    沈朝朝:“?”


    她呆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是你?你怎么……”


    “这是我的真身。”龙瀛冷冷地说,“比起你那个病得要死的夫君,威风多了吧。”


    沈朝朝心里非常恼怒,他果然很差劲儿,可是他又是这么可怕。


    “那天,我或许说了些得罪你的话,但我不是故意的,我跟你道歉,你能不能放我回去?”


    “回去做什么?”


    “那是我家,我夫君还等着我。”


    龙瀛道:“你那个夫君,一点儿用都没有,强盗来了也救不了你,若不是我,你已经被他们带去海上了。”


    沈朝朝便说:“谢谢你救了我,算我欠你一个恩情,将来你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龙瀛不说话了,他姿态慵懒地盘在海底,清澈的镜湖底下反射着阳光,他一动也不想动。


    “你放我走吧。”沈朝朝又说。


    他抬起爪子,轻轻戳着她身周的泡泡,像是玩乐一样,将她轻轻抛起,又看着她缓缓落下。


    她在泡泡里翻来滚去,晕头转向,心里憋着骂他的话没有说出来。


    他看得很是高兴,好像在镜湖之下,他一直很孤独,没有人陪伴。


    “要不,你嫁给我吧。反正病秧子也配不上你。”他说。


    第93章 龙就是龙


    在应龙庞大的身躯面前, 她渺小得不可思议,他的利爪只要稍稍用力,她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她只在传言中听人说起过龙, 在节日的灯会上, 见过舞龙的花灯, 那已经很壮观了,可是和真正的应龙相比,便如儿戏一般。


    他长躯蜿蜒,鳞甲上银光熠熠, 利爪如锋利的兵刃,颌下的龙须随着水波舒卷飘荡, 他只是微微一动, 水下便如同荡起了惊涛骇浪,巨大的水波冲上海面, 不知道会掀起多大的浪。


    正如他所说, 他威风凛凛,气吞山河, 日月不敌, 世间也寻不出比他更高贵美丽的存在。


    可是在沈朝朝看来,只余恐惧罢了。


    不知他是神是魔是妖,总归是和自己不一样的,不要说嫁给他, 就连站在他面前,都需要极大的勇气。


    而她不过是个凡人。


    “放我走吧。”她低下头, 只是哀求着。


    天光从海面倒映下来, 朦胧的碧蓝色,被海水洗得干干净净。


    龙瀛的利爪轻轻一勾, 便将她勾到自己颌下,龙尾盘旋起来,将在圈在中间。


    “不放。”他说,仿佛路上捡了个宝贝,理所当然就成了他的。


    他是龙,刚出生就被镇压在镜海中,他才不管什么仁义道德,他本来就没有那种东西。


    沈朝朝也有脾气,见他态度坚决,自己也不是任人摆布的,她趁着他闭上眼睛睡着之后,在水泡里手脚并用,向海面上游去。


    她不通水性,可是有这水泡在,她可以自由呼吸,只要手脚有力气,就可以游到海面上。


    她游了一会儿,隐隐看见天光近在咫尺了,只隔着一层水面,她即将看见外面的天地。


    可是,水泡忽然破了。


    四面八方的海水朝自己涌来,失去了庇护后她像一只断线的纸鸢,在海水中一边挣扎,一边坠落。


    天光再次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拼命往上抓,只是徒劳地在冰冷的海水中划过,一丝痕迹都留不下来。


    口中吐出的气泡向上涌去,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一点儿氧气都没有了。


    而此时,她的身体被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昂然的身躯从她眼前掠过,她伸出手,只碰到坚硬冰冷的鳞甲,湿滑而锋利,她根本抓不住。


    她只能下坠,而眼前,应龙转了个身,冷眼旁观着她坠入无尽深海中。


    沈朝朝张了张口,却因为耗尽了氧气,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要死了……也许会死在阿染前面吧,希望他能好好活着,老天保佑他,不再受病痛折磨……


    她的眼睛逐渐合上,本想最后看看海上的天光,可是应龙的身躯将所有的光都挡住了。


    他可怖而冰冷的身躯,在这片海域之中,是主宰一切的君王,就算神来了,也不可能把她救走。


    她不断地下坠,意识不断被剥夺……


    忽然,她如海草一样,向上无力伸着的手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她用尽所有力气睁开眼,却看见一张如同日月般俊美耀眼的脸,世间再也寻不出比他更好看的容颜。


    龙瀛抓住他的手,将他轻轻往上一带,便将她整个人都纳入自己怀中,而后,嘴唇上贴上了一片冰凉。


    他撬开了她紧闭的齿,将氧气渡给她,她在濒死的状态中,瞬间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贪婪地吸着他赐予的空气。


    不经意之间,舌-尖碰到一起,她并没有意识,可于他而言,却仿佛有什么狠狠击中了他的灵魂,他红色的眼眸渐渐睁大,浑身的血液都叫嚣着让他去掠夺。


    应龙秉性高贵,是龙之一族中最为清冷孤傲的存在。


    可无论如何,龙就是龙,龙性本淫。


    此时的她,毫无反抗之力,却意外地让他尝到了最甜美的滋味,而他在这片海域中,一向是最顶级的掠食者。


    他按住她的颈骨,让她不断地贴近自己,带着她一起下坠,下坠……


    沈朝朝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正躺在坚硬湿滑的龙身上,周身依旧有泡泡包围着,她的脸颊贴着冰冷的鳞甲。


    她睁开眼睛,便看见应龙的下颌,于她而言,那是一个太过怪异的存在。


    尤其想到她失去意识之前,他疯狂地缠着她掠夺的姿态,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许是他常年生活在深海,他的一切都是冷的,她回忆起来,抱着她颠倒缠绵的身躯像是镀了层月光一样冷,又湿又滑。


    沈朝朝动了一下,忽然感觉腰上一个湿滑的东西缠上来,她身上的衣服被撕碎了一半,因此这湿滑的东西,几乎贴着她的皮肤,让她全身都起了密密的鸡皮疙瘩。


    那是应龙的尾巴。


    龙族会用尾巴缠住另一半的身体,然后交尾……这是她昏迷之前才知道的。


    如今这冰凉刺骨的龙尾再次触碰自己的身体,沈朝朝惊恐地蜷缩起身体,难过地掉下了眼泪。


    泪水穿过气泡,落在应龙的鳞甲上,他睁开了眼睛,眼眸呈现出一种满足后的慵懒。


    他用龙尾将她缠紧,哑声问:“疼么?”


    龙鳞虽然光滑,可是相对于人类细腻柔软的肌肤,还是显得过于冷硬了,尤其是那锋利的边缘,虽然他不会伤害她,可是擦过皮肤带来的战栗感还是让人毛骨悚然。


    她绷紧身体,好像随时随地都处于死亡的边缘,只要这位深海的君王一个不小心,她就会被鳞甲切开血肉。


    “我有夫君了,你怎么……”


    应龙尾端的鳞甲陡然在她后背肌肤上轻轻一划,细细的血丝流出气泡外,在水底如同一片红色轻烟,随着水流缓缓消散。


    他身上有了不悦的气息。


    从前他对她没有独占欲,一开始也并不打算侵占她,可是既然她已经属于她,就不准再提起别的男性。


    “他那么弱,你应该忘了他。”他冷冷地说。


    他实在不明白,不管是深海里,还是陆地上,所有雌性都只会寻找强大的雄性作为伴侣,就算已经有伴侣,遇到更强大的雄性,都会离开那个弱小的。


    赵家那个小子,弱成那样,她为何念念不忘?


    有了他之后,她更应该知道,他和赵家那小子有着天渊之别,他在海底是君王,在陆地上也是最强的存在,她最正确的选择,就是忘了那个病怏怏的男人,从此和他在一起。


    “我能给予你一切。”应龙用利爪抬起她的下巴,“你不喜欢海底的话,我会带你去陆地上生活,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这世间的一切,就算是天上的月亮,我都能为你摘下来。”


    沈朝朝别开脸:“我不要。”


    他轻轻笑了一声:“我不允许你不要。”


    “那你杀了我好了!”她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奋力挣扎起来。


    他的鳞甲非常锋利,即便他小心地收着,在她挣扎下也还是会不小心割伤她细嫩的皮肤,他无奈之下,只能将尾巴收回。


    他静静地看着她在气泡里徒劳挣扎,最后蹲下来,抱着双膝哭泣。


    他是高贵的应龙,但也混杂了魔族的血脉,容易暴躁,被她哭得心烦意乱之后,他终于说:“你再哭,我就去杀了赵家那小子,把他脑袋割下来给你。”


    沈朝朝猛地停止哭泣,她抬起脸,双目和他一样赤红,恨恨地瞪着他:“那天,我们不应该救你!”


    他倨傲地说:“我是龙,本就不需要你们这些凡人来救。”


    她只能低下头,背过她坐着。


    他带着她来到更深的海域,栖息在一片白色礁石组成的宫殿里,和人界的宫殿不一样,没有楼阁殿宇,只有一片又一片巨大的礁石和珊瑚,点缀着海底的明珠,他庞大的龙身盘绕在其中,显得更加巨大可怖。


    他在海底,鲜少变成人类的样子,用应龙的形象,会显得更自在。


    片刻之后,沈朝朝腹中传来‘咕咕’的声音,她窘迫地捂住自己的肚子,不想让他听见。


    但她无论如何都躲不开应龙的耳目,他抬起利爪,忽然一群水族从远处滚滚而至,没有人拘束,他们却低眉垂首,瑟瑟发抖,在深海的君主面前,任由宰割。


    “喜欢吃哪个?”应龙问她。


    沈朝朝看了一眼,知道在深海里,不可能把这些水族烹饪成可口的美味给她吃,只能吃生的。


    她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都不喜欢吃。”


    应龙有些不悦:“不要以为我喜欢你就任性,他们都是水族里最好吃的。”


    “那是你觉得好吃,我又不是龙。”


    他愣了一下,一挥爪子,所有水族仿佛捡了条命一般,飞快地逃了。


    他将她按在礁石里,施了一个术法让她不能离开,随后庞大的身躯卷着轰轰烈烈的水柱游上了海面。


    他离开之后,深海里安静得仿佛坟墓,四周虽有明珠照明,可是那种亘古般的幽深和寂静,以及明珠照不到的远处黑暗中,不知道潜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让她害怕得只能蜷缩在礁石里。


    他在的时候,她觉得他是最恐怖的存在,可是他一离开,她才知道,在这深海之中,他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他的强大,让深海中所有危险都不敢靠近。


    而他离开之后,只剩下她一个脆弱渺小的人类,随便什么都可以杀死她,甚至只要这气泡破了,她就会死。


    不要说她害怕,连鹿朝都有些不太适应,她和海族一向没什么交集,也就不常到深海,为数不多的几次,都是在海皇的宫殿中,那里和人族的宫殿没有什么区别,海族也都以人类的形象出现,她并不觉得和外面有什么不同。


    而在这里,真正的深海中,黑暗里,时不时有巨大的阴影游过,还有一种不似人类的,诡异的声波在海底隐隐回荡着。


    沈朝朝会害怕,那再正常不过了。


    好在应龙没有离开太久,他回来的时候,沈朝朝立刻从礁石里爬出来,自动游到他颌下,仿佛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他把摘来的野果,以及一袋清水扔在气泡里。


    “凡间是深夜,没有卖吃的,明天再给你买。”


    沈朝朝拿起野果啃,刚刚因为害怕,也因为深海的冰冷,她的身子还有些颤抖。


    他看出了她的害怕,倨傲地开口:“放心,这里是我的地盘,没有任何东西敢靠近。”


    她没有说话,他就静静地看着她。


    一人一龙静默无语,等她吃完之后,他用爪子将她勾过来,让她贴着自己颌下最柔软的部位睡觉。


    他全身上下,这里最柔软,也只有这里,稍微有些温度。


    鹿朝的脸颊贴在上面,能清晰地听到应龙的心跳声。


    他垂下头,小心地舔舐着她背上被鳞甲割开的伤口,龙涎很快便将伤口恢复如初。


    第二天,他果然又去了一趟凡间,给她买了遂州城最好吃的食物,甚至还给她买了几套漂亮衣服和首饰。


    可是,她在深海里,根本无心打扮,只把新衣服换上,被撕碎的衣服就扔到海里。


    应龙心情好的时候,会化成人类的样子,一身雪白干净的长袍,和乌黑的发丝,俊美如神,悠悠然坐在礁石上,再把她扯过去,抱着她看水中的游鱼。


    或是他化成应龙,让她坐在她坚硬高贵的龙角上,带着她在深海中遨游。


    沈朝朝渐渐的明白了,应龙不会伤害她,他只是希望自己能在海底陪伴着她,做他的妻子,因此,对他的畏惧也渐渐减少,她开始试图和他讲道理,希望他能带着她回遂州,她已经成婚,不能丢下丈夫不管。


    可是,每当这种时候,她都会被他强硬地按着在海底交尾,颠鸾倒凤,他摒弃了平时对她的温柔,粗暴而狠厉,一直要听到她哭出来,才会放过她。


    在龙的本性里,掠夺是他的本能,不管是掠夺食物,还是掠夺心仪的异性,只要他胜过对方,就可以轻而易举得到一切。


    而他自出生以来,没有任何东西是他掠夺不来的,除了她。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掠夺的异性。


    “朝朝,你和他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而和我才是真正的夫妻,你想着他究竟有什么意义?”这是他不解的,也是最让他愤怒的。


    他怎么会不如一个病得快死的凡人?


    “我和你并非自愿!”沈朝朝从来没有想过要妥协,她只是被迫屈从,她根本不可能反抗这样强大恐怖的应龙。


    “你嫁给他,也并非自愿。”应龙掐着她纤细的腰,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他拯救了落魄的你,我也从海盗手下救了你,我不明白,你为何心心念念都是他,却只想离开我?!”


    沈朝朝眼中泪水滑落:“你是龙,你永远不会懂。”


    “不懂什么?”他茫然地问。


    沈朝朝闭上眼睛。


    纵然不懂,他也不会放她走,更不可能让她回到赵云染身边。


    在海底的岁月,悄然过去了三个月。


    这一天,幽暗的深海里,忽然被一片刺眼的金色光芒照亮。


    沈朝朝还没有睁开眼睛,便被应龙卷起,护在了身后。


    她这才醒过来,看清楚海底多了几个人,身上有淡淡的金色光芒,在海底,也不需要像她一样的气泡,可以行动自如。


    而鹿朝一看为首那个人,便吃了一惊。


    云瑶。


    这一世,她果然还在,而且,这一世的她,身披红色的凤羽,头戴神冠,竟然就是九天神女的样子。


    云瑶看见应龙身后,竟然有个人族时,眉梢一挑,说道:“龙瀛,你抓了赵家的少夫人,在遂州引起轩然大波,又一次触怒天条,你放了她,跟我回神界吧,神王陛下不会责怪你。”


    应龙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冷冷道:“滚。”


    “你还是执迷不悟!”云瑶对身后的人挥挥手,几个神族便合力朝他攻击过来。


    深海之下,立刻巨浪涌动,沈朝朝只是个凡人,在巨浪中几次三番差点儿被冲走,是应龙护着他,但她成了他的软肋。


    从前,他从不将这九天神女放在眼里,她上一次带了更多神族下来,全都被他杀了,她也差点儿死掉,灰溜溜逃回神界,没想到她还敢来。


    这一次,云瑶也看出他因为那个凡人而处处受制,便悄悄吩咐另外几个神族,专门攻击沈朝朝。


    凡人太脆弱,只要被波及一点点,就会烟消云散。


    应龙自然明白,她把沈朝朝护在怀中,一转身,龙尾掀起一片巨浪,将敌人扫开,然后带着她朝海面上游去。


    云瑶跟在后面,忽然喊道:“沈姑娘,我们是赵家请来救你的,你不要跟他走!”


    沈朝朝听到这话,忽然从应龙怀里挣扎出来。


    “你休想走!”应龙用力抓住她,绝不可能放她走。


    而她不停挣扎,后面的神族看准机会,纷纷拿出神器,一波又一波攻击打在应龙身上,也差点儿打在沈朝朝身上。


    终于到了海面上,沈朝朝呼吸到空气后,终于挣开了了应龙,拼命游向岸边。


    在海底这三个月,她没事就学一学游泳,总算是有些用的,虽然呛了好多次水,但她没有停,不停地往前游,只希望能离开那条龙。


    云瑶追上来后,应龙便被他们绊住了脚步,眼睁睁看着她游走了。


    在深海生活了三个月,沈朝朝几乎连路都不会走了,但她游上岸的第一件事,还是立刻跑向赵家。


    只是,还没到赵家,她就听见了送葬的哀乐,她抬起头,看见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慢慢地朝她走来。


    漫天飞舞的纸钱,迎风招展的白幡,所有人穿着素白的麻衣,哀哀地哭着。


    沈朝朝看见走在前面的是赵家二少爷赵云明,而他们也看见了她。


    赵云明跑上来,扶住摇摇欲坠的她:“阿嫂,你……”


    他想问她去哪儿了,可是看她浑身湿淋淋的,又不忍心,只能说:“兄长过世了,他,他一直等着你回来,可是……”


    沈朝朝大哭起来,她还是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今日已经是赵云染下葬的日子,他还年轻,没有子嗣,妻子也失踪了,连个扶灵的人都没有,现在她回来了,只有她为他披麻戴孝。


    她连湿透的衣服都没有换,只披上麻衣,跟在棺椁边,哭着送他最后一程。


    而在不远处,受了伤的龙瀛靠在一棵树上,默默地看着她。


    云瑶站在他身边,这一次他却没有动手,而是问云瑶:“那个没用的男人死了,她为何哭得那么伤心?”


    “那是他的夫君,是她的挚爱,她自然伤心。”云瑶看了他一眼,他是奉神王之命下凡来引渡他成神的,从没想过要杀他。


    “何为挚爱?”他皱起眉,不悦地问。


    云瑶道:“挚爱,就是你愿意为之去死的人。”


    龙瀛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阴沉沉地说:“我不会和你去神界,你不必再纠缠。”


    “还有。”他补充道,“你若是敢伤害朝朝,我上天入地,都会要你的命!”


    云瑶吃了一惊,她为了引渡他,在凡间已经追了他好几年,他是一条混了魔族血脉的孽龙,又有毁天灭地的预言,她深知他的无情无义,满心杀戮,而且龙性高傲,他怎么会对凡人动情?


    他连神都不放在眼里,居然会爱上凡人,还是一个小寡妇?


    赵云染的葬礼之后,沈朝朝病了好几天,一直躺在床上没有好。


    赵家夫妇遵从儿子的愿望,把和离书和大量银票地契交给她,要放她离开,随她想去什么地方。


    她失踪的三个月,赵家夫妇也没有追问,她嫁来赵家的半年里,一直陪伴赵云染,让他多活了几个月,他们已经感激不尽,那天盗贼来了后她就失踪了,这三个月里想必不会遇到什么好事,他们不想让她再回忆起来伤心。


    “我不走。”沈朝朝摇摇头,她哪儿都不想去,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赵家夫妇劝不动她,便让她留下来,反正是儿媳妇,以后就当亲生女儿一样养着。


    沈朝朝的病一直没有好,大夫说她只是风寒而已,她从小身子骨就好,生病一两天就能痊愈,这一次过了半个月,还是没有起色。


    她想,或许她也快死了,等到了忘川之后,说不定能遇到赵云染。


    这天夜里,她睡着睡着,忽然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抚在自己脸上,这种触感在过去的三个月她已经无比熟悉了,本能地靠过去,脸颊上一片冰凉,但随后,她又猛地睁开眼睛,向后退去。


    “你,你怎么又来了?”


    龙瀛坐在床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朝朝,想我了没有?”


    第94章 永世为魔


    沈朝朝对他是有恨意的, 如果不是被他抓走,在深海里耽搁了三个月,她不会见不到赵云染最后一面。


    “你快点走, 这里是凡间, 不是你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


    龙瀛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在哪里我都可以为所欲为, 或者,你更喜欢和我去镜海里生活?”


    沈朝朝露出惊恐之色,她本就病着,这副可怜的样子倒让人怜惜。


    他俯下身, 轻轻抱了抱她:“放心,你既然不喜欢, 就暂时不去了。”


    他说是暂时, 当然只会是暂时,他是龙, 龙是生活在深海里的, 他迟早要回去。


    “在姻缘祠的时候,我曾救过你, 我和你也没有恩怨, 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因为我喜欢你。”


    “喜欢一个人不是这样的。”


    龙瀛愣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赵云染下葬时,她哭得痛不欲生的样子。


    “人有人的喜欢方式,龙也有龙的喜欢方式。”他说, “我和你们不一样,但是, 不影响我对你的喜欢。”


    沈朝朝知道自己赶不走他, 他无论如何都会留下来,如果触怒他, 他一生气,可能又会把她带回镜海中。


    她实在不想再去海底生活了。


    所以,她干脆不管他,自己都快病死了,哪有时间和他折腾较劲儿,也许她很快死了,这条龙也就自己离开了。


    不过,龙瀛来了之后,自然不可能对她的病坐视不理,他从深海里带了些药来,每天夜里哄着她吃下去之后,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起来,除了精神不如从前,倒是能正常生活了。


    龙瀛来了凡间之后,倒是知道一些凡人里的规矩,没有明目张胆住到她房里,也不在赵家人面前出现,每天夜里夜深人静才会来,第二天天不亮就走,他每次来,都会给沈朝朝带一些小玩意儿,有时候是海里的,有时候是凡间的,都只为了哄她开心。


    虽然沈朝朝从没给过他好脸色,可他脸皮厚,占有欲强,什么都不在意,只要在她身边就好。


    沈朝朝病好之后,也不常在房中拘束着,她喜欢凡间的热闹,时常出门,去一些从前和赵云染去过的地方。


    赵云染死了,身边的人却换了一个,龙瀛偷偷跟在她身边,她喝茶,他也喝茶,他吃饭,他也吃饭,她听书,他也听书……总之,一条威风凛凛的应龙,活成了个凡人公子的模样。


    “少夫人,那公子咱们时常遇见,他可真俊啊。”丫鬟小翠偷偷在她耳边说,一双眼睛偷偷往龙瀛的方向打量,“他好像每次都和少夫人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不要胡说。”沈朝朝制止,虽然每天夜里他都会来,可是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现在在想,是不是应该离开赵家了。


    这事情若传出去,对她,对赵家,对赵云染,都是奇耻大辱,脸上无光。


    小翠却满不在乎地说:“少爷去世了,还给少夫人留了和离书,其实少夫人改嫁也没什么。”


    沈朝朝沉默不语,她是可以改嫁,但那个人不应该是龙瀛。


    她一点儿也不想嫁给他,每次他靠近,她都觉得恐惧,害怕,若非反抗不了,她巴不得一辈子不要遇见他。


    龙瀛不知道她这些小心思,倒是他在凡间生活久了,听多了说书先生的故事,也渐渐明白了凡间是有男女之防的,没有正式成亲之前,不应该污人清白。


    在凡间,两个人要永远生活在一起,仅仅靠占有和顺从是不行的,他应该明媒正娶地把他娶回家。


    难怪她对赵云染总是念念不忘,原来他们拜过堂,成过亲,她在名义上,属于赵云染。


    到了晚上,他偷偷进了她房间后,倒是对她规矩起来,不像从前总是随心所欲,甚至化出龙形强行和她交尾,在这种事情上,他更喜欢用龙的形态,毕竟他是龙,这样更接近他的本能。


    “朝朝。”他趴在她床边,用手指挠了挠她的鼻尖,把她吵醒之后,笑意盎然地对她说:“我想娶你,你嫁给我好不好?”


    沈朝朝的瞌睡都被吓醒了:“你胡说什么呀?你是龙,我和你是不一样的。”


    再说了,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也渐渐明白,他说喜欢自己并不是随口胡说的。


    他和赵云染不一样,赵云染疼爱她,是把她当妹妹一样,怜惜她,教导她,如父亦如兄,她对赵云染的感情也如对兄长一般,孺慕之情更多一些。


    但龙瀛不一样,他的爱像烈火,从不隐藏,炽烈之时,甚至要带着她一起被焚烧,他认定了她之后,死都不愿意回头。他明目张胆出现在遂州,早就被那些神族盯上了,他应该离开才对,可是因为她,他什么都不管。


    她曾经提醒他,要是继续留在遂州,说不定会被那些神族杀死。


    他却笑着说:“死了又如何?我和那个病鬼赵云染不一样,我就算死了,化成鬼,也会缠着你。”


    沈朝朝实在很怕他,一心想要摆脱他,听到他说要和自己成亲,那岂不是一辈子都无法摆脱他了?


    看着她脸上写满了拒绝,龙瀛沉下脸:“你我本就是夫妻,只需一个仪式而已,难不成,你以为没有这个仪式,你就能和我分开了?”


    “我只是个凡人,再过几十年,我年老色衰,会变得很丑,然后慢慢的,我会死去。我和你不一样,你寿数无限,大可以找个和你一样的同类成亲,而我,则该找我的同类,能陪我一起变老,变丑,然后死去,这才是你我各自该有的归宿。”


    沈朝朝说了许多,他却只听到其中一句:“你想找别人?”


    “不是,阿染去世后,我早已打定主意终身不嫁了。”


    “可你早已和我有夫妻之实,你还想替他守节?哼,你不要太天真!”他怒气攻心,忽然化出应龙的形态,将她紧紧缠住。


    冰冷的鳞甲透过薄薄的寝衣摩擦在肌肤上,沈朝朝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惊恐万分,又无可奈何地被他占据。


    他每次生气,都喜欢折磨她到哭。


    而从前,他顾及她的身份和自尊,会在周围加一层结界,不管他们发出什么声音,外面的人都不会听到。


    这一次,他却什么都不顾及,不想再偷偷摸摸。


    “少夫人,您没事吧?”外面守夜的小翠听到哭声,爬起来敲门。


    沈朝朝不敢说话,只能哀求地看着他,眼中俱是泪水。


    他本应该感到快意的,但现在看她哭,却觉得心如刀绞一般。


    “少夫人?”小翠觉得不对劲,敲了几下门之后,干脆就推门进来。


    在她进来的一瞬间,她看见一条银白色的龙从帷幔中钻出,破开了窗户钻入黑夜中。


    小翠吓得尖叫起来,跌坐在地上。


    深夜里,赵家的人都被惊动了,纷纷来沈朝朝的院子里。


    她穿好衣服,脸色苍白地坐在床边,小翠哭着诉说刚刚看到的情形。


    “浑身银白色,多半是只妖物!”


    赵夫人看向沈朝朝,满眼心疼:“朝朝,是不是你失踪那三个月……”


    她点点头:“当时他把我抓走了,我……”


    “阿嫂别怕,上次来遂州的几个捉妖人很厉害,他们现在还在遂州,我们可以请他们帮忙。”赵云明说。


    赵家二老一听,连忙说:“对,快去请那位云姑娘。”


    鹿朝知道,这是要把云瑶请来了。


    虽是深夜,但赵云明亲自跑了一趟,说明了那妖物的形态之后,云瑶立刻知道那是龙瀛,便跟着赵云明来了赵家。


    她走进沈朝朝的屋子,一眼看见她时,脸上神色有些晦涩不明。


    就是这个凡人,让半神半魔的龙瀛动了心,也打乱了她的计划,她原本可以在这一世渡龙瀛成神,只要他肯和她前往神界,在佛前聆听佛音,迟早会洗去魔性。


    最高贵的应龙,本来就该翱翔于九天之上,怎可被凡尘绊住?


    “她身上有魔气。”云瑶只是看了沈朝朝一眼,便皱起眉,她明明是人族,为何身上会有这么重的魔气?


    难不成是和龙瀛在一起时间久了?


    可龙瀛半神半魔,不会让她沾染这么重的魔气。


    鹿朝皱起眉:魔气?


    怎么可能?龙瀛是很强的混血,他身上的魔血很少,接近了神,所以他才能成为应龙。


    在沈朝朝和他相处的这几个月,她也仔细观察过他,这一世的帝夙,完全可以成神,应龙这么高贵,凌驾于大部分神族之上,只要他愿意,身上那点儿魔族血脉完全可以洗去。


    他这一世就可以终结成魔的宿命,可是为什么?


    “魔气,莫非阿嫂遇到的那妖物是魔?那仙长可有办法帮我阿嫂将身上魔气除去?”赵云明问,“顺便,也除掉那魔物?”


    听人口口声声说龙瀛是魔物,云瑶心中有些不悦,冷冷道:“他不是魔,他是应龙。”


    “应龙?”满屋子都是凡人,没有一个人能理解应龙这种高贵的种族。


    “那他很难对付吗?”赵云明又问。


    云瑶道:“应龙是杀不死的,除非,他甘愿剖了自己的心。”


    众人沉默下来,愁眉苦脸。


    云瑶看了一眼沈朝朝,说道:“沈姑娘,你不该去招惹他。”


    沈朝朝想起在姻缘祠里救他的情形,已经无比后悔。


    他是龙,本不需要她救,是她为自己掘了一条思路。


    未防应龙再来,赵家人让云瑶在赵府住下,就住在沈朝朝隔壁。


    原本以为家中有了捉妖人,龙瀛就会有所顾忌,可是第二日,他竟然光明正大来到了赵府。


    他化作人形,相貌堂堂,俊美如神,一开始前来拜见,赵家二老不知他身份,看他一表人才,又声称对沈朝朝一见钟情,想娶她过门,心中高兴不已。


    龙瀛带来了无数财宝,摆满了赵家的院子。


    赵家原本就是遂州的首富,但还是被他的壕奢出手震惊。


    “敢问公子高姓大名,何方人士,家中父母安好,有兄弟姊妹几人?”赵老爷一心想再给沈朝朝找一门好亲事,她还年轻,不应该为早逝的赵云染守寡一辈子。


    “在下龙瀛,家中没有父母亲人,我住在……”他顿了一下,不打算隐瞒,“镜海。”


    “镜海哪一边?”赵老爷以为他家主海边。


    龙瀛道:“镜海中。”


    赵家二老一愣,随后立刻意识到他是谁,吓得手中茶杯都摔在地上:“你,你莫非就是那条龙?”


    “正是,我心仪沈朝朝,她夫君已去世,我愿意守护她一生一世。”龙瀛正色道,他今日光明正大来提亲,再也不想躲躲藏藏。


    “人妖殊途,哦不,人龙殊途啊。”赵老爷说,“你并非人族,怎么能娶一人族女子,你走吧,朝朝虽不是我的女儿,但我断然不会让她嫁给你!”


    龙瀛怒道:“你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赵老爷连忙喊:“快去请云姑娘来!”


    他话音刚落,恼羞成怒的龙瀛已经化作龙形,穿过前院,来到沈朝朝的院子里,强行要带她走。


    离开这里,去了镜海中,没有任何人能阻挡他们在一起!


    沈朝朝见应龙的身躯出现,连忙想躲,却被他一爪子抓在怀中。


    “跟我走!”


    “放开我!我不会跟你走的!”她奋力挣扎,心知若被他带去镜海,就永远没有回来的机会了。


    “龙瀛,放开沈姑娘!”云瑶持剑从隔壁院中飞过来,却不敢靠近这条庞大的应龙。


    她深知应龙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她看了一眼沈朝朝,见她挣扎了一会儿,忽然捂着肚子痛呼起来,满头冷汗。


    应龙也发现了不对劲,连忙变回人形,抱着她落在地上:“朝朝,你怎么了?”


    “好痛……”沈朝朝捂着腹部,痛得几乎昏过去。


    赶来的赵家二老连忙让人把大夫请来。


    沈朝朝躺在床上,大夫仔细地把着她的脉搏,片刻后说:“少夫人怀孕了,看脉象,快四个月了。”


    赵家二老又惊又怒,看着她苍白的脸,什么都不忍心说。


    龙瀛却高兴地握住她的手:“朝朝,我们有孩子了。”


    沈朝朝脸色惨白,她不敢去看赵家人,怕他们以为她不知羞耻,与人苟合。


    “原来如此。”云瑶忽然说了,“难怪她明明是人,身上却尽是魔气,原来她腹中怀着一个魔胎。”


    “你说什么?”龙瀛狠狠地瞪着她。


    云瑶心惊胆战,向后退了几步,才说:“龙瀛,你半神半魔,可终究还有魔族血脉,你与她的孩子,恰好是个魔,而她只是个凡人,无法孕育一个强大的魔胎,她会死的。”


    龙瀛第一次呆愣在原地。


    “那该如何是好?”赵夫人泪流满面,“朝朝是个苦命的孩子,她没了父母,又没了夫君,现在连性命都要没了吗?你这魔物,你何苦要害她啊。”


    龙瀛慢慢抬起头,看着沈朝朝,她垂着眼眸,轻声说:“把它取出来,我不想要。”


    龙瀛握紧她的手。


    云瑶道:“魔胎在你体内,已孕育了三月有余,早已和你的血脉脏腑长在一起,无法剥离了,若强行剥离他,你的血脉脏腑也会一起受损,你根本活不下来。可是随着魔胎日渐长大,会疯狂吸食母体的生命,等他出世那一日,就是你的死期。”


    在魔域,就连魔后都不敢轻易孕育一个强大的魔胎,更何况她只是凡人。


    龙瀛听完此言,忽然转身走出房间,化成银色巨龙消失。


    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沈朝朝一个人缩在房间里,不言不语。


    很快,外面忽然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狂风卷着大雨从窗外砸进来,不到一刻钟,外面好像被捅破了天。


    赵云明闯进来,把她背起来:“阿嫂,镜海发怒了,海水倒灌,快要把遂州淹没了,我带你逃出去。”


    沈朝朝呆呆的,她在镜海深处生活了三个月,知道这片汹涌的海有多可怕。


    “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赵云明背着她往外跑,赵家二老坐上马车先行离开了,整个遂州乱成一锅粥,所有百姓冒着风雨,拉扯着孩子,带着不多的行李挤在大街上,往西边的城门逃跑。


    沈朝朝抬起头,看着远处升起了巨浪,如同一面巨大的水墙,仿佛是整片镜海倒悬下来,呼啸着扑向遂州城。


    这一个巨浪下来,遂州城,包括她,都不会再存在。


    她睁大双眸,就在这时,她看见巨浪之中,银白色的应龙穿过水墙,巨大的龙尾朝着水墙狠狠一抽,那一片巨浪瞬间被打退,在半空中便直接跌落回镜海中。


    但应龙被那倾海之力一撞,跌跌撞撞地从半空落下,砸塌了半数禹州的房屋。


    百姓看见这巨龙,更是吓得尖叫逃命,谁也不敢停留。


    应龙挣扎着爬出废墟,飞旋在遂州城的上空,终于让他看见了挤在人群里的沈朝朝。


    他降落在他们面前,化成了人形。


    长发披散,脸上有一道长长的血痕。


    暴雨倾盆而下,在人群之中,只有他们停下来,互相看着对方。


    龙瀛抬起手,手中一块红色的石头,闪着祥瑞的光芒。


    鹿朝心里一动:补天石。


    龙瀛将补天石递给她:“这是镇压镜海的一块补天石,它可以补天,镇海,也可以保住你的命,让你把魔胎剥离出来。”


    沈朝朝怔怔地看着他:“你疯了不成?你看看遂州变成了什么样子?”


    龙瀛道:“罪孽是我的,与你无关。”


    她忍不住哭起来:“你是个疯子!”


    忽然之间,天上一道惊雷降下来,伴随着一个清冷的声音:“孽龙,你偷盗补天石,致使镜海倒灌人间,犯下滔天大罪!”


    天上有刺眼的金光,可是他们都看不到。


    龙瀛一挥手打散了那道惊雷,从赵云明背上一把扯下了沈朝朝,抱在怀中,化成应龙瞬间飞向了远处的镜海。


    海面上风很大,从半空望下去,镜海上巨浪滔天,已经淹没了遂州附近的村庄,高大的城墙都没能挡住泛滥的海水。


    龙瀛带着她飞到镜海中一座孤岛上,将她小心翼翼放在一块石头上,化作人形半跪在她面前,将脸颊轻轻贴在她小腹上。


    “朝朝,你说过,你是凡人,过几年就会年老色衰,然后几十年后,会死去,我不想让你那样,我希望你能如我一般,和天地同寿,永恒不灭,这样的话,总有一天,你我还会相遇的。”


    “你在说什么?”她浑身发抖,四周狂风呼啸,实在太冷了。


    “朝朝。”他抬头望着她,虔诚地像是仰望着一尊神,“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她望着他红色的眼睛,她清楚地看见了应龙的眼泪,心里有一种难言的苦闷,难受得让她无法呼吸。


    “没有……”她喃喃地说。


    他就那样静静地凝视着她,狂风暴雨打在脸上,顺着他的脸颊滑落,让人分不清那是泪水还是雨水。


    半晌后,他喃喃地说:“应龙千万年一出,皆为至高之神,我混了魔血,所以行事张狂无忌,你恨我是应当的。”


    他抬手,抚摸着她的腹部:“但是,我还是舍不得让你受苦。”


    他的手忽然用力,锋利的龙爪瞬间刺入腹中,沈朝朝猛地涌出一口鲜血,她睁大了双眼,看着他将补天石放在她面前。


    “凡人可以成魔,可以成妖,却不能成神。”他剖出了魔胎,将这孽障放在手心里,用龙焰焚烧成灰烬。


    沈朝朝痛得倒在他身上,他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但是,我想让你成神。”


    强行剥离了魔胎,沈朝朝的血脉内脏都被破坏,已经活不成了。


    鹿朝的意识也渐渐模糊,即将脱离这一世的记忆。


    就在意识即将消失的瞬间,他看见他剖开了自己的胸膛,将一颗血淋淋的心脏捧到她面前。


    应龙的心,也是红色的。


    应龙千万年一出,皆是至高之神,可是他剖出了龙心,这一世,再也不可能是神了。


    他将龙心给了她,用补天石补全了她身上所有的残缺,让她成了神。


    鹿朝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她补天之后,神魂陨落,世世辗转在凡间,只能是最弱小的凡人,不知何时才能重塑神魂。


    她本该永世轮回下去,可是这一世,他将应龙的心给了她,让她成了神。


    而他,在这一世本该成神的他,失去应龙的心,永世为魔。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抬起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下一刻,她的意识陷入一片黑暗。


    鹿朝睁开眼睛,猛地捂住胸口,压下了那阵钻心蚀骨的痛。


    第95章 命运之簿


    她大口大口喘息着, 等到心绪渐渐平静之后,才偏头看向帝夙,他还没有醒过来。


    挖了龙心之后, 他成了魔,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鹿朝看向掀起波浪的镜海, 和前世那滔天巨浪相比,此刻这小小的波浪似乎算不了什么。


    只是不知道那一世的巨浪后来是如何平息的,遂州城看起来和那时差不多,并没有被毁灭。


    她起身走到海边, 面对着风浪,身上的衣摆轻轻扬起。


    经历过几世之后, 她已经分不清楚, 她和帝夙,究竟谁是谁的劫?


    如果这一世帝夙没有遇到她, 他或许可以摆脱魔族的身份, 成为真正的神,九天之上的应龙, 日月不敌的尊贵, 因为挖了龙心,永世为魔。


    “天尊。”从镜海中回来的君染看见她站在海边,慢慢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说:“镜海下的龙族, 是五百年前由神王派遣来此的,原本负责看守镜海深处镇压的一条孽龙, 孽龙死去之后, 那龙族和附近水域里一只河妖结合,生下了水兽, 他害怕神界降罪,就把水兽偷偷养在颍河里,就是我们行船经过的那条河,这水兽时常袭击船上的百姓,犯下累累罪行,他死了,那龙族正好松了一口气。”


    鹿朝问道:“那如今这天昏地暗,浪潮涌动,是怎么回事?”


    “那龙族也不知,他也正忐忑,不过……”君染微微一顿,“我去之前,他正好在查看之前镇压孽龙的地方,那里似乎有些异动。”


    “异动?”鹿朝心中有些怪异之感,她看着君染的脸,忽然说道:“君染,五百年前,你在遂州城,叫赵云染。”


    君染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她:“天尊为何知道?”


    “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那时你为何在人间?”


    君染深吸一口气,才说:“五百年前,我在司命君那里得知帝夙转世在此,他身上混了应龙的血脉,我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应龙千万年才出,是至高之神,倘若能让他在这一世洗去魔族的印记,他就能成神,那个毁天灭地的预言则可破除。事关重大,我不仅派了云瑶下凡,还亲自来了,我转生在赵家大公子赵云染身上,只可惜我本就神力衰微,连累他从小也是个病秧子,后来……”


    他抬眸看了鹿朝一眼:“后来的事,天尊想必知道了。”


    鹿朝点点头:“原来那时,你什么都知道。”


    “是。”君染承认,“在姻缘祠第一次遇见帝夙时,他受了重伤,我让你给他送吃的,帮他处理伤口,想让他感受世间的温暖,令他心中存有善念,谁知道……”


    鹿朝也沉默下来,姻缘祠中,龙瀛不需要凡人拯救,凡人本也不该干涉他。


    只因那一丝善念,他们的命运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他盗取补天石,挖去龙心之后,发生了什么?”鹿朝问,“遂州没有毁灭,说明他成魔后,并没有大肆杀戮。”


    “没有,他……”君染有些感慨,“他挖了龙心给你,让你飞升,然后……眼看镜海翻腾,要淹没遂州,他跳入海中,以应龙的身躯,重新镇压了狂暴的镜海,令镜海重新归于平静,他在海底被镇压了两百年,而后耗尽力量死去。”


    “他……”鹿朝眼眶湿润,“这一世,他也没有成魔。”


    君染点头:“对,他没有成魔,他做了和天尊一样的事情,以身镇海,也许我没能令他向善,但天尊做到了。”


    那一世的记忆还萦绕在脑海中,仿佛刚刚才发生过,她心脏上还留着那种锐痛,而眼前,也仿佛是龙瀛那张被雨水打湿的脸,他红着眼睛,满是不舍地看着她。


    他说要让她成神,让她成为永恒不灭的存在,这样,总会和他再次相遇。


    而他们真的相遇了。


    “那后来,为何他会彻底成魔?”鹿朝茫然地问。


    她和他经历过六世,他疯过,狂过,却从没让自己变成祸害苍生的魔头,哪怕被魔神之力控制的这一世,他也在拼命压制。


    “我不知。”君染也摇头。


    两人并肩站在海边,一阵无言的沉默,夕阳在乌云后面,缓缓滑落下地平线,暗云涌动的镜海上,显得更加漆黑。


    而这时,有一群百姓高举火烛,举着华彩夺目的龙灯从远处走来,他们捧着食物,载歌载舞。


    走得近了,鹿朝便拉住其中一个百姓问:“你们在做什么?”


    “祭祀龙神啊!”那百姓兴致勃勃地说,“听你们的口音,外地来的吧?那你们一定不知道,我们镜海的龙神很灵的,这几百年来,一直护佑遂州。”


    “龙神?”鹿朝不解,难道是现在镜海底下那条神王派来的龙族吗?


    “是啊!”百姓说,“据说龙神早年是被镇压在镜海深处的孽龙,但是五百年前镜海忽然暴怒,别说遂州了,镜海周围的几座城池,都差点儿毁在巨浪中,危急关头,是龙神将大浪打了回去,那时候,好多人都亲眼看见龙神现身了!一条银白色的巨龙,口吐百川,身蔽日月,别提有多壮观了!后来啊,他为了能让镜海永远风平浪静,以那龙身镇住了海底,镜海再也没有发过怒!咱们周边的百姓为了感激他,每年都会祭祀。”


    “龙神可不是那些邪神,我们祭祀,只要扔些凡间食物下去,龙神就会庇护咱们风调雨顺了!”


    “是啊,龙神很仁慈的,那是一位很厉害的神!”


    “遂州城里有不少龙神庙,你们要是有空,可以去拜拜,保你们远行平安,一帆风顺呐!”


    ……


    看着人群渐渐走远,鹿朝便说:“带来灾难的是他,消灭灾难的也是他,可是凡人还是会感激他。”


    君染道:“因为凡人更加清楚,这世间的平安顺遂,都是强者的仁慈,他们无法反抗,只能顺从。”


    鹿朝无言,她回头看了一眼帝夙,他靠在礁石上,闭眼沉睡,恍惚之间,仿佛是海底化成人形的龙瀛,悠悠然坐在礁石上,水波缓缓带起他乌黑的发丝,他在水底干净得仿佛一轮明月。


    他在那一世,还要在镜海中被镇压两百年才会死,进入前世记忆中,一个时辰等于十年,他至少还要沉睡一天多。


    “我有些疑问,想回一趟神界,去见司命神,你留在此处,我一天后便回。”


    君染恭敬地说:“是,天尊放心。”


    鹿朝化成一道紫色的流光,瞬间消失在原地。


    一直看着这个方向的风栀猛地站起来,指着她消失的方向,大声问:“她去哪里啊?”


    君染回过头,淡淡一笑:“她有些事,回家一趟,很快便回。”


    风栀问:“她家在哪里?”


    “不便告知。”


    砚焉扛着巨大的沧炼剑走过来,抬头打量一下君染苍白病弱的脸,懒洋洋地说:“她要是不回来,你就等死吧。”


    君染低下头,看着这个小孩。


    一张漂亮的脸上带着孩子的稚气,他不禁一笑。


    顶着一纯真的脸,却说着最狠的话。


    “你笑什么?”砚焉拧起一边眉,“现在就想死吗?”


    “放心吧,她会回来的,不要担心。”君染微笑,“小朋友。”


    前面几句话让砚焉满意地转头想走,听到他最后那个称呼时,他怒气冲冲地回头瞪了他一眼,嘴巴里骂骂咧咧说了几句,不想理会他,直接走了。


    九重天,司命殿


    司命殿是一座巨大的宫殿,四面高大的墙壁完全看不到顶,上面放满了世间万物的命簿,无数神族忙碌地穿梭在其中,忙着记录命簿。


    而宫殿的中心,则是一个巨大却精密的□□,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符,咒文,寻常之人根本看不懂。


    有个一身灰色长袍的男人站在□□正中,闭着双眼,随着□□的转动,一些字符飞快地亮起,而守在周围的无数神族,则拿起笔飞快记录。


    鹿朝往前走了几步,那灰袍男人便睁开眼睛,准确地看向她,平静的紫眸中也掠起一丝风暴。


    他忽然从命盘中间消失,下一秒,他出现在鹿朝面前,恭恭敬敬地跪下来。


    “天尊。”


    司命殿中忙碌的神族们同时往这边看过来,可是什么都没能看清楚,鹿朝手指轻轻点在司命肩膀上,带着他一起消失在大殿中。


    司命殿中,幽静的书房里,堆满了命簿,但却没有一个人。


    鹿朝这才转身看向他:“我回来的事情,你没有声张出去,多谢。”


    “我从命盘中看见天尊的命源星重新亮起来,但是,天尊既然不出现,自有天尊的考虑,我不敢擅作主张。”司命低着头,一丝不苟地说。


    鹿朝也不拐弯抹角:“我有一些疑问,一直困扰我,希望你能给我答案。”


    “天尊请问。”


    “我觉醒之后,渐渐的发现,似乎遗忘了很多事情,尤其是补天之前,有很多人,很多事,我都不记得。”鹿朝说,“所以,我想看看我的命簿,上面记录了什么。”


    司命道:“命簿记录着六界众生所有的命运,可是唯独没有您,您是创世神,天地由您所造,没有一条命运能拘束您的命格,也没有一本命簿能记录您的命运。”


    来之前,鹿朝便想过是这样的结果,她并不意外。


    “那么,让我看帝夙的命簿。”


    司命丝毫不犹豫,他抬起两只手,衣袖翻飞,从成堆的命簿之中,招来一本,双手捧着,递到鹿朝面前。


    “天尊请看。”


    鹿朝拿过来,低头翻开,命簿上记录着帝夙自混沌中诞生以来,所有的一切。


    他天生是魔,罪不可恕,自出生时,便引起天地异变,天降异火,四海翻腾,六界中到处都是灾难。


    可那时,他只是个刚出世的婴儿,为六界带来这么多灾难,他却一无所知。


    众神想杀他,却发现他不死不灭不伤,任何神器打在他身上,造成的伤口都会迅速痊愈,而还是婴儿的他,不会反抗,只能嚎啕大哭。


    即便不死不伤,也是会痛的。


    众神都杀不了他,便用术法,将他镇压在魔域的禁渊中,他还是个婴儿,没有反抗的能力,在禁渊里被强大的邪魔欺负,虐待,可是随着他渐渐长大,他的力量越来越强,他杀光了禁渊里的邪魔,从里面逃出来,逃到了人间。


    他那时,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小孩,在人间什么都不懂,一个人流浪,有一户好心的猎户夫妇收养了他,猎户有两个孩子,和他一同长大,亲如手足。他们贫困,可是猎户教会了他与人为善。


    他一直以为自己和猎户一样,是个普通凡人,直到有一天,他们遇到一群邪魔。


    帝夙在禁渊中,深知邪魔的厉害,为了保护猎户一家,他将所有邪魔活活撕碎,第一次展露出恐怖的力量。


    他保护了家人,可是却让他们对他充满恐惧。


    “小夙,去寻你的同类吧,你和我们不一样。”猎户的妻子哭着对他说。


    年幼的他懵懂地看着他们,他喊着爹爹,娘亲,哥哥,姐姐的人,此刻都对他露出了畏惧的目光,仿佛他是什么恐怖的怪物一样。


    原来他们都不是他的同类吗?那他的同类是谁?


    他是什么?


    他又成了孤身一人,流浪在世间。


    他知道自己不是人类,就不去靠近人类,他和妖物结伴,和魔物为伍,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和他们格格不入。


    他们杀戮,吃人,掠夺,仿佛是本能一样,没有谁觉得不对。


    可是他分明记得,猎户夫妇教过他,要与人为善。


    他觉得自己和妖魔不一样,他们大概也不是同类。


    可是除了妖魔,还能有谁呢?


    他浑浑噩噩过了一段时间,又被神族发现了,他们还想把他抓回去镇压,没日没夜的追杀他,身边的人都不能幸免,全都死了。


    神族为了抓住他,用猎户一家为诱饵,最后还杀了他们,他愤怒不已,为什么他们只是凡人,却不放过他们?


    他想找神族问个清楚,到底为什么?


    后面的命簿上,忽然一片空白。


    鹿朝抬头问:“怎么没有了?”


    司命道:“后来,他遇到了天尊,只要和天尊有关的一切,命簿都无法记载。”


    “也就是说,远在那么久之前,我就已经遇见他了。”鹿朝捏住命簿,一页一页翻着。


    在她补天之后,帝夙也被再次镇压回禁渊中,直到一千多年前,他再次逃出来,和她一起进入轮回。


    “是。”司命说,“天尊是他的劫难,而这个劫,他历经九世,都渡不过。”


    鹿朝沉吟片刻,问道:“是情劫吗?”


    “是。”


    “这个劫,他非渡不可吗?若渡不过,他会如何?”


    司命还是想了想,才谨慎地说:“他已经永世为魔,其实渡不过,也已经是这样了,无非就是他执念难消,永堕苦海罢了,但……”司命掐指一算,叹息,“就怕他因爱生恨,他是天地间至邪至恶的魔,若满心仇恨,便是六界的劫难。天尊,预言之中,他注定要毁天灭地,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劫,是六界的劫。”


    鹿朝翻完了帝夙的整本命簿,他命簿的最后一页,大片大片的血迹,黑暗……万念俱灰。


    大道万千,哪一条是我的道?


    问道,问的是谁的道?


    他生于世上,便注定是魔吗?


    他受尽的命运的白眼,哀悼自己的污浊,诅咒自己的出身……千万年来,他努力想要摆脱这一切。


    可是最后,他还是怨恨这个世界。


    怨恨这个没有她的世界。


    鹿朝的手微微一颤,命簿虽然不会记录关于她的一切,但是,还是隐晦地标注了她的结局。


    除了她之外,没有人能堵上天渊的裂缝。


    她将命簿轻轻合上,看向司命:“还有人看过他的命簿吗?”


    “东极神尊看过。”


    鹿朝并不意外,君染一直知道帝夙的命运,他也极力想要挽救和改变,但他无能为力,帝夙的出生便是六界的劫难,以他一人之力,绝对无法更改。


    “除了他之外,还有人看过吗?”


    司命仔细地想了想,说道:“几千年前,有一次司命殿被天雷集中,有人趁机闯进来,动过我书房中的命簿,六界中最重要的人的命簿都是放在这里,不知道那人是否看过。”


    “那人是谁?”


    “是一个夜摩族人,当时整个神界都在搜捕他,可是后来好像没有抓住,他逃走了,至今未归。”


    逃走的夜摩族,摩缨。


    鹿朝说道:“我还想看一个人的命簿。”


    “请天尊告诉我他的名字。”


    “摩缨,是一个夜摩族人。”


    “天尊稍后。”司命转身出去,摩缨只是一个夜摩族人,他的命簿放在浩瀚的司命殿中,调取需要一定的时间。


    而这段时间,鹿朝便看着帝夙的命簿,将他的命簿又翻开看了看,虽然有大片空白,可是从偶尔窥见的他的命运轨迹中,鹿朝还是看到了他的迷茫和无措,他生而为魔,却不知道为何自己天生就十恶不赦。


    他逃出禁渊之后,一个人在世间流浪,就不断地想弄清楚自己是谁,不断地寻找同类,却发现他是六界中最孤单的存在。


    他拿着问道剑,却不知道自己的道属于哪一条。


    想必遇见他之后,他过得更辛苦吧,情劫二字,听起来虽然简单,但这世间的神,但凡下凡历劫的,鲜少有人能渡过情劫。


    而帝夙的情劫,是一个断情绝爱的人,如何能渡?


    “天尊。”司命匆匆进来,疑惑地说:“这个叫摩缨的人,他的命簿被人毁去了。”


    “为何会这样?司命殿一向防守严格,怎么会出这种事?”


    司命面有愧色:“是属下失职,只是此人并不是重要命格之人,所以他的命簿和凡人的混在一处,凡人的命簿卷帙浩繁,如满天星斗,因此不可能每一本都能严格看管。”


    “他不是重要命格?”鹿朝疑惑地挑眉,“司命,他是魔域十恶道之首,他的命格怎么可能和凡人的命格一样?”


    “不可能。”司命立刻说,“魔域之恶道之首,九幽鬼王,他的命簿就在此处。”


    司命说着,衣袖一挥,便从堆叠的命簿中招出来一本,双手捧到鹿朝面前:“天尊请看,这是九幽鬼王的命簿。”


    鹿朝接过去,随手翻开,九幽鬼王的命簿很厚,记载了他从数千年之前,从一只小小的魔物,修炼成十恶道之首的所有经历,他恶贯满盈,天地不容,但是在魔域却如鱼得水,魔尊诞生之后,他追随魔尊,魔尊被封印,他也兢兢业业在魔域中,等待着魔尊再一次降临,而现在,他因为受了伤,正在魔域和妖境交界的一个地方休养。


    这是九幽鬼王的命簿没有错,可是和摩缨的命运,好像完全不一样。


    要说是摩缨夺舍了他,那摩缨就不可能还拥有那一身夜摩族特殊的血脉。


    可是摩缨却真真切切地是九幽鬼王,他在魔域经营多年,这绝不是假的。


    鹿朝看着命簿,冷声问:“司命,命簿可以修改吗?”


    司命一愣,随后跪下来,郑重地说:“天尊,除我之外,没人能修改命簿,您创世之初,将责任分给不同的人,君染殿下负责日月星辰,北斗府负责战事,文昌府负责文事,而我负责命盘,所有人各司其职,不能逾越,这世间只有我能操控命盘。”


    “那若有人操控你呢?”


    司命抬起头,后背上猛地吓出了一片冷汗。


    鹿朝收起了帝夙和九幽鬼王的命簿,对他说:“我来此处,不是为了问责你,我只是为了弄清楚我心中的疑惑。”


    “属下失职。”司命跪在地上,头颅深深地垂下去,“有负天尊信任。”


    鹿朝没有说话,司命负责命盘,而他居然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被人操控修改了命盘,这确实是重大失职。


    但她今日来,暂时不打算问责这件事,他只想把和帝夙的恩怨弄清楚。


    “九幽鬼王的命簿可以修改,帝夙的同样可以,他也许……”


    “天尊。”司命大着胆子打断她的话,“帝夙是魔域命源剑的主人,他的命运可以影响六界,此等命格,超越各界之主的命格,就算是我也无法修改,因为他们不受命盘控制。”


    鹿朝愣了一下,心中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那么。”她最后问,“我若用创世的山河笔,再次为他创造一段全新的命运,可以更改他毁天灭地的结局吗?”


    司命震惊地看向她。


    第96章 重塑命格


    “天尊……”司命喃喃开口, “他诞生至今,已有数千年历史,这数千年的命运, 都要全部改写吗?”


    鹿朝点头:“全部。”


    司命有些语无伦次:“重写命运, 跨越千年, 不,甚至要在创世之初,就修改掉那个预言……这,这违逆天道。”


    “我即是天道。”


    “天尊。”司命跪行到她面前, “您已经为六界牺牲过一次了。”


    鹿朝垂下眼眸,静静地看着这位司掌命运的神。


    “司命, 你掌管命盘, 看过六界中那么多人的命运,你应当知道, 有些人生于世上, 注定不能为自己而活。”


    司命用力抓住她的衣摆,正是因为看过太多, 他才会难过, 才明白天尊的这个决定,是唯一拯救六界的机会。


    “天渊的裂缝在扩大,我不能坐视不理。”鹿朝平静地说,“帝夙渡不过的情劫, 源于此处吧,无论如何, 我还是会再次去补天, 我陨落之后,他会痛不欲生, 满心怨恨,就算他想压制魔性,也压制不住了,到那个时候,六界之中,没人能阻止他。”


    司命低着头,泪水从眼眶滑落,这是六界的劫难,他在命盘中早已窥见过这个结局。


    而天尊只是看了一眼帝夙的命簿,就明白了一切。


    她明白之后,怎么还能这么冷静?好像一切全然和她无关一样。


    “别哭了。”鹿朝轻声安慰他,“我只是帮他改写命运,之后,我依旧会想办法填补天渊的裂缝,我并不会立刻死,只是……”


    鹿朝想到了什么,又说:“他的命运重写之后,和他有关的一切都会改变,到那个时候,希望你能保密。”


    “是。”司命郑重地说。


    “多谢。”她说完之后,身影便化成紫色的流光,消失在司命面前。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地方,满目悲伤地低下头。


    镜海边,寒冷的海风吹乱了君染的头发,可是他一动不动,因为这世间最邪恶的剑正横在他颈侧,只要稍稍用力,他的脑袋就会被切下来。


    但他病弱的脸上还是一片平静:“魔尊,她会回来的。”


    “她到底是谁?”帝夙阴冷地盯着他,经过上一世,他对君染这张脸,越发厌恶。


    上一世,鹿朝居然喜欢他,却对自己从未动过心。


    帝夙醒来后,看见君染的第一眼,便想杀了他。


    但在此之前,他要知道鹿朝的身份。


    “她是神族。”君染说,“曾经在神界负责掌管九泉,可是后来九泉被毁,她因失职被贬下凡间历劫去了。”


    帝夙似信非信,神界九泉位于九重天上,曾是神族的圣泉,她掌管九泉,在神界地位非同一般。


    可是,他隐隐觉得她的身份不可能这么简单。


    “这小子看着不老实。”一旁的砚焉不怀好意地说,“不如,先砍掉他一只手,他应该就会说实话了。”


    君染的目光转向他:“你年纪如此小,为何如此邪恶?”


    “神族说话,果然没有一句是我爱听的!”砚焉忽然愤怒地举起沧炼。


    “你们做什么?”鹿朝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而砚焉像是心虚一样,立刻把沧炼收回去。


    等他收了沧炼,而后看到帝夙依旧用问道指着君染,杀气腾腾的,砚焉不禁恨恨地咬牙。


    他为什么要怕这女人?


    帝夙转过脸,赤红的眼睛盯着她:“你去哪里了?”


    鹿朝抬起手,向他展示手里提着的食物:“大家都在凡间,都要吃饭,已经饿了一天一夜了。”


    “他说你去神界了。”帝夙用问道点了一下君染的脖颈。


    “是回去了一趟。”鹿朝神色自若,“找到了补天石,我要立即送回神界。”


    帝夙身上那块补天石,以及从半妖女子那里得到的一小块,都被她拿走了。


    帝夙看着她:“只是这样?”


    “不然呢?”鹿朝好笑地说,“你放了他吧,我若真要走,又怎么会让他留下来,就是怕你醒来后看不到我,会多想。”


    她这句话让他眼底微微亮起了一点星光。


    她至少,也是在意他的。


    帝夙收了问道,一眼都不想多看君染,转身走到鹿朝面前,低下头看着她的脸,而后抬起指腹,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你果然成神了。”


    鹿朝点点头:“多谢你,可是却害得你……”


    “是我自愿的。”他说,“你不必自责。”


    鹿朝心中难以避免地泛起一阵酸涩,她拉开他的手说:“先吃东西吧。”


    他们五个人坐在海边,帝夙随手张开一个结界,挡住了海面上的风。


    鹿朝买了许多吃的,砚焉眼疾手快拿走了红豆饼子,被风栀狠狠瞪了一眼:“给我一个,我也想尝尝是什么味道!”


    砚焉:“自己去买。”


    风栀冷笑一声,专挑他最在意的事情说:“从小就这么挑食,难怪长不高。”


    砚焉:“……”


    眼看他们两个要打起来,帝夙冷冷一个眼神扫过来,两人立刻消停了,一个啃红豆饼子,一个拿起肉包子,狠狠咬了一口。


    鹿朝说:“之前我们以为海上的风浪是那只水兽引起的,现在看来,应该是帝夙来到这里,他的力量,和镇压镜海的应龙有了感应,应龙虽然已经死去,但他的身躯依然留在镜海里。”


    她说完,含笑看着帝夙,又说:“我知道你从来都不想做一个真正的邪魔,五百年前,你盗取补天石闯了大祸,但还是以自身镇压了镜海,避免海水倒流,淹没遂州。”


    “你怎么知道?”帝夙闷声问。


    鹿朝说道:“阿染告诉我的,他去了镜海之下,还有,我们昨天还看见了遂州百姓祭祀龙神,他们并没有忘记你。”


    “为何要祭祀我?灾难是我造成的,我理应去弥补。”帝夙不解地说。


    “因为凡人总是宽容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帝夙并不能理解凡人这种宽容,因为是他的话,他做不到,他天生是魔,邪恶才是他的本性。


    但是,看到她眉眼温柔地和自己说这些,还是令他感到莫大的喜悦。


    既然是她喜欢的,他就会一直做。


    “今日遂州城龙神祭,城里很热闹,你们想去逛逛吗?”鹿朝笑着问。


    砚焉立刻点头。


    “倒是没见过人间的热闹。”风栀说,“不如去见识见识。”


    既然都想去,自然也就不用问帝夙和君染的意见,一行人站起来,凭着高超的修为,瞬间便出现在遂州城一个僻静的地方。


    龙神祭祀,整个遂州城都在举行热闹的龙灯游行,大街小巷上都是各种龙神的龙灯,剪纸,玩具……大人小孩热闹地穿梭在街上。


    五个人都是高手,自然不会担心走丢了,一进城后,砚焉和风栀就已经跑得没影子了。


    帝夙冷冷看了一眼君染,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跟着他们。


    而君染则看向鹿朝,微笑着问:“朝朝,你说的迷惑,有答案了吗?”


    鹿朝点点头:“有了。”


    她身后,巨大的龙灯穿行而过,灯火辉煌,映着她平静而美丽的脸庞,令人目眩神迷。


    “那我自行去逛逛吧。”君染说完,转身走入了灯海中。


    他一走,帝夙立即紧紧握住鹿朝的手,放在胸口,低声说:“朝朝,上一世你不喜欢我没关系,还有几世……”


    鹿朝仰起脸,眼眸中映着灯火的辉光,璀璨明亮:“夙夙,过去怎么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


    他怔怔地看着她,他隐去了红色的眼眸,可是灯火太明亮,让他的眼底依旧隐隐泛红:“现在……什么意思?”


    鹿朝有些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脸,想到他一直这么努力地压制魔性,都是因为她,而后来任由魔性控制,毁天灭地,也是因为她,便觉得他的命运因为遇见了她才充满坎坷。


    可他本性并不坏,他的命簿中,迷茫地寻找自己的道,小心翼翼地融入凡人的生活,却因为一个预言,满盘皆输。


    “现在……”鹿朝看着他的眼睛,“我想救你,这一次我会竭尽全力,一定不会让你成魔。”


    让命运公平地对待你。


    他的眼眶越来越红,小心翼翼地求证:“你的意思是,不会离开我吗?”


    鹿朝抿着唇轻笑,拉着他的手走进遂州热闹的人群中:“走,我带你看鱼龙舞。”


    拥挤的人潮中,她始终拉着他的手,不管多少人挤过来,她都没有放开,他盯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看了许久,然后笑了一下,用力挤到她身边。


    “朝朝,再过两年,你去魔域,一定会很喜欢那里的。”


    “最近他们在想办法改良魔域的土壤,用不了多久,魔域的土地上也会有绿草鲜花。”


    “我打算将魔都重新改名,不叫阴墟,那里再也不是永夜之城,叫朝阳城怎么样?”


    “魔域修建了一座学府,我已经命人四处搜集人界的书籍,等到有夫子愿意到魔域教课后,便可正式开学。”


    他说了一堆后,鹿朝终于转向他,笑着说:“你以前沉默寡言,为何现在这么多话?”


    他认真地说:“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在为了你而努力,从来没有放弃过。”


    鹿朝忽然停下来,问道:“要是没有我,你还会做这些吗?”


    他的心思敏感地像被一根纤细的蛛丝悬着:“你还是要离开我。”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出于内心的本愿,还是只是因为我才做这些。”她反手握住他,和他十指相扣。


    他的手指蜷缩了一下,胸腔微微起伏,他想说只是为了你,但是知道这样说她会失望,会不高兴,于是说:“都有。”


    鹿朝浅浅一笑,转身继续往前走。


    两人挤在人群里,因为人太多,她不得不紧紧和他挨在一起,而为了不让别人碰到她,帝夙伸出一只手,将她揽在怀里。


    遂州城的大街上,有许多地方和五百年前差不多,他记得那时候偷偷跟着她,看她看什么,吃什么,玩什么,听什么,都觉得很有意思。


    那时候没有和她光明正大走在遂州城,一直是他的遗憾。


    等夜色渐深,人群渐渐褪去之后,他们走到五百年前曾经听书的茶楼上,这里已经打烊,灯火俱灭,只有街上灯笼的光芒透过窗纸照进来。


    帝夙在黑暗中,认真地端详着她,黑暗无限放大了他的思绪,他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


    他们坐在二楼的雅座,从这里可以看见一楼空荡荡的舞台,五百年前,他们也是坐在差不多的位置上,看下面的说书先生说书。


    这里翻修过数次,装潢摆设都不一样了,可是在黑暗中,好像一切都没有变。


    “朝朝,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了吗?”他嗅着她发丝里的香气,觉得自己和龙瀛一样,其实也难以控制欲望,“你告诉我,我明日就去提亲。”


    鹿朝靠在他怀中,耳边是他凌乱的心跳声。


    “夙夙,你怨恨自己是这样的命运吗?”


    她再次回避了她的身份,帝夙眼中有些黯然,但还是回答她的问题:“嗯。”


    黑暗中,他听到她低低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你为何说对不起?”


    “因为没能帮到你。”鹿朝说着,声音渐渐低弱下去,她有些困倦,“我想睡一会儿。”


    他便让她靠着他,听着她的呼吸渐渐平稳。


    时光难得这么安静,她又在他怀里,他想他不应奢求太多,她已经说过了,重要的是现在,她是神,他是魔,可是他们都有无穷的寿命,他们有的是时间。


    帝夙也蹭着她的发梢,也感觉到困倦,慢慢闭上眼睛。


    整个遂州,都陷入了沉睡。


    海面上,明月升起,白衣青年睁开眼睛,眉心的红痕也随之一起出现,皎洁的月光下,他身上淡淡的神辉似乎比明月还要清冷。


    他抬起双手,将月光缓缓洒入遂州城,口中默默念诵着咒语。


    随着月光的进入,整个遂州的人都睡着了,连打更的更夫都呵欠连天,忍不住靠在墙角处,呼呼大睡。


    城墙上的士兵也接二连三地倒下。


    风栀和砚焉坐在一家客栈的院子里,互相瞪了一会儿。


    风栀说:“夜深了,早点谁,不然小孩子会长不高的。”


    砚焉磨着牙说:“你想死吗?”


    但说完之后,他还是打了一个大呵欠,趴在桌子上,喃喃地说:“尊上什么时候回来啊?”


    风栀‘嘁’了一声:“小屁孩,尊上带着心爱的姑娘出门,今夜怎么可能回来?”


    “为什么不回来?”


    “等你长大就懂了。”


    两人说着话,却谁都抵挡不了这阵困意,不知不觉睡着了。


    君染踏着月色,踩着一段白绫,缓缓地降落在茶楼二楼的窗外,白绫钻入窗户,将插销打开,让他进去。


    他身上带着明亮的月光,将幽暗的茶楼里照亮。


    他抬起头,看见站在二楼一个雅座旁的鹿朝,于是上前躬身行礼:“天尊。”


    鹿朝低头看着沉睡的帝夙,手指从他眉梢上缓缓滑过,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却不敢再往下。


    君染看着她的动作,却一言不发。


    鹿朝抬起手,一片淡淡的紫色光芒中,她握住了山河笔。


    君染微微吃了一惊:“天尊,您这是……”


    “重塑他的命格。”


    她说完,已经不待君染劝说,她周身涌起一片炽烈的紫色光芒,君染感到惧怕,不得不后退,一直退到窗边。


    “朝朝——”君染大喊一声,却已经看见她握住山河笔,双手飞快地结印,在帝夙面前画出一个巨大的光圈。


    然后,她向前一步,走进了帝夙的命运中。


    混沌之中,一个婴儿降生,天地异变,异火落入人间,四海翻腾,山河崩塌,六界到处是灾难。


    众神用尽一切办法,都没能杀死这个婴儿,无奈之下,他们带着婴儿到虚空之境外,求见创世神。


    众神跪地祈求,许久之后,虚空之境的大门打开,一身白衣的清冷女子冷冷俯视他们,听众神诉说这婴儿带来的灾难。


    她招来司命之神,看了婴儿的命盘,叹息道:“他注定要毁天灭地,是六界的浩劫。”


    鹿朝看着这一切,随后,她抬起山河笔,将这一段预言抹去。


    她缓步上前,从众神手里接过婴儿,走向人间,一直在嚎啕大哭的婴儿,似乎感知到不会受到伤害,睁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看着她,嘴里咿呀咿呀的,甚至抬起小手想要摸她。


    鹿朝道:“但愿你从此不再受预言束缚,遇到一个好人家,教你一心向善。”


    她挥笔,将被他出世而毁坏的人间修复,此时,她口中已经溢出一片鲜血,重塑一个人的命格,便要令整个世界也重新创造,改写数千年的历史。


    锦绣人间,烟雨江南,她将婴儿放在路边,他立刻啼哭起来,一辆马车经过,听见婴儿的啼哭,一对年轻夫妇走下马车,将他抱起来。


    这是一对善良恩爱的夫妻,才从庙里求子回来,就遇见他,这是缘分。


    年轻夫妻将婴儿带回家,悉心照顾,他们膝下已经有一儿一女,家中虽不是巨富,也是书香世家,他们从小教婴儿读书,写字,渐渐长大,便教他为人处世,与人为善。


    但他长大之后,展露了和凡人不一样的天赋,城中偶有妖魔出现,会被他一掌拍碎,他有些茫然,害怕被人当成怪物。


    可是爹爹和娘亲都认真地告诉他:“小夙,每个人来到世上,都有不一样的宿命,上天赐你这样的力量,一定是让你有所作为,也许,你将来能成为守护这个世界的大英雄。”


    茫然的小孩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他用力点头:“嗯!”


    他长大后,力量越来越强,却始终记得,自己的与众不同,是天将降大任。


    等他渐渐控制不住力量之后,他觉得自己不能继续留在人间,便告别了父母和哥哥姐姐,要一个去求自己的道。


    临别那日,娘亲哭着对他说:“小夙,要是在外面被人欺负,就回娘亲的身边。”


    “嗯。”


    他一个人离开了家,一个人在世间流浪,可是这一次,他不再孤独了,他遇到妖物和魔物,若是凶残狠毒的,就顺手除了,若是和他一样的,便结伴而行,一起修炼。


    这一次,没有神族追杀他,身边的人也不会死,他虽不知道自己是谁,可是一路跌跌撞撞去摸索,并不觉得累。


    总有一天,他会找到答案。


    大道万千,总有一条是自己的道。


    后来,他终于到了魔域,在那里,他终于知道自己是什么,想起爹爹和娘亲的话,他忽然悲伤起来。


    原来他不是要守护这个世界的大英雄。


    他不喜欢魔域,魔域混乱无序,处处都肮脏糜烂,他喜欢人间,但自己终究不是凡人,只能留在魔域了。


    魔域以强者为尊,只要有实力,可以为所欲为,他很快就成为魔域中最强的存在,连魔王都甘愿俯首称臣,他被尊为魔尊,还拥有了一把名为‘问道’的邪剑,这把剑总是妄图吞噬他的心,可他太强大,渐渐的,问道也不敢再招惹他。


    他从小生活在富庶美丽的人间,他想将魔域也变得如同人间一样,他派人到人间偷偷学习,回来的人都告诉他:得有钱。


    为了搞钱,他派人和外界做起了生意,可是外界都惧怕他这个魔尊,除了那些胆大不要命的,谁敢同他做生意。


    这一次,没有神族的大量进贡,他建设魔域的路,走的艰难又漫长。


    鹿朝看的想笑。


    他时常一个人站在巨灵山脉的最高处,眺望人间,虽然他从来不说,别人也无从得知,但鹿朝知道,他想念人间,想念养他长大的父母。


    可是距离他离开家乡,已经过去了千年,父母早已不在。


    这一次,他没有遇见她,情劫也不复存在,可是他还是要去历劫。


    到三千年前,他看到天上有异变,便一个人偷上九重天,鹿朝想挥笔为他改掉这一段,可是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命运,从他的命运轨迹中,无法避免这一段。


    他到了九重天上,看见守护在九泉边的开明兽被人袭击倒在地上,而此时,一股庞大的力量却从九泉中冲上云霄,撞开了九重天,一直撞向了虚无的天空。


    他抬头看着,亲眼看见那虚无的天空上,一道巨大的裂缝缓缓张开,如同深渊巨口。


    而此时,一个身影跌跌撞撞从九泉中跑出来,因为太匆忙,一下子撞在他身上。


    他低下头,看见一张慌慌忙忙,满是泪痕的女子的脸。


    第97章 九世情劫


    也许没想到这里会有一个人, 那女子忽然出手,想杀人灭口,却不想他更加厉害, 还没碰到他的衣角, 就被他一挥手, 狠狠扫了出去。


    女子倒在地上,狠狠吐出一口血,却不敢再停留,爬起来跑了。


    他走到九泉边看了看, 这是神族的圣泉,却也是六界的力量源泉, 九眼泉水, 滋养六界众生,其中蕴含的是这个天地之间最纯净和最强大的力量。


    他顺着那冲天而起, 将虚空撞出一道巨大裂缝的力量一看, 心下骇然,不愧是天地之间最强大的力量, 哪怕是他对上这股力量, 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此时的九泉,九眼泉水几乎枯竭,只剩下其中一眼尚有些泉水,可是仅凭这一眼泉水, 如何滋养六界?


    有无数神族朝这边赶来,他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便立刻离开了九泉。


    而鹿朝站在九泉边, 久久地沉默,哪怕再经历一次, 她还是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这是六界真正的浩劫,九泉的力量撞向虚空,将天渊撞出一道裂缝。


    她挥动山河笔,试图将这一段抹去,依旧只是徒劳,在过去的数千年里,她已经尝试过无数次,即便她是创世神,这个世界也不可能随她心意改变。


    她转身回到帝夙身边。


    从神界回来后,九泉的事情也很快传到了魔域,众魔都很慌乱,此时的六界富饶丰盛,灵力充沛,连魔域和妖境都没有后来那么荒凉。


    九泉被毁,六界势必会逐渐衰颓,首当其冲的,自然是位置荒僻,离九泉最远的魔域了。


    那个时候,天渊的裂缝扩大速度极快,短短几年,六界中的灵力便消耗殆尽,人界出现了大规模的灾祸,战乱,所有凡人的寿命都急剧缩短,失去灵力滋养,凡人至多能活几十年,便会迅速衰老,死亡。距离九泉最远的土地开始失去活力,连一棵草都长不出来,漫天黄沙席卷了世界。


    而魔域更是彻底变成一片荒凉之地,连从前为数不多的一些作物,都无法再生长。


    六界中,大部分生灵开始死亡。


    帝夙坐在巨灵山脉上,看着为了争夺资源而陷入战火的人间。


    真乱啊……再这样下去,不出一百年,六界便要彻底消亡了吧。


    他辛苦这几千年修建起来的魔域,变得毫无意义。


    可是他的内心极其冷漠,就算六界要消亡,对于他来说,好像也没什么可惜的,毕竟这个六界中,没有任何东西是他在意的。


    他之所以修建魔域,不过是想要让这里看起来顺眼一点。


    鹿朝握着山河笔的手有些颤抖,她能修改帝夙的命运,却无法修改他的思想。


    希望他不要走偏。


    很快,从神界传来消息,天渊的裂缝被补上了,六界的衰亡消停了。


    虽然九泉依旧没有恢复,依旧只有一眼泉水,只能够滋养神界和一部分人界的土地。


    但是,能在这种关头力挽狂澜的人,到底是谁?


    他不禁好奇地问派往神界的卧底。


    这卧底是个神族,却因为厌恶神族的傲慢甘愿入魔,成为他安插在神界的棋子。


    但此时,他开口时,泪水竟然盈在眼眶里,即将落下来:“是天尊,以身补天了。”


    “天尊?”他模模糊糊有个印象,好像神界一位举足轻重的古神,由于从不出现,所以世人对其知之甚少。


    “天尊,即创世之神。”


    “哦。”他有些懒散地坐在王座上,以手支着自己的一侧脸,漫不经心地说:“真是伟大。”


    这一世,他对她的评价仅限于此。


    一个伟大的神,甚至不知是男是女。


    鹿朝感到些许欣慰,没有她,他也就不会再有情劫。


    情劫虽没有,修炼的雷劫却不可避免,他已是六界最强,最后一道雷劫后,他便是魔神,以魔之身成神,天地不容,因此这雷劫来得特别凶猛。


    他向来不喜神族,见这雷劫从九重天之上来,便干脆闯入九重天之上,去渡这雷劫。


    向来只有雷劫寻人,他却主动去寻雷劫,踏入了九重天之上的虚空之境。


    而这一次,虚空之境的大门竟然没有合上,让他走了进去。


    鹿朝心里一动,忽然意识到是怎么回事,想提笔篡改,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君染打开了补天的封印,那一瞬间,天渊裂缝中的力量横冲直撞,猛地席卷而来,帝夙倾尽全力,才将那股力量重新压了回去,而下一秒,他的雷劫穿过了虚空之境,落在他身上。


    此前,他藐视这雷劫,从未想过自己会在雷劫中陨落。


    随着一声婴儿啼哭,大盛朝卫家诞生了一个婴儿,取名卫夙,他从小跟随父亲在马背上长大,十八年后,卫老将军平定六王之乱,他千里追击,亲手斩下永王的头颅,风风光光地随父亲进京清君侧,剿灭了勾结反贼的丞相慕容彦,圣上让他亲自去查抄慕容家府邸。


    鹿朝提笔,抹去了山河笔的存在,让附在山河笔上的慕容朝的魂魄,被来京中捉妖的道士渡化去转世。


    小将军卫夙找不到写字的笔,干脆放下名册,坐在装满金银珠宝的箱子上,四下打量着慕容府,等着去上茅厕的小兵回来后,才问:“听说慕容彦连中三元,是大盛朝第一才子,当年备受圣上赏识,何以最后竟落得如此田地?”


    小兵‘呸’了一声:“吹吧!慕容彦能有什么才学?他那状元,多半找人替考的,听说他殿试上表现不佳,圣上原本很失望,但念在他之前几场考试那惊才绝艳的才华,加上慕容家曾出过的几位状元都是力挽狂澜的能臣,才点了他为头名状元,结果他当了官之后,一件好事都没干,净知道结党营私,阿谀奉承。”


    卫夙回到家,被他爹逼着读书时,心想慕容彦那种庸才都能考上状元,他凭什么不能?等他拿起书,看着上面的之乎者也,头立刻晕了,不得不承认,也许,大概,可能,慕容彦还是有些真才实学的吧。


    当夜,小将军卫夙牵了马,偷偷溜出将军府,一个人去战场了,立誓不杀灭敌国,永远不回京城。


    十年后的山河关,卫夙将军领着一万精兵埋伏在山中,他俯视着下方陈列关前的百万敌军,下意识地抬起手,按了按胸口的位置,却只摸到战甲上冷冰冰的铁块,他心中顿时空荡荡的。


    这是他这十年来不知何时养成的一个习惯,总觉得怀中像揣着什么东西,他高兴时,难过时,迷茫时,困顿时,都会下意识地摸一下,但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


    朝阳升起时,他一个手势,便带着一万精兵冲下山坡,如同一支利剑,插入了敌军的心腹之中。


    策马扬鞭,纵横沙场,将军百战死,心中无所归。


    鹿朝唇边溢出一丝鲜血,山河笔一转,到他下一世。


    年少的捉妖师长陵跟随师父以捉妖为生,他心存善念,从猎人手中救下了一只小狐狸,嘱咐她好好修炼,将来成仙,便放生了她。


    这一年的冬末,天寒地冻,大雪天里,一个小女婴被扔在雪地里,哭得声音都哑了,长陵循着声音,在雪地里艰难地走着,想去寻找那哭声的源头。


    鹿朝挥动山河笔,让一对猎人夫妇抱起了雪地里的小女婴。


    “是个可爱的小女娃呀,算命的说咱们命里会有孩子的,你看,这不就来了吗?”


    “老天保佑咱们啊!这么可爱的娃娃,怎么会有人狠心扔掉,瞧瞧把她冻得,小脸都紫了,真可怜。”


    “赶紧回去,给她热碗羊奶喝。”


    ……


    猎人夫妇小心翼翼抱着冻僵的小女娃,从长陵身边走过,他一只脚陷在一堆雪里,好不容易才拔出来,耽搁了一些时间。


    他看着蜷缩在猎人怀中的小女娃,他们用身上的兽皮紧紧裹着她,那么小心,应当会好好待她吧。


    他站在雪堆里,目送着猎人夫妇带走了小女娃。


    此后的人生里,他没有师妹,只和师父相依为命,后来,当年被他放走的三尾狐妖来找他报恩,要以身相许,被他拒绝,三尾狐妖恼羞成怒,咬伤了他,在他身上种下媚毒,却无济于事,他舍去一些修为,逼出媚毒,杀了三尾狐妖以绝后患。


    捉妖师长陵天赋卓绝,被天下捉妖师共举为魁首,人人都说他会成仙,可是他性格孤僻,师父死后,他没有和其他捉妖师为伍,一个人行走在世间,没有一心求仙。


    没有人理解他为何不成仙,他的修为举世无双,却甘愿只在凡间做个普普通通的捉妖师。


    那一年的长陵特别冷,大雪纷飞,临近年关,他难得出现在城镇上,买一些酒。


    “小姑娘,要吃冰糖葫芦吗?”


    “嗯……可是我没带钱。”


    “没带钱吃不了,快走快走!”


    小商贩伸手将小姑娘推开,她向后踉跄了一下,撞在长陵身上。


    鹿朝想要挥笔已经来不及了,这是帝夙新的命运,她已经无法更改或抹去。


    他低下头,看见一双乌溜溜带着泪光的眼睛,下意识地出手扶住她。


    小姑娘立刻站好,对他说着抱歉,转身想走。


    长陵忽然抓住她的手臂,被吓一跳的小姑娘回头怯生生地打量着他,不敢动。


    他掏钱买了一串冰糖葫芦,递到她手里:“吃吧。”


    她不敢接,爹娘说不可以要陌生人的东西。


    他说:“我不是坏人。”


    她这才接过去,对他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谢谢……大叔。”


    大叔?


    长陵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这才惊觉这么多年,他孤身一人行走世间,只为捉妖,其他什么都不管,竟连自己的仪容也没打理,他满脸胡茬子,风尘仆仆,沧桑憔悴。


    而她娇嫩得像一朵牡丹。


    “我家住在长陵城外河边的大柳树下,你明日来我家,我爹爹会给你钱的。”她今日就是趁着年关热闹,偷偷跑出来玩儿。


    一串糖葫芦不值什么钱,但他竟然鬼使神差地点头。


    “那我走啦!大叔你明天一定要来!”穿着碎花红袄子的小姑娘对他挥挥手,跑进了人群里。


    第二日,长陵重新整理了仪容,将桌上的长命锁装进一个锦盒里,打算作为见面礼,他走出客栈,来到长陵城外的河边,他远远看见那棵大柳树,柳树下却围了许多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他走近了,才听到议论声。


    “真可怜啊,猎户一家没有一个活下来,连一具完整的尸首都没有,那些狐妖真是作恶多端,心狠手辣!”


    “可怜他们家的小朝阳,才十五岁啊,细皮嫩肉,连骨头都没啃没了!”


    “都快过年了,小朝阳昨天还问我新衣服好不好看。”


    ……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看着满地鲜血,这么多年,他孤身一人行走世间,早已心如止水,这才见过一面的陌生人自然也挑不起他太多情绪。


    只是,脑海中偶尔浮现出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和明媚的笑容时,有些莫名的心酸。


    那样一朵娇艳的花,为何刚刚盛放就凋零了。


    村民们将猎户一家安葬好之后,长陵将那只没有送出去的长命锁放在朝阳的墓碑前,转身走了。


    他去了狐山,将满山狐妖屠得干干净净。


    这些年狐妖作恶多端,没有一只是无辜的。


    此后,他依旧一个人在尘世里,四处捉妖除魔,直到某次遇到厉害的邪魔,和其同归于尽了。


    鹿朝闭上眼睛,吸取了这一世的教训之后,到帝夙的下一世,她让银月城的琉纱公主死在乱军攻入银月城的一战里,陪同沈王后到大祈求援的,只有一个丫鬟小雅。


    他们进城时,满城飞花,英王世子沈晏百无聊赖地倚坐在围栏边,撒完了铜钱后,在醉月楼上,听着花魁弹琴唱歌,醉了三天三夜,才被崔三儿背回家。


    他被父亲训斥了一顿,祖母和母亲都护着他,他从小和父亲关系不和,被训斥之后,心里不痛快,又离家出走,去远游了。


    祖母和母亲在家里哭哭啼啼,大吵大闹,吵得英王头疼,而这时,沈王后又来求见,希望他出兵挽救银月国,英王一怒之下,干脆告诉她全部真相,并下令大祈的军队立刻接管银月城。


    沈晏这一走,天南海北,四处闯荡,他身手不凡,一人一剑,潇洒自在,这一日,走到银月城时,他策马站在最高的山坡上,大漠日落,银月升起,清辉洒在被绿洲包围的银月城上。


    银月城如今已被纳入大祈的国土,对于大祈来说,这不过是通往西域的一个跳板,只需要囤积重兵,进可攻,退可守,西域唾手可得。


    而要养重兵,就需要高赋税,可是银月城连年旱灾,粮食颗粒无收,百姓苦不堪言。


    沈晏走在银月城的大街上,听百姓抱怨大祈之余,却都在怀念一个叫琉纱的公主,听说她在牧卓里应外合叛乱的那天,一人一剑杀进叛军中,杀死叛军首领牧卓,自己也万箭穿心而死。


    银月城的百姓都说琉纱公主倾国倾城,而见惯了美人的沈晏完全不相信,一个如此身手如此了得的公主必定从小习武,那该是个孔武有力的女子吧。


    直到有天夜里他看见了偷偷祭祀琉纱公主的百姓,对着她的画像摆满了祭品,烧纸钱给她。


    纸钱燃烧的光芒中,那画中女子一双明艳的凤眼,似乎透过重重黑暗朝他看过来,他愣在原地。


    那是倾国倾城,举世无双。


    只可惜她已死,否则,说什么他都想见一见她。


    此后沈晏从银月城,走过西域各国,数十年没有归家,直到大祈吞并了整个西域,他也在一个边陲小国中病逝。


    下一世,鹿朝一挥笔,让应少渊的父母在周鹰想要《天罡心经》时便察觉到他的阴谋,他和母亲没有前往周家,没有被周鹰抓住囚禁,可是他们实力难以和周鹰抗衡,一家人逃亡的路上,父母都惨死,应少渊从悬崖坠下,被魔教教主带回去,炼成血傀,教主的女儿孟阑珊却爱上了他,不惜弑父也要救下他,帮助他登上了教主之位。


    而周鹰这些年一直寝食难安,他知道应少渊没有死,而且成了魔教教主,迟早会回来报仇,他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不希望她卷入这场祸事中。


    他想给女儿抛绣球招亲,而鹿朝一挥山河笔,将这一段抹去,让周鹰托远在京城的一个亲戚,将周玉璃送去亲戚家寄养。


    周玉璃坐在马车里,挥泪和父母告别,马车离开了禹州城时,应少渊正乔装成普通人,准备到禹州探探情况,准备复仇。


    两人一个在马车里,一个骑马,在城门交错而过,再也没有交集。


    应少渊如愿灭了周鹰满门,复仇成功,而周玉璃远在京城,亲戚怕她伤心,瞒下了这个消息,让她在京城开医馆治病救人。


    十一年后,魔教教主应少渊修炼邪功走火入魔,死在教众的围攻之下。


    而周玉璃忽然得知全家被灭门的事,哭着返回禹州城,在半路上遇到妖魔被杀。


    下一世,有君染在,鹿朝提起笔,让沈朝朝的哥哥因为赌博被人打死,没有人再让她嫁去赵家冲喜。


    而应龙因为被神族追杀,到姻缘祠中避雨的那一夜,姻缘祠中只有他一个人,他彻夜望着那尊华丽的姻缘神,心中充满嘲讽,他母亲是个魔,却爱上了天上的应龙,那应龙也是爱她的,可姻缘神为何不成全他们?反倒因为母亲是魔,强行杀了她,逼得那条应龙造反,差点儿让六界的四海都倾覆。


    若姻缘神真的成全了他们,怎么会有这些灾难?


    这些神,真是高高在上,令人厌恶!


    他一挥手,将那尊姻缘神击碎,他蜷缩在姻缘祠中,昏迷又醒来,一连好几天,前来求姻缘的男女看见倒塌的姻缘神,都失望地离开了。


    他养好伤之后,重新回到镜海中,做海底的君王,如果神族不来招惹他的话,他永远也不想看见他们,可是这些讨厌的东西,一而再再而三地来烦他,好似他不会发脾气一般。


    终于,他们惹怒他之后,他在镜海中掀起风浪,化成巨大的应龙飞向神界,随着他身躯而起的巨浪化成倾盆大雨,镜海附近的城池都接连下了七天七夜的暴雨。


    他在神界和神族一战,应龙本就是龙族之中战斗力最强的一脉,那些神族被他杀得片甲不留,最后,是东极神尊君染亲自出面,希望他停止杀戮。


    “龙瀛,你乃是应龙,你本该是神,放下杀戮吧,回到神界来,自会洗去魔性。”


    “神?”应龙冷冷地看着他,想到那些烦自己的神,只觉得厌恶,“既然是神,凡间正在暴雨之中,为何不去救?”


    君染道:“凡人有凡人的宿命。”


    “哼!无非他们不是神族,没人在乎他们的命罢了,说得这么虚伪!”应龙冷笑,“我身上有魔族血脉,你们也不会真正接纳我。”


    “龙瀛,魔族血脉可以洗去。”


    “谁要洗去?”龙瀛冷冷说完,一卷龙尾,重新回到人间,他看了一眼处于暴雨中的遂州城,无数百姓跪地祈求,希望神族拯救他们。


    他从云雨之中猛地钻过,将满天雨云打散,而后回到镜海里。


    这一世,他在镜海中两百年,剥离了一身神血,不想和神族有任何瓜葛,自愿成魔。


    鹿朝皱着眉,山河笔一挥,年轻的画师站在雷云寺前,大雪纷飞中,他转身朝远方走去,在他身后,一段姻缘线缓缓落下,很快被大雪掩埋,无人发现。


    下一世,坐在轮椅中的男人被云瑶推到城墙上,望着夕阳下落满余晖的城池。


    鹿朝忽然怔了一下,手中的山河笔顿住,她静静地看着那个男人,呼吸卡在胸腔里,闷得发疼。


    但片刻之后,她还是双手颤抖,将这一切抹去。


    生生世世,你我都不曾遇见。


    他的情劫,就此终止。


    被重写之后的命运,带着他走向不被诅咒的人生。


    帝夙在茶楼里睁开眼睛,懒懒地伸了个懒腰,吵杂热闹的声音闯入耳中,他轻轻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困倦都驱走。


    “尊上觉得很无聊吧。”旁边有个小孩的声音响起,他转过头,果然看见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孩,蹲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个红豆饼子在啃,满脸无聊之色。


    帝夙看了一眼台上吐沫横飞的说书人,冷厉却俊美的脸上毫无表情,他起身:“走吧。”


    第98章 天尊归来


    遂州城人来人往, 格外热闹,近百年来,六界算是安宁, 大魏统一了人界的疆域, 神魔之间也鲜少有战事, 虽也有一些妖魔作乱,但人界历来都有捉妖师,修仙者,算是相对平衡。


    这几年来唯一让六界震动的事情, 便是十八年前,魔域禁渊中, 诞生了魔尊帝夙, 携带着魔族的命源之剑问道。


    他降临那天,六界出现了许多灾祸, 天火倾泻, 地动山摇,四海翻腾……据说, 这种异象只有在数千年前才出现过一次, 但后来也没发生太大的灾难,六界还是安然无恙地过了几千年。


    这一次也同样,开始的异象过去之后,六界也渐渐归于平静, 受灾祸影响的各个地方也逐渐恢复。


    起初神经紧绷的神族倒是偷偷派人到魔域查看了许多次,但很快他们就发现, 这个新诞生的魔尊是他们惹不起的对象, 也就不敢再来了。


    随着时间推移,这位魔尊似乎性情十分冷淡, 对一切都漠不关心,更没有要吞并或者毁灭六界的野心,神族这才将悬着的心都放下。


    只是魔尊的出现,让从前傲慢的神族收敛了不少,魔域拥有了命源之剑,魔尊还拥有影响天地的力量,他按兵不动已是最可怕,没人能摸得清他的心思,谁又敢到他面前放肆?


    别说神族,连魔域的人都摸不清。


    砚焉从小跟着他,是他亲手养大的,感情上如同兄长和父亲,也常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譬如这一次来遂州,就是他一时兴起,但砚焉隐约猜到几分,据说尊上此前一直在轮回历劫,其中某一世,便是在遂州。


    他们一大一小两人走在遂州大街上,一个冷峻如神,一个清秀漂亮,自然引得满大街的人频频回头看,花楼上大胆的姑娘招着红袖请他们上去玩。


    帝夙无动于衷,倒是砚焉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满嘴嘟囔着:“我还是个小孩啊。”


    他落后了帝夙几步,此时抬头去看,尊上身高腿长,宽肩窄腰,一身黑袍穿在他身上利落极了,没有多余的装饰,却自有一番矜贵睥睨的气势。


    自己再过几年,应该也能长得这么挺拔……砚焉想着,把最后一口红豆饼子塞进嘴里,快走几步追上去。


    他们到了镜海边,海风轻轻拂过,海面上有几艘大船驶过。


    砚焉看了看光秃秃的海滩,忍不住问:“尊上来这里做什么?”


    帝夙没有回答,他一向冷淡,沉默寡言,很多事情不喜欢说,却在行动上有了答案。


    譬如此刻,在砚焉问完之后,他便化成一道漆黑的雾气,进入镜海中。


    砚焉愣在原地,想说他不会游泳,他天生召唤火,水火不容,但现在哪管这些,尊上都下去了,他只能在周身张开一个屏障,便跟着魔尊入海了。


    海里可真冷……砚焉一入海便打了个寒颤,随着越来越深入,温度越来越低,光线也几乎消失。


    但镜海的深处,还是有些光,是一种散发出森冷光芒的明珠,散落在高低起伏的礁石和珊瑚上。


    砚焉看见魔尊的身影在更幽深的海底一闪而过,连忙跟下去,渐渐的触及海底之后,他眼前忽然出现一个庞大的身躯。


    银白的鳞片在深海之中也熠熠生辉,昂然的躯体仿佛占据了半个深海。


    砚焉是魔,也见过很多厉害而庞大的妖魔,比眼前巨大的也有,但没有一个有如此震撼。


    那是一条巨龙,威武昂扬,仿佛能侵吞日月,只是在这深海中,却失去了生命的痕迹,寂然地沉落在海底。


    砚焉落在魔尊身边,发现他和魔尊甚至只有龙的爪子那么高,须得高高仰起头,才能看清这龙的全貌。


    “尊上是不是来晚了,这龙已经死了。”砚焉在结界里说。


    帝夙依旧没有给他回应,他只是绕着龙身,缓慢地走了一圈。


    砚焉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之后发现这银白色的龙身上,竟缚着一段几近透明的白绫,白绫的边缘如血一般鲜红,绘着复杂缜密的咒纹。


    “这是什么?”砚焉尚有些孩子心性,好奇地伸出手想摸一下,忽然一股巨大的力量自白绫上涌出,将他猛地掀飞出去。


    以他的实力,竟连半分反抗之力都没有!


    眼看他会被抛出深海,身上的结界也会碎裂,帝夙抬起手,丝丝缕缕的黑气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砚焉裹起来,将他拉回来。


    砚焉惊魂未定,他出生至今,第一次遇到这种束手无策的时候。


    “尊上,这是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魔尊终于回答了他,短短三个字:“困龙绫。”


    砚焉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一听名字,便说:“难不成,这条龙是被困在这里,困死的吗?”


    “他已经死去五百年。”帝夙看着困龙绫上,算得上是新鲜的咒纹,那是鲜血,似乎才刚刚绘上去。


    五百年前他弃了成神的资格,自愿成魔,将这血脉高贵的应龙之躯扔在海底。


    应龙高贵,连龙身都不朽,哪怕只是一具龙尸,深海中也没有任何水族敢冒犯他,他就这样在海底沉寂了五百年,谁知道……


    他踩着龙身,绕到后面看了一眼,眸光冷暗。


    镇压镜海的补天石被人取走,而那人为了防止镜海暴怒,将应龙的身躯以困龙绫困在此处,让应龙永世镇压镜海。


    好高明的手段。


    让他抓到的话,一定不会放过她。


    “原来尊上是为此才来遂州的。”砚焉似乎懂了。


    而且,这困龙绫显然连尊上都没办法解开,他心里更加震惊,到底是什么人,能有如此可怕的力量?


    他随着帝夙返回海面上,两人身上滴水不沾。


    镜海之上风平浪静,但若此刻没了应龙的镇守,恐怕顷刻之间就会变成吞噬一切的恶魔。


    鹿朝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她什么都看不清楚,眼睛上覆着长长的白绫,有人拽着她的手,走到一个巨大的火炉前,将她推了进去。


    她在火炉里被焚烧,痛苦地挣扎,可是四周的人却都静静地看着,有人念着咒语,跳起怪异的舞蹈,只为了向上天祈求一场大雨。


    而火炉中的大火燃烧殆尽之后,她变成一团焦黑,蜷缩在灰烬里,只有眼睛上那段白绫依旧洁白干净。


    而此时,天上终于下起了大雨,所有人都高兴地跑出去,到处都是欢呼声。


    只有她被遗落,瑟瑟发抖,全身都好痛,可是为什么,她死不了?已经这么痛了,应该会死啊。


    随着雨水浇灌在她身上,她焦黑的血肉慢慢脱落,重新长出了皮肤。


    “果然是个妖物,你看看她,又活了。”


    “真可怕,难怪刚出生,就被丢弃,谁也不会愿意抚养这样一个怪物吧,要不是她身上有龙血,还能祈雨,恐怕早就把她处死了。”


    ……


    她听着窃窃私语的声音,从灰烬里爬出来,扯了一段帘子披在身上,赤着脚走过长长的祭台。


    眼睛上的白绫让她什么都看不清,可从不影响她行走。


    她趁着黑夜,悄悄离开了大殿,在人界漫无目的地走着,大雨冲刷在身上,地上都是泥泞,她的脚被锐利的石头割伤,走一步都是血,但又很快被雨水冲干净了。


    为了不被人抓回去,她躲藏在城市最阴暗的角落里,喝雨水,捡别人扔掉的食物吃,甚至还要和乞丐,和野狗抢食。


    但她觉得没什么,总比一次又一次被扔入火炉里焚烧要好。


    终于有一天,这座城池被攻破,陌生的士卒涌入街上,她听到街头巷尾的百姓都在欢呼,好像都得到了救赎,隐约听说那些祈雨的祭司都被抓起来,处以极刑。


    她被人群裹挟着走上街头,可是吃不饱饭,身体瘦弱,很快被人撞到,许多人的脚在她身上踩来踩去,她很痛,拼命抱着头,却叫不出来。


    没人教她说过话,也不会有人同她说话,她连在火炉里被焚烧时,也不知道惨叫。


    就在她无声地承受着痛楚时,忽然有人走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来,轻轻擦去她脸颊上的血迹。


    她瑟缩成一团,一动也不敢动。


    “别害怕。”她听到一个温柔低沉的嗓音,是专门对她说的。


    她是怪物,不通人语,从来不会有人对她说话。


    她努力地抬起头,透过白绫,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人,她却看不清楚。


    只是这一次不一样,在这个梦里,她破天荒地抬起手,揭开了眼睛上那段被严令禁止不能揭开的白绫,将这个人看的清清楚楚。


    那是一个晴朗的天,炽热的阳光洒在那个人脸上,他灰色的眼眸仿佛琉璃一样,衬着凌厉而漂亮的眉眼,俊美得仿佛天上的神。


    她呆呆地看着,然后,这一切忽然开始褪色,像是墨迹浸入了水中,墨花大团大团地散开,颜色逐渐变淡,最终如同雾气一般消失。


    被人一笔抹去。


    鹿朝睁开眼睛时,眼眶是湿润的。


    “天尊。”身旁有人轻声呼唤她。


    鹿朝用力闭了一下眼睛,让情绪恢复平静,然后才转头看向君染,轻声问:“顺利吗?”


    君染点点头:“很顺利,天尊没有看错他。”


    鹿朝想到梦里的那个人,眼睫微微颤动,片刻之后,终究还是释然了:“那就好。”


    “天尊会后悔吗?”君染忽然问。


    鹿朝看向他问:“何出此言?”


    “我想……”君染说,“天尊对他,或许并非全无感情。”


    “或许有些遗憾。”鹿朝轻描淡写地说,“但那都不重要了。”


    她起身走出大殿,在莹白一片的世界中,深深吸了一口寒凉的空气,而后她伸出手,拿出了那块补天石。


    她身影一晃,下一秒,便出现在天渊的裂缝前,正要抬手念咒。


    “天尊。”君染忽然握住她的手,“你才耗费了无数神力使用山河笔,补天一事,不必急于一时。”


    “无妨。”鹿朝抽回自己的手,依旧抬手结印,将补天石缓缓送入天渊裂缝中。


    裂缝之中,红光闪过,发出了一阵阵‘咔咔咔’的声音,巨大的裂缝便朝着中间缓缓合拢,可惜只合拢了一半,便停下了。


    但有如此成效,还是让她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


    一旁君染见状,也笑起来:“六界有天尊,是六界的幸事。”


    鹿朝道:“但愿此后,六界再无浩劫。”


    九重天,光明池


    守卫的天兵面有难色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不得不恭恭敬敬地说:“神女,这是您这个月第六次来取血了,神王陛下有规定,每个九重天上的神族,一年只能取两次血,不能为了您屡次破格啊。”


    云瑶冷冷看着说话的天兵,忽然扬起手,一个巴掌重重打上去:“真是放肆,敢拿神王陛下来压我,怎么,是不是九重天上所有人都忘了,我父王是凤羽一族的族长,乃是开天辟地的三大主神之一,当年就算是神王见了我父王,都要俯首行礼!”


    被打的小兵低下头,再也不敢说话。


    云瑶让身后的护卫将这几个没眼色的天兵全都赶到一边,自己则走向光明池中。


    光明池中的神侍见了她,连忙跪下行礼:“参见神女。”


    云瑶喜欢这种被人高高在上奉承的感觉,笑着抬抬手,说道:“按照血统来说,如今整个神界,没有任何一个女子的血脉比我更尊贵了,这些夜摩族的血与其浪费在那些血统不纯的人身上,不如全都给我,待我修为再增长一些,便将那些血脉不纯的神族,全都净化一遍。”


    神侍们低着头,谁也不敢反驳她。


    云瑶便道:“将今日取的血,都交给我。”


    “是。”神侍们不敢违抗,连忙去取血。


    云瑶站在光明池中心,环顾四周,无数个巨大的金色牢笼中,关着一个个皮肤苍白的夜摩族人。


    夜摩一族,血液珍贵,但他们极其弱小,连相貌都是孱弱可怜的模样,数万年来,世世代代为神族提供血液,他们早已顺从,因此每个夜摩族人脸上,都是一副温顺怯懦的样子,见了她,全都缩进角落里。


    云瑶对着他们说道:“你们应该感激神族,若不是我们,你们如此弱小,只能被扔去凡间,沦落得和那些凡人无异,要经历生老病死,最可怜的是,只能活几十年,最美好的相貌,也不过维持个一二十年而已,衰老后,还有几十年痛苦的日子。而你们,至少能活几千年,天天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有专门的人伺候,是不是应该感恩戴德。”


    金笼子里的夜摩族人畏惧她,只能不断点头。


    前去取血的神侍将珍贵的血捧到云瑶面前,恭敬地说:“神女,这是今日新鲜取来的。”


    云瑶让身边的人接过来,正准备走,忽然一群神兵涌进了光明池中,为首的是一名高大冷峻的男人,穿着厚厚的盔甲,手中一柄九龙神□□,虎目慑人。


    云瑶吓了一跳,但随后认出这人是谁,便上前去,笑着说:“七杀君,你也是来取血的?”


    七杀君冷冷扫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不加掩饰的厌恶,并没有理会她,只是一挥手,对身后的神兵说:“所有人都抓起来。”


    神兵领命,四散开去,将光明池中所有神侍都抓起来,连云瑶带来的人都没有放过。


    ‘哗啦’一声,她侍女捧着的神血打翻在地上,散了一地,云瑶怒道:“七杀,你敢放肆!”


    话音刚落,两个神兵伸手按住她,但云瑶毕竟是九天神女,这些年都靠夜摩族神血滋养,修为深厚,带着怒气一挥手,将两个神兵打飞出去。


    可是下一秒,七杀君调转九龙神□□,枪柄重重撞在云瑶肩膀上,将她杵在地上。


    神界战神七杀君居高临下冷冷道:“天尊有令,反抗者死!”


    “你——”云瑶正想发威,忽然听到他说的那个称呼,愣了一下,“什,什么?你说谁的命令?”


    七杀对她厌恶至极,懒得说一句废话,但此时看着她这张脸,还是忍不住说:“九天神女,毁坏九泉的罪行,天尊看在凌波神尊以及整个凤羽族都去补天的份上,饶了你一次,但这次,没人再为你赎罪了。”


    云瑶脸色煞白:“你,你胡说,天尊早已经死了!”


    七杀一挥手,命人将她带下去,而后让神兵暂时将整个光明池封锁起来。


    万神殿前,几乎整个九重天的神族都聚集在此,大部分都是被抓来此处的。


    众神原本议论纷纷,究竟是怎么回事,但随后,看见神王玄瑛也走下来,竟然和众神一起站在下方,不由得大吃一惊。


    有些人不服气,便抬头质问站在台阶之上的战神七杀君:“七杀,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掌管神界兵权,竟敢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你想造反不成?”


    那台阶太高,到顶端有数百阶,云雾缭绕,而七杀君站在中段,好歹能让众神都看见。


    但他只是杵着九龙神□□,谁也没看,谁的问题也没回答。


    云瑶从人后挤到前面,恭敬地站在神王玄瑛身后,忐忑不安地问:“陛下,他们,他们说天尊回来了,是不是真的?”


    不管是不是真的,她这一句话,立刻在众神之中引起轩然大波。


    天尊?


    众神面面相觑,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竟一瞬间沉默下去,谁也不敢再开口。


    很快,高高的阶梯尽头,终于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是东极神尊君染,他冷冷俯视下方,说道:“奉天尊之命,处置事关夜摩族众神,不需审判,按照光明池名册,凡在名册之上,从夜摩族取过血超过一次,削去原有神职,降去三重天;取血超过十次者,削去神职,降去一重天;超过百次者,押上斩神台,受十万雷劫,生死不论;超过二百次及以上,斩断神骨,废去修为,贬入凡间,永世不得踏入神界!”


    此言一出,聚集在此的神族,竟有一大半跪下求饶,大喊‘天尊饶命’。


    云瑶一瞬间站不稳,跌倒在地上,然后便哭着拉住玄瑛的衣袖:“陛下,这该如何是好?我不要被斩断神骨,陛下为我求求情吧。”


    玄瑛冷冷道:“我都要上斩神台了,你自己求情吧。”


    眼看着七杀君一挥手,神兵按照名册下来抓人,有取血太多的神族不甘心,也没有亲眼见到天尊,还妄想反抗,祭出了自己的本命神器。


    然而,还没等他们出手,一道紫色惊雷便从半空落下,准确地落在反抗者头上,顿时,反抗者瞪大了眼睛,口中涌出大片鲜血,倒在地上。


    “天尊降罪了!天尊降罪了!”神族惊恐地大喊。


    “天尊!您刚归来有所不知,魔域十八年前诞生了一个拥有命源之剑的魔尊,他有可撼天动地的力量,他若有野心,神族恐怕有难了,此危急存亡之际,天尊若处决了这么多神族,被魔尊知道,岂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


    阶梯上的君染沉默了一下,用不为所动的语调说:“天尊有令,立即执行。”


    “天尊当真要为一个小小的夜摩族做到如此地步吗?夜摩族本就无用,为了他们将众多神族数千年的修为毁于一旦,天尊,为何如此不智!?”


    “天尊三思啊!魔域和妖境都虎视眈眈!”


    众多声音中,玄瑛缺选择转身,自行走向斩神台。


    “神王陛下,您什么都不说吗?”


    玄瑛叹息道:“不智的是你们,愚蠢至此,若魔尊真有野心,你们能有什么用?他拥有命源之剑,是能和天尊抗衡的存在,你们竟觉得自己可以以此威胁天尊。”


    云瑶听到这话,忽然不顾一切跑上台阶,大喊着:“天尊,看在我父王的面子上,饶了我吧!我身上有最纯净的神血,是九泉汇聚的力量,我斩断了神骨,这一身神血就废了……”


    她只跑到一半,便被七杀君拦住,眼看她冥顽不灵,七杀按住她的颈项,亲自举起九龙神□□,斩断了她的神骨。


    “啊——”云瑶惨叫着,被七杀很很一甩,从九重天直直跌落下去。


    她身体不断地坠落,穿过一重天后,距离神界越来越远,最终落在地上时,满口鲜血,在地上不断抽搐着。


    “是个天上掉下来的,别是个神族吧,是不是奸细?”


    “正好,尊上想知道神界的情况,把她带到尊上面前!”


    云瑶口中涌出鲜血,无力地看着一群朝自己靠近的魔族,害怕得哭出来。


    第99章 魔纹少年


    魔域的黑夜, 不见星辰,可是今夜却不一样,黑色的夜幕中, 一颗又一颗星辰滑过夜空, 仿佛流星坠落。


    帝夙站在大殿前, 坠落的光映在他暗红色的眼底,只是转瞬即逝,激不起半丝波澜。


    “这是陨星。”站在他身后的九幽鬼王说道,“神族彻底灰飞烟灭, 就会化作陨星。”


    “那为何今夜有这么多陨星?”砚焉好奇地问,他坐在雕着狰狞兽首的扶栏上, 仰着脑袋望向夜空。


    “想必神界发生了什么大事。”九幽鬼王冷笑一声, “别是神族内乱了吧。”


    “这么多神族一起陨落,真是好看。”砚焉笑眯眯撑着脑袋。


    无数坠落的陨星, 仿佛下了一场流星雨, 对于大多数魔族来说,他们生活中很难看见星辰, 这一次却能看见这么多。


    此时的阴墟里, 许多魔族都跑出来看热闹。


    云瑶被魔族用铁链拴着,跌跌撞撞走在阴墟的大街上,她刚刚被斩断了神骨,浑身是血, 披头散发,又因为痛得直不起身来, 只能佝偻地被人拖着走, 路边的魔族见了也不觉得稀奇,以为是犯了什么大罪的魔族。


    她是高高在上的九天神女, 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泪水一直在流,可是现在的自己有什么都做不了,神骨断了,她的修为全都散尽,如今和普通人无异,想要反抗是根本不可能的,只能用力咬牙忍着。


    到了王宫,魔兵向内通报之后,便将她带进去,很快,她被扔在一个黑衣男人面前。


    云瑶颤颤巍巍抬起头,看见一个狰狞的黑色面具,她吓得浑身颤抖。


    而那面具人看见她时,似乎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即玩味地开口:“九天神女。”


    尽管她脸上满是鲜血,摩缨却不会认错。


    云瑶颤了一下,这里是魔域,她的身份在这里起不了任何作用,而魔族和神族一向有仇,说不定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认错了,我不是。”她摇着头说。


    九幽鬼王没有理会她,直接问:“尊上想知道,九重天上发生了什么?”


    云瑶这才发现这面具男人身后那高高的大殿上,还有个十分可怕的男人,倒不是相貌上的可怕,而是身上的气势,像是一片吞噬人心的深渊,让她只是触及到他的衣摆,就不敢再往上看。


    魔尊!


    她立刻知道这是谁,心中更加恐惧,连忙大声说:“是天尊重回九天了,她在神界排除异己,所有不臣服于她的神,要么被押上斩神台,要么斩断神骨!她对魔族一向厌恶,很快,魔域也会和神界一样!”


    九幽鬼王看着这个女人,知道她满口谎言,但却不想戳破,转身对魔尊道:“尊上,天尊归来,魔域也应该提前防范。”


    站在大殿前的帝夙没什么情绪地开口:“天尊?”


    九幽鬼王道:“创世之神,拥有神族的命源之剑,若是她全盛的状态,恐怕……六界无人是她的敌手。”


    “现在不是她的全盛状态!”云瑶因被斩断神骨充满怨恨,希望天尊能立刻死,“她为了补天,耗费了所有神力,现在刚刚回来,正是她最虚弱的时候,现在是杀了她最好的时机!”


    “她说的有几分道理。”九幽鬼王道。


    帝夙疑惑:“补天?”


    九幽鬼王恭敬地说:“三千年前,滋养六界的九泉被毁,所有力量撞向虚空,将天渊撞开一道巨大的裂缝,裂缝逐渐扩大,开始吞噬六界,天尊为了修补裂缝,以身补天。她本该已经陨落了,如今回来的话,恐怕天渊的裂缝又需要再次修补吧。”


    “补天……”帝夙想起镜海中丢失的补天石,以及被困龙绫困在深海中的应龙尸体,“原来是她……”


    难怪有这么大的胆子,竟将应龙拿去镇海。


    “尊上,如此良机不可错过。”九幽鬼王说,“趁天尊虚弱,了结了她,为魔域除去心腹大患。”


    云瑶虽然害怕,还是说:“她对神族尚且如此狠毒,她一向厌恶魔族,绝不会对魔族手下留情!”


    坐在围栏上的砚焉也偏过头,说道:“我愿为尊上打前锋。”


    可是,这位魔尊一向心思难测,他听了这些话,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他性情冷淡,在场的魔族都相信,即便此刻魔域在他眼前被毁了,若他没兴趣,也不可能出手阻拦。


    他在魔域为尊,只是因为他是魔,他想改变魔域,也不过是为了看这个地方能顺眼一点。


    九幽鬼王看了他的态度,就不敢再说了。


    而云瑶不了解她的性情,这个千载难逢为自己报仇的机会,她不愿意错过,心思一转,便决定用激将法:“神界那些神族畏惧天尊,任她宰割,难不成,连魔尊也惧怕她吗?听说魔尊也拥有命源之剑……”


    她话没有说完,忽然一团诡异的黑气扑面而来,瞬间将她击飞出去,她的身体被抛在空中,又重重落下,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一双眼睛瞪得极大,似乎不敢相信她就这么死了。


    所有魔族都低下头,谁也不敢开口,心中却暗骂这女人愚蠢,竟敢挑衅魔尊。


    大殿前,魔尊的身影消失不见之后,九幽鬼王才一步一步走下阶梯,来到云瑶面前。


    两个魔族正准备把她的尸体拖下去。


    “等等。”九幽鬼王蹲下去,按了按她颈侧,“果然,她又活了。”


    “怎么可能又活了?这可是尊上亲自动手。”一旁的魔族惊讶地说。


    九幽鬼王看着云瑶的脸:“吸干了八座神泉,多了八条命,修为却也不过如此,九泉的力量放在你身上真是浪费。”


    他抬起手,抓起了云瑶,消失在原地。


    君染走进虚空之境中,将夜摩族后续处置事宜全部告诉鹿朝。


    “有数千神族没有熬过斩神台上的十万天雷而陨落。”君染看向站在天渊裂缝前的身影,“而活下来的,为了抵挡天雷,修为也几乎耗尽。”


    鹿朝只是淡淡地问:“夜摩族人你如何安排?”


    “夜摩一族太过弱小,放去人界恐怕被心怀不轨之人利用,他们从前的领地已经因为天渊裂缝吞噬,如今寸草不生,我想,还是将他们留在神界,光明池外是一片沃野,暂时让他们生活在那边吧。”


    鹿朝点头:“你办事,我一向放心,这些年,神族有很多积弊,我希望能一点一点改变。”


    “是。”


    “魔域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君染摇头,“魔域一直以来都很平静,只是……”


    “只是什么?”


    “几天之前,帝夙去了一趟遂州,到了镜海里。”


    鹿朝转过身,平静的神情之间多了一丝无奈:“应龙是他的前世,我动应龙的尸体,他或许有所感应。不过,困龙绫的封印不是轻易可以解开的。现在的他,并不想毁掉六界,他应该不会动镜海里的封印。”


    “他确实没有动。”君染微微一笑,“天尊对他很了解。”


    “重塑他的命运时,我看着他一路走来,他并不是天生邪恶,他虽然不喜欢这个世界,却也没想过要毁了它。破坏困龙绫的封印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他很清楚。”


    “没有情劫,他身上的戾气确实消散了。”君染抬头看向天渊的裂缝,“现在唯一担心的,便是这道裂缝了,六界中还散落着一些补天石,如果能全部找回,或许能将裂缝修复好。”


    鹿朝笑着摇头:“远远不够,不过,只要能修复一大半,接下来,只要给我时间,千年万年,总能保六界无虞。”


    君染低头,恭恭敬敬说了一句:“无上天尊。”


    鹿朝转身朝外走去,说道:“我要去一趟魔域。”她刚说完,便意识到君染会有担忧,于是说:“你放心,我不去阴墟,不会碰见帝夙。”


    她要去的地方距离阴墟十万八千里。


    但君染还是不放心,说道:“天尊还是换一副相貌吧。”


    鹿朝想了想,便点头:“好。”


    不多时后,鹿朝换上魔族的衣服,站在太梵宫的大殿里对着一面水镜,她一头黑发披散,用长短不一的银色链条装饰,红色的眼眸,小巧挺秀的鼻梁,红润的嘴唇,笑起来,有两颗尖利的獠牙。


    连她自己都认不出来,她满意地点点头。


    君染站在她身后,不禁失笑:“这副样子,天尊一会儿出去,尽量不要让神族看到。”


    否则,整个九重天都会陷入恐慌,以为被魔族入侵了。


    鹿朝一笑,她走出虚空之境,确实没有在九重天停留,径直坠落,到了魔域边缘,便走进去。


    在魔域,除了阴墟附近,尽量不要飞行,这里光线昏暗,嶙峋山脉众多,不熟悉地形的话,一不小心就会撞上山脉,而地下则不时有火山岩浆,要是掉进去,神仙都要脱层皮。


    她只能在魔域边境的驿站买了一只低等级魔兽,骑着进去。


    在魔域,魔兽的购买是有严格限制的,须得官方开具的证明,才能购买高等级魔兽,否则,一律只能购买低等级魔兽。


    鹿朝在众多丑陋的魔兽中,挑了一只不那么丑的,长得像是一脸丧气的黑色豹子,据说速度也很快,叫髡虞兽,性情非常暴躁。


    鹿朝付了钱,牵着巨大的髡虞走到魔域的大路上,这魔兽不太配合,一路上甩头甩脑的,朝着她龇牙咧嘴喷鼻息。


    卖魔兽的魔族之前好心提醒她,女孩子不要买这么暴躁的魔兽,搞不好会被它吃掉。


    但鹿朝不在乎,她赶时间,就要速度最快的。


    她轻轻跃上髡虞的背,出乎意料的是,这暴躁的魔兽,身上的毛发却柔软光滑。


    鹿朝摸着髡虞的毛发,手指之间注入了一股温和的力量,髡虞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忽然有些可怜,似乎在祈求怜悯。


    “走吧。”鹿朝又拍了拍它的背,髡虞立刻如同离弦之箭狂奔出去。


    卖魔兽的魔族心里想:可能用不了多久,那个小女孩就会被髡虞吃掉了吧。


    髡虞是魔兽,早已习惯了魔域复杂坎坷的地形,不管多难走的地方,都能带着她轻轻松松越过。


    翻过几座山脉后,渐渐的鲜少有魔族出现了,偶尔会遇到冒着生命危险来开采矿石的魔族,但鹿朝有意避着,双方也碰不到。


    等到夜色降临,魔域中一片黑暗,由于地形太复杂,鹿朝也不想让髡虞冒险赶路,便找个避风的地方休息。


    髡虞在地上闻来闻去,找到一块矿石,用爪子刨出来,放在嘴里嘎嘣嘎嘣地嚼着。


    鹿朝看得牙疼:“牙口也太好了吧。”


    她从芥子空间里,拿出在魔域买的圣婴果,皱着眉咬了一口,满脸都皱起来,这绿油油的丑陋果子,饱腹都嫌难吃,可是没办法,她为了谨慎起见,在魔域不使用任何神族的东西。


    她现在就后悔,来之前应该去人界好好采购一番。


    她皱着脸啃了半个圣婴果之后,忽然听到有脚步声朝这边走来,她转过头,看见一个黑衣黑发的少年牵着一匹通体雪白,毛发柔软,双眼如同上等红色宝石的魔兽走过来。


    那少年起先隐在黑暗中的时候,那身形立刻让鹿朝心脏猛跳,下意识想离开,但下一秒他的脸出现后,鹿朝又松了一口气。


    不是帝夙,只是身形实在太像当年在安阳的江小山。


    但也是个漂亮的少年,一脸漠然,连神情都很像。


    鹿朝仔细看了他的眼睛,是属于魔族的红色,他皮肤很白,冷冷的几乎透出淡淡的青色血管,脸上有一大片红色的魔纹,几乎将半张脸都占据了。


    他看见鹿朝坐在这里,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眉,随即牵着那匹雪白的魔兽绕过她,走到另一边。


    鹿朝不打算和对方交流,反正明天一早就走,这人或许再也见不到了。


    她安心地靠在石头上,继续啃那个难吃的圣婴果。


    啃着啃着,忽然听见一声魔兽的嘶鸣,紧接着,便是一种奇怪的,吭哧吭哧的声音。


    鹿朝坐起来一看,就看到这辈子最让她尴尬的画面。


    只见她那只魔兽髡虞,此刻正像个登徒子一样,把那只雪白高贵的魔兽压在地上,吭哧吭哧地做着运动,兴奋得直吐舌头。


    鹿朝:“!!!”


    那只雪白魔兽,一看就是等级很高很高很高,高得几乎接近神兽的那一种,在魔域恐怕都是罕见之物,王族才配拥有的!


    而髡虞,它只是她花五十个魔石买来的,最低等长得最丑的魔兽!


    你在干嘛啊!


    你他妈真是心比天高!


    虽然鹿朝一直觉得众生平等,但这搭配一点儿都不平等,这叫暴殄天物!


    她连忙扔了圣婴果冲出去,拽着髡虞的缰绳,想把它拽回来,但正在兴头上的髡虞却已经不听她的话了,对她的畏惧完全比不上此刻的快乐,他甚至一甩巨大的脑袋,把鹿朝甩得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鹿朝震惊地抬起头,正好看见那个少年站在避风的石头后,一脸要杀人的表情看着这一幕。


    眼看他就要动手,鹿朝连忙说:“等等!等等!我马上把它拉开!”


    她再次冲上去,这一次,她倒是拽动了缰绳,原来是髡虞太兴奋了,导致这一次草草结束,但他还是意犹未尽,拼命想往那只白色魔兽身上蹭。


    鹿朝死命把它拽走,你这个废物啊,你不仅等级低,你还时间这么短!


    她把髡虞拴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然后转身,对着那少年和雪白魔兽不断赔礼道歉。


    “抱歉,我没看好我的魔兽,它是我今天刚买来的,还没来得及驯化,给你们造成这么大的麻烦,我愿意补偿,你们看看需要多少钱……”


    她说着说着,看到少年阴森的眼神,连忙住口。


    他处处都和帝夙很像,连杀人的眼神都几乎一样,此时脸上的魔纹像是更加密集了,几乎延伸到他红色的眼眸深处,实在很瘆人。


    她怀疑自己再说下去,他真的要暴起杀人了。


    而那只雪白的魔兽,由于被玷污了,此时可怜兮兮地缩在少年脚边,它虽然很巨大,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少年身边依旧显得很娇弱。


    她宝石一样的眼眸中盈着泪水,脑袋搭在少年肩膀附近,发出呜呜呜的可怜声音。


    鹿朝听得心都化了,心想自己到底买了一只什么禽兽!真是太禽兽了!


    她看着少年可怕的眼神,只好说:“要不,我把髡虞阉了,你们能不能消消气?”


    毕竟附近已经没有驿站了,这里是魔域中最荒凉的地方,她还需要髡虞赶路,总不能杀了它吧。


    髡虞听到自己要被阉掉,愤怒地跳起来,嗷嗷地叫着,不愧是性格暴躁的低等级魔兽,灵智太低,现在还这么嚣张。


    而奇怪的是,听到要阉了髡虞,那只雪白的魔兽竟然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


    鹿朝:“……”


    难不成,这只美丽的魔兽,它恋丑?


    鹿朝于是没有立刻去阉了髡虞,而是站在原地,等着少年发话。


    他脸色实在很难看,换别人站在这里,恐怕都会吓得站不稳,他冷冷盯着鹿朝,她看起来只是个一般的魔族,怎会如此胆大?


    但他终究什么都没说,牵了雪白魔兽,走得更远一些坐下。


    啊?这是算了吗?


    他没有计较这件事,他人还怪好的咧。


    她以为他长得那么凶,一定会动手宰了她和髡虞,她都想好他如果动手的话,她应该怎么逃,毕竟不能在魔域暴露身份。


    鹿朝走到髡虞面前,狠狠踹了他一脚:“没想到你是这种兽!无耻!下流!臭不要脸!你要是在人界,你得去坐牢!还得被阉了,一辈子当个死太监!”


    她故意说得很大声,这是说给那少年和他的魔兽听的,希望他们心里能舒服一点。


    那雪白魔兽离开后,髡虞也不兴奋了,在她面前畏惧地卧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鹿朝顺手在他身上啪啪打了几下,回头看看石头那边的白色魔兽,巨大的身体还一抽一抽的,伤心得厉害。


    鹿朝坐在髡虞身边,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千想万想,都没想过会发生这么尴尬的事情。


    她坐了一会儿,心里觉得过意不去,在自己的芥子空间里找来找去,把自己换来的所有魔石和黄金都翻出来,加上刚买的几个圣婴果,诚意满满地捧着走到那少年面前。


    少年听到她走来的动静,掀起眼皮,阴冷地看着她。


    鹿朝顶住压力,赔着笑说:“这是一点小小的心意,回头给你的魔兽买点儿补品。”


    “不要。”少年声线冰冷。


    鹿朝尴尬地说:“实在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少年过了片刻后,才说:“把那只丑东西交给我。”


    “这不好吧……”鹿朝说,“他虽然犯了错,但罪不至死,髡虞是低级魔兽,灵智太低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你能不能大人有大量,饶他一条命?”


    “谁说我要杀它?”少年不耐烦且非常烦躁地说,“它是霜磲。”


    鹿朝愣了一下,意识到它指的是身边的雪白魔兽。


    霜磲兽,它不是魔兽,是一只神兽。


    世间最纯净的兽,拥有冰霜般孤傲圣洁的心,一生只认一个伴侣,和伴侣同生共死。


    它被髡虞玷污,就认了髡虞为伴侣,一生一世都不会改变。


    “这……”鹿朝刚刚是觉得抱歉,现在简直要抱憾终生。


    天知道霜磲有多珍贵!


    因为他们独特的性情,导致他们孤傲,很难找到伴侣,所以繁衍困难,到现在哪怕在神界,都已经见不到霜磲的身影了。


    由于已经绝迹,所以方才出现时,光线昏暗,鹿朝也没看得太清楚。


    如果是霜磲的话,它可能是当今世间唯一一只霜磲了,而它竟然被那个丑陋的低等魔族玷污了。


    现在鹿朝都想宰了它。


    霜磲性情非常温顺,没有任何攻击之力,才会让髡虞得了手。


    “对不起。”鹿朝难过地说,“我,我应该看管好髡虞的,我一时疏忽,犯了这么大的错。”


    知道少年不会杀了髡虞,鹿朝只得回去将它牵过来,把缰绳交到少年手中。


    而她转身要走的时候,髡虞却要跟上它,暴躁地挣着缰绳,对着鹿朝的背影‘嗷呜嗷呜’直叫。


    它这么一叫,霜磲就‘啪嗒啪嗒’掉眼泪。


    少年闭上眼睛,忍下了杀人的心,烦躁地喊了一声:“回来。”


    鹿朝转身看着他:“怎么了?”


    少年道:“你不准走,从今天开始,跟着我。”


    第100章 与魔同行


    鹿朝此次来魔域, 是为了九幽鬼王,并且不打算停留太久,事情办完就立即返回神界, 她还要处理天渊裂缝的事情。


    这只髡虞才刚买来, 和她相处不超过一天, 再说,她返回神界后,也会把髡虞放走,这只是一只坐骑, 没有必要留恋。


    鹿朝当即摇头拒绝:“抱歉,我还有重要的事情, 不能跟着你。”


    “你敢走, 今日就让你死在这里。”少年倒也不含糊,直接撂下狠话。


    鹿朝还真没被吓到, 她心里寻思着这个地方人迹罕至, 又是夜黑风高的时候,她要是动手的话, 应该不需要弄出太大的动静, 就能把这少年给解决了。


    她不想杀人,只不过让他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罢了。


    就在她计算着什么时候下手时,却见那少年拿出了一支黑色的信号弹,鹿朝顿时感到不妙, 问道:“你这是什么?”


    少年淡淡道:“非魔族私入魔域最中心的领土,我怀疑你是个奸细, 想让附近城池的魔将来看看。”


    鹿朝:“……”


    她瞬间上前, 想趁其不备夺走信号弹,没想到这少年不管是反应力还是速度, 都是一流的,她的手指堪堪擦过信号弹,他就瞬间移开,站在距离她十几步之外的一块巨石上。


    他眯起眼睛看了她一眼,似乎对她的实力感到吃惊:“如此厉害,看来你果真是个奸细。”


    他指尖悄然燃起一团火,便要点燃那支信号弹。


    鹿朝也知道这人的实力,绝不是泛泛之辈,不可能被她悄无声息解决,而如果打起来,势必会弄出很大的动静。


    他能识破她的伪装,又有如此厉害的速度,实力恐怕比她想象的更加厉害一些。


    就如他所言,一个非魔族闯入魔域的中心,除了奸细,不做第二种想。


    魔域这些年,是允许外来者进入的,但魔域地形复杂,处处凶险,一般进来的人,只会在矿石交易或者比较大的几个城池出现,鲜少会深入腹地,她的身份很可疑。


    “等等!”鹿朝忽然出声,阻止他点燃信号弹,“有话好好说,我不是奸细,只是来魔域找人的。”


    少年冷冷瞥着她,脸上狰狞复杂的魔纹,丝毫不影响他五官的俊美。


    她知道他在等她回应,想了想暂时敷衍:“行吧,我可以跟着你,不过,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一趟九幽城,能不能在我去完之后再跟着你?”


    少年放下信号弹,从石头上跳下来:“正好,我也要去九幽城。”


    鹿朝:“……”


    这样看来,只能暂时同行了,好在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而且,身边有个真正的魔族同行,对于她来说还可以避免一些麻烦。


    “在下姓陆,在家里排行第六,大家都叫我小六。”鹿朝随口胡诌了一个姓名,对他说。


    他只是走到霜磲身边坐下,没有要告诉她名字的打算。


    鹿朝也不去自讨没趣,反正见了九幽鬼王之后,她有的是办法离开魔域,也没必要知道他叫什么。


    她也拉着髡虞走到另一边,闭上眼睛睡觉。


    魔域夜晚的风非常大,气温很低,而且气候变幻莫测,睡到后半夜忽然起了一阵狂风,夹杂着无数风沙,鹿朝被惊醒,差点儿吃了满嘴沙子,连忙在四周张开一道屏障阻挡风沙。


    刚松了一口气,却忽然发现这风沙撞在她的灵力屏障上,居然就黏着不走了,砂砾越聚越多,不过短短一瞬,就将她密不透风地包围起来。


    蠕动的沙子似乎将所有灵力都吞噬干净,渐渐地朝她和髡虞聚拢而来。


    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因为沙子太密集,连空气都无法流动,她和髡虞几乎被密封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


    她一个人还好,可髡虞太庞大,很快他们都无法呼吸!


    她只能在空气即将耗尽时,重新设置一个屏障。


    就在新的屏障张开时,她看见对面的少年裹在一件漆黑的大氅中,带着风帽,风沙根本无法侵袭他,他看起来气定神闲。而他身边的霜磲则将脑袋埋在风沙中,似乎早已习惯了现在的处境。


    鹿朝看了看髡虞,对方和她一样,像是第一次来魔域腹地,对眼下情况完全束手无策。


    少年身上的大氅必定是特殊材质,才能抵御这么大的风沙,明天她也要买一件。


    这一夜,鹿朝就在不断和风沙的对抗中过去了。


    虽然没有耗去多少灵力,但耗费的体力却是无数,导致第二天一早,她累得像狗一样,爬上了髡虞的背,开始赶路。


    还好,骑在髡虞的背上,她可以休息一会儿。


    鹿朝不顾形象地趴着,髡虞背上的毛很柔软光滑,让她想起还是朝阳郡主的时候,她锦衣玉食的生活,她睡觉时,被单是最上等的丝绸,天气冷了,便会加上温暖的貉子毛。


    而她睡着之后,少年就会从身后把她抱过去,他身上很凉,可是渐渐的,也会变得温暖起来。


    “朝朝……”他声音低哑,呼吸是滚烫的。


    鹿朝猛地睁开眼睛,看着魔纹少年冷淡的侧脸,吓了一跳,连忙坐起来。


    她只是打了一个盹,居然还做了个梦。


    只是,他们方才明明离得很远,怎么一睁开眼就靠得这么近?


    她抬头一看,差点儿被髡虞气死,这丑东西居然在赶路的时候,还凑到霜磲面前,一会儿蹭蹭它的脖子,一会儿舔舔它的脸,一副没脸没皮的样子。


    而霜磲已认了他为伴侣,自然不太反抗,只是恐怕还是嫌弃髡虞长得太丑,或是怕影响了主人,还是会把它推开。


    但髡虞脸皮厚,被推开后,马上又缠上去,嘴里‘嗷呜嗷呜’的,不知说着什么不知廉耻的兽语。


    鹿朝看魔纹少年脸上冷厉而不悦的神色,识趣地拍着髡虞的大脑袋,让他离远一点。


    可是髡虞这个没眼色的东西只要靠近霜磲,心里就只有这大美人老婆,对她的畏惧变成了第二位,怎么都拉不开,反而越拉,它蹭得越近。


    鹿朝和那魔纹少年的腿,难以避免地碰在一起,即便隔着布料,也能感知到他皮肤的温度是很冷的。


    他冷冷扫了鹿朝一眼,鹿朝讪讪地把腿挪开,尴尬得不行。


    为了缓解尴尬,鹿朝只好找些话来说:“那个……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魔族?”


    她的伪装如此精湛,最重要的是,她的实力在六界无人能出其右,怎么会被人识破?


    除非这少年实力在她之上,但这绝不可能,就算是帝夙,也不可能超越她。


    少年并不想和她说话,可或许是那只髡虞一直靠近,让他心里很烦躁,他对她也就没什么好话:“因为,你看起来像我最讨厌的神族。”


    鹿朝摸摸自己的脸:“怎么可能?这明明就是一张魔族的脸。”


    “眼神。”少年提醒她。


    鹿朝一怔,眨了两下眼睛:“是不够凶狠吗?”


    他冷笑道:“是太仁慈。”


    在那种包容一切的仁慈中,他显得尤其邪恶。


    鹿朝无言,寻常魔族不可能观察这么细微,而他似乎格外锐利,内心更是敏感。


    “抱歉。”她轻声说。


    “为何要道歉,你不曾做错什么。”


    鹿朝道:“随意展露的仁慈,却无法挽救什么,其实是一种残忍。你厌恶神族,不正是因为如此吗?在你看来,这是一种虚伪的善意,是吗?”


    少年紧紧抿着唇,他微微扬起下颚,露出修长干净的颈项,那魔纹,竟从脸上一直延伸到脖颈深处。


    “我道歉,是因为令你感到不快,我无意如此。”鹿朝又说。


    他冷淡地问:“你要去九幽城做什么?”


    “找人。”


    “何人?”


    “一个久未联络的故人。”


    “神族吗?”


    鹿朝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不是。”


    夜摩一族,不属于神族,但在仙族之上,只是开天辟地时自然演化出的一族。


    看他问了这么多问题,鹿朝也反问:“你呢?你去九幽城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


    “啊?”


    “无聊而已。”他看着前方,霜磲和髡虞挨得很近,他也不得不靠这个女人很近,近到可以看清她白皙的肌肤上一层浅浅的绯红,是刚睡醒染上的颜色。


    “你方才睡着时,念了一个人的名字。”他说。


    鹿朝猛地想起那个短暂的梦,被帝夙抱在怀里时,整个人完全被他的气息包围的感觉。


    她不会喊了帝夙的名字吧,那就尴尬了,在魔域,睡着了叫着人家魔域老大的名字。


    “谁,谁呀?”鹿朝问。


    “江小山。”


    鹿朝微微一愣,随后心中有些好笑,她那时候,经常喊的都是江小山,从未叫过帝夙的名字,竟连梦里都没有改。


    她抓了抓鼻子,确实有些尴尬。


    “你去九幽城,要找的人是他?”


    鹿朝摇头:“不是。”她也不打算解释太多,她和这个少年萍水相逢,也很快就要分离,没有交流太多的必要。


    而少年也没有追问,两人一路上便没有过多的交流,很快他们越过了几重山脉,到达下一个驿站,鹿朝看着兽舍里一群丑不拉几的魔兽,陷入了沉思。


    她想在这里重新买一只魔兽,然后趁髡虞和霜磲调情的时候,偷偷离开,这样那少年也没办法说什么。


    毕竟他其实在意的只是髡虞,而不是她。


    谁知道她刚往兽舍走去时,在霜磲面前大献殷情的髡虞忽然冲过来,朝着她尥蹶子,龇牙咧嘴喷鼻息,好像控诉她是什么始乱终弃的负心人一般。


    鹿朝偷偷拽住他的缰绳,压低声音说:“你自己找到老婆了,也有新主人了,不要来烦我,赶紧走!”


    髡虞用脑袋拱着她,甚至不让她多看一眼后面兽舍里那些魔兽。


    鹿朝:“你去走你的阳关道,别妨碍我过独木桥!”


    髡虞朝着天空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嚎叫声,顿时引得路过的人频频往这边看。


    这个驿站的老板抱着手,对鹿朝发出啧啧啧的声音:“小姑娘,这魔兽好好的跟着你,你怎么能抛弃它?低等级的魔兽很可怜的,它们没什么灵力,只能做个骑兽,可是他们也是有感情的,跟主人相处时间久了,也会有感情的。”


    鹿朝连忙说:“我昨天才买的它!哪有什么感情?”


    老板根本不相信:“你不要骗我,我在驿站里卖魔兽卖了几百年了,我一眼就看出来这只髡虞和你的感情很深了,要不然,它怎么可能壕得这么惊天动地,要是只相处了一天,它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鹿朝看看髡虞,髡虞看着她,满脸哀戚,甚至眼睛里还直掉眼泪,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他的同类魔兽们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而周围聚集过来的魔族则都对她充满了谴责。


    鹿朝眼睛一转,连忙指着驿站茶棚里喝茶的魔纹少年说:“不信你们问问他,我真的只买了这只髡虞一天,我昨天还跟髡虞不熟,都没来得及驯化它!”


    魔纹少年喝了一口茶,才冷冷道:“我不知道,我昨天遇见你,你身边已经有髡虞了。”


    “你看看你,就不要骗人了,髡虞对你这么忠心,你就好好对他吧。”


    “是啊,哪有你这样的主人,髡虞脾气这么暴躁的魔兽,都在你面前掉眼泪了,你居然还想抛弃他,你的心是什么做的啊?”


    “你这么狠心,什么魔兽敢跟着你啊?”


    “做魔可不能始乱终弃!”


    ……


    鹿朝在一片口诛笔伐中,满脸晦气地牵着髡虞走向茶棚,髡虞立刻开开心心去找霜磲了。


    她在魔纹少年对面坐下来,倒了一杯茶喝下去,才说:“我真的只买了它一天!我昨天才认识它!我昨天才来的魔域!”


    最后一句,她是压低声音说的。


    “哼。”魔纹少年轻哼一声,显然不相信她的话。


    鹿朝道:“我要是养了髡虞很久,肯定不会让他对你的霜磲做那种事啊。”


    “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鹿朝:“?”


    “我怎么可能是故意的,我有那么禽兽吗?再说了,我为何要这样做?我来魔域寻人,还要赶着去九幽城。”


    “你身边有个真正的魔族,可以帮你减去不少麻烦,而我,能带着神兽霜磲在魔域行走,自然不是一般的魔族,你挺聪明。”


    鹿朝一噎,她确实有这个想法,可也是被他要求跟着他之后,才破罐子破摔想的。


    可现在她说,他也不信了,鹿朝气闷地喝茶,然后抓了个茶棚里卖的肉饼咬了一口,味道好怪。


    魔纹少年看她一眼:“你就不怕是人肉饼?”


    鹿朝:“……”


    “呕……”她转头把肉饼吐出来。


    整个茶棚里的魔族都转头看向她,见她吐的是肉饼,怒不可遏。


    “魔域食物这么珍贵,肉饼的饼可是从人界运过来的面粉做的,一般魔族都舍不得吃,你居然吐了?”


    “魔尊早就颁布了法令,在魔域,浪费食物轻则挨板子,重则罚去矿山采矿!”


    “你这小姑娘,一板子就能打得你皮开肉绽!”


    ……


    鹿朝赶紧解释:“不,不是,我以为是人肉饼。”


    “什么?”她这一说,茶棚里的魔族更加生气了。


    “人肉饼?魔尊早就颁布了法令,魔域已经很多年不允许吃人肉了,你是哪儿来的?你不是魔族吗?”


    “你竟然敢质疑魔尊陛下的法令,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应该把你送去最近的城池里,交给魔将处理!”


    “藐视魔尊的法令,重则可判死罪!”


    ……


    眼看众魔义愤填膺,鹿朝有口说不清,他们都想把她送去见魔将。


    那魔纹少年淡淡地说:“各位别生气,她从小娇生惯养,没怎么出过门,很多事情不懂。”


    那些魔族似乎都能感觉到魔纹少年身上不好惹的气息,收敛了一些,但还是有些生气:“她是你夫人吗?她不懂,你应该好好教她!”


    鹿朝正想说不是,但他似乎不怎么在意这些事,便说:“以后会慢慢教。”


    众魔骂骂咧咧地,终于不再纠缠了。


    鹿朝松了一口气,也不敢吃肉饼了,抬头看见对面的少年嘴角有丝若有若无的笑,知道自己被他耍了,气恨地说:“你怎么这么讨厌?我要是真被他们抓去见魔将了,那可怎么办?”


    “你本事大,能逃出来。”


    鹿朝真想揍他一顿,但这口气还是咽了下去,她起身牵上髡虞:“走了!”


    走出驿站,鹿朝想起什么,又问:“你昨晚避沙那个斗篷是哪里买的?”


    “阴墟。”他道,“整个魔域只此一件。”


    鹿朝不相信:“怎么可能?那其他魔族遇到风沙怎么办?”


    “听天由命。”


    弱小的魔族找地方躲避风沙,厉害一些的,肯定有特殊办法,只是鹿朝怎么问,他都说不知道。


    “我又没试过。”他不耐烦地说。


    鹿朝只好继续赶路,看来今晚,又要跟风沙作战,但可悲的是,在驿站里她没有吃饱,到了晚上休息时,肚子咕咕叫,鹿朝只能拿出难吃的圣婴果,含泪生啃。


    魔域很大,但是城池不多,因为地形险恶,气候更恶劣,离开城镇几乎没有魔族生活,因此,他们每次出远门,几乎是拿命在冒险。


    “像昨夜那种风沙,每天都有吗?”鹿朝好奇地问。


    少年闭着眼睛靠在石头上:“魔沙一年刮一个月,你运气不好。”


    鹿朝觉得,她这次来魔域,忘了翻黄历,挑个良辰吉日。


    “那其他月份,还有什么灾难吗?”


    “寒冬很漫长,有七个月左右。”


    七个月寒冬,加上一个月魔沙,一年有八个月几乎不能劳作,剩下四个月勉强能种一些粮食,但能耕作的土地也很少,难怪魔族的人口一直不多,而他们又非常好战且凶蛮,生在这样的环境中,如果不增强体魄,根本无法生存。


    “魔域有很多矿石,也许可以开放一些边境城市,和人族或神族通商。”他记得以前帝夙是这么做的。


    “你管这么多做什么?”他冷漠地说,“魔族的生与死,与你有什么关系?”


    “与我无关,可你是魔族,你应该也不是普通魔族,或许可以尝试向魔尊提一些建议。”


    “魔尊懒得管这些事情。”少年说,“应该说,他是想让魔域看起来顺眼一点,但后来发现太麻烦了,干脆不管了,魔族的生死,与他也无关。”


    鹿朝心里忽然一阵闷痛:“他以前不是这样……”


    “你说什么?”少年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冷冷的血色光芒一闪而过。


    “没什么。”鹿朝摇摇头,既然命簿已经修改,他就不是以前的他了。


    他不毁天灭地,也没有被煞气控制,他没有情劫,没有怨气,已经很好了,她当然不能奢求他还像以前一样。


    以前,他是为了讨她欢心,才想让魔域变得更好。


    很快,又到了深夜,四面起了魔沙的声音。


    少年好整以暇地披上了他的斗篷。


    鹿朝也只好张开结界,和魔沙苦苦斗了一夜,第二天精神萎靡地赶路。


    魔域非常大,九幽城在靠近鬼界的一侧,要横穿魔域才能到达。


    鹿朝熬了八天,终于熬不住,在第九天夜里,睁着两个黑眼圈对小花说:“你的斗篷那么大,分我一点吧。”


    他抬起满是魔纹的脸,这几天熟了之后,鹿朝发现他这个人表面冷淡,内心却焉坏,心里不称呼他魔纹少年,而是叫花脸男,叫着叫着,干脆省略成小花。


    “我有什么好处?”他问。


    “你就当认识了一个神界的朋友,将来你如果偷偷去神界,我还能罩着你!”


    他想了一下,便将自己的斗篷张开,让鹿朝缩进去。


    斗篷很大,但要将两个人都包围起来,还是有些勉强,鹿朝不得不靠在他身边,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臂,他僵了一下,不悦地道:“别碰我!”


    “知道了!”鹿朝抱着双腿,从斗篷的缝隙里看着外面四处席卷的魔沙。


    霜磲和髡虞都将脑袋埋进沙子里,兽族在水下也能呼吸,在沙子里自然也能。


    而少年一直皱着眉,身边第一次有人这么靠近他,他觉得心里有些烦躁,却又无法让自己推开她。


    “你在想什么?”鹿朝发现他神色有些不对劲。


    “我在想……” 他看着漫天黄沙,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他只是觉得,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身边也有一个人,离他这么近,他一伸手就能抱住她。


    “我好像忘记了一些事情,有机会的话,我想去神界的司命殿,看看我的命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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