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魔尊觉醒
云瑶满眼写满难以置信之色, 摩缨是夜摩族,她是九天神女,他怎么可能杀的了她?
她反手一抓, 抓住了身后对自己出手的人, 定睛一看, 却不是摩缨,是个瘦小孱弱的男孩,一双乌黑的眼睛,一丝眼白都没有, 身上的皮肤也是枯黄黯淡的颜色,像是人界那些永远吃不饱饭的小孩。
摩缨脸上带了几分怜惜, 说道:“这是我的本命灵器‘撞心’, 他和我一样,本身没有什么力量, 但是刺入别人心脏后, 就能控制那人的灵魂,从那人身上获得少许力量。”
顿了一下, 他又说:“我因为不能修炼, 所以和撞心并不是契约关系,他在灵界不受人喜欢,我恰好和他一样,都很讨厌神族, 所以结成了同盟。”
所以,他虽然不能杀神族, 但是撞心却不受限制。
云瑶召唤出凤羽, 想和他殊死一战,但撞心比她更快一步, 变成细细长长的针,瞬间刺入了云瑶的心脏。
摩缨伸出手,接住了沿着细长的撞心汩汩流下的鲜血,忍不住笑道:“九天神女,这就是被取血的滋味,是不是很不好受?”
云瑶被切开了喉管,无法说话,只能默默念动咒语,指挥凤羽去攻击他。
就在凤羽接近摩缨的刹那,他忽然抬起手,两指夹住了凤羽剑刃,啧啧出声:“我对神族无可奈何,但对神族的剑可不是!”
说话之间,无数黒蝶从他指尖涌出,飞快地爬满了整把剑。
这世间除了命源之剑,任何灵器没有主人驱使,都无法发挥真正的力量,否则偌大的灵界,为何所有灵器都在等待主人?
而此时,撞心已经刺入云瑶心脏,她只能任由他驱使了!
摩缨一挥手,凤羽剑如同失去生命一般,翻滚着落入了下方汹涌的风暴之中。
随后,他在云瑶绝望的目光中,将她的血洒向了下方的鹿朝。
“九天神女的血,诛尽邪魔。”摩缨笑得有些恣意,“这么看来,你的血比夜摩族的血要珍贵多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云瑶身上抽出撞心,随后把她往前轻轻一推:“去吧,九天神女。”
鹿朝眉心紧蹙,将所有魔神之力引入自己身体中封印,眼看着风暴在一点一点缩小,她也即将成功。
滴答。
忽然,脸颊上落下了一点温热,鹿朝微微一怔,她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她感到一阵不安。
脸颊上那点温热正在一点一点升高温度,片刻之后就灼热无比。
鹿朝忽然意识到什么:“九天神女……”
她抬起头,看见层层叠叠的风暴之上,有个隐约的身影,一身白衣仿佛天神降临,她张开双臂,鲜血从她身上涌出,染红了她的白衣,随后落入下面的魔神之力中。
魔神之力正疯狂涌入她身体中,所以不可避免将神女的鲜血也一起带入进去。
灼烧的力量让鹿朝当即涌出一口血。
帝夙一看之下,忽然意念一动,问道转瞬即至,从半空中朝着云瑶斩落下来。
云瑶被摩缨的撞心控制着,只能将身上所有神血释放出来,其余根本做不了。
她要死了……没想到最后竟会死在帝夙剑下……
她恍恍惚惚地想着,可是,她神血还没释放完,摩缨不可能让她死,他眼看问道出现,便第一时间,将其中一件神器抛出去。
一块补天石,挡在云瑶面前,和问道重重撞击在一起,无数火花飞溅而出。
云瑶安然无恙,只是神血已经快要耗尽,她在半空中奄奄一息。
问道回到帝夙手中,他一把抱住鹿朝,低喝道:“朝朝,停下来!”
鹿朝却摇摇头:“不行……”
都到这个时候了,她不能停下来,一停就前功尽弃了。
九天神女的血已经大半进入她体内,灼烧起来,要焚尽一切邪魔,她的身体会迅速崩溃,就算停止封印魔神之力,她也活不了了。
她若死了,魔神之力重回帝夙身上,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在封印他。
“朝朝!”少年看着她大口大口吐出鲜血,惊慌失措地抱住她,“停下来!”
问道没有停下,一直试图阻止云瑶,一块补天石在他不停攻击之下,隐隐有了碎裂之势,摩缨见状,又将第二件神器抛出来。
红色的姻缘线轻轻缠住了问道的剑柄,不像补天石那么坚不可摧,这一段柔软的红线却阻挡着问道,让它再也不能往前一寸。
魔神之力和九天神女的血还是疯狂涌入鹿朝体内。
鹿朝抬起手,轻轻抚了一下帝夙的脸:“夙夙,你说,要把魔域变成我喜欢的样子,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
帝夙哽咽地说:“长陵城那样。”
鹿朝的眼眸微微一亮:“你怎么知道?”
长陵城很安宁,不管是前世还是现世,那里都是一个热闹而平和的地方,虽然没有安阳繁华,也没有禹州壮阔,可是,那里没有权力倾轧,没有勾心斗角,寻常人也可以很幸福,如果以后的六界能够没有战事,她希望所有地方都能像长陵城一样。
“因为我喜欢你,我知晓你喜欢的,也知晓你讨厌的。”少年用力抱着她,滚烫的泪水顺着她脸颊一直滑入颈侧,“朝朝,停下来,要么就杀了我,带我一起走。”
“我相信你会做到。”鹿朝伸出手,召灵浮现在半空,鹿朝的掌心在剑刃上狠狠一划,鲜血涌出,她念动咒语,驱使召灵飞入风暴之中。
“他要干什么?”躲在远处的摩缨皱起眉,但很快,他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了!
风暴中,那些原本竖立在禁渊四周的巨大石柱开始发出光芒。
摩缨瞳孔紧缩:“禁渊!她居然想利用禁渊自我封印!”
他双手在颤抖,没想到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她还是不肯放弃!
难怪她会带着帝夙来到这里,原来她早就准备好封印失败的计划。
如果成功,她会将所有魔神之力引入自己体内,失败的话,她就连同自己一起封印在禁渊中,以自身力量压制魔神的力量。
她一点儿也没有变,还是这么执着,宁死也不会回头,就像当年为了让他相信她,她可以一往无前的走进悬崖中。
“可是那些神族,不值得你救。”
摩缨扬起手,将最后一件神器——困龙绫扔出去。
困龙绫钻入风暴之中,很快缠上召灵,她试图挣脱,却被越缠越紧。
“主人!”召灵大喊,她被困龙绫缠住,没办法按照主人的意愿完善禁渊周围的封印,而让召灵更绝望的是,片刻之后,她剑身上无穷无尽的灵力竟然被困龙绫全部吸走,再变成更强的力量,把她彻底束缚住。
“主人!是困龙绫!”召灵化成人形小女孩的模样,结印念咒,用尽办法也没能挣脱。
而此时,站在云端的云瑶也因为耗尽神血,从高处跌落下来。
魔神之力已经尽数涌入鹿朝体内,神女的血诛灭邪魔,从内部一点一点焚烧,很快,她胸口上封印的地方像是纸片燃烧后,变成脆弱的灰烬。
只是,她化成的灰烬不是黑色的,而是细碎的星光。
而与此同时,被她强行封印的魔神之力也迅速逃逸出来,重新回到帝夙身上。
魔神之力汹涌而入,带来巨大的痛楚,难以自控的煞气一瞬间将他吞没。
他甚至来不及悲伤,就已经痛得想要毁灭一切。
这一次,六魂封印彻底破坏,连从前封印的山河笔中的力量,都尽数回归他身上。
他赤红的眼眸中滚出血泪,可是他还是拼命想要抱紧怀中逐渐散去的少女。
八件神器的力量让他失去所有的理智,唯一还能记住的,只有她。
“朝朝……”
“对不起,我没能成功……”鹿朝满是愧疚地看着他,想到他往后都要活在痛苦和杀戮中,被世人憎恨,她即将化成星光的心脏也骤然剧痛起来。
只是这痛来的太快,而随着她的消逝,又太短暂,短得她都来不及好好体会心痛的感觉,她就彻底碎成一片淡淡的星光,在帝夙怀中消失。
下一秒,整个魔域被一声撕心裂肺宛如猛兽嘶吼的声音震颤,随之而来的,是一片黑暗的煞气,瞬间笼罩了六界。
从少年身上涌出的煞气像一道冲天而起的巨浪,势如破竹般直冲云霄,将天空瞬间捅出一道巨大的裂缝。
天火从裂缝中倾泻而下,大颗大颗的火球,从九重天一直砸下来,恐怖的破坏力让每一重天都燃烧起来。
黑暗的六界中,只能看见肆虐六界的天火。
而从此之后天塌地陷,山河倾颓,六界众生都要活在觉醒后的魔尊脚下,瑟瑟发抖。
“哈哈哈哈哈——”
此时此刻,还能为这场祸及六界的浩劫而高兴的,只有九幽鬼王摩缨,他看着九重天上裂开的巨大缝隙,发出疯狂的笑声。
“天火都能波及到人间,那么神界一定更精彩吧!哈哈哈哈!这千万年来,神族终于尝到被人狠狠踩在脚下的滋味了!哈哈哈哈——”
他笑着笑着,脸上忽然涌出无数泪水,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如同疯癫一样,脸上的表情狰狞无比。
“鹿朝,我是一块顽石,你却想救我,你不知道……”他满脸是泪水,“如果没有遇见你,我根本不会流泪……”
他抬起手,将脸上的泪水全部擦去,然后将那张狰狞可怖的青桐面具重新戴在脸上,转身离去。
日月之巅
天火在九重天各处燃烧,所有神族都忙着去救火,可是这天火不同寻常,他们施展各种术法,都只能扑灭一点点,而熄灭片刻之后,又会重新燃烧起来,好在这天火不像地狱之火,连灵魂都能焚烧成灰烬,这天火不焚烧灵魂,但是烧在身上,却难以扑灭,剧烈的痛连神族的术法都无济于事。
所有神族都疲于奔命,连神王都不例外,为了扑灭这场天火,他只能匆匆来到日月之巅祈求东极神尊君染。
如今神界中,只有日月之巅没有被天火波及。
可是他在日月之巅等候了许久,都没能见到君染,只有君染身边的神侍客客气气地说:“陛下还是请回吧,殿下刚刚才从虚空之境回来,正是最虚弱的时候,他对这天火也无能为力啊。”
玄瑛听到他从虚空之境回来,更加绝望地闭上眼睛:“难道,神族的气运真的到此为止了吗?”
那神侍听了,便笑着说:“陛下不用担心,我听殿下前几日说过,神族的气运不会断,无需担心。”
“当真吗?”玄瑛追问,“东极神尊真的说过这样的话?”
神侍点点头:“千真万确,我怎么敢欺瞒陛下?”
“太好了,他一定是有什么办法。”玄瑛仿佛吃了一粒定心丸,虽然没有求到君染去救火,但还是信心满满地回去了。
神侍看着神王的背影消失后,这才慢慢走进水月天中,在大殿的最高处,他看见君染殿下站在露台上,高高举起手中的白玉盏,宽大的衣袖临风飞舞。
那白玉盏中究竟是什么东西啊,他看君染殿下拿着它,至少都有上千年了吧,据之前侍奉在君染殿下身边的神侍说,他们也看见殿下拿着这白玉盏,至少也看了一千年。
那加起来,岂不是有两千年了?
可是那白玉盏看着也平平无奇,里面除了有一些像是细碎星光一样的东西,也没什么特殊的。
至于星光,他们日月之巅就掌管日月星辰的起落运行,天天都会看到最璀璨的星光,从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神侍走上露台,对着君染的背影恭恭敬敬把神王来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然后才担忧地说:“殿下,当真不管那些天火吗?若放任蔓延,会不会烧到日月之巅?”
“这么多年,神族确实过得太滋润了,吃点儿苦头也好。”君染淡淡地说,“免得他们太傲慢。”
“可是……”神侍说,“魔尊觉醒,这件事又该如何是好?十五年前要不是魔尊忽然消失,整个神族都覆灭了,日月之巅恐怕也无法幸免。”
君染目光柔和地看着手中的白玉盏:“之前没人能对付他,但现在不一样了。”
神侍听到他这样说,心中虽然忐忑,但也不敢怀疑,默默地退了下去。
君染站在露台上,望着远处将九重天都燃烧起来的天火,唇边却隐隐露出一丝笑意。
“最后一世结束了,你终于该回来了。”他双手捧起白玉盏,身形微微一晃,便出现在被煞气笼罩的魔域上空。
君染修长的手在白玉盏上轻轻拂过,一片黑暗的煞气中,丝丝缕缕的细碎光芒缓缓飘过来,落入白玉盏中,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璀璨。
三年后,禹州
长城上,黑底红边的禹州王旗迎风招展,上面血红的‘禹’字威风凛凛,已经是早上操练的时候,但天色却灰蒙蒙的,又是一个阴天。
自从魔尊觉醒后,一年三百多天,至少有三百天是阴天,要么阴雨绵绵,要么大雪纷飞,难得才会有几天晴天。
霍桐霍柏一大早就带着一群人等在长城上,早上的操练也不练了,干脆让军中的伙夫准备了几样好菜,还破例弄来几坛酒,在长城上就喝起来,换做往日,这行为少不得要被打一百军棍,让他躺在床上嚎上一个月,但今日,大家都觉得很正常,连禹州王身边几个亲信将领都跟着过来喝酒。
“这些神族怎么还不来?错过了上供的时辰,当心魔尊又给他们九重天捅个窟窿!”一个年轻的士兵一边嚼着肉,一边说。
其他人听了都大笑起来,今日为了看神族去魔域上供,他们才在这里摆上酒席。
这可是千万年来罕见的事情,从前高高在上对凡人不屑一顾的神,现在每年都要搜集神界珍宝神器,送去魔域,让那位魔尊开心。
一年还要去两次,分为东供和夏供,上供的东西要是魔尊不满意,天火就会再烧一次九重天。
第一年神族还想敷衍一下,结果天火足足烧了一个月,据说魔尊还派那位将来准备继任的小魔尊砚焉,放了一把白色的幽冥圣火,烧死了几个厉害的神族之后,他们就老实了。
不然,等魔尊亲自上去,问道一出,那就不是被火烧这么简单了,连神魂都要寂灭。
因为厌烦神族的傲慢,魔域还有规定,神族来上供,只能走着来,因为魔尊不喜欢天上掉下来不干净的东西。
步行的话,只有两条路可以进入魔域,一是妖境,但妖族对神族的厌恶不比魔族少,不可能借道,就算借道,也会使绊子。
第二,便是从禹州过路了。
现在六界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魔尊当年失忆在凡间时,娶了禹州王的外孙女朝阳郡主,魔尊对她一往情深,可这小郡主早就心有所属,成亲后没有多久就扔下魔尊一走了之,至今都没有回来。
为了找她,这些年,魔域的人把六界都翻遍了,哪怕死了只剩一缕魂,也该找到了,可就是无影无踪,这说明人家就是不想回魔尊身边,这才故意躲起来。
据说,正是因为她离开,魔尊才会因爱生恨,一夜成魔。
但哪怕再恨,爱还是更多一点,所以这三年以来,即便禹州和魔域接壤,也从未受过魔族的侵扰,连妖族都乖得很,从前几个月总会打上一两次,现在三年过去了,禹州兵的武器都生锈了,也没妖魔敢来犯。
唯一的热闹,就是每年看神族从禹州路过,去魔域上供了。
“来了来了!”远处岗哨上的士兵摇着棋子大喊。
众人连忙聚到长城内侧,果然看见一片淡淡的神光仿佛流云般,出现在禹州城中,那是浩浩荡荡几百人的队伍。
禹州王和往年一样,会亲自迎接这些神界下来的神使,他骑马在城门边,头发又灰白了一些,但精神矍铄,看起来依旧宝刀未老。
为首的神使一看见他,便立刻过来问:“禹州王,你外孙女找到没有?”
禹州王摇头,神情晦暗,说道:“请转告神王陛下,多派人找找,一定能找到的,我们朝朝一定还活着。”
那神使道:“我们比你更希望她活着!”
大家都知道,朝阳郡主活着的时候,魔尊不会发疯。
甚至,听说他在凡间还做过不少好事。
神使见这次也没希望,便领着浩浩荡荡的上供队伍,如丧考妣一般,走向魔域。
长城上等着围观的兵卒们纷纷猜测:“不知道这次夏供,神族又搜集了什么好东西?上次那件扫霞蝉衣当真是美轮美奂,十里之外都能看见那霞光,不知道什么样的美人才能穿上那么美的衣服。”
“我觉得最厉害的还是去年夏供时,那件社稷图,据说进去之后,在里面想什么就有什么,还有完整的山河社稷,简直可以在里面为所欲为,嘿嘿嘿……”
“你小子真猥琐啊,什么为所欲为?”
“我在里面想当皇帝,怎么就猥琐了!”
……
一群人叽叽喳喳说着,那神族上供的队伍也渐渐近了,数百人每人手里都捧着一件奇珍异宝,还有神界罕见的灵兽,仙果,丹药……
这些兵卒,大多是普通人,根本认不出那些宝物,只是看得眼花缭乱。
忽然有人说:“咦,后面怎么还抬着几个美女?哇,真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在军营中常年见不到女人的兵卒们,眼睛都看直了。
“神族这是豁出去了,打算使美人计吗?”
“美人计也不是行不通,从前说魔尊绝七情,灭六欲,可是大家都知道,他对朝阳郡主……”
话没说完,那人意识到什么,忽然住嘴,然后尴尬地看向一旁的霍柏和霍桐。
“霍将军,我真该死!我这张嘴,我自己掌嘴!”
霍桐没有说话,霍柏拍了一下那人肩膀:“别这么紧张,这是六界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不是什么不能说的话。”
他向来大度,和士兵打成一片,但大家还是识趣地没有继续提朝阳郡主。
霍柏看着那些被抬在肩舆中的女子,虽然都是绝色倾城的大美人,但每一个看起来,都一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哥哥。”一旁的霍桐开口问,“你有没有觉得,这些女子,都像一个人?”
“嗯。”霍柏点点头,抓起酒坛灌了一口,满口辛辣苦涩,“都很像朝朝,神族把这些女子献给魔尊,希望能代替朝朝安抚他。”
第82章 魔尊选妃
魔域
砚焉被人从被子里捞起来的时候, 还抱着阿球做着美梦,被吵醒之后,一脸要杀人的表情。
站在他面前的阴山毒君面无表情地说:“小殿下, 您睡过头了, 今日是夏供, 神族即将抵达阴墟,您准备准备,去接收贡品吧。”
砚焉红着眼睛,打着呵欠:“夏供关我什么事?为什么尊上自己不去?”
“要是尊上亲自去。”阴山毒君顿了一下, “那些神族一个都活不了,虽说杀几个神族没什么, 但是, 你也不想让尊上不高兴吧?”
砚焉撇撇嘴,穿好衣服后, 和阴山毒君一起走到魔王宫的大殿前, 看着从阴墟大街上缓缓走来的神族队伍。
要是放在三年之前,绝对没人能想到神族居然会如此大规模出现在魔域的大街上, 更别说是来上供的。
不过, 又有谁能想到,短短三年之间,魔域已经天翻地覆。
那个曾经毫无规矩,混乱不堪的魔域王都阴墟, 也能变成如今这副繁华太平的模样。
街道两旁还是鳞次栉比的房屋,卖的东西依旧五花八门, 但再没有人会当街打斗杀人, 也再没有魔族敢公然做皮肉生意,最重要的是, 魔域的大街上,终于不卖人肉了。
街道比从前扩宽了一倍不止,道路铺上了青石板砖,平整干净,唯一的不足,依旧是魔域的气候,无法种出人界一样的绿树花草。
“每次来阴墟,这里都会变得不一样。”前来上供的神族忍不住小声议论,“冬供也才几个月之前,我记得上次来,地上全是泥水,我脚上全是烂泥,回到神界后,衣服鞋子都不能要了,全扔了。”
“路边的商贩好像更多了,我刚刚过来的时候,好像还看到人族开的食肆和布庄,老板一看就是人族,胆子真大啊,生意居然做到魔域来了!”
“这几年,魔域算是富得流油了,不仅大量卖矿石,还有咱们大把大把上供,不然,哪来的钱能把阴墟修建成这样子?人族向来贪婪,只要有利润,刀山火海都敢去,我看那些人族店铺里顾客云集,就知道多赚钱了!”
“还不是靠我们……”有神族忍不住抱怨。
旁人立刻捂住他的嘴巴:“你可别抱怨,担心让魔尊知道了!他的耳目无处不在。现在咱们还能来上供,总比他直接打进神界要好吧?”
他们说得很小声,从阴墟大街上穿过,沿路的魔族都出来看热闹,有些魔族依旧无法适应不吃人肉的日子,看见这些细皮嫩肉的神族,不停地流口水。
吃过神仙肉的都知道,那比人肉要好吃太多了。
只可惜,魔尊已经下令,在魔域不得吃人肉,他们想吃,只能偷偷摸摸去外面,可是一旦被抓住,也是严惩不贷。
但这些神族的肉,实在是太香了……
被一群魔族流着口水盯着,让那些神族头皮发麻,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有一个魔族失去控制,扑到他们中间来吃肉。
好不容易进了王宫里,他们一口气还没松下来,便要面对那个仅次于魔尊的小魔头砚焉。
大殿前是一片空旷的广场,广场正前方,高高的台阶上,砚焉坐在最上面一层,懒洋洋地靠在沧炼剑上,脸上的神情,永远是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
神族的人恭恭敬敬行礼,来上供时面对的人是砚焉,已经是极其幸运的事情,有一年冬供,来时遇见的是魔尊,那年冬天非常冷,大雪纷飞,来的神族一个都没有回去。
据说,这些年魔尊虽然没有重新掀起神魔之战,但他偶尔还是会控制不住杀戮的欲望,这种时候,倒霉的就是令他最厌恶的神族。
“小殿下,今年带来的贡品,都是神族罕见的宝贝,请您过目。”为首的神族双手捧上贡品清单,让魔族士兵拿上去给砚焉。
砚焉随手捻起清单一角,扫了一眼上面大部分都不认识的字,然后扔给阴山毒君去核对。
他看向下面的神族,今年最为显眼的,便是用肩舆抬着来的十几名美丽女子。
砚焉坐的远,但目光还是微微一动,让他不自觉地站起来,慢慢走下台阶,来到那些女子面前。
他一一从那些女子面前走过,然后才问:“她们是谁?”
为首的神族说:“小殿下,他们是特意送给魔尊的礼物。”
砚焉提起了沧炼:“谁送的?”
沧炼上血红的光芒从那神族眼中一闪而过,他吓得一哆嗦,忙说:“是,是……”
“玄瑛吗?”
“不,不是神王陛下!”那神族看他赤红的眼眸中满是杀气,不敢再犹豫,“是东极神尊送来的。”
“君染?”砚焉看着那些神女,越看越不顺眼,“看来日月之巅,也想被天火烧一次。”
那些神族,全都战战兢兢低下头。
“小殿下,既然是送给尊上的,不如让她们去试一试,或许真有用。”阴山毒君在一旁说。
砚焉想了想,一挥手,让人把这十几个少女抬进王宫里。
那些神族见状,全都松了一口气,只要魔尊能见一见她们,他们就有一个机会,无论谁会被魔尊看上,对于神族来说都是有利的,哪怕魔尊把她们全杀了,神族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既然贡品送到,我等就先告辞了。”这些神族眼见天色快黑下来了,他们不敢逗留在魔域,只想赶紧离开。
“滚吧。”砚焉摆摆手,他对神族没有好感,但对他们上供的宝贝,还是有些兴趣的。
神族们纷纷退走后,他蹲在大堆贡品前,对阴山毒君说:“阴山大哥,这么多黄金,这一次,尊上又想发展哪里?”
每次神族来上供,除了奇珍异宝之外,剩下的都是黄金,灵石,短短三年时间,几乎掏空了半个神界的财库。
这些钱来到魔域之后,都被用来修建阴墟。
阴墟是一座庞大的城池,一点儿也不输人界的都城安阳,只是这里千万年来都没有好好建设过,所以显得混乱不堪。
从前的魔域气候恶劣,又和外界隔绝,靠着那点儿贫瘠土地上的收入,能养活无数魔族已经算不错了,谈不上什么发展,他们一来没钱,二来也没什么人才,大部分魔族能管好自己已实属不易,哪里还有精力去考虑魔域的未来?
但这三年来不一样了,魔尊让神族上供,规定了要大量黄金和灵石,这样他们有了钱,就开始去禹州招揽人才。
一开始,他们开出黄金万两的价格,都没人来,谁敢来送死啊,且不说魔域环境恶劣,光是那些吃人的魔族,来了不是送菜吗?
但是,后来还是有人受不住金钱的诱惑,抱着赚一笔让全家吃穿不愁的想法来了,结果来了之后发现,魔尊当真说到做到,只要能让魔域变好,他们想要什么都可以有,金钱,权势,美人……
渐渐的,不仅有人来为魔尊出谋划策,连商人都嗅到了商机,先是铤而走险越过妖境来魔域采购矿石,后面看魔族赚了钱,就把人界那些好东西都带来,价格翻了无数倍,赚得盆满钵满。
而看到魔域出了不准吃人的律法,魔尊又雷霆手段斩了几个从前著名的人肉贩子,更多的商贩都大着胆子来魔域做生意了。
现在阴墟里,人族开的食肆,茶楼,布庄,乐坊……种类繁多,不满足的商人已经开始游说禹州王能上奏朝廷,打开一个和魔域正常通商的关口。
眼看着魔域越来越繁华,大部分魔族起初排斥抵抗,甚至喊打喊杀要打入神界去,后面慢慢地不喊了,又有魔尊的威压在,哪里有人敢反对?
阴山毒君看着成堆的黄金,说道:“除了阴墟之外,尊上打算根据魔域的地形,修建五大域,方便管理不同的地方,魔域太大了,学着人族修建不同的区域,由不同的域主管理,就像人界那些大城池。”
砚焉坐在黄金堆上,杵着巨大的沧炼剑问:“尊上这一次觉醒,比十八年前更强,为何反倒没有掀起战乱?他分明根本控制不住那些煞气,现在成天关在寝宫里,难道好受吗?”
阴山毒君看着这年仅十二岁的小殿下,忍不住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管。”
砚焉:“?”你找死?
“殿下还是去学堂吧,你今日看那些贡品清单时,我算是看出来了,至少有一半的字,你都不认识吧?”
砚焉:“……”
他气恨地说:“所以,尊上到底为何不打上神界去?天天读书,我没想到读书是一件这么痛苦的事情!”
“等你长大了,多读些书就懂了。”阴山毒君语重心长地说。
他亲自把砚焉送去学堂后,返回来的路上,遇上九头蛇娘,最近阴墟那些人族老板胆子大,把人界最昂贵的丝绸捐纱都运进来卖,阴墟但凡有钱的女人,全都换上了款式最漂亮的衣裙首饰,为了能穿上这些人族女子的衣服,九头蛇娘甚至把她从前觉得威风凛凛的巨大蛇尾巴都收起来。
她一步三晃,婀娜多姿地朝阴山毒君走来,娇笑一声:“阴山大哥,听说神族送了十几位美人给尊上?你亲眼瞧见了,有多美?”
阴山毒君道:“比你要好看些。”
九头蛇娘:“……”
“比我好看?”她拨弄着自己新买的发饰,“女人,光脸好看没用,要想征服一个男人,还得靠手段!”
阴山毒君不置可否,以为她没什么事,正准备走,九头蛇娘一把将他揪回来:“既然神族送了那么多女人过来,魔族自然不能坐以待毙,万一尊上真对她们哪一个倾心了,岂不是要让神族翻身?”
阴山毒君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所以你穿成这样,是打算自荐枕席?”
“去你的!”九头蛇娘狠狠掐了他一把,“咱们魔族的风栀公主,论美艳,论身份,论实力,哪一点比那些神族的女人差了?”
“风栀公主?”阴山毒君不禁笑起来,“你忘了,她为何被赶出阴墟?”
九头蛇娘讪讪一笑:“不就是多养了几个男宠嘛,那些男宠为了她争风吃醋,动静闹得大了一点,但这有什么?对于魔族来说,这才能说明一个女子有魅力,她可是咱们魔域第一美人,脸美,手段好,还怕比不过那些神族女人?”
阴山毒君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只能说:“可尊上或许不喜欢这样的。”
九头蛇娘瞪他一眼:“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尊上!”
阴山毒君道:“尊上喜欢朝阳郡主啊。”
九头蛇娘一愣,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带着血污的小脸,还带着尚未褪去的稚气,但眉眼之间清冷坚韧,明明娇嫩脆弱,却又仿佛坚不可摧。
“偌大的魔域,这样的女子就不信找不出来!总之,咱们不能落于魔族之后,明白吗?”
“那你去找吧,这几日尊上在闭关,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出来。”阴山毒君无奈地说。
“那说好了,风栀公主来了,你要想办法,让她接近尊上。”
阴山毒君点头,她才满意地走了。
看着她一步三摇的背影,阴山毒君忍不住说:“才过了三年太平日子,你们都忘了尊上是什么样的性格,居然敢往他身边塞女人?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日月之巅
玄瑛坐在水月天中,身后跟着十几名神界位高权重的神族,众人都一脸严肃地看着君染。
“殿下曾说,神族的气运不会断,可这三年以来,神族受尽了屈辱,每年居然要向魔尊上供,您不知道,如今连人界的帝王都不再举行祭天仪式,连他们都不将神族放在眼里!”
君染靠坐在纯白的椅子上,神色淡然:“这才三年而已,忍一忍吧。”
“这如何忍?难不成,神族要永远仰人鼻息的生存吗?”神族们不忿,“帝夙那小子,他不过是这天地间诞生的一个魔胎,本该污浊低贱,现在却爬到神族头上……”
“咳咳咳……”君染掩着口,咳嗽起来。
玄瑛抬起手,制止了那名神族说话,他关切地说:“神尊要维持虚空之境的平衡,还要掌管日升月落,风霜雨雪,实在劳累,还是要多保重身体。”
君染擦了一下唇边的血迹,才说:“我的神力在衰退,你们都很清楚,所以这些苦处,你们来找我抱怨,并没有用,我也无能为力。”
“我等前来,并不是抱怨。”玄瑛说道,“只是前几日,司命神观测星象,看到虚空之境上方紫光缭绕,似有异动,像是天尊在时……”
玄瑛说话的同时,还在观察君染的神情,却见他闻言之后,眉间却只有一片哀戚之色,一颗心也不禁沉下去。
君染的声音很轻:“虚空之境里,天渊的裂缝越来越大,我不得不使用了天尊留下的梵天宝印。”
此时此刻,所有站在他面前的神族,都带着巨大的失望唉声叹气。
“原以为殿下说的神族气运不会断,唉……都过去三千年了,怎么可能?”
君染抬起头,说道:“诸位,虽然时隔三千年,但诸位不会忘记天尊是如何陨落的吧?”
众神脸上都有些不太自然的神色,似是心虚,又像是羞愧。
玄瑛站起来,对君染行了个礼:“既然如此,打扰殿下了,我们告退。”
“不送。”
君染看着他们离去后,才缓缓起身,走入水月天后面的花园中,这里长满奇花异草,遍地是珍稀灵兽,而往前走去,是一片汪洋,里面没有一滴水,尽是璀璨明亮的星辰。
星海之畔的巨石上,有个一身月白色裙裳的少女枕着手臂仰躺着,一条腿搭在另一条曲起的腿上,姿态悠闲,柔软的裙裳垂下,淡淡的光华并不耀眼,却如亘古的日月之光,永不凋零。
他站在后面看了一会儿,才出声:“天尊。”
少女闻言偏过头,轻轻吐掉咬在齿间的草叶子,一双紫色的凤眸微微弯起:“他们走了?”
君染微笑:“走了。”
“没想到,一个魔头能把六界治理得这么好。”鹿朝晃着脚尖,“这样一来,还要我做什么?”
“天尊自有天尊的使命。”
“啊……对。”鹿朝点头,“还有虚空之境里那道天渊,不知道怎么才能堵上,这么多年,耗尽了你的神力,辛苦了。”
“为天尊分忧,是理所应当的。”
鹿朝继续望着缀满星辰的天空,眸中落满了星辉,好像没有一丝杂念。
好半晌,她才说:“神界和我离开的时候,没有半点儿不同,我好像只是睡了一觉醒来,没想到却过去了三千年,这三千年以来,神族似乎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固守自己神族的地位,连一重天到九重天,居住的神族都各有阶级,三千年都没有改变。而人间早已经历了无数次改朝换代,神族有今日之败,实属咎由自取。”
君染问道:“天尊不打算出手干涉吗?”
鹿朝摇头:“凡人听天由命,却也有人逆天改命,难道神族就不能吗?”
君染道:“帝夙的力量太强。”
“帝夙不过降临了十八年。”鹿朝看向他,“他用三年时间改变了魔域,神族已经用了三千年。”
被她紫色的眼眸一看,仿佛一轮朝阳落入心底,让他心中一点小小的私欲都避无可避。
鹿朝道:“君染,你是神族,你为神族考虑,我能理解。”
君染低下头:“是神族让您很失望。”
鹿朝放下腿,慢慢坐起来,望向远处星辰组成的汪洋大海:“这六界之中,本该众生平等的,神无法做到,一个魔却即将做到,可悲的是,我耗尽了生命都没能做到,他却只用最简单的办法,用极致的力量,征服了六界。”
君染道:“他和其他魔族确实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事在人为罢了。”鹿朝说道,“我想去魔域看看,他把那里变成了什么样子?”
“天尊,您……”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鹿朝微微扬起唇角,“我和他有几生几世的纠葛,但是随着云朝的死去,一切已如烟云消散,更何况,我天生断情绝爱,不会偏袒他。”
君染直直地看向她,问道:“这几生几世,天尊从未对他动过心吗?”
鹿朝一怔,脑海中浮现出过去种种,悲欢离合,酸甜苦辣,却都四散如烟,她最终还是摇头。
“从未。”
魔域和妖境交界的一座小城中,聚集了从人族来的客商和货物,满满当当挤进了小小的客栈。
天上乌云密布,眼看一场暴雨就要降下,空气闷热,几个客商让小二搬来几坛子好酒,炒上几个小菜,准备一边喝酒,一边等暴雨过去。
“魔尊要选妃了,整个魔域,不,连同妖境的女人都挤到阴墟去了,我们这一批运的全是绫罗绸缎,珠钗步摇,看来要大赚一笔了!”
“害!早知道我也多进一些绫罗绸缎了,何老板下次有这种好消息,要和大家分享分享啊!”
“魔尊选妃,咱们人族也有机会吧,他对朝阳郡主一往情深,必定对人族女子有好感,不如咱们带一些人族美人去阴墟,也搏一搏,万一被魔尊看上,岂不是鸡犬升天?”
“好主意啊!只是现在如此仓促,去选美人也来不及啊,绝世美人可遇不可求!你们不知道,神族送去的都是绝色,我曾在禹州远远瞧过一眼,啧啧啧,那叫一个美啊!”
“就算有绝色美人,你我也没有门路啊,如何把美人送去魔王宫里啊?更如何送到魔尊身边呢?”
“何老板,你连魔尊选妃这种内幕消息都能提前知道,必定在魔域认识了不起的大人物吧,你有没有门路?这一笔买卖可比你卖一辈子绫罗绸缎要划算啊!”
那喝着酒的何老板闻言,不禁摸着下巴上的小胡子,一双小眼睛眯起来:“这岂不是奇货可居?可是,魔尊明日就出关了,你们的绝色美人,上哪儿找去?”
这么一说,众人顿时愁云惨淡。
是啊,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绝色美人?
就在这时,大雨倾盆而下,整个世界仿佛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雨雾中。
一个少女撑着伞从雨中跑进了客栈,收起伞时,轻轻甩了甩微微被雨水沾湿的长发,而后抬起头,看向拥挤的客栈。
满屋子寂静得针落可闻。
古人言,有佳人兮,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原来不是瞎话。
绝色美人,这不就来了吗?
第83章 重回阴墟
鹿朝看着拥挤的客栈, 犹豫要不要出去,她其实不一定需要躲雨,若她真身出现, 风霜雨雪见了她都会自然退避, 可她现在只打算以凡人的身份进入魔域, 看看那里是否连普通人都可以生存。
里面这么多人,显然没有她落脚的地方,她恐怕得去另外一家看看。
目前从妖境通往魔域的路上,因为人族商队的增多, 新开了好几家客栈。
她撑开伞,准备出去。
“美人, 不对, 姑娘,姑娘。”那何老板马上站起来, 追着出来, 殷勤又客气,“外面这么大的雨, 现在出去立刻就要淋湿, 还是进来坐吧。”
鹿朝也客气地说:“已经没位置了,我还是去下一家吧。”
“谁说没位置?”何老板咳了一声,方才聚在一起商议的商贩们立刻心有灵犀,连忙站起来, 把桌椅都让出来。
“姑娘你看,这不有了吗?”何老板笑得两只小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些人对她一个陌生女子如此热情, 恐怕有什么陷阱等着她。
但对方都是些凡人,她也没有害怕的道理。
绝对的力量面前, 任何阴谋诡计都不堪一击。
鹿朝收起伞,道了声谢,便走到桌边坐下,几个商贩连忙把桌子收拾干净,让小二重新准备酒菜。
“姑娘叫什么?哪里人啊?怎么孤身一人去魔域?”何老板坐下来,开始打听。
鹿朝随口说:“我叫小朝,长陵人,听说现在人族在魔域有一技之长可以拿很多酬劳,我想去试试。”
何老板马上说:“你一个娇滴滴的女郎,去魔域那种虎狼之地讨生活,恐怕不容易啊。”
“我虽是女子,可是读过很多书,听说魔域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我这样的人。”
“读过书不抵用啊,魔域现在开化了不少,但魔族还是魔族,你这样的女孩子去了那里,一天都活不过!”何老板说,“你看我们这些五大三粗地老爷们,去魔域都要带这么多人,那里的钱可是用命赚的!
“我还是想亲自去看看。”鹿朝道。
“看看没什么,我看你不如和我们同路,大家都是人族,出门在外,应该互相帮忙,你说是不是?”
鹿朝拒绝:“不了,我还是自己走吧,多谢你们的好意。”
“别客气,我们人多,保准你一路上平安无事,你去魔域也是为了赚钱,我们也是为了赚钱,我们这里刚好有一桩大买卖,只要你同意,保准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哦?什么大买卖?”鹿朝倒有些好奇。
何老板嘿嘿一笑,客栈一楼都是他们的人,商贩,保镖,足有上百人,这些人,看鹿朝的目光都仿佛看到一座金矿。
鹿朝:“……”她觉得自己好像要被人卖了。
“好一群无耻之徒!”二楼上,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娇喝,紧接着,一个酒杯被用力掷下来,刚好砸在何老板脑门上,他痛呼一声,倒在地上抱着脑袋哀嚎。
魔气?
鹿朝看向二楼,没想到,在三界交界之处,也有这么强的魔气存在。
“谁?”一群商贩被这举动吓了一跳,纷纷亮出武器,他们敢去魔域做生意,自然也不会是泛泛之辈。
“有胆量出来!竟敢对我们何老板动手?知不知道何老板在魔域的靠山是谁?”
“原来在魔域还有靠山,说出来,让本公主看看,在魔域还有谁是我惹不起的人?”二楼那个女子的嗓音妩媚动听。
听她自称公主,一群商贩已经吓得不轻,在魔域,也是有王族的,只是王族这一脉世世代代都子息单薄,最大的原因便是历任魔王都极其专情,除了魔后再也没有其他嫔妃,而魔族强大的孩子是很难孕育的,生产之后,魔后会虚弱很长时间,才能再次怀孕。
而这一代魔王魔后,在魔尊降临之前,便死在和神族漫长的战争中,只留下一位小公主。
眼看着小公主渐渐长大,即将继任魔王之位,而这时,魔尊降临了,这位小公主一看没她什么事,干脆放纵自己,在阴墟养起了男宠,快活逍遥,不再过问王位之事。
后来,她因为男宠争风吃醋,在阴墟斗得满城风雨,只好搬离阴墟,这些年也不知道在哪里快活。
但她没有继位,不代表她地位不高,在魔域,除了魔尊之外,连十恶道都要对她俯首臣称。
一群商贩面面相觑,有个胆子大的人结结巴巴说:“你说你是魔域公主?你,你有证据吗?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他话音落下,二楼上传来‘呵’地一声笑,片刻后,一个身材高挑,曲线玲珑的女子从楼梯上走下来,高开叉的茜色纱裙,走动之间轻纱曼妙,一双修长美腿若隐若现,纤细的腰肢上缠着一条白骨鞭,如同蜿蜒而上的蛇,从腰间爬上她的肩膀,鞭首赫然是一只狰狞的兽首。
那兽首丑陋无比,可是却衬托得她一张脸美艳妩媚,尤物移人。
随着她身后走下来的,还有十几名风姿各异的俊俏男人,他们冷冷扫向下面这些商贩,似乎都想出手杀几个人,赢得公主欢心。
那些商贩一看,顿时大惊失色,纷纷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他们就算没见过公主,也知道风栀公主的苍龙骨鞭,那可是一件神魔之战中也让神族吃尽苦头的厉害灵器。
“公主饶命,我等有眼不识泰山,请公主恕罪,我们下次再也不敢了!”何老板也不敢喊痛了,跪在地上,脑袋在地上磕得砰砰作响。
风栀冷冷扫了他们一眼,才说:“要不是魔尊下令,不得在魔域随意杀凡人,本公主今日就大开杀戒了!滚吧!”
她一说完,那些商贩也不管外面暴雨有多大,连人带货物,转眼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刚还很拥挤的客栈里,立刻清净下来。
只有鹿朝还坐在桌边,一脸无辜。
“果然是个绝色美人。”风栀慢慢走到鹿朝面前,用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啧啧啧,我以为那些臭男人没见过世面,没想到还真是撞了大运。”
被迫抬着下巴,鹿朝也没有生气,她淡淡一笑,说道:“多谢公主。”
风栀可不像那些商贩一样好糊弄,她一个娇柔的凡人少女,孤身去魔域,就为了钱?
“你去魔域到底想做什么?”
“赚钱。”
风栀拧起秀眉:“你可别忽悠我,你这么弱不禁风的样子,去魔域赚钱?拿什么赚?”
鹿朝:“?”
她弱不禁风?
她长这么大,六界中没有一个人这样说过啊!
大家都说她是六界最强,她以为大家从外表就能看出来她很厉害。
鹿朝摸摸鼻子,笑着说:“实不相瞒,我其实挺厉害的,我……”
她刚想说刚才那些商贩,她一个手指就能解决了,可是风栀却放开她的下巴,冷哼道:“有什么厉害的,不就是多读过几本书吗?你不要这么天真,以为魔域招揽人才就敢跑来,你这样的小姑娘,就算不在魔域,在人界也会被人随便拐走的。”
鹿朝:“不会的。”
风栀身后那一群男宠见状,都不禁笑起来:“公主,不要吓唬她了,你看她眼睛湿漉漉的,都快被吓哭了。”
鹿朝摸了一把眼睛,心说谁被吓哭了?是你们一个个身上薰得太香,还是不同的香,香得她都受不了了!
“你也不用这么害怕,遇到了我,算你运气好。”风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哭了,不是想赚钱吗?跟着本公主,我给你一个赚大钱的机会。”
鹿朝只好问:“什么机会?”
“到了阴墟,你自然就知道了。”风栀妩媚一笑。
鹿朝心想她这样一个凡人孤身去魔域,确实引人注目,既然这位公主让她跟着,那也没什么不好,就答应了。
雨停之后,她跟着这位魔族公主坐上马车,由十几位男宠护送着,前往阴墟。
一路上,风栀公主半靠在马车的软垫上,一转不转地盯着鹿朝的脸看。
鹿朝被看得很不自在,只好抓起茶杯喝了点儿水,顺便尝了一口桌上的小糕点。
一口咬下去,难以下咽。
才三年而已,不管发展多么迅猛,饮食文化都需要时间沉淀才能慢慢改善。
鹿朝做了太久凡人,吃惯了人间的食物,不太能适应魔域的食物,她默默把糕点放下。
而风栀公主看着她的动静,不禁笑起来:“你真可爱。”
鹿朝:“……”
她想起外面那十几个男宠,心想她不会是对男人腻了,开始对女人产生兴趣了吧?
那要不要告诉她,自己天生断情绝爱,让她不要浪费时间?
风栀又问:“你成亲了吗?据说人界的少女,十四五岁就成亲了。”
完了,都开始打听她的感情生活了,看来她对自己的兴趣还挺大的。
为了让她死心,鹿朝点头:“成亲了。”
风栀眯了眯眼睛,显而易见地不悦起来:“哦?那你夫君呢?还活着吗?”
“活着。”鹿朝笃定地说,“他活得好好的,我也挺喜欢他的,不会移情别恋。”
“呵……”风栀公主冷笑,“既然你夫君活着,你还冒险到魔域打工,看来他是个不怎么样的男人吧。”
鹿朝:“……”这么一想,真是个差劲儿的男人,连她都不相信自己会喜欢这样的男人。
她想了想,找了个借口:“我夫君身体不好,需要很多钱治病,所以我才铤而走险,来魔域试试。”
“身体不好,拖累你一生啊。”风栀听了这话,神色好像柔软下来,看她的眼神好像又多了点儿怜惜,“你这么为他付出,他会感激你吗?”
鹿朝心里暗道不好,她给自己立了个‘重情重义不离不弃好妻子’的人设,好像让这魔族公主更爱了。
“不过,我理解你,为了所爱之人,哪怕为他去死,也是心甘情愿的。”风栀说。
那倒也不必吧……鹿朝说:“还是好好活着最重要。”
风栀试探着问:“为了救你夫君,你需要很多银子吗?”
鹿朝看她认真的表情,连忙说:“是,要很多银子,天价,他每天就靠昂贵的药续命,我们家原本也家财万贯,可他病了几年后,家产全部掏空,现在还欠了几万两……黄金!”
风栀皱眉:“他这是什么病?你既然没钱,不如让他死了,你趁年轻改嫁。”
鹿朝大惊:“我绝不会改嫁!我对他至死不渝,为了治好他,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真不知道说你贞烈,还是愚蠢。”风栀有些失望,她靠回软枕,不知道寻思着什么。
鹿朝稍微松了一口气,可是一口气还没喘匀,风栀又问:“要是给你很多很多钱,多到足以让你那个病重的夫君撑一辈子,你愿意和别人好么?”
鹿朝:“……”
我不愿意,可我的钱包不允许我说不愿意。
等等,她在想什么?她现在可不是凡人了,她要钱做什么?
风栀看她陷入了纠结,便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媚声道:“你好好考虑考虑,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钱,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
鹿朝缩回手:“可我不喜欢女子。”
风栀:“……”
她沉默地看着鹿朝,鹿朝也沉默地看着她。
空气都安静了,只剩下车轮粼粼的声音,以及马车外那些男宠们争风吃醋时互相揶揄的聊天声。
半晌,风栀说:“我身边带着这么多男宠,你觉得我会喜欢女子吗?”
鹿朝笑起来:“我以为你玩腻了男人,打算换换口味。”
“哼。”风栀冷哼,“我早有心仪的男人,这些不过是调剂品,打发时间罢了。”
这时,隐约听到外面传来鼎沸的人声,风栀的马车是由魔兽拉着的,速度极快,不过一两个时辰,已经到阴墟了。
鹿朝不禁好奇地掀起车帘,朝外看去,宽阔平坦的大街上,行人往来,两边商铺林立,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琳琅满目的商品中,混入了许多人界仙界神界的好东西,往来的魔族中间,总会夹杂着几张凡人的面孔。
确实不再混乱,也不再无序。
“冰糖葫芦,看一看人界最著名的冰糖葫芦,今日第一次售卖,先到先得!”一家新开张的糖果铺子前,聚集了无数魔族小孩,眼巴巴地等着。
“什么冰糖葫芦?”风栀撑着脸和鹿朝一起看向窗外,“葫芦有什么好吃的?”
鹿朝便对靠他们最近的一个男宠说:“哥哥,公主想吃冰糖葫芦。”
男宠立刻骑马上前,仗着身高优势和金钱的能力,买到了两串冰糖葫芦送回来,递到风栀手中。
风栀盯着那凝满糖汁的红色果子,不知如何下口:“这一点儿也不像葫芦啊。”
鹿朝咬了一口,对她说:“这样吃,在人族,很多人都喜欢吃。”
风栀学着她的样子咬了一口,立刻酸甜味道一起涌入口中,她一愣,随后眉心舒展开:“还挺好吃的。”
她一连吃了两颗,然后想起了什么,说道:“下次,要带着阿缨一起来尝尝,他很喜欢人界,可是他许久没有回去过了。”
“是公主的心上人吗?”鹿朝问。
风栀难得露出几分羞涩,点点头:“是。”
“如果魔域能一直这么发展下去,以后不用去人界,他也可以品尝到人界的美食,看到人界的书籍,听到人界的乐曲。”
风栀有些恍惚,随后微微一笑:“这样的话,他应该会高兴吧。”
马车到了魔王宫,魔兵按照规矩,还是要是上来盘查令牌。
虽然知道进了魔王宫也不一定会见到帝夙,但鹿朝来时,就只打算看看阴墟的变化而已,不想去王宫。
“我就在这里下车吧,我去看看有什么适合我的工作。”鹿朝想走。
风栀按住她的手,说:“外面什么工作都不可能养活你那个病得要死的夫君,跟我来吧,只有我能帮你。”
“其实……”鹿朝刚想说话,忽然看见熟悉的人过来了,她连忙放下车帘,坐回马车里。
风栀以为她同意了,心中一喜。
“公主回来了?”宫门口,一高一矮两个人走来,风栀看过去,不禁在马车上撑着下巴:“小砚焉,几年不见,你还是没长高啊。”
男孩抬起血红的眼睛:“你想死?”
风栀哈哈大笑:“可能你站在阴山身边,显得更矮了吧。”
砚焉要抽刀,但是被阴山毒君死命按住,他抬头对风栀说:“公主,你打不过他,何苦每次都惹他?现在可不比过去了,尊上喜欢清静,你们要是闹出太大动静,小心被尊上弄死。”
“人家只是开个玩笑而已。”风栀收敛了笑容,对着砚焉说:“来,别生气了,姐姐给你个冰糖葫芦吃。”
“谁要吃你吃过的?”砚焉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风栀看着他的背影,问道:“天都快黑了,他不回王宫,要去哪里?”
阴山毒君:“去排队买冰糖葫芦。”
风栀‘啧’了一声:“果真是小孩子啊。”
鹿朝也不禁一笑,那些人族商贩来魔域做生意,可能最高兴的人就是砚焉了。
魔兵们检查完令牌,恭恭敬敬放他们进去,马车行走在宫里的石板路上,在长长的宫道里发出沉闷的回音。
阴山毒君走在马车一侧,说道:“尊上明日要出关,你在宫里,尽量低调一点,近来尊上性情很暴躁,你不要在这种时候去找死。”
“知道了。”风栀笑着说,“谢谢阴山大哥。”
阴山毒君看了看她美艳妩媚的脸,想到她此行回来的目的,好心提醒一句:“尊上喜欢红色的衣服。”
“知道了。”风栀又说了一遍,马车很快要转向她居住的宫殿,她和阴山毒君道别后,坐回马车里,看到鹿朝似乎有些忧虑,便说:“没事的,尊上住的很远,不会听到这边的动静,你不用害怕。”
既然已经进了王宫,她要走也不能把动静闹得太大,只能等明天,再找个借口辞行吧。
进了风栀的宫殿中,她让人把鹿朝安排住在自己寝宫旁边,让侍女好好俯视她沐浴更衣,再休息。
而风栀则到了侧殿中,早有人在那里等着她。
“我让你早点来,你为何现在才来?”九头蛇娘上下打量着她,“公主啊,您可是魔王陛下唯一留下的血脉,为了能壮大魔族,您和尊上成亲是最有利的。”
风栀不耐烦地坐在椅子上:“我早已经说过了,我有心上人了,不想嫁给尊上!”
“有心上人怎么了?”九头蛇娘笑着说,“尊上也有心上人,你们谁都不喜欢谁,不是正好吗?将来尊上不会管你养男宠,你也不会在意尊上满世界找那个朝阳郡主,只要你们能为魔族诞下强大的继承人就好。”
风栀冷笑:“如今尊上这个样子,九姑姑,你这么自信,尊上就能看上我?神族送来那些女子,都是精挑细选,按照尊上喜欢的模样找的,那些都不一定可能。”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风栀眼睛一转,上前拉着九头蛇娘的衣摆撒娇:“九姑姑,延续血脉这种事那么危险,你想想我的实力和尊上一比,就如一粒灰尘那么渺小,我怎么可能孕育尊上的孩子?到时候恐怕孩子一出生,我就得死,虽然魔族的血脉延续了,但您忍心看着我死吗?”
九头蛇娘道:“可是如今没有办法了,不能让神族抢占这个先机,如果她们为尊上生下孩子,这神魔混血,你说将来他是偏向神族,还是偏向魔族?神族就是打这个主意,才不惜代价挑选那些女子送来的。”
“九姑姑,我们也可以挑一个尊上喜欢的呀,只要不是神族,哪怕是妖族,是人族都没关系吧?”风栀试探着问。
“当然,只要不是神族。”九头蛇娘烦躁地说,“可是上哪儿去找?你没见过神族送来那几个,确实有那么几分像朝阳郡主。”
风栀说:“我这里倒有一个,和朝阳郡主长得更像,比画像上的她,更美。”
“哦?”九头蛇娘,“当真?”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风栀说,“这女的是我在路上遇到的,是个凡人,我试探过了,没什么灵力,刚好能容易被我们操控,生下孩子后,若是死了,孩子就由我们抚养。只是,她有个小小的缺陷。”
“什么缺陷?”
风栀讪讪一笑:“她成过亲,有个夫君,这事儿可千万不能让尊上知道。”
第84章 寒池相遇
夜深人静
鹿朝起身靠在窗边, 入夜后,阴墟的王宫寂静得仿佛一座坟墓,一丝声响都没有。
魔尊住在这里, 想来一般刺客匪徒都不敢进来找死, 所以王宫里连巡逻的士兵都没有。
而进了王宫之后, 风栀甚至不敢和男宠寻欢作乐,因为太无聊来找鹿朝聊天,聊到困直接在她房间睡着了。
鹿朝看了一眼床上的风栀,指尖微微一弹, 一道淡淡的紫烟悄无声息钻入她眉间,她翻了个身, 睡得更沉了。
鹿朝化成一道紫色流光, 消失在原地,片刻之后, 她的身影出现在王宫最高处, 夜风拂过她雪白的衣摆,浓墨般的黑夜似乎和她无法融合在一起。
王宫里虽然很寂静, 但不远处的阴墟却是热闹的, 魔族本就习惯在黑夜中生活,所以整个魔域都没有宵禁,入夜后依旧灯火通明,魔族载歌载舞, 彻夜狂欢。
她抱着手臂,静静看了一会儿, 而后再次化为流光消失, 这次再出现时,她站在禁渊上方一根石柱上。
禁渊和王宫其他地方不一样, 为了防止有人偷偷打开禁渊封印,这里重兵把守,还有嗅觉灵敏的魔兽在四周,鹿朝出现在这里后,那些魔兽似乎有所察觉,抬着鼻子在空气中不停地嗅,发出极其不安的声音。
鹿朝单手结印,在空气中轻轻一划,禁渊上空一片乌云移过来,乌云下,那些魔兵连同魔兽似乎都昏昏欲睡。
鹿朝这才来到禁渊边,这里的封印已经被破坏,原本封印在里面的邪魔已经逃出来,但现在看过去,邪魔似乎又重新回来了,哪怕没有封印,他们也不敢随意跑出来。
是不敢挑衅魔尊吗?
鹿朝不禁失笑,他以一人之力,不仅能镇压神族,连邪魔都不敢放肆,强大的力量当真可以为所欲为。
她这一次来魔域,除了想看看他能把魔域变成什么样子之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她得找回召灵。
三年前她死的时候,召灵在禁渊里被困龙绫困住,无法挣脱,没能和她一起离开。
她醒来之后,就和召灵失去了联系。
她和召灵并不是缔结契约的关系,召灵是神族的命源之剑,虽然供她驱使,但和她并没有寻常修炼者和本命灵器之间的灵魂感应。
所以要找回召灵,还不太容易。
既然当初召灵是被困在禁渊附近的,也可能掉下去了,她得下去看看。
鹿朝化成流光,跳下禁渊。
禁渊中弥漫着血红色的雾气,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扑面而来,鹿朝封住嗅觉,在禁渊中四处游动,寻找召灵的影子。
从血红的雾气穿过之后,禁渊下方就是一个空旷的黑暗空间,躲藏在里面的邪魔似乎察觉到不是同类的气息,变得有些躁动。
“有什么东西下来了?是新来的吗?”
“好像不是,有一种令人讨厌的味道,像是神族。”
“神族哪有胆子下来这里?就算是君染都不敢下来,他要是来了,我们合力把他撕碎!”
“听说现在神族就跟孙子似的,尊上为何不允许我们出去?现在正是我们报仇雪恨的时候,我们杀上神界,杀光神族不是更好?”
“好久没吃神族的肉了,好像尝尝神仙肉的味道。”
“别说神仙肉了,我连人肉都好久没吃到了,在这个鬼地方,老子跟和尚没什么区别。”
“尊上是不想打战的,他被鹿朝那个女人迷得晕头转向,几千年过去了都没有改。”
……
鹿朝忽然停下来,一点浅浅的紫色光芒浮现在黑暗中,她本想寻找刚才那个说话的邪魔,可这些邪魔一见紫光,仿佛被触怒了一般,迅速地扑过来。
“我就说,肯定是一个神族闯进来了!既然是自投罗网,就别怪我们大开杀戒,今日吃神仙肉了!”
“好香的味道,这肉一定很嫩!”
鹿朝连忙朝着更深处飘去,身后的邪魔追了一会儿就不敢往前了。
在禁渊中,也是分等级的,越是往下,封印的邪魔等级越高,力量越强。
鹿朝已经将身上所有气息都敛去了,但禁渊本就是一个巨大的封印,再强大的术法,在里面都会受到一定的压制,所以她身上偶尔还是会泄露一点点气息,被邪魔捕捉到。
眼看着惊动了几只最下方的邪魔,鹿朝不想把动静弄得太大,只能快速在禁渊深处搜寻了一遍,没有任何召灵的气息。
她连忙从禁渊深处离开,身后追着几只强大的邪魔,一直追到禁渊的出口,她飞向天空,邪魔也如鲸鱼出水,从禁渊中一跃而出,张开巨口想将她吞噬进去。
眼看着那紫色的光已在唇齿之间,邪魔用力一咬,流光却迅速消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鹿朝离开之后,笼罩在禁渊上空的乌云也散去,那些魔兵和魔兽都清醒过来,看见跃出禁渊的邪魔,大喝一声:“大胆,没有尊上的命令,尔等竟敢擅自离开禁渊!”
那咬了一个空的强大邪魔缩了缩脖子,退回禁渊中,只留下一个硕大的脑袋。
“方才有神族闯进来,你们都没有发现吗?”
“神族?”魔兵大惊,“怎么可能?哪有神族敢如此大胆来送死?”
“分明就有,我们要去禀告尊上,你们玩忽职守!”禁渊里的邪魔怒火冲天,他们被一个神族无声无息地耍了,这口气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哼,神族都闯到禁渊中了,你们都一无所知,这必定不是一般的神族,你们还不快去通知尊上?”
魔兵们面面相觑:“现如今哪里还有这么厉害的神族?”
“难不成是君染亲自来了?”
魔兵们说着,还是赶紧派人去通知魔尊。
鹿朝离开禁渊后,觉得自己大意了,她低估了禁渊里的封印,以为可以完美隐藏自己不被邪魔发现,没想到还是泄露了一点点气息。
接下来,要是魔尊下令在整个阴墟搜捕她就麻烦了,魔兵虽然不足为惧,但那些魔兽嗅觉太灵敏,恐怕会发现她,一旦发现,她就不得不离开魔域,可是召灵还一点儿影子都没有。
最重要的是,被帝夙发现的话,会引起神魔两界的一些麻烦。
她想了想,如今最安全的地方,还是在王宫里,尤其是风栀公主身边,那些魔兵去哪里搜,都不会去搜魔族的公主。
原本打算夜里悄悄离开的鹿朝,不得不重新回到王宫里。
此时天蒙蒙亮,风栀公主正准备醒,鹿朝连忙跳到床上,装作还在沉睡的样子。
风栀睁开眼睛,这一觉睡得好沉,大概是昨夜没和男宠厮混,精力比较好。
她一转头,看见鹿朝趴在枕头边,小小一张脸,五官精致得让她这个魔族第一美人都看得微微失神。
她见过画像中的朝阳郡主,是人界画师所画,魔尊高价从安阳买回来的。
那朝阳郡主是个国色天香的绝世美人,神族送来的那些女子,但凡有一两分像她,都算是大美人。
可是这个小朝……她比朝阳郡主要美多了,是一种干净无暇的美,遥不可及,颠倒众生,举世无双。
被她盯得太久,鹿朝不得不睁开眼睛,似乎才刚醒,对着风栀轻轻一笑:“公主。”
风栀单手撑着一侧脸颊,手指抬了抬她的下巴,说道:“小朝,这世上没有男人会不喜欢你。”
尊上也不会例外。
外面天色已亮,风栀想着晚上就要把她送到魔尊床上去了,虽然她如此美,但无法保证魔尊一定喜欢她,万一不喜欢,今夜她就要死了。
风栀良心上过意不去,便说:“小朝,你来了阴墟,不想出去逛逛吗?”
鹿朝想到外面肯定魔兵在大肆搜捕她,便摇摇头:“算了,今日有些累,我想休息。”
风栀问道:“那么,你家在何处?我说过要带你做大买卖,不管成不成,我都会给你一大笔钱,去治疗你那个夫君。”
果然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圆。
反正过两天就离开,鹿朝随口说:“你到长陵,打听一家姓虞的,就是我家。”
风栀记下了,要是今夜她死了,她就送一大笔钱去长陵这个虞家,算是补偿她。
魔族公主的目光在鹿朝身上打量了一圈,忽然问:“小朝,你是不是只有你夫君一个男人?”
“当然。”鹿朝好笑地说,凡人女子养男宠,算是离经叛道吧。
“那你知不知道,如何让男人开心?”
鹿朝摇摇头,她从诞生到现在,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风栀娇笑起来:“那么,让我教教你吧,这方面,我想六界里,没人比我更厉害了。”
鹿朝:“……”她学这个做什么?
“算了吧,我夫君都病成那个样子了,学了也没用。”鹿朝摆摆手。
“技多不压身嘛。”风栀在她身边坐下,从自己芥子空间里,拿出了几本图册,翻开,对她细致讲解起来,“反正你也成亲了,对这男女之事,想必也不陌生。”
鹿朝耳根子泛红,她确实不陌生,不过所有的记忆,都是和帝夙的前世,她从未亲身经历过。
“其实,你主动一点,男人会更喜欢。”风栀一脸熟练的笑容,“你就这样坐在他身上,不必立刻满足他,要慢慢地勾着他,让他欲罢不能……”
鹿朝不好意思去看那图册,只含糊地应着:“知道了,知道了。”
风栀讲完这一页,又翻开下一页,一门心思要把自己毕生所学都传授给她。
要不是怕出去被魔兽闻到气息,鹿朝肯定立刻就走了。
现在只能勉强自己听着,一整天学了一堆无用的知识。
一直到天黑,鹿朝终于松了一口气,风栀也不再勉强他,叫侍女进来,帮她梳妆打扮。
“公主,为何要如此隆重?”鹿朝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知是否凡人装扮的原因,总觉得很像云朝。
“我那几个男宠准备了新的节目,一会儿要表演给我们看,不打扮隆重一点,怎么对得起他们一番苦心?”风栀为了打消她的戒心,也让人给自己打扮。
“既是他们为公主准备的节目,我就不看了吧。”
“怕什么,他们十几个人,我怎么应付得来?”风栀愁眉苦脸地说,“你不知道他们可爱争风吃醋了,我多看谁一眼,他们都要打起来,你要是不帮我分担一点,他们打起来,惊动了尊上,那可就完了。”
鹿朝只好耐心地坐着,只要过了今夜,就安全许多,她再去其他地方找找召灵,若还是没有,就只能离开魔域了。
而此时,王宫的前殿里,几个魔将浑身颤抖地跪在地上,祈求饶命。
刚刚出关的魔尊浑身戾气,手肘支在王座的扶手上,两根修长的手指按着眉心,身上若有若无的黑色煞气,显示他今日心情很不好。
阴山毒君垂首站在一旁,两只手拢在衣袖中,不敢为这些魔将说话。
尊上今日这个状态,显然这次闭关,没能将煞气压制下去。
煞气越来越难以控制了,他每次控制不住时,都会大开杀戒,倒霉的除了神族,便只有禁渊里那些不听话的邪魔了。
但近来那些邪魔已经被杀怕了,老实多了,这次连神族闯进去,他们都不敢从禁渊里跑出来。
“那,那个神族很是了得……”跪在地上的魔将想把所有过错都推给神族,“我们搜遍了阴墟,都没能找到一个神族,我们怀疑,这神族躲在王宫里……”
九头蛇娘冷冷道:“王宫里怎么会有神族?”
阴山毒君这才说道:“有的,昨日神族来上供,留下了几个美人,要送给尊上。”
一听他这样说,九头蛇娘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是啊,我早就怀疑这些神女是奸细了,一定是她们!尊上请下令,将她们全都处死。”
帝夙睁开那双诡异的血眸,冷冷道:“能闯进禁渊深处,绝非泛泛之辈,带上来。”
九头蛇娘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但魔尊的命令没人敢违抗,很快,那十几名神族女子被人带上来。
她们走近大殿的一刻,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骤然冰封的空气,如同灭顶之灾般,让人喘不过气来。
那十几名神女也害怕地跪在地上,互相倚靠着哭起来。
虽然来时君染殿下已经训练过她们一段时间,她们也很清楚魔尊有多可怕,可是真正站在他面前,还是会被恐惧压垮。
浓郁的杀气在四周弥漫,只见魔尊的眼睛里仿佛要滴出血来,换做往日,他应该会立即杀了这些让他碍眼的神族。
可是此刻,那一张张脸上都带着他日思夜想的模样,虽说并不完全相似,可哪怕只是眼睛,只是鼻子,只是嘴巴,也让他心如刀割。
比被身上的煞气折磨还要痛苦百倍。
“滚。”他齿间冷冷吐出一个字。
那些神女不敢怠慢,互相搀扶着跑出去。
随后,魔尊也忽然消失在王座上。
“尊上对朝阳郡主果真一往情深。”九头蛇娘笑道,“那几个神女只是和她有一点点相似,他都下不了手杀她们。”
说罢,她连忙走出大殿,看来风栀公主找来的那人可行,那人她偷偷瞧过一眼,比朝阳郡主还要美,尊上恐怕难以抗拒。
阴山毒君若有所思地看着王座。
不对劲,尊上这个模样,恐怕压制不住煞气了。
若是他理智全无,大开杀戒,恐怕这六界没有一寸净土。
“阴山大哥,你在想什么?”一旁的砚焉拽了一下他的衣袖,“还不走,我还有几篇书没抄完呢!”
“小殿下。”阴山毒君说道,“恐怕过两天,您就再也不用抄书了。”
“啊?”砚焉不解,“为何?”
阴山毒君和他一起走出大殿,抬头望着天空:“你看。”
砚焉抬起头,忽然愣了一下。
一片漆黑的煞气笼罩在阴墟上空。
这场景,就像三年前魔尊彻底苏醒时,从他身上冲天而起的煞气,让六界笼罩在黑夜中,整整九天九夜。
砚焉撇撇嘴:“三年还是压制不住,尊上已经尽力了,既然这样,便是上天注定,六界的末日来了。”
帝夙出现在寝宫里,便听到一阵细弱委屈的哭声。
“嘤嘤嘤,主人,召灵好想你,你怎么还不来接我?”
“人家天天面对大魔头,要是他杀了我怎么办?嘤嘤嘤,他真的好可怕,主人你是不是也害怕他躲起来了?嘤嘤嘤,你好没义气,枉我从前还在天劫中拼死把你救出来……”
……
帝夙慢慢走近几步,看见躲在屏风后哭得吹鼻涕泡的人形小孩,有十二三岁的样子,梳着两个丫髻。
这是她的剑灵,她消失了,可是剑灵还在,就说明她还活着。
她活着,总有一天会来找她的剑灵。
听到脚步声,召灵瞬间化成一把剑,躺在地上挺尸。
帝夙从她身上跨过去,声线低沉冰冷:“你最好祈求她赶紧来,否则,明日就去陪问道练剑吧。”
【呜呜呜……】
召灵哭得很大声。
帝夙却置若罔闻,不知道为何,他觉得所有声音都很吵,吵得让他恨不得毁掉整个世界。
唯独和她有关的东西,他不会觉得厌烦。
她剑灵的哭声,可以让他知道,她是活着的。
若她死了,本命灵器不会再留在凡间,而是会自行返回灵界,等待下一个主人。
帝夙长袍未脱,直接走进寒气逼人的泉水中。
那泉水的寒气,修为稍微低一些,触之即死,比从前还要寒冷数倍,以召灵的灵气,都不敢轻易靠近。
自从三年前她被帝夙捡回来后,开始她装死,装成一把失去了灵的普通剑,但在帝夙面前,任何伪装都是徒劳,很快就被他将自己的人形抓出来。
从那之后,帝夙就坚定主人没有死,逼问她主人的下落。
她死也不肯说,帝夙就让她和问道练剑,说是练剑,不过是她单方面挨打而已。
问道没有人形,他是魔族的命源之剑,是个煞气之中诞生的,只知道杀戮的灵,可想而知召灵在他手底下过的有多惨。
她每次都得拼尽全力,才能不被问道把灵体打散。
想到这些,召灵恨得咬牙切齿。
【我告诉你,等我主人回来了,一定会杀了你给我报仇,你不知道,她,她可厉害了!】
召灵色厉内荏地说。
帝夙闭上眼睛,任由身上的煞气狂涌而出,将一池寒泉染成墨色。
他额头上俱是冷汗,痛苦之色是显而易见的。
召灵重新化成了人形,躲在屏风后偷偷看进去,看见他被折磨的样子,并没有幸灾乐祸,只是忧心忡忡地转过身。
完了,魔尊的煞气压制不住了。
主人啊,你要是再不回来,这六界真的要完了。
风栀看着倒在软榻边的少女,有些吃惊,上前摇了摇她:“小朝?”
鹿朝旁边各有几个男宠,邀功一般地对她说:“公主,把她灌醉了,这回要怎么奖励我们?”
“今晚让你们侍寝。”风栀随口说,在几个男宠欢天喜地的谢恩声中,她吩咐:“把她抬上软轿,送到尊上寝宫里。”
说着,她帮鹿朝理了理头发,高兴地说:“小朝,飞黄腾达的机会就摆在你面前了,尊上若喜欢你,会给你世间最好的一切,说不定你那个病得要死的夫君,还能因祸得福。”
鹿朝有些迷糊:“你说什么?什么尊上?”
风栀对着酒醉的她说:“今夜,你就去伺候尊上吧,我今天教你的那些技巧,都记住了吗?”
鹿朝挣扎了一下,可是全身发软:“不行,我不去……”
“不要害羞,一回生,二回熟。”风栀笑着对她说,“你要想活下去,就得好好讨好尊上,让他喜欢你。”
风栀指挥着几个男宠,亲自把鹿朝送进了魔尊寝宫里。
这几年,为了让尊上压制煞气,寝宫后面修建了一大片寒泉,和寝殿隔着一些距离,但是今日尊上出关,势必会在寝殿休息。
风栀把鹿朝放在床上,不敢多做停留,连忙退下去。
鹿朝头昏脑涨,她没想到魔域的酒这么厉害,几杯下去她就醉了。
不行,她得离开这里。
鹿朝爬起来,天旋地转,根本分不清方向,她扶着床,想着从床尾应该能出去,却不知道一边摸索着,却到了后面的寒池。
一阵寒气扑面而来,她踩着湿滑的地面,踉跄了一下,整个人朝着冰冻刺骨的寒池栽了下去。
身体没有落入水中,反而落入一个比寒池更冷的怀抱里。
鹿朝抬起迷糊的眼睛,对上一双血红色的眼。
第85章 夫妻之礼
鹿朝醉酒之后看什么都模糊, 脑子也迷糊,只下意识觉得被魔族发现了不太好,万一声张出去, 自己就得立刻从魔域跑路。
还没找到召灵呢。
所以她抬起两根手指, 按在这人眉心处, 笑着说:“别担心,你从未见过我……”
还没等她念一个消散记忆的咒语,手指就被人抓住,他的术法就这样被打断。
这人还怪厉害的。
要不是在魔域, 她要隐藏气息不被人发现,她就揍他一顿了。
“朝朝。”
昏昏沉沉的, 鹿朝听到有人喊她, 愣了一下,模糊的视线慢慢看向眼前这个人, 忽然意识到他是谁。
鹿朝:“……”
这可怎么办?
她虽然喝了太多魔族烈酒醉得有些厉害, 但神智还算清醒,立刻摇头说:“你认错人了。”
她挣扎了一下, 想从他怀里爬起来, 却被他箍住腰身,用尽力气抱紧。
“唔……”
鹿朝一整张脸都埋进他怀中,尝到了久违的窒息感。
“朝朝……”她耳边听到低沉暗哑的嗓音,哽咽着, 满是委屈,又满是不可抗拒的霸道, 好像就准备这么用力, 把她的身体血肉都融进他身体中一般。
鹿朝难得有些心软,想到他一个人苦苦支撑着压制这些煞气, 还要维持理智来改变魔域,不知道有多辛苦。
她虽然很难受,但也没攻击他,就这么由他抱着,比起三年前,他成长了不少,不管是修为上,还是体型上,褪去了少年的清瘦单薄,已有了成年男性充满力量的线条,宽肩窄腰,有一种强烈的仿佛要喷薄而出的侵占欲。
她恢复了真身,也不再是十五岁小姑娘的身形,她也长高了一些,但在他面前,好像和从前也没什么区别。
“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他用脸蹭着她的发梢。
鹿朝闷声说:“你真的认错人了。”
“是吗?”帝夙问,“那你是谁?”
“我……就是个普通人。”
她说完后,他缓缓地松开她,只是双手依旧抓着她的肩膀,仿佛怕她跑了一样,他赤红的眼眸定定地端详着她的脸。
她有许多变化,眉眼长开了,脸颊也褪去稚气,雪白的肌肤依旧莹白如玉,比起从前,多了一种神性的美丽,不可亵渎,不可玷污。
可一见她,身上的血仿佛被燃烧起来。
这是三年来……不对,是他生生世世以来,唯一的念想。
他终究是个魔,天生就邪恶,他无法像个正人君子那样克己复礼,他只想亵渎她,玷污她,让她像自己一样,沉沦在爱与痛之中,和他永世纠缠。
他没有办法放开她。
鹿朝跪坐在寒池边,因为喝了酒,雪白的皮肤染上一层浅浅的绯红色,双眼迷离,娇艳动人,冲淡了她身上那份不可亵渎的神性。
害怕一见面就吓到他,他站在冰冷刺骨的寒池中,压抑着浑身沸腾和叫嚣的欲望。
他抬起手,摸了摸她微微有些发烫的脸颊:“你说你不是朝朝,那你为何会来这里?”
鹿朝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毛骨悚然,只好说:“不是我想来的,我是被人灌醉送进来的。”
“哦?”帝夙倾身过来,靠得她很近,眼看嘴唇就要被他碰上,鹿朝连忙向后仰去,可是双肩被他抓着,也只能微微后仰。
但他没有强硬地追逐过来,只是若有若无地擦过她唇边的肌肤,带着滚烫的呼吸。
“那你知道,为何他们要送你来这里吗?”
鹿朝抿住朱唇,都到这个时候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魔尊红着眼睛,贪婪地盯着她的脸,终于浅浅地在她唇边吻了一下:“送你来侍寝。”
鹿朝推开他:“这是个误会。”
“知道怎么侍寝吗?”他揽着她的腰,让她贴近自己,“他们教过你了吧,还用我再教教你吗?”
危险的侵略感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鹿朝有种溺水的错觉。
他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从前,明明对她温柔又克制,人又单纯,她说什么都会听。
可现在……看他这副要把自己吞下去的模样,鹿朝忽然有些恼怒:“是不是不管他们送谁进来,你都要人家侍寝?!”
空气静默了一秒,随后,她听到一阵愉悦爽朗的大笑声。
恍恍惚惚,又是那个懵懂单纯的少年。
鹿朝不解地看着他,现在视线逐渐清明了,她能很清楚地看见他的模样,他笑得眼尾泛红,俊美的脸格外妖异。
只是,她忽然发现他额角有一缕银白的发丝随着他的笑声滑落在他脸颊边。
她想起幻境之中见过的魔尊,原以为这缕白发要一千年之后才会长出来,没想到才过去三年,他还这么年轻,就长出了白发。
鹿朝情不自禁抬起手,手指拂过那缕银白发丝的瞬间,他眼中的泪水猛地滑下眼眶。
他明明这么强大,却像个小孩一样在她面前落泪。
“朝朝……”他垂下头,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喊她,“朝朝,朝朝……”
鹿朝觉得身体中有个地方很难受,她闭上眼睛,努力把那一股莫名的难受压下去。
他身上,黑色的煞气源源不断冒出来,她尝试封印过这股力量,豁出性命都没能成功,所以知道他能将这些力量都压制住,没有被反噬,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情。
“让我试试。”鹿朝轻轻推了他一下,“你控制不住这些力量了。”
他微微退开少许,抬起血红的眼眸看着她。
鹿朝一言不发,双手结印,飞快地点在他眉心,想要给他片刻安宁,至少暂时将煞气压制下去。
可是,从前她可以轻而易举做到的事情,现在却发现做不到了。
这股魔神之力,仿佛有了反抗她的意识,在她的封印即将突破眉心时,疯狂地涌出来,竟将她的手指冲开。
鹿朝有些怔忪,她现在可是以天尊的力量去封印,竟然都不可能了吗?
若无法封印的话,只能……杀了他?
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他因为信任她,哪怕她用手触碰他的灵台,他也没有躲闪,就算她现在忽然出手,摧毁他的识海,他恐怕也来不及躲避。
若是他没办法继续控制魔神之力,也只有这一条路了。
看见她放下了手,帝夙眼底有些微黯然。
“朝朝。”他重新抵着她的额头,“你还记得,在招魂铃中,你是怎么驯服那些魔神之力的吗?”
鹿朝微微一愣,随即有些不自然地说:“那是个意外。”
“那你再试一次吧。”他低声说,“如果成功了,以后,我就不会成为那个毁天灭地的魔头了。”
鹿朝想摇头,可是他软了声音哀求:“朝朝,求求你,我控制不住它们了……”
他一边说,已经将自己的灵台打开,让她可以随时进入自己的识海之中。
他丝毫不担心她会趁此机会杀了他。
这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就这么确定她不会伤害他吗?
哪怕他是魔尊,识海也是他弱点所在,这是一个人最隐秘也最脆弱的地方,魂魄隐藏在识海之中,通常来说,一个稍微有点儿修为的人,都绝不会打开灵台,将自己的识海暴露给任何人。
“你……”鹿朝忍不住问,“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那就杀了我吧。”他没有犹豫,更没有退缩。
鹿朝看着他身上汩汩而起的煞气,知道他已经凭着最大的毅力在压制了,方才被风栀公主抬着来的一路上,她虽然醉得迷迷糊糊,但还是偶尔看见被黑色煞气遮挡的天空。
如果今日他没能成功压制煞气的话,很有可能会被魔神之力反噬,然后成为毁天灭地的魔神,谁也阻挡不了。
除非能杀了他。
事实上,最正确的做法也是杀了他,他对她没有一点儿防备,想要杀了他易如反掌。
他不死不灭,谁都无法伤害他,除了她。
因为她是开天辟地的神。
她应该杀了他的,鹿朝心里想着,可是因为今日喝了酒,她此刻醉了,听着他可怜兮兮哀求自己的声音,格外心软,最后,还是在他的祈求中,对他打开了自己的灵台。
若清醒时,她绝不会如此不理智。
灵台打开后,他没有急着进去,他怕她排斥他,因此只是引着她的魂魄到自己识海中。
鹿朝进入他识海的瞬间,只感觉到一片深渊般的漆黑,一丝光亮也没有,没有火焰,里面却如同地狱一般灼热,四周全是吵杂的厮杀声,兵戈交击之声,厉鬼嚎叫的声音……完全无从躲避。
她感到有什么流动的声音,因为没有光亮,她看不清是什么,她也没有时间看。
她的灵魂进来的一瞬间,就被他的灵魂疯狂缠上,鹿朝连一口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就被他卷入另一个极致的世界中。
和在招魂铃中残缺的灵魂交融不一样,这一次,两人魂魄都是完整的,因此交融在一起时,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保留,仿佛天雷勾动地火,一瞬间引爆了整片天地。
她没想到会这样,想要逃,可是被他天罗地网一般地包围起来,她避无可避。
鹿朝在极乐之中,灵魂上缓缓亮起了星辰一样的光芒,是一种浅淡却仿佛亘古的紫色。
光芒照亮了帝夙的识海,她吓了一跳。
方才听到的类似水流的声音,居然是一片血海,汩汩流动,冒着沸腾的血泡。
他识海之中,竟是这样一片地狱。
他要每天面对这么恐怖的血海,听着那些永远无法停歇的杀戮嘶叫之声,居然还能保持理智压制煞气。
随着她灵魂上光芒的亮起,将他黑暗的识海中彻底照亮,像是刺破了黑暗的朝阳,在天地之间带来一片光明。
光芒之中,鲜红灼热的血海仿佛不是血海,只是一片泛起波浪的汪洋,而厮杀嚎叫的声音,也仿佛成了清晨推开窗户,听见的鸟鸣。
他的识海中,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的暴躁,一瞬间被治愈。
……
从他的识海中脱离出来后,鹿朝大口大口喘着气,身体仿佛还沉静在某种愉悦中,无法控制地颤抖。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帝夙抱到床上,他褪去了自己身上潮湿的衣服,但是没碰她的。
他把她搂在怀里,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脊背,安抚她的情绪,让她身体放松。
鹿朝抬起头,看见他双眸浅红,用一种餍足之后,却又带着极大不满足的眼神看着她。
她头皮发麻,下意识往后一退,又被他捞回来。
“神交如此亲密的事情都做了,你还怕什么?”他的眼眸亮晶晶的,已经不像刚刚被煞气侵蚀后那般阴森充满戾气了。
他身上也不再有那些恐怖的漆黑煞气。
还真压制下去了。
鹿朝出了一身汗,酒也醒了,想到刚刚的事情,无比后悔。
酒后乱性,这绝对是酒后乱性!
“朝朝。”帝夙在她身边闭着眼睛,“这样真好,我从来没有感觉这么安静过。”
鹿朝寻思着找个机会溜了,再也不回来了,不然她堂堂天尊的面子往哪儿搁?
这件事可千万不能传出去。
“那你睡吧。”鹿朝知道他以前在自己身边也老是睡不好,半夜总喜欢抱着她,她一点点动静,他就会立刻睁开眼睛。
想来也是睡得不太安稳,他的识海中,应该从来没有安静过。
“我现在不想睡。”他一只手撑着身体,低头仔仔细细看着她,“你告诉我,这三年你去哪里了?你都在做什么?”
鹿朝的眼睛不敢往他身上瞟:“你把衣服穿上再说话!”
帝夙笑着摸摸她的脸,“你我是夫妻,你为何总要提这些不合道理的要求?”
鹿朝:“……”
到死都没能和他离婚,是她不够努力。
“我不是云朝。”
“你叫鹿朝。”帝夙点头,“我早就知道了。”
鹿朝立刻说:“你既然知道,就该明白,和你成亲的是云朝,又不是我。”
他愣了一下,好不容易戾气才消退的一张脸雪白干净,没有妖气,俊美漂亮,还有一种无辜的神色。
鹿朝顿时觉得自己好像犯了天大的错误。
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样,让她充满愧疚。
他垂着眼眸,漆黑浓密的眼睫覆在眼睛上方,让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我不管你是谁。”他低声说,小心地把心里升起的戾气压下去,“你都是我妻子,我们拜过天地,不能不算数。”
“可是……”
他忽然低下头,堵住她所有的话,一个字都不让她说出口。
鹿朝只好抬起手,指尖有紫色灵力闪过,正准备朝他袭击过去时,被一股黑色煞气挡住。
根本不用他自己反击,这些魔神之力会自动护主。
他抬眸看着她,又生气,又难过:“你想离开我?”
眼看着他眼底又重新燃起那可怕的戾气,鹿朝摇摇头:“没有,你先冷静。”
她脑海中转过无数念头,他现在几乎是彻底觉醒的状态,她也恢复了真身,两人的实力应该是伯仲之间,但若是打起来,她会落於下风。
因为她没有召灵,而他有问道。
刚才虽然通过神交,他身上的煞气暂时被压制下去,可也不知道触怒他之后,煞气会不会卷土重来。
第一,煞气吞噬了他,六界也会陷入浩劫。
第二,她不想再跟他神交第二次了!
所以鹿朝痛定思痛之后,决定智取。
“你别生气。”鹿朝勾住他的脖颈,用力翻个身,反客为主,居高临下看着他,“我刚刚只是逗你玩儿。”
他眼尾红通通的,好像不怎么相信她的话:“为何?”
鹿朝道:“你随随便便就让人侍寝,我生气呀。”
他怔怔地看着她,似乎在分辨她说这话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她一直以来都喜欢骗他,从前就骗过许多次。
“没有,只有你一个。”帝夙抱着她的腰,“我知道是你。”
鹿朝低下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那我就放心了。”
他立刻抱住她,要追过来吻她,鹿朝立刻拦住他,唇边含着浅笑:“不要这么着急,让我来,你别动。”
今日被迫听风栀上了一天课,以她的悟性,不可能什么都学不会。
帝夙受宠若惊地看着她:“朝朝……”
鹿朝一只手遮住他的眼睛,轻轻在他耳边说:“夙夙,我只和你一个人成过亲。”
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用双手摩挲着她纤细的背脊,喃喃地说:“我也是。”
因为看不见,所以她纤细的手指在他身上的动作格外清晰,他欲罢不能地靠近她,嗅着她脖颈间淡淡的清香,无法自拔地沉溺在她赐予的唯一的快乐里。
在登上极乐之后,他有片刻的松懈,鹿朝便在他耳边轻轻念了一句咒语。
他皱了皱眉,下意识抱紧了她,却在下一刻因为咒语失去意识,陷入沉睡中。
鹿朝满头大汗从他怀里挣脱,回头看了他一眼,还是良心地帮他盖好被子,转身就跑。
“主人!”一个弱弱的声音喊住了她。
鹿朝回头,看见躲在屏风后的召灵,化成人形小女孩的模样,正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鹿朝:“……”
召灵:“……”
她没有想过,有一天,觉醒成为天尊的主人,居然还要用上美人计。
“你一个小孩子,为什么要躲在这里偷看?”鹿朝气恼地说。
召灵也生气地说:“我根本没看到,都有帷幔呢!”
鹿朝刚松了口气,召灵又说:“可是我都听到了!主人,你真是六界第一渣女!你怎么能这样骗人?你始乱终弃人家,知道人家多可怜吗?这三年……”
“废话少说!”鹿朝打断她,“术法维持不了太久,你不想走吗?”
召灵一想起留在这里被问道打的日子,立刻化成剑形,回到她身上,欢天喜地地说:“太好了!主人终于来接我回家了!”
鹿朝又回头看了一眼帝夙,想到他的一腔真心,还是难免觉得愧疚。
想消掉他的记忆,但这种术法,对于他的实力而言,维持不了太久,还是作罢。
既然已经找到召灵,也见过魔域的变化,她来魔域的目的算是达成了。
她化成紫色的流光,彻底消失在魔域中。
阴山毒君站在禁渊外,看着天上聚集的煞气一点一点消散,心中大为惊奇。
“煞气又散了……”他以为会像三年前一样,结果一夜过去,煞气居然散了。
他看了看禁渊中那些探头探脑想出来的邪魔,见他们从摩拳擦掌到失望地缩回去,不由得好笑。
看来,尊上又压制住了煞气。
可是奇怪,听说今夜风栀公主送了个女人去尊上寝宫,天快亮了也不见出来,按理来说,尊上应该没时间压制煞气才对。
怪事,真是怪事。
而此时,风栀靠在一个男宠怀中,吃着另一个男宠剥好递过来的葡萄,有些疲惫地打了个呵欠。
“公主累了,休息一会儿吧。”男宠贴心地说。
风栀摆摆手,天色都快亮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外面有个男宠进来说:“公主,尊上寝宫里一直没人出来,想来小朝姑娘应该是得到尊上宠爱了。”
风栀将葡萄籽吐在男宠手里,笑道:“我就知道小朝是个聪明人,凭着本公主教他的那些,尊上恐怕是‘君王从此不早朝’了。”
“公主好厉害呀!”
“希望小朝姑娘早日为尊上生下继承人。”
正被男宠夸得飘飘然的风栀,忽然听见外面一个男宠结结巴巴地说:“尊,尊上驾到……”
风栀差点儿被一颗葡萄卡在喉咙里,大声地咳着,鞋子都没穿就跑出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参见……尊上。”
眼前一片黑色的煞气涌动着,一身黑袍的魔尊走出来,浅红色的眼眸往她身上一扫:“她呢?”
这两个冰冷的字一般人肯定摸不着头脑,但风栀聪明一听就懂,连忙说:“小朝没,没回来,她难道跑了吗?”
这个小朝,真是不会把握机会啊!
帝夙冷冷看着她:“你从哪里找到她的?”
“就在魔域外的客栈里,她孤身一人也想来魔域,说是为了赚钱救她那个病得快死的夫君,我看她长得像朝阳郡主……”风栀不敢隐瞒,把所有事情都说出口,但说着说着,忽然觉得四周的杀气,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片刻后,他听到魔尊满是戾气的声音:“你说什么?她的……夫君?”
风栀惊恐地说:“她,她说她嫁人了,夫君病重,但是她们感情好,她为了救夫君,就答应我去,去侍奉尊上……”
第86章 七情六欲
风栀说完后, 半晌没再听到声音,她以为魔尊走了,正松了一口气抬头, 却还是看见那片黑色袍角, 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只好又低下头, 心里琢磨着小朝到底怎么从魔尊眼皮子底下逃走的?她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竟有这样的本事?
不过,尊上亲自来询问,证明尊上喜欢她, 风栀便道:“尊上,她说她是长陵人氏, 是一户姓虞的人家。”
长陵, 姓虞。
帝夙眼底微黯,她向来聪明, 不想暴露身份, 连一点儿蛛丝马迹都不会留下。
她主动留下的痕迹,只会是误导想要找她的人。
她或许来到魔域中, 就做好会被人发现踪迹从而追查她身份的可能, 所以才会留下这些,就算现在去长陵,也找不到她。
他转身消失在煞气中。
风栀被男宠扶起来,说道:“马上派人去长陵, 找一户姓虞的人家,看看小朝有没有回去。”
“是。”男宠们马上去帮她办事。
鹿朝穿过重重烟云, 飞过一重又一重天界, 越过了日月之巅,将日月星辰都远远抛在身后, 才站在一片虚空之中。
四周什么都没有,只有遥远日月的光芒,让这里不那么黑暗。
鹿朝往前走了几步,虚空中,一扇巨大的门忽然在她面前打开,一片刺眼的白色光芒穿透出来,她微微眯了眯眼,随后走进了大门中。
她进入之后,大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合上。
她站在一个完全雪白的世界中,四周浮云堆叠,雪白的植物从白色石头的缝隙里生长出来,逐渐长大之后,变得晶莹剔透,仿佛冰雪凝结而成。
远处的群山,宫殿,全是一模一样的颜色。
召灵化成人形小女孩跟在她身边,和她慢慢行走在这个世界中,一向叽叽喳喳的她也说不出话来。
鹿朝沉默不语。
一路走过去,一个人影都看不到,甚至连一只飞鸟,一只神兽都看不见。
整片虚空之境,寂静得仿佛已经湮灭在漫长的时间中。
“主人。”召灵小声地说,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虚空之境里,所有的灵力都被吸干了。”
鹿朝点点头,这里是整个天界的最顶端,亦是六界的最高处,从前的虚空之境,是六界中灵力最为充沛的地方,这里的灵力可以源源不断地供养六界。
那时的六界很繁荣,哪怕是如今的魔域,也没有那么荒凉。
召灵小声说:“若是蔓延出去,六界也会变成这样吗?”
没有灵力,也没有活物。
“会吧。”鹿朝淡淡地说。
召灵又是一阵沉默,两人就这样走过偌大的虚空之境,最后,从一片直插天穹的高山前转过,一道巨大的裂缝,仿佛被巨大的斧头劈开,从高山的脚下,一直蔓延到天空,像是天空被一分为二。
裂缝中,空旷冰冷的风不断地吹向他们。
一人一剑站在裂缝前,像是两粒细小的尘埃,默默地注视着那深不见底的漆黑深渊。
片刻之后,鹿朝抬起手,双手结印,身上所有灵力涌出,暴涨成一片遮天蔽日的紫光,笼罩了那巨大的裂缝。
她双手分开,高高举起,控制着紫光一点一点将裂缝合上。
汗水滑下脸颊,可是裂缝闭合的速度太慢,召灵看得焦急不已,只好化成剑形,融入到她的灵力中间。
一人一剑合力关闭这巨大的天渊裂缝,直到灵力耗尽,也才合上一点点。
鹿朝跪倒在地上,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她抬起头,喃喃地说:“凭我一人之力,不可能将天渊关上。”
“主人,慢慢来,不要着急。”召灵扶着她,仔细地帮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召灵。”鹿朝忽然开口问,“三千年前,我是用什么办法去补天的,以身献祭吗?”
“嗯。”召灵点点头,然后抱住她,“主人,这个办法最终也失败了,所以行不通,你不能再尝试第二次。”
“不可能失败的。”鹿朝喃喃地说,“后面,是谁破坏了封印?”
召灵一颗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不知道,主人补天,我和主人一起献祭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在灵界里,什么都不记得,直到一百年前,被主人再次召唤出来。”
鹿朝摸摸她的脑袋,想起一百年前第一次把召灵召唤出来,那时她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修仙者,召唤出来的剑灵居然是这么弱的一个豆丁,十分失望,因此死都不愿意和她缔结本命契约,以为自己能找到更厉害的剑灵。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鹿朝感慨地说,可是这一百年来,召灵什么都没有对她说,一向咋咋呼呼的她,居然保守了一个这么大的秘密。
“因为就算我说出来,也没有用。”召灵哽咽地说,“主人补天陨落,失去了天尊的神体,只剩下残魂在世间轮回,和凡人没有任何区别,一百年前那场天劫,我就知道主人渡不过。”
“为何?”
“那时的主人,心中只装了一个人,为了他,主人上天入地,几乎成魔,那样子是不可能成为天尊的。”
鹿朝低下头,哪怕是现在平静无波的心,想起一百年前的一切,还是会觉得很难过。
她最终,还是没能再次见到殿下,这就是缘分已尽吧。
“可是三年前不一样了,主人终于明白,天下苍生比一个人更重要,主人甚至愿意牺牲自己封印帝夙,所以,主人才最终渡过天劫,觉醒归来。”
鹿朝苦笑,如果没有被压在九巫山下的那一百年,她或许想不明白,摆脱不了那一世凡人的执念。
“可是,我真的见不到他了吗?”鹿朝低声问,“哪怕我现在已经是这世间最厉害的神,还是不知道他在哪里。”
召灵说道:“他只是主人的劫,劫难渡过,他就不复存在了。”
鹿朝怔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这一百年,我已经想明白了。”
她扶着召灵的手,慢慢站起来,看着那只合上一点点的天渊裂缝,说道:“往后的一生,或许都要耗在这上面了。”
“只要主人归来,虚空之境就不再是无主的状态,等这里再次充满灵力时,天渊就不会往外扩散。”
“希望如此吧。”鹿朝深吸一口气,方才耗尽了灵力,她得好好休息一番。
“主人。”再次和她重逢的召灵一直维持着小女孩的模样,拉着她的手,“主人回来了,已经见过君染殿下了吧?”
“当然。”这三年,她去过两次日月之巅,其余时间,都在虚空之境里,想办法修补天渊裂缝。
只是从前没有召灵在手,始终不太方便,召灵是神族的命源之剑,本身就拥有巨大的灵力,和她的灵力融合在一起,才有将裂缝合上的可能。
召灵说道:“这三千年以来,若没有君染殿下,六界或许已经完蛋了,因为天渊裂缝吸干了虚空之境里的灵力,他为了维持虚空之境的平衡,不让他们往外扩散,神力衰退得很厉害。”
“我知道。”
“其实百年前,主人将我召唤出来时,我曾偷偷去见过一次君染殿下。”召灵说,“我本想请他唤醒主人,是他告诉我,除非主人心中真正有苍生,才会觉醒。”
鹿朝的脚步忽然一顿,脸上有些晦暗不明的神色。
召灵回头看着她:“主人,你怎么了?”
“所以,他一直知道是我?”
召灵歪着小脑袋,有些不解:“主人什么意思?”
“之前,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为何我告诉他封印帝夙的办法,需要九件不同的神器,最好都和帝夙有些瓜葛,而他确实找到了九件和帝夙有瓜葛的神器,只是它们不仅和帝夙有瓜葛,和我也有,甚至在封印帝夙的时候,里面还有我的魂魄。”
召灵恍然大悟,立刻说:“主人是说,主人陨落之后,他一直都知道主人的下落,也就是说,他知道为何主人以身祭天的封印会失效?”
鹿朝点头:“我们去一趟日月之巅吧。”
三年前,她封印帝夙失败后,所有魂魄都消散了,进入了混沌状态,没有任何知觉和意识,在黑暗里飘飘荡荡,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她,让她往一个方向走去,在一片黑暗中,她在凡间生生世世的记忆都从眼前闪过,她做了几世凡人,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来的。
她浑浑噩噩的,以为这是人死之后都会看到的景象,前尘往事,都如烟云在眼前,闪过之后,就散去了。
直到他听到君染呼唤她的声音。
“天尊。”
她懵懵懂懂,根本不知道是叫她,只是仿佛有意识般,跟着这个声音走,然后就觉得眼前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最终,她睁开眼睛后,就躺在虚空之境的宫殿中,身边只有君染守护着她。
东极神尊君染,作为开天辟地时三位主神之一,因为掌管日月星辰,风霜雨雪,需要一副从不出差错的冷硬心肠,所以他是这世间最孤高,也最严厉的神,鹿朝敬重他,也信任他。
从前,除了每隔一百年诸神朝拜天尊的时候,鹿朝从不会离开虚空之境,更不会去日月之巅,她陨落了三千年,神界又经历过十五年前的神魔之战,认识她的神族少之又少。
九重天上,禁止神族飞行,下面几重天来的神族都会小心翼翼行走在这边神圣的土地上,而原本九重天上的神族为了显示自己的地位,出行都会乘坐珍稀的神兽,谁的神兽更厉害,就会多一分面子。
而鹿朝刚刚才在天渊中耗尽法力,没办法瞬移了,只好从虚空之境直接飞下来,刚刚落在地上,就被两个神族守卫大声呵斥:“大胆!九重天禁飞,你是哪里来的小神,这么不懂规矩?”
鹿朝摸摸鼻子,她无意在神界暴露身份,现在哪有功夫去管神族委屈不委屈的,先让他们吃些苦头再说。
“抱歉,我第一次来九重天。”鹿朝笑着说,“我下次会注意的。”
“难怪这么不懂规矩,原来是第一次来!”几个神兵冷笑一声,“不过你竟敢落在九天神女的地界上,她向来讨厌你们这些下界小神,我看这次,少不了要被抽上几鞭子了!”
鹿朝本想使个障眼法离开这里,听到九天神女,不禁挑眉:“云瑶还活着?”
“你说的什么话,神女自然还活着!今日算你运气好,神女此刻不在,否则你胆敢从她地界上飞过,早被她打下来了,斩断你神骨都是轻的。”
鹿朝听完之后,还是使了个障眼法消失了,几个神兵面面相觑,这下界来的小神这么厉害吗?
鹿朝走进日月之巅,君染一向喜欢清净,因为空荡荡的大殿中看不见一个神侍,只有遇到事情,才会有神侍出现在君染身边。
她走过大殿,来到后面的星海,便听到了一阵委屈的哭声:“殿下,我知错了,求求殿下不要赶我走,我做的一起都是为了殿下啊……”
“你不是为了我,你只是为了你自己。”君染冷冷地拂袖,“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日月之巅。”
“殿下,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天尊当年说过的,我是能拯救这个世界的人啊。”云瑶抓着他的衣袖,“我的血是这个世上最纯净之物,我一定可以净化魔尊。”
君染沉默了片刻,才道:“你这一身纯净的神血,让我和天尊都错误地相信了你,我们原本都以为,你真的是那个可以拯救魔尊的人,可是这生生世世,你都在做什么?让你感化他,你却只希望他爱上你,云瑶,让一个魔头向善,只能是爱情吗?”
云瑶呜呜地哭着:“我知错了,殿下,我醒悟得太晚,只因为那生生世世里,我都被云朝阻碍了脚步,她让我嫉妒,所以我犯了错,但我现在完全明白了,我愿意去净化魔尊,不再希望他爱我了。”
君染还是坚持道:“你走吧。”
“殿下……”
君染闭上眼睛:“你再不走,我不会再顾念你父母的情分,你犯的错,本应该打断神骨,贬为凡人的。”
“不要!”云瑶摇着头,擦着眼泪,不得不站起来,慢慢向后退,“殿下,我会从今往后反思的,我再不会犯错了。”
眼看着她要退出来,鹿朝连忙躲到帘幔后面,等着她离去后,才走出来。
君染站在星海边,背对着他,星海之上,清风拂来,他一身白衣像霜雪一样清冷。
听到她的脚步声,君染转过身,恭恭敬敬跪下来:“天尊。”
“我说过,你见了我不必跪拜。”鹿朝走上前,坐在星海之畔的石头上。
“我向天尊请罪。”君染低着头,“我没能好好教导云瑶,导致她在凡间屡次犯错,甚至冒犯天尊。”
鹿朝淡淡地笑道:“君染,凡尘之中,爱恨情仇都是七情六欲,既然入了凡间,就逃不过。她在凡间所犯之错,不过是因为她是凡人而已。”
君染问道:“天尊是看在凌波殿下的面子上,才对云瑶网开一面的吗?”
鹿朝默然。
君染忽然有些激动:“天尊对她已经格外开恩了,若非因为她,六界不会有帝夙这一场浩劫,天尊也不会因此而陨落……”
“君染。”鹿朝淡淡地打断她,“她犯的错,凌波夫妇甚至整个凤羽族都已经用命替她偿还了,当年你我都答应过凌波,不把仇恨算在云瑶身上。”
君染低下头:“是,我答应过,却没能教导好她。”
“事已至此,你自责并没有用,责怪她更没用,还是想办法如何填补天渊这道裂缝吧,当年凌波和凤羽族倾全族之力,数万人献祭,也只不过阻挡了天渊外的煞气继续进入六界,可是很快这封印就失效了,后来我亲身献祭……”
鹿朝说道到这里时,顿了一下,垂眸看着君染,他依旧跪在地上,仿佛真的犯了天大的错。
“东极神尊。”她郑重其事地喊了他的尊号,“我本不该活下来的,我本应该在天渊的裂缝里,作为补天的一块石头,为何我会在这里?”
君染一动不动地跪着,抿唇不语。
鹿朝又道:“你知道我进入了轮回,知道我生生世世去了哪里,所以,补天的封印是你打开了吗?”
君染还是无言,仿佛此刻被质问的不是他。
他雪白的衣袍上神光辉煌,他是这世间最无情最冷漠的神,鹿朝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坐在这片星海之畔,一身白衣,红色腰带,容貌清冷如雪,眼若透明琉璃,眉心有一道艳丽的红痕,精致毫无瑕疵,连呼吸都是冷的。
他见到她时,微微有些惊讶,但还是恭敬克制地起身对她行礼。
鹿朝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君染。”
她那时,第一次从虚空之境出来,第一次见除了虚空之境里的神,并不知道他们神族取的名字都是用哪些字。
“是哪两个字?”
君染便道:“夜泊湘川逐客心,月明猿苦血沾襟。湘妃旧竹痕犹浅,从此因君染更深……我的名字,便是这两个字。”
鹿朝第一次听这几句诗,虽还不明其意,但为了维持天尊的尊严,决定回去翻翻书,于是说:“我记住了。”
那个时候,她清楚地看见他清冷淡漠的唇边,快速地滑过一丝铱驊笑意。
她不知道这些神族为何会莫名地笑起来。
但她知道,众生虽不同,但喜怒哀乐却大都相通,哭是哀,笑自然是喜。
后来,他们合作过几次,这位东极神尊虽然不苟言笑,做事却滴水不漏,总能让她很放心,于是渐渐的,他成了整个神界中,她最信任的人。
她献祭去补天的时候,甚至把虚空之境交给他,她深信,她和自己一样是为了苍生而活,就算陨落,也会维持虚空之境的平衡,不会让天渊扩大,吞噬六界。
而他居然打开了补天封印,鹿朝不理解。
她看着眼前的君染,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他是那个自开天辟地以来,就一直和她一起守护六界的人吗?
“君染,为什么?”虽然没有等到他亲口回应,但是他的沉默,已经让她明白了。
她现在,只是不懂。
君染跪在地上,一直没有起来,只不过慢慢直起身,面对着她:“因为不甘心,天尊,我不甘心。”
“不甘心?”鹿朝直直地看着他,这个男人脸上永远是如此孤高清冷的神色,就像他守护的日月一样,是不染尘俗的孤冷。
“是啊,不甘心。”君染忽然浅浅地笑起来,“这个世界是您创造的,我也是您创造的,我按照您的心意,守护这个世界,守护苍生,守护日月,守护您,我以为会永远持续下去,我虽然每隔一百年才能见到您,但我知道您总是在那里,和我有一样的信念,我很满足,也不觉得数十万年的等待是寂寞的,可是,当您不存在了,我发现原来我根本不能忍受这种孤独。”
鹿朝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有些怔忪。
君染眉心的红痕像一朵艳丽的花,红得灼人,让她想起曾经在妖界见过的赤月草。
可是此刻,这红痕中仿佛要滴出血来,他有纯净的神族血脉,双眸是浅浅的紫色,和那红痕交相辉映,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妖冶。
君染继续说:“天尊,每隔一百年,七月初七去虚空之境朝拜您,成了我最快乐的事,每次离开之后,我就在期待下一个一百年的七月初七到来,这仿佛是我和您之间的约定。我会提前七七四十九天焚香沐浴,洗去身上的所有污浊的气息,不会把神界的半点儿污浊带到您面前。在我心中,您比我守护的日月还要珍贵。”
鹿朝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看着这位天底下最孤高的神,此刻跪在他脚下,像个为爱痴狂的凡人。
“君染,你不该有七情六欲。”她喃喃地说。
“凭什么?”君染问。
鹿朝道:“能成神者,无不是各族之俊杰,飞升之后,拥有的力量更是凡人不可撼动。拥有这一切,势必要舍弃一些。你是先天神,已经超越六界中任何一族,天生就有用掌控日月星辰的力量,你比他们更应该摒弃七情六欲。”
“天尊的意思是,成神就是为了让自己受苦?为什么拥有力量却不能随心所欲,我不伤生,不造孽,我为天下苍生付出一切,却要我舍弃七情六欲?凭什么?”
第87章 米粒之光
鹿朝安静而沉默地注视着他, 就这么看了他一会儿,才说:“因为一旦有了七情六欲,就会有私情, 私情会影响你的判断, 再也做不到众生平等。”
君染忽然笑起来:“天尊, 众生本就不平等!时至今日您还不明白吗?这个世界只由强者说了算,弱者发出的声音根本没有人会听到,更不会有人在意!所谓的众生平等,不过是强者的一点施舍和可怜, 平等建立在他们变幻莫测的仁慈上!天尊,您告诉我, 您要如何改变这一切, 来让众生平等?只是让神族摒弃所爱就可以吗?没有七情六欲的神,只不过是一群只知道追逐力量的禽兽罢了。”
鹿朝平静地说:“那如你一般, 有了七情六欲, 却破坏了天渊的封印,置万千生灵于不顾。君染, 这就是身为三大主神之一的你, 拥有了七情六欲之外,为六界做出的选择吗?”
君染闭上眼睛,说道:“因为我不想看到你牺牲自己去拯救这个世界,这不公平, 你以为你一个人,却能拯救万千生灵很公平, 但这世上的价值, 从来不是这么算的。我生来就在神界,根本不认识那些苍生, 我守护日月星辰,风霜雨雪,让他们活在一个平稳安定的世界里,但是,他们回报给我的是什么?是拿走了我挚爱之人的性命,我和他们未曾谋面,但我却爱了你数万年,在我心里,他们如何与你相比?你说众生平等,我算是你的众生吗?”
“与我而言,你是。”鹿朝说,“可于众生而言,你不是,你是神祇,护佑苍生是你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意义,也是我放心把虚空之境交给你的原因,君染,你辜负了苍生,也辜负了我的信任。”
君染眼中有泪水滑落:“您希望我像您一样,斩灭情根,做这个世上最冷漠的神,可是天尊,如果我不会爱上任何人,我同样也不会爱苍生……”
“谬论!”鹿朝严厉地打断他,“君染,这三千年里,你在虚空之境,你应该明白,天渊的裂缝吞噬一切是什么后果,那里没有任何生灵能存活!六界变成那样之后,只剩下你们这些先天神,你还能安心的谈情说爱吗?”
鹿朝站起来,望着星辰组成的汪洋大海:“我在凡间历劫时,见过很多这样的凡人,他们只有短短数十年寿命,就像流星一样,在黑夜中一闪而过,但是非常明亮,那短短一瞬的光芒,是他们耗尽心血,舍弃一切换来的。”
一百年前,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她亲眼看着一个人力挽狂澜,去拯救那个破碎的世界。
“这世上或许没有真正的救世主,没有人能让众生真正平等,可是,有人甘愿成为历史长河中垫脚的基石,做风霜雨雪中撑起广厦的脊梁,做邪魔外道心中永世的噩梦,就算化为尘土,也会成为构筑一个百折不挠民族的最坚固的骨架,会撑起他们的理想,打破他们的枷锁,哪怕在最黑暗的时候,也会破茧而出。他们摒弃了私欲,为的只是能成为世间的一点点光,哪怕不是日月,不是星辰,米粒之光,也会汇成满天星斗。君染,这千万年以来,这样的人不计其数,我只是很遗憾,你没能成为这样的人。”
鹿朝说完后,转身走出星海。
“天尊。”君染喊住她,望着她的背影,“您已经不能原谅我了吗?您可以原谅云瑶,不能原谅我吗?”
鹿朝背对着他说:“我说这些,并非因为不能原谅你,除了遗憾之外,也觉得很孤独,我曾经以为,你和我是互相理解的,从开天辟地至今,我们一直合作无间,是最好的伙伴。但今日方知,我其实并不了解你,天渊的事情,我自会去想办法,你安心守护着日月之巅吧。”
她的背影消失在水月天中,君染怔怔地看着,慢慢地,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痛,让他痛得直不起腰来,他一只手撑在石头上,长发从肩侧散落而下,一口血毫无预兆地喷出来。
……
“知玉哥哥,你说找到了比翼鸟,就来我家提亲,说话算话吗?你要是骗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知玉哥哥,我会一直等你,你一定要来娶我啊。”
……
脑海之中,忽然涌现出不属于他的记忆,虽然是短短的片刻,却让他嫉妒成狂。
为什么,连这傀儡都可以得到的,他却得不到?
他因为爱她,才会不忍心看着她去牺牲,他错了吗?
他已经很努力在克制这份感情,为此,他将所有阴暗的心思都分离出去,化成妖王留在妖境,而自己心无旁骛帮她维持虚空之境的平衡。
可是,爱就像空气,他看不见,却藏不住。
鹿朝在虚空之境睡了一觉,睁眼已经过去了三天,灵力恢复之后,她又去修补了一次天渊裂缝,但依旧是杯水车薪。
毕竟三千年过去,裂缝一点一点变大,不可能一朝一夕修补好。
“主人,还有一些补天石遗落,如果找回来,应该能补上一部分。”召灵帮她揉着酸痛的手臂。
鹿朝道:“其中一块,被君染拿来封印帝夙,如今应该在魔域。”
“主人可千万别去魔域了。”召灵都不想提起在魔域中自己噩梦般的经历,“魔尊那么凶,他的剑更凶,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们!”
鹿朝不禁笑起来:“你怎么会打不过问道?”
召灵:“因为他的主人,比我的主人厉害。”
“那可没有。”鹿朝笑道,“我比他厉害,只是我的力量要分出来修补天渊。而且,剑灵和剑灵之间,在没有主人的时候,不是只考虑自身能力吗?按理来说,你们都是命源之剑,不能被他打得满头包吧。”
召灵满脸晦气:“还不是因为神族衰微了,导致我也衰微了。”
这就解释得通了,魔族现在是最鼎盛的时候,而神族式微,连命源之剑都弱了。
“总之主人不要再回魔域,不然……”召灵上下打量着她,“你那么对魔尊,我要是他,绝对不会放过你,要是知道你因为修补天渊裂缝耗尽了灵力,那他可就,嘿嘿嘿……”
鹿朝转过身,捏着召灵的脸说:“小小年纪,谁教你这些的?”
“谁小小年纪了?我可是神族的命源之剑!神族诞生多少年,我就有几岁!你少瞧不起人了,我只是长得小而已!”召灵义正言辞地说。
何止是长得小啊,智商也不是很高的样子,她是神族命源之剑这件事,连鹿朝自己都没办法接受。
看看问道的威猛牛逼,再看看召灵哭得冒鼻涕泡泡,剑与剑的差距,有时候比剑与狗的差距还要大。
“现在自然是不去魔域了,先去人界走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遗落的补天石吧。”鹿朝站起身,重新换了一身衣服之后,踏出了虚空之境。
君染站在虚空之境外,等着她,他身后日月星光璀璨夺目。
鹿朝愣了一下,看向身旁的召灵。
“主人休息这几天,君染殿下来求见过,我看主人好不容易休息,就没告诉主人,但是,我告诉他主人想去凡间寻找补天石。”召灵老实地说。
鹿朝叹息一声,看向君染:“有何事吗?”
这些年,君染在虚空之境里耗尽灵力,好不容易才能维持住里面的平衡,为此,他的神力衰退得很厉害,因此,就算他犯了天大的错,鹿朝都不可能对他冷眼相待。
毕竟这么多年的交情。
“那天天尊说,在凡间历劫时,见过那样的人,而我从未去过凡间,我想和天尊一起去凡间看一看。”神力衰退的君染有些苍白,像他这样的神,一旦神力枯竭,就会化为烟云消散,什么都不会剩下。
鹿朝很高兴,无论如何,那天她说的话,都让他有所触动。
他从未去过人间,自开天辟地以来,他都孤独地留在日月之巅,六界中的很多事情,他都不过问,他孤高冰冷,除了先天的神性之外,什么都没有。
而清高如他,居然想和她一起去凡间看看,这自然是让人高兴的。
“好。”鹿朝一口答应。
君染也淡淡一笑。
两人敛去神辉,换上了凡人的打扮,很快就悄无声息出现在人界一座城池之外。
遂州
这是大魏南方一座繁华的城池,商贸发达,人口众多,因为位于人界的中心,妖魔的困扰很少,大多数百姓都以读书经商为主。
鹿朝和君染刚准备进城,忽然觉得路边的茶棚里有人紧紧盯着他们。
准确来说,只盯着鹿朝一个人。
难不成刚刚出现时,被这些凡人发现了?不应该啊?她一向谨慎小心,方才四周没有一个人她才出现的。
“天尊,为何他们那样看着我们?”君染第一次来人界,第一次接触到这么多人,有些不大适应。
他从前在日月之巅中,数年见不到一个人也是常事。
鹿朝看看他的脸,他眉心的红痕隐去了,神辉也隐去了,此刻是个普通凡人公子的装扮,但一身月白长袍,身材修长,一张脸当真是颠倒众生得好看。
鹿朝说:“一定是你长得太好看了,等一下悄悄变丑一点。”
君染:“……”
他看着她的脸,来到凡间之后,她容貌确实更接近凡人一些,少了那种充满神性的美。
他点点头:“好吧。”
“别担心,在凡间,凡人对于长得好看的人,都会比较友好。”鹿朝给他吃一颗定心丸,免得他第一次来人界,过于紧张。
君染淡淡一笑:“天尊之前在凡间,必定很招人喜欢。”
鹿朝有些不好意思:“你不要叫我天尊,让人听到很奇怪,你就叫我小朝,或者朝朝即可。”
君染脑海之中,闪过傀儡的记忆,傀儡总是笑意盈盈地对凡人少女云朝说:“朝朝,不要这么任性。”
傀儡可以的,他也可以。
“朝朝。”他轻轻喊了一声。
两人说话的间隙里,那边茶棚里的人却全都站起来,跟在他们身后。
“没错吧,就是她?”其中一人说道。
另外地人说:“就是她,不会错。”
鹿朝闻言皱起眉,忽然转身,问道:“你们跟着我们做什么?”
她一转身,那几个人看清了她的容貌,大喜过望:“黄金万两!”
其余人说:“封侯拜爵!”
“在六界横着走!”
鹿朝:“?”
这是什么特殊的暗号吗?
“就是她!抓住她!”几个人兴奋地大吼一声,便冲向她,甚至拔出了身上的武器。
君染愣住,不是说,凡人对长得好看的人比较友好吗?为何一见面就这样?
“快走!”鹿朝拉上他,转身就跑。
她目前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而现在在凡间,还是在遂州这样的大城池外,她不可能对凡人动手。
这些凡人虽然大喊大叫来追她,但没有杀气,她就更不好动手了!
她拉着君染,两人拼命往前跑,城门口有士兵把守检查路引,排着长长的队伍,根本进不去,只能转个身顺着城墙跑,就在路过城外地布告栏时,鹿朝一眼瞥见上面的画像时,忽然停下来。
布告栏上张贴着一张巨大的画像,是一个少女坐在秋千上的画像,画工精湛到不仅将少女的容貌画得一模一样,连她的神态笑容都栩栩如生。
鹿朝震惊了。
他身旁的君染也吃了一惊,目光快速在她和画像之间转了一圈。
“寻妻……赏黄金万两……”鹿朝只来得及草草看见画像下面几个字,后面的人已经追上来了,她只能拉着君染赶紧跑。
不过她算是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帝夙把她的画像在凡间到处张贴,只要能找到她,赏赐黄金万两,还能封侯拜爵,在他的庇护下,在六界横着走!
【主人,魔尊真的很生气啊!】
召灵在识海中咋咋呼呼地说,想到自己被魔尊抓住时,天天扔给问道暴打,各种滋味,也想让主人尝一尝。
鹿朝的脸都是绿的,她自认以自己的本事,只要她不想让帝夙找到,他绝不可能找到她。
那天从魔域离开后,她并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她现在可不是做凡人的时候,打不过他,天天被他各种拿捏。
她万万没有想到,帝夙会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法!
鹿朝和君染都是至高神,区区几个凡人自然不可能被他们抓到,到了人少的地方之后,两人稍稍用了一点障眼法,就摆脱了那几个人。
君染问道:“是魔尊吗?”
第88章 刻意讨好
鹿朝靠在一棵树上, 大口大口喘着气:“是他。”
“他对天尊,还真是执着。”君染的语气很淡,这一刻, 他仿佛又是日月之巅那个孤高的神。
“乔装打扮一下再进城吧。”鹿朝也没办法了, 哪怕帝夙派出魔域十恶道, 布下天罗地网等着她,她也可以应对,可现在,她面对的是无数凡人的眼睛。
两人重新换了套衣服, 这一回鹿朝用术法将容貌变幻了一下,放在人堆里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平平无奇。
君染也稍稍变幻了一下。
这一回, 两人顺利地进了遂州城, 城中十分热闹,只不过热闹的原因都和鹿朝有关系, 走几步就能听到有人议论她。
“这朝阳郡主可不像话了, 都和人家成亲了,居然还能做出始乱终弃的事情, 既然不喜欢人家, 怎么不离婚啊?好好的夫君,说扔就扔了,要是她没跑,魔尊兴许都不会变成魔尊呢。”
“听说是个娇生惯养的小郡主, 脾气不好,骄纵任性, 整个安阳城都知道她是个不好惹的小祖宗。”
“你说她能躲到哪里去?竟连魔尊都找不到!”
“六界这么大, 想找个凡人谈何容易啊?”
“要我说啊,这世间, 像魔尊这样深情的男人可不多见了,这朝阳郡主怎么就不懂珍惜?”
“我家有亲戚从前在宁王府做事,据说朝阳郡主开始看上魔尊的容貌,成亲后又嫌弃他穷,最后腻了人家,就一走了之,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渣的女人!”
“真差劲儿啊。”
“朝阳郡主真渣啊。”
……
鹿朝一路走过去,听着这些关于自己的谣言,气得脸都绿了。
君染偏头看向她:“当真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鹿朝虽然气恼,但还是压低声音,不能让人注意,“当初和他有婚约的人明明是云瑶,我是阴差阳错嫁给他的,我喜欢的人是……”
她说到一半,忽然看到君染的脸,没有继续说。
君染也微微别开脸,随后说:“其实这些我都知道,本来以为你和他会两看相厌,谁知道……”
“算了,不提他了。”鹿朝不想提起过往,尤其是和帝夙有关的。
每次想起他,都会觉得心里有些发闷。
遂州商贸发达,这几日还是各地客商来收购丝绸茶叶的日子,满城的客栈几乎都客满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却只剩下一间客房。
“你们是夫妻,订一间也可以啊。”小二看他们两人相貌平平,但一男一女结伴出行,只可能是夫妻。
“我们不是……”君染想要解释,但鹿朝觉得如果说了不是夫妻,却同住一间房,小二可能会去报官,引来更多麻烦,只好拦住君染。
“那这间房我们定了。”鹿朝把银子放在柜台上。
这间客栈规模大,装修气派,房间想必不会小,她和君染都是神,到时候使用术法在房中设置屏障,就能各睡各睡的。
小二拿出房牌,领着他们往楼梯上走,而这时,后面又传来一个妩媚的声音:“我们要三间上房。”
掌柜忙说:“几位贵客,实在不好意思,本店已经客满了,最后一间上房被那对小夫妻订走了。”
鹿朝刚走出几步,觉得那妩媚的声音有些耳熟,便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却不期然撞上一双灰色的眼眸,如琉璃一般,仿佛一眼就能看到最深处。
鹿朝愣了一下,瞬间移开了目光,甚至不敢去看那男人的脸,心里直打鼓。
但她表面上依旧是冷静的,她用术法改变了容貌,帝夙不可能认出她,她不能自乱阵脚。
她转过头,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和君染继续往楼上走。
“姑娘。”那妩媚的声音忽然叫住她,“今日城中都客满了,我们少爷万金之躯吃不得苦,愿意出百倍价钱,你能不能把那间房让给我们?”
“不能。”鹿朝想也不想,刻意把嗓音压低,说得冰冷无情,半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有,说完后,就快步上楼。
她进了房间后,关上门,用力松了一口气。
“魔尊怎么到这里来了?”君染神色有些凝重,“这是人界,按理来说,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鹿朝心里也不太确定,他为何会在这里,她来遂州的事情,绝对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他应该不是冲着她来的。
或许只是个意外吧。
方才只是匆匆一瞥,他不可能认出她来,这家客栈没有房间,他应该会离开,接下来在遂州只要她小心一些,和他再次碰面的机会不大。
“不必管他,我们找补天石就行了。”鹿朝说道,“今日休息吧,来到凡间,神力被压制,会和凡人一样疲惫,休息不好明日也不会有精力。”
这一间房很大,有三个隔间,也不需要使用术法了,她睡在里间的床上,君染睡外间的矮榻,屏风和帘子阻隔,谁也看不见谁。
鹿朝躺下来,枕着一只手臂,寻思着补天石的线索,可是想着想着,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出帝夙那双灰色的眼睛。
不知他是用术法改变了瞳色,还是暂时压制住魔神之力。
方才应该多看一眼,至少看看他身上煞气还重不重,他现在在人界,如果煞气很重,一不小心整个遂州城百姓都会遭殃。
才躺了片刻,外面忽然传来吵杂的声音,有人敲着锣鼓大声喊:“走水了!走水了!大家快出来!”
鹿朝坐起来,推开窗户一看,外面果然燃起了大火,但好在小二发现及时,敲锣打鼓惊醒住客,大家都纷纷往外逃。
他们也只能出去,虽说可以用术法瞬间熄灭火焰,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操作。
入夜之后,客栈的院子里,客人们狼狈地逃出来,有些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只把被单披在身上。
大火吞噬了客栈,今晚恐怕只能露宿街头了。
“咳咳咳……”大火的烟雾飘过来,君染身体不好,立刻被薰得咳嗽起来。
“没事吧,阿染?”鹿朝拉着他往后,退到上风口,这样就不会被烟熏了。
“没事。”君染又咳了几声之后,才摇摇头。
鹿朝却隐隐皱起眉,在神界,有纯粹的灵力,还有他体内的神力,他就算虚弱,也能够维持平衡。
可是来到人界之后,灵力稀薄,神力也被压制,他身体的毛病就再也藏不住了。
三千年,耗尽神力去维持虚空之境的平衡,他几乎彻底将自己燃烧殆尽。
鹿朝的手放在他背上,悄无声息渡过一些灵力,帮他理顺凌乱的气息。
“他看起来像是病了,需要帮忙吗?”身旁有个妩媚的声音响起来。
鹿朝一愣,回头看去,却见风栀一脸媚笑地看着她,要不是对自己的术法有信心,鹿朝都想立刻离开。
因为,帝夙就站在风栀身后,一身黑衣,看着前方的大火,神色冷淡。
他虽然没有看她,但他身上的压迫力却让她感到毛骨悚然。
他怎么还在这家客栈?
“这么大的火,今晚所有人都没房间睡了。”帝夙的身边,抱着手臂的砚焉懒洋洋地说。
“你这话说的,让人怀疑火是你放的?”风栀风栀看了他一眼,才又问鹿朝:“这是你夫君吧,他没事吧?”
“没事。”鹿朝摇头,她怀疑火就是他放的。
因为他们没地方住,也不想让别人有地方住,很符合砚焉的行事作风,他的能力便是操纵火焰,想要神不知鬼不觉放这把火,容易得很。
砚焉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朝她看过来,摊开手:“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火又不是我放的。”
说完,他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魔尊,心里想,果然,成大事者,就得心狠手辣。
鹿朝移开了目光,她方才带着君染已经退到角落处,此刻已经没有地方可退了。
风栀凑过来,笑着说:“没想到你平平无奇,但你夫君却长得挺俊俏啊。”
君染也改变了容貌,并不是从前的模样,只是他没有鹿朝这么狠,直接变成了路人甲。
风栀喜欢养男宠,见到俊俏的男人就忍不住多看两眼。
“你们是怎么成为夫妻的?”她好奇地问。
鹿朝不想回答,君染却说:“青梅竹马。”
风栀有些羡慕地说:“我也想有个竹马。”
鹿朝想到她身边那些为她争风吃醋的男宠,有些好笑,什么竹马都受不了她那些男宠。
掌柜带着小二,抱着许多被子过来发放,让客人们别生气,将就一晚,火扑灭之后,今夜一定将客栈收拾好,明天就能让大家入住。
有些人生气地让掌柜退了房钱,骂骂咧咧地走了。
可是出去外面也没有客房,大部分人都接过被子,打算将就一晚。
鹿朝也不例外,她拿着被子,铺到远离帝夙的地方,却不想风栀自认和她很熟了,抱着被子跟过来,铺在她旁边,还笑着招呼:“少爷,弟弟,这边干净。”
鹿朝:“……”
被子铺好,大家各自躺下,风栀自来熟地继续和鹿朝聊天:“大家都是朋友了,我叫栀栀,你叫什么呀?”
鹿朝心想什么时候成朋友了?
既然你叫只只,那……“我叫呀呀。”
风栀笑着介绍:“这是我家少爷,他脾气不好,我们都不敢叫他名字,那边的小孩是我弟弟,叫焉焉。”
鹿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翻个身,准备睡觉。
风栀拍拍她的肩膀,继续聊天:“呀呀,你们来遂州做什么?”
鹿朝:“找东西。”
“好巧,我们也来遂州找东西!”风栀高兴地说,“既然如此有缘,明日我们可以结伴而行。”
“不必,我们找的东西不一样,不要互相耽搁。”鹿朝拒绝。
风栀有些遗憾:“也是啊,我们要找补天石,你们不一定和我们一样。”
鹿朝:“……”
她心里一动,目光越过风栀,看向躺在最外面的帝夙,他们为何也要找补天石?
天渊的裂缝,在神族也是机密,帝夙应该不知道吧,就算知道,神族的事情,他怎么会关心?
“补天石?”鹿朝假装好奇,“听起来很厉害,有什么用吗?”
“这是很厉害的神器,我们少爷手里有一块大的,听说还有小的遗落在外,想找回来补齐。”风栀说。
“一块小小的石头,想要找到恐怕不容易。”
风栀说:“少爷手里有大的,能感应到小的存在,所以我们才来到遂州。”
鹿朝一听,心里顿时有些着急,帝夙手里的大的补天石能感知到小的,如果小的补天石被他拿走的话,就糟糕了。
“听起来真有意思。”鹿朝说,“我还从未见过补天石,真的是神器吗?”
“当然了!你若是想看看,明天可以和我们一起去,不耽搁你的时间吧?”
鹿朝道:“一两日倒是不耽搁,只是,不知你们少爷同意吗?”
风栀似乎这才想起帝夙,转过头去,小心地问:“少爷,可以让他们同行吗?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帝夙闭着眼睛,冷冷道:“不要。”
鹿朝心里暗骂他小气!
风栀又转向鹿朝,悄悄说:“别担心,少爷虽然脾气不好,但他其实人挺好的,你明早给他买个早饭,让他觉得欠你的,你们跟着我们,他就不会说什么了。”
鹿朝敬佩地看着风栀,能把魔尊如此拿捏,这位魔族公主不愧是能让一堆男宠为他争风吃醋的女人。
她和风栀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了一会儿,终于困得不行,闭上眼睛睡着了。
睡梦之中,她似乎感到有冰凉的手指轻轻从自己脸颊上拂过,擦过唇角,眷恋地揉了揉。
她天性警觉,猛地睁开眼睛,眼前却什么都没有,而天已经微微亮了。
鹿朝往旁边一看,大家都还睡着,她看向帝夙的方向,他一只手枕在脑后,闭着双眼,呼吸轻缓,但他不愧是魔尊,警觉性丝毫不差,察觉到她的注视之后,立刻睁开了眼睛。
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撞在一起。
鹿朝本想避开,但想起补天石的事情,还是礼貌地对他笑了笑。
帝夙直直地看着她,因为刚刚睡醒,琉璃似的灰眸中有些雾蒙蒙的,看起来好像某种小狗。
还是被人扔在路边的那种。
但这眼神也只是片刻,很快,他就冷淡地移开了目光。
鹿朝只好爬起来,出去买早饭。
她记着风栀的话,既然要买,自然买帝夙爱吃的,可是她想了许久,都没想到他爱吃什么,在凡间相处的那段时间,他好像什么都吃,吃的还多,从来不挑食。
鹿朝在遂州清晨的大街上晃悠了一圈,包子饺子红豆饼子,都买了一遍,最后在回去的路上,看见一个摊贩上热气腾腾的红枣糕,忽然想起他从前总是买这个,大概也喜欢吃吧。
“姑娘,要红枣糕吗?今日新鲜出炉的,特别香甜!”
“要一份吧。”
她提着早饭回到客栈,大家都起来了,院子里的被子都整理好,被小二收回去了。
鹿朝把买来的早点放在院中的石桌上,招呼大家一起坐下来吃。
砚焉精准地拿起了红豆饼子,咬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睛。
可是帝夙还是和从前一样不合群,抱着双臂站在院中的树下,浑身写满了生人勿近的冷漠。
鹿朝只好拿起红枣糕,走到他面前,打开冒着热气的纸包递给他。
“少爷,特意给你买的。”
帝夙垂眸看着红枣糕,半晌没有动,鹿朝心想可能他不喜欢,正要缩回手,忽然被他一把抓住。
第89章 魔尊吃醋
他手指修长, 分明是想从她手里拿过红枣糕,但指尖却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冰凉的触感转瞬即逝, 他拿走红枣糕, 眉心还不悦地蹙起, 隐隐有些戾气。他向来排斥和人接触,除了她之外,任何人别想碰他一下。
从前都是他缠着她,现在却第一次被他这么直接地排斥, 鹿朝的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他好像不愿意多看她一眼,偏过头, 拈了块红枣糕放在嘴里, 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唇齿之间全是甜蜜。
鹿朝见他这么冷淡, 并不想和自己说话, 便转身想走。
“站住。”帝夙冷冷地开口。
鹿朝只好回头看他,他什么都没说, 只把那包红枣糕递还给她。
“你不吃了吗?”他以前分明很能吃的, 长身体的少年一顿能吃她三天的饭量,现在成年了,没道理饭量减少。
帝夙没看她,只是说:“太甜。”
原来他不喜欢吃红枣糕吗?那他以前为何天天买?
鹿朝觉得真是搞不懂男人的心思, 她把红枣糕接过来,说:“那包子饺子你吃吗?”
他点点头。
于是鹿朝折回去, 给他拿了一些包子饺子过来, 她吃一个就饱的包子,他三两口就吃一个。
鹿朝觉得有趣, 忍不住说:“少爷,你家很有钱吧。”
帝夙嘴里塞着半个包子,将一边脸颊撑得鼓鼓的,闻言才施舍给她一个眼神:“为何这样说?”
“你这么能吃,没钱怎么养得起?”鹿朝笑着说。
帝夙:“……”
她看见他想刀人的眼神,连忙捧着自己的红枣糕走了。
吃完了早饭,一行人准备出发去找补天石,由于吃了鹿朝一顿早饭,帝夙果真没有反对他们同行。
他们走到城门口时,又看到张贴在城内布告栏上的画像,路人围在旁边指指点点地看着。
鹿朝想走远一点,但帝夙一行人却走到布告栏前,站定看了一会儿,鹿朝也只好硬着头皮站在一旁,听着路人骂自己‘渣女’,‘负心女’,骂了足足一刻钟。
然后帝夙才往城外走去。
“我们少爷也被这样一个负心女子狠狠伤害过,你说这些女子怎么能这么狠心呢?就算她喜欢别人,也可以给其他男人一个家呀,怎么能说走就走?”风栀走在鹿朝身边,有些不忿地说。
鹿朝想起她的男宠,她确实都给了他们一个家。
“这情情爱爱的,也没那么重要。”鹿朝说。
“怎么不重要,要是没有爱,人生多么无趣?”风栀姿态风流,自己的男宠不在身边,如今同行的三个男人中,一个她不敢招惹,一个年纪太小,剩下一个,却是别人的夫君,她实在是太无聊了。
“呀呀,你和你夫君成亲多久了?”
鹿朝尴尬地说:“不久。”
“不久是多久啊?”风栀追问,一双美眸在鹿朝和君染之间来回穿梭,“你们已经不像新婚小夫妻那般柔情蜜意,眉来眼去了,这样子,至少成亲得三年了吧。”
鹿朝只好说:“差不多吧。”
说完,前面的帝夙忽然停下脚步,一不小心,鹿朝差点儿撞上去,幸好及时稳住了脚步。
她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刚有疑惑,却见他抬起手,手心里出现里一块红色的石头,晶莹剔透,隐隐散发着一种祥和的光。
补天石。
鹿朝不动声色地看着,心里盘算着若现在出手的话,她和君染联手,帝夙身边却有砚焉,还有一个不知道实力如何的风栀,他们赢的可能性有多大。
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现在出手的话,帝夙不会善罢甘休,就算她抢走这块补天石,剩下那些小的,每一次都要和他打一场,那太不划算了。
帝夙只是看了一眼补天石,似乎确定了方向,而后收起来,继续往前走。
前面是一条水面宽阔的大河,对于修仙之人来说,只要御剑就可以过去,哪怕不御剑,在场几个人的实力,踏水面如履平地,一样可以过去。
可是风栀还是说:“好大的河,少爷等等,我们去找一条船。”
鹿朝:“……”
她看帝夙似乎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想着要靠他找补天石,只好和他们一起等船。
很快,风栀找了一艘两层的客船,给了艄公钱,将他的船包下来。
河面上风很大,驶入河心之后,船身摇晃,君染身体不太好,被晃得脸色苍白,鹿朝只好把他送进客舱里休息,顺便渡一些灵力给他,让他好受一些。
“抱歉。”他垂着眼眸,“早知道我不该跟着你出来,帮不了什么忙,还拖累你。”
“别这么说,此次就当做来凡间游玩,其余事情都有我。”鹿朝安慰他。
“可是魔尊……”君染不太放心。
“没事的,我们不和他们正面起冲突,等找到补天石,在伺机行事,你先休息,养好精力。”
君染在床榻上躺下,有些不放心地说:“天尊,别让他发现你的身份,否则……”
“我知道。”鹿朝点点头,她看着君染的样子,一个神力衰退的神,慢慢的会化成陨星,彻底消失。
他虽然打开了补天的封印,可是这三千年,还是竭尽全力维持住虚空之境的平衡。
他用他的命,换了她重生回来。
她实在没有责怪他的理由。
看着君染睡下,她才起身离开他的房间,重新回到第二层的甲板上。
由于风栀包下了整艘船,船上没有其他客人,而此时风栀和砚焉也不知道去哪里了,甲板上只有帝夙一个人,站在船舷边,眺望着远处。
鹿朝刚想退下楼梯,他似乎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她一眼。
这样走了,就太不礼貌了,鹿朝只好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假装友好地问:“少爷,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找补天石。”
一句话把天聊死之后,他继续看着河面,一言不发。
鹿朝从前不觉得他这么冷漠,身上那股冰冷的戾气仿佛要把靠近的人都杀死,她以前未曾体会过,现在才明白为何他是魔尊,为何人人都怕他。
鹿朝也知道,既然离开了他,就不能盼望他依旧像从前一样对自己。
她站在船舷边吹了一会儿风,忽然听到他冷冷地开口:“那个男人病得快死了,你为何嫁给他?”
鹿朝:“……”
她心里苦,她一开始,真的没想和君染装做夫妻!
“这个……”
帝夙问:“你很喜欢他吗?”
鹿朝抓抓鼻子:“少爷,你我刚刚认识,不适合谈这个。”
帝夙道:“我看他活不了多久,等他死了,你就是寡妇了。”
这话听得鹿朝冒火,哪有人这样诅咒别人的?
“你少胡说了,他不会死的!”
“怎么?怕做寡妇吗?你可以改嫁……”
鹿朝生气地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你家中难道没人教你何为礼貌吗?”
帝夙冷笑:“我没有家人,所以也没有人教我。”
鹿朝一时无言,心中也没来由地难受起来,想狠狠抽自己一嘴巴。
她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帝夙自混沌中诞生,他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一个人,没有人教他如何礼貌待人,她不该那样说他。
“抱歉。”鹿朝道歉。
“无妨。”帝夙说,“我并非没有家人,我曾经有个妻子,但她不喜欢我,偷偷离开了。”
鹿朝心虚,不敢看他,只能说:“少爷,姻缘自有天定,也许她不是你的命中之人。”
帝夙道:“我的姻缘老天没有资格定,我要我自己定。”
鹿朝:“……”
他这人真是奇怪,一会儿可怜得让人心疼,一会儿拽得让人生气。
“河上风很大,少爷还是进去休息吧,免得被吹病了。”
帝夙:“我身体很好,不是那种病秧子。”
鹿朝:很好,你是懂怎么让人生气的。
“那你就继续吹风吧,我进去了。”
鹿朝一转身,船身猛地摇晃了一下,她连忙扶住船舷,看向帝夙:“怎么回事?”
帝夙看向河面,面上神色冷若冰霜:“进去。”
“什么?”
“让你进去。”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这艘大船更加猛烈地摇晃起来,而这一次他们两人都听到底下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紧接着,河面上忽然巨浪滔天,像是平地拔起了一座高山,猛地将船身掀翻。
鹿朝动作极快,在船身掀翻的同时,足尖轻轻一点,跳到了高处的桅杆上,先看了一眼客舱的方向,君染应该被惊醒了,以他的实力,不会有什么危险。
现在重要的是,这河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这才回头去看,原以为帝夙早就和她一样离开船舷,到安全的地方去了,可是一回头,才发现他还站在方才的船舷边,因为船身翻过来,他的身体也被甩出去,他用手牢牢抓住船舷,才没有被巨浪吞没。
鹿朝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可是魔尊啊!怎么会连一个小小的浪花都应付不了?
就在这时,倾倒的船身中,有什么东西忽然撞碎了船板,从船底猛地钻出来。
黑色鳞片闪着不祥的光芒,庞大的身躯将整艘大船一分为二,船身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朝两边倒去,而帝夙抓着的那一半船舷,眼看就要带着他一起沉入河中。
几个浪头翻过来,他全身都湿透了,他抓住了船舷,踩住一块突出的船板,想要爬上来,可是那黑色的庞大水兽忽然在河水中搅动着一条巨尾,巨尾扬起落下时,将帝夙那一半船身狠狠地拍入水中。
习惯了他从容不迫,游刃有余面对任何危险的霸气,忽然见他毫无反抗之力被水兽拍入水中,鹿朝有一瞬间都无法回神。
就在短短的须臾之间,她忽然想起自从在遂州遇见他以来,他身上一丝煞气都没有,连眼睛都是纯净的灰色,他来寻找补天石,本可以直接到达目的地,却要学凡人一样住店,睡觉,吃饭……
她和君染是逼不得已,她的大部分力量要留在虚空之境修补天渊裂缝,而君染神力衰微,他们两人对补天石也毫无线索。
而帝夙……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为了暂时摆脱魔神之力的控制,自我封印了。
他之前难以控制煞气,而那天和她神交之后,煞气压制了一部分,他于是有了精力自我封印。
也就是说,他现在比起凡人好不了多少了。
鹿朝看着被水兽拍入水底的一半船身,从桅杆上一跃,纵身跳入巨浪翻滚的河水中。
巨大的船身缓缓沉入水底,河水被那水兽搅得浑浊不堪,泥沙俱下,什么都看不清楚,鹿朝在水中念了一个咒语,瞬间将四周的河水净化干净。
她看见了随着船身落入水中的帝夙。
河水净化干净的瞬间,他从水中转身看向她。
鹿朝朝着他游过去,快要接近他的时候,那水兽忽然钻入水中,又搅起了一片泥沙,然后用巨大的尾巴卷起帝夙,拖着他往水下游去。
好嚣张的水兽。
鹿朝握住了召灵,身子一沉,便追上去,她在水中速度也极快,转瞬之间,便接近了水兽,紫色剑光仿佛一团水下燃烧而起的紫焰,将那庞大的水兽一分为二。
水兽的鲜血立刻染红了河水,它痛苦翻滚着,在水底搅出一片又一片翻涌的巨浪。
鹿朝越过这片鲜血,沉到更下方,抓住了几乎沉入河底的帝夙。
他在水底耗尽了氧气,此刻有些奄奄一息,像一株即将枯死的水草。
第一次看见这么虚弱的帝夙,鹿朝心情有些复杂,抱住他往水上游去,可他看起来已经没有氧气,几乎失去知觉了。
鹿朝没办法,还是双手捧住他的脸,凑到他唇边,将一些氧气渡给他。
冰冷的河水中,帝夙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她,愣了一下,却忽然一把推开她,转身朝河面上游去。
鹿朝在水底,有些茫然,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难道,她变得不好看了,连他都嫌弃?
你还是个颜控啊夙夙。
鹿朝浮上水面,看了一眼四周,他们随着水流漂了太远,已经看不见君染和风栀他们了。
被那水兽一搅,水面上巨浪翻涌,现在也没有停息,而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她隐隐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按理来说,水兽死了之后,风浪也该停了呀。
她看了看远处,帝夙被一个巨浪冲出了十几米远,她只得从水中跃出,如雨燕掠过水面,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带离水中,落在岸边。
天上乱云堆叠,乌云蔽日,水中波涛翻滚,寒风四起,鹿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使了个净身术,让身上的衣服变干净。
她看向身旁的帝夙:“我帮你弄干净吧。”
他语气冰冷:“不用你管!”
鹿朝无奈地说:“你自我封印了,比凡人也好不了多少,会生病的。”
“那不是正好吗?你更喜欢病得快死的男人。”他说完,转身走了。
鹿朝抓抓脸,他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
她想了想,还是追上去,“少爷,现在情况有些不对劲,我们还是先找到其他人。”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去找那个病怏怏的男人!怎么,你怕他这么快就死了?”他一步也不停,说话的时候,有种要杀人的狠劲儿。
鹿朝说:“你先别生气……”
“我为何不生气?”帝夙冷冷瞪着她,隐约间,灰色的眼中升起一丝丝血红色,“你明明已经和我成亲了,却另嫁他人!你既然嫁给了别人,那天在魔域,为何要同我灵魂交融?还用手……”
鹿朝猛地捂住他的嘴巴。
前面树林里走出来的三个人愣在原地。
君染和风栀脸上都是一副震惊万分的神色,只有砚焉一脸茫然,他看了看鹿朝,然后眯起眼睛:“是你啊……难怪你给我买红豆饼子。”
后知后觉的风栀也跟着说:“原来是你……”
随后,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君染,然后恍然大悟:“小朝,你跟我说的,病得快死的夫君就是他吗?”
鹿朝:当时只是随口胡扯的,谁知道后面一系列巧合,居然证实了她的谎言。
“朝朝。”君染听到方才帝夙的话,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和帝夙,“你们……”
鹿朝觉得,此刻的自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境地中,被几双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
她和帝夙之间,实在问心有愧,没办法做到光明磊落,是她的错。
帝夙拉开了她的手,质问道:“你没有告诉他,你和我早已成亲了吗?”
鹿朝说道:“帝夙,我和你的婚事,已经随着云朝的死结束了,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云朝了。”
帝夙盯着她的眼睛:“你就算轮回转世一万次,都休想和我结束!”
他眼底隐隐泛起血色。
风栀一看,吓得结结巴巴说:“尊,尊上别生气,别动怒,小朝,尊上的封印是很脆弱的,你别惹他生气啊。”
鹿朝抬起手指拂在他眉心:“我帮你压制一下。”
帝夙一把拂开她的手:“我要的不是你的同情和怜悯!”
他身上隐隐有黑色煞气溢出,暴躁嗜血的戾气瞬间将周围笼罩起来。
风栀吓得躲到砚焉身后。
砚焉无奈地抽出了沧炼剑,要是尊上失控,他得自保啊。
天上原本就乌云蔽日,此时似乎被聚集而来的煞气遮蔽,几乎没有一丝光亮。
河面上巨浪翻滚的声音像是从远处奔驰而来的千军万马,如同平静的人界,彻底陷入了兵荒马乱中。
“魔尊。”在这片压抑的黑暗中,君染的声音像是一泓清泉,虽然虚弱,但是清亮,“她不是我的妻子,我们从未成过亲。”
帝夙的眼睛忽然亮起来,眸光闪动,他看向鹿朝,眼眸不再是血红色,渐渐的透明如琉璃。
“你没有嫁给别人?”
鹿朝只能叹息着摇头:“没有。”
他朝她走近了一些,拉起她的手,按在自己眉心,眼睛亮晶晶的:“那你压制一下。”
“你真是……”鹿朝虽然无奈,还是轻轻念咒,将他身上的煞气压制下去。
其实,他进行了自我封印之后,煞气已经被压制下去了,只是他怒火攻心,不再想压制了,封印也会自我破开。
风栀说他的封印很脆弱,是真的,他是魔尊,那些魔神之力都是他的力量,本来应该和他一起大杀四方的,他偏偏反其道而行,久而久之,那些力量会找机会反抗,只要他稍稍松动,便抑制不住。
这需要他有极强的意志力和坚韧的心性。
鹿朝用净身术,将他身上也净化干净之后,才说:“我和他有几句话要说。”
她指的是君染。
帝夙冷冷抱着手臂,看了一眼君染那张讨厌的脸,随后说:“我在这里等你。”
鹿朝转身走向河岸,君染跟在她身后。
河边惊涛拍岸,帝夙身上的煞气褪去之后,乌云后隐隐有光线渗透出来。
巨大的波浪声遮盖了两人说话的声音。
鹿朝站在岸边,对君染说:“你都看到了,他并非天生的恶人,他在极力压制煞气,并不想让生灵涂炭,所以,我对他总是狠不下心。”
君染道:“天尊曾说过,从未对他动过心,是真的吗?”
鹿朝淡淡一笑:“君染,你比谁都清楚,我断情绝爱,又怎么会对他动心?我对他的心软,是因为我觉得纵然他是魔,也并非十恶不赦,魔族和神族并没有区别。”
“但是……”君染欲言又止,“三千年前,天尊就看过未来之镜,他将来确实是毁天灭地的魔头,正因为如此,天尊当年陨落时,才将希望寄托在云瑶身上,让我将她养大,因为她身上有纯净的神血,或许可以净化帝夙身上的煞气。”
鹿朝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未来之境,并非不能改变。”
君染道:“自古以来,从未有人改变过,更何况这个预言,从天尊创世之初,就一直存在,他是混沌中诞生的魔胎,他会在六界中掀起腥风血雨。”
鹿朝微微偏头,看向不远处的帝夙,他抱着手臂,盯着他们两人说话,目光一转不转,见她看过去,他立刻冲着她扬起唇角,神采飞扬。
鹿朝移开目光,说道:“我想试一试。”
“天尊……”
“君染,预言是预言,可是如今的他,什么都没做,不能光凭一个预言就定他死罪,如果不试一试,对他不公平,凡人尚且可以人定胜天,为何他不能?他有强大的意志,我觉得他并不是任由命运摆布之人!”
第90章 补天之石
君染没有再说话, 河面上风浪越来越大,浪花卷到脚边,打湿了两人的衣摆。
鹿朝再次说:“人不应该以出生论价值, 既然来到这个世上, 就应该努力地去活着, 努力地去改变,君染,你我也一样,我们都在努力想让六界变好, 我们一起试试吧。”
君染低下头,神态恭敬:“听凭天尊吩咐。”
鹿朝笑着说:“这么多年来, 我应该要多谢你, 若没有你,也许这个世界不能像现在一样安稳。我知道你为此付出了一切。”
“这是我的责任。”君染道, “天尊赋予我的使命。”
两人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风浪离他们越来越近,只好折返回去。
帝夙对君染充满戒备, 开口便问:“他是谁?”
“是我的好友。”鹿朝看着他脸上不悦的神色, 只好转移话题:“你们找补天石做什么?”
河面上风很大,帝夙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挡着风,才说:“为了压制煞气。”
鹿朝了然, 补天石和其他神器不一样,其他神器都是被炼化出来的, 只有补天石是天地孕育的神石, 纯粹强大,连天渊的裂缝都可以修补, 自然可以压制他体内的煞气。
只可惜补天石从开天辟地之后就散落在各处,有些早已随着岁月深埋地底,有些则被炼化成各种神器,集齐的难度的太大。
听到他想用补天石来压制煞气,鹿朝不禁有些欣慰,笑着对他说:“那我们去找吧,你方才不是已经有了线索,我们接下来该往哪里去?”
帝夙道:“线索没了。”
“为何?”鹿朝惊讶,“是风浪太大吗?我们等一会儿……”
帝夙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手:“线索刚刚被你杀了。”
鹿朝:“……”
她忽然想起那只水兽出现的时候,他让她离开,自己则半点儿躲避的想法都没有,后来落入水中,也没有任何反抗,被水兽卷走。
现在想想,他虽然自我封印,但他以前在安阳时,所有魔神之力也被封印起来,身上几乎没有灵力,和凡人无异,那时候他可是很厉害的!
想起他在河底下那副快要死了一样的姿态,鹿朝觉得好像被他骗了。
她的脸色黑了黑:“你什么时候发现是我的?”
“客栈里。”
鹿朝深吸一口气,对自己的术法产生了怀疑,难道她露出了什么破绽吗?她的术法明明是天衣无缝的。
“你怎么会认出来的?”鹿朝不甘心地问。
帝夙看了一眼周围几个人,俊美冷厉的脸上难得有一丝不太自然的神色:“你别问了。"
“你快说!”鹿朝哪里肯这么轻易罢休,她的术法,是这数十万年以来精进的结果,而他不过是个才诞生没多久的魔,就算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也不可能完全看穿她的术法。
在修为上,她绝对比他厉害,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在她执着的追问之下,帝夙只好低下头,凑到她耳边,轻声说:“灵魂交融之后,你灵魂上会留下我的气息。”
鹿朝:“……”
在场的几个人,无不是这六界中修为顶尖的存在,他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以他们的耳力,自然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风栀‘扑哧’一声笑出来:“难怪尊上要放火烧客栈,我以为他心眼这么小,自己住不上,别人也不能住。”
不过,等等,仔细一想,确实心眼很小啊,他这把火,分明是冲着朝阳郡主去的,让她不能和那个病的快死的男人同睡一间房。
啧啧啧,男人啊。
帝夙的气息拂过鹿朝的耳根,让她耳根悄无声息地烧起来,她一把将他推开,义正言辞地说:“既然那只水兽被我杀了,那我们去找找它的尸体,或许还会有些线索。”
她说完,便朝着下游头也不回地走了。
帝夙自然寸步不离地跟上她。
风栀笑了一阵之后,对站在一旁的君染说:“公子,你既然和朝阳郡主不是夫妻,那么你可有婚配了?”
君染似乎才从一阵思绪中回神,闻言摇头:“没有。”
“但我看得出来,你喜欢朝阳郡主。”风栀笑容妩媚地走近他,“我想你一定被她伤了心吧,如果很难过的话,我可以安慰你,我和她可不一样,在我这里,只要喜欢我的男人,都会有一个位置。”
君染疑惑地额问:“为何?”
“因为像你这样美貌的哥哥,如果伤心的话,我会不忍心啊。”风栀说着,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轻轻在他胸膛上一点,“怎么能让哥哥伤心呢?哥哥明明已经很脆弱了,让我做哥哥的避风港吧。”
君染皱起眉,向后退了几步,冷声道:“不必了。”
他说完,连忙匆匆往前走。
风栀看着他俊朗的背影,遗憾得直跺脚:“朝阳郡主,真是暴殄天物!”
砚焉扛着巨大的沧炼走上来,真诚发问:“神魂交融,是怎么回事?”
风栀看向他,脸上的妩媚退得一干二净:“小孩子少打听大人的事!”
说完一扭头走了,砚焉只能满脸写满杀人的表情。
河水携着浪花,汇入汪洋大海中,海面上因为天上的乌云,也掀起了一片又一片巨浪。
遂州是靠海的大城市,海边码头常年热闹,无数船只进港,将遂州著名的丝绸茶叶运出去,再将其他城市地商品运进来,这几年,还有从妖境和魔域运来的灵矿和赤月草,让遂州的码头一年中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
鹿朝和帝夙并肩站在大河和海洋的交接之处,湍急的河水从悬崖上飞流而下,形成一道巨大的瀑布。
从瀑布一直看向远处的遂州码头,那庞大的水兽一点儿影子都看不到。
那水兽被杀死之后,如果顺着河水流入了大海中,那想要找到,就很困难了。
鹿朝不无遗憾地说:“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线索在水兽身上?”
帝夙抱着双臂:“我当时还在生你的气。”
“你……”鹿朝一转头,就看见他琉璃一样的灰色眼睛,所有怒火都发不出来,只好说:“那现在怎么办?”
帝夙将那块补天石拿出来,放在手心里,红色的瑞光微微闪动,似乎比他第一次拿出来时,光芒要更盛一些。
“好像离那块补天石更近了。”
“那我们在附近找找。”鹿朝刚准备走,又被他抓住手臂。
“你还没告诉我,这三年你都去哪里了,你在做什么?”他一心想要弄清楚她的身份。
“我是神族,自然住在神界。”鹿朝说道,“这三年里,我都在修炼,我努力想把修为提高一些,避免我每一世都早死的结局。”
帝夙忽然怔怔地看着他,鹿朝轻轻将他的手甩开:“经历了这么几世之后,我实在是不想死了,所以我一直避着你,抱歉。”
“朝朝。”他低声说,“经过这么几世,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吗?”
鹿朝摇摇头,“抱歉,这几世我们并没有什么缘分。”
“没有缘分?那你知道这几世我是怎么喜欢你的吗?”他站在她面前,声音被飞流而下的瀑布冲散了不少,只有近在咫尺的她才能勉强听见。
“除了沈晏和琉纱那一世,你和我,并没有什么感情……”
帝夙打断她:“我是卫夙的时候,在慕容家抄家,无意中得到一只山河笔,笔中寄宿着一个叫小朝的亡魂,她被家中逼婚而自杀,她想考上状元,挽救倾颓的国家。我代替她连中三元,考上状元,皇上要将瑶华公主赐婚给我时,我因为爱慕这个未曾蒙面的亡魂拒绝了婚事,被赶出京城,此后十年,我带着山河笔,和小朝在边境抵抗外敌,她出谋划策,我领兵出战,我们配合无间,拥有战神的威名,直到最后一战,我知道赢不了,让道士送她去轮回,她临别之际,和我承诺过来世还要在一起,朝朝,为什么你忘了?”
鹿朝震惊地看着他,慕容朝死后,居然寄宿在山河笔中,她以为那一世,他们相隔五十年,不会有任何交集。
“我是长陵的时候,我和师父在雪地里捡到了小师妹朝阳,我从小照顾她,看着她从牙牙学语,长成亭亭玉立,不知道何时已经情根深种。可我身为威严的师兄,即将成神,我想严厉一点教导她,和她一起成神,永远在一起,后来我知道她的资质成不了神,所以我也放弃了成神,想和她做凡人相守一生。后来她被三尾狐妖所杀,炼成了尸妖,我带着她流浪在尘世中,一起斩妖除魔,扶危济世,我让她日日吸我的血,直到我油尽灯枯,和她以捉妖师的葬礼一起火化。”
“应少渊在玉璃得了失魂症之后,用招魂铃为她招了十年魂,在寒室里守了她十年,她苏醒后一剑杀了我,她以为我是为了报仇才接近她,她永远不知道,我每年偷偷从魔教去禹州,就是为了看她一眼,我是个疯子,我喜欢她,本不想让她知道,可是那天,她将绣球抛给了我。”
帝夙的双手,缓缓抚上她的脸:“朝朝,为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鹿朝眸光闪动,却不敢直视他炙热的目光,她心里有些乱,这几世,她只看到自己的记忆,却看不到他的,不知道他为此痛苦煎熬。
帝夙道:“我庆幸你什么都不知道,不必如我一般痛苦,又恨你什么都不知道,只想把我推开。朝朝,你每一世早死,我也没有苟活,琉纱死的一刻,沈晏也立刻自尽,这个世上最不想让你早死的就是我。”
他眼眶通红,尽管没有流泪,但是嗓音沙哑,比哭更委屈。
鹿朝垂着目光,看着脚下湍急奔腾的瀑布,心中充满了愧疚。
她补天失败后,在凡间历劫,不知道为什么会遇上他,和他产生生生世世的纠葛,这其中,好像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世间种种,皆有因果来去,可是和他的缘分,却不知前因在哪里,不知前因,也就无法解开这些絮果。
这让她一向清明的心中充满了迷惑。
“我不知道这些。”鹿朝深吸一口气,才扫去心中那一股烦闷的感觉,开口说道:“但是,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我……”
她终于抬起头,直视着帝夙的双眼,他眼底有红色,却不是魔性的红。
“我天生无情无心,断情绝爱,所以,我对任何人都不会动心。”
帝夙看着她,起初有些茫然,这些话,他早已听三尾狐妖说过,可是他从不相信,他以为只是自己没能打动她的心而已。
“我不相信。”短暂的茫然过后,他笃定地说,“我不相信,这生生世世里,你从未对我动过心。”
“确实没有。”
“我不信!”他恶狠狠地盯着她,“我手里还有困龙绫,补天石,姻缘线,以及问道,所有封印我的神器里,都有我和你的前世,我不相信你对我没有半分情意。”
鹿朝闭上眼睛,心口堵得难受,等找到补天石后,她一定要回神界,去司命君那里好好看看,她和帝夙的前缘究竟是什么,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她是天尊,天道怎么敢开她这种玩笑?
“朝朝。”君染站在他们不远之处,因为瀑布的声音太大,他也扬声,才能让她听见。
鹿朝睁开眼睛,一瞬间,眼底已经恢复了平静。
她慢慢推开帝夙,说道:“我们先找到这块补天石,其他的稍后再说。”
帝夙却没有退开,执着地问:“你曾说过,你有一个喜欢的人,你一直在寻找,那个人,是他吗?”
他指的是君染。
“不是。”鹿朝想了想,有些悲凉地说,“关于那个人的事情,也是前尘往事了,随着三年前我的死,我也不再执着了。”
帝夙向后退了一步,他一直看着她的眼睛,她说话的时候,眼底的平静仿佛千年不化的寒冰,让她知道她并非欺瞒他而故意说谎。
她是真的心如止水,没有半点儿波澜。
第二世时,三尾狐妖嘲笑他的声音仿佛又回荡在耳边,这一次,他终于感觉到悲从中来。
“走吧。”他平复了情绪,转身往山下走去。
鹿朝看着他的背影,却慢了几步,回头等君染走过来。
“天尊和他吵架了吗?”君染问,他方才看见他们有争执,便没有走上前。
“没有。”鹿朝说,“君染,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
“天尊请说。”
“这一次觉醒后,我好像忘了一些事情。”鹿朝揉了揉额头,“三千年前,在我补天之前,我是否来过人界?”
君染落后她半步,闻言笑着说:“天尊当时,一百年才会踏出虚空之境一次,应当不会来人界吧。”
“可是很奇怪,关于那段时间的事情,我好像都不记得,包括……”她隐隐蹙眉,想起三年前,她还是云朝的时候,曾经做过一个关于摩缨的梦。
后来,她从摩缨那里也证实过,他们之前确实是认识的,但这次觉醒后,她却没有半点儿关于和摩缨从前的记忆。
她之前便有些疑惑,但想到刚刚醒来,很多事情慢慢就会想起来,但时至今日,她觉得疑惑越来越多,可是她还是没有半分记忆。
“有许多事,我觉得不太对劲,所以想问问你,或许你知道什么。”鹿朝说。
“或许是补天时,在天渊裂缝里遗失了什么。”君染声音温柔,“如果天尊觉得不放心,等回到神界,去司命殿问一问。”
“似乎只能这样了。”鹿朝叹息一声。
他们走在通往下面大海的山路上,走了没多久,忽然停下来,前面有几间茅屋,看起来像是有人居住,而帝夙站在那里,一只手背在身后,悄然握住了补天石。
鹿朝若有所思地看向茅屋。
这是荒僻的山中,平时很少有人踏足,他们一行人的脚步声并没有隐藏,屋中的人连忙跑出来,脸上的笑容在看到他们时缓缓消失。
那是个容貌秀丽的女子,二十来岁,荆钗布裙,但是手里却杵着一根拐杖,气喘吁吁的,看起来身体不太好。
“你们……”女子看见这么多陌生人,有些胆怯,向后退了几步,“你们是什么人?”
“姑娘别怕,我们从这里路过,想进去喝些水,不知可以吗?”鹿朝笑着走过去。
“可以。”女子点点头,让他们进到院子里,自己杵着拐杖去屋子里拿茶水。
鹿朝看她的腿脚十分不利索,布裙下面好像缺了一条腿,怕她行动不便,于是跟进去说:“我帮你吧。”
“谢谢。”女子把茶壶递给她。
鹿朝快速扫视了一圈屋中的摆设,一床一桌,几个柜子,看起来很简陋,却很温馨。
“你家中还有其他人吗?”
女子道:“有我夫君,他外出工作,还没有回来。”
“去码头上工作吗?”
女子点点头:“是。”
“那很辛苦,现在天色快要黑了,他应该快回来了吧,辛苦一天,你还要为他做饭,我们喝了水便走,不打扰你了。”
女子听着,脸上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是,是啊。”
鹿朝提着水壶和她往外走,又随口问:“我们是来遂州开饭馆的,今日到处走访,想看看遂州寻常百姓都吃些什么,不知道你们爱吃什么?”
女子道:“我和夫君是外地人,吃的也是寻常米面蔬菜。”
“哦。”鹿朝没再追问,她们走出去,给几个人倒茶,但是茶杯不够,鹿朝便说:“想向夫人借几个碗,不知方便吗?”
女子却站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
风栀奇怪地看着她:“这位娘子,借几个碗喝喝水吧,我们会给钱的。”
女子低着头,说道:“我夫君应该要回来了,今天天都黑了,他还没有回来。”
风栀皱眉:“兴许路上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你到底借不借碗啊?”
女子忽然冷冷道:“我夫君是一只水妖,你们肯定见过他吧。”
她话一出,几个人好像没有太惊讶,风栀撇撇嘴说:“难怪妖气这么重,不过我们魔族也不在乎妖气不妖气的。”
听到她自称魔族,那女子似乎吃了一惊,杵着拐杖向后退:“你们把我夫君怎么样了?”
“你夫君在河里为妖作乱,吃了不少路过的人吧。”鹿朝盯着她布裙之下,“你们这个家里,什么都有,却没有厨房,想来你们是不做饭的,那么,你也是妖?他每天出去为你捕猎?”
“没错!”女子知道他们是魔,大家都差不多,是妖是魔都得吃人,因此丝毫不隐瞒,“方才我就觉得你们身上有我夫君的气息,你们把他怎么了?”
鹿朝道:“杀了。”
“啊——”女子尖叫一声,忽然布裙张开,露出身下一条扭曲的尾巴,蛇不像蛇,龙不像龙,扭曲畸形,但却疯狂地朝他们横扫过来。
在场之人都是顶尖高手,轻轻松松避开,甚至砚焉一步上前,沧炼从半空中砍下。
当——
沧炼没有砍中那女子,反而在空气中便被一阵红光挡开。
砚焉偏了一下头,没有继续出手,反而退到了帝夙身后。
“补天石在她身上。”砚焉说。
那女子虽然没有被沧炼砍死,却被剑气震得倒在门口,领教过刚刚那一击,她知道他们的厉害,立刻求饶:“别杀我,我其实不是妖,我是人,是夫君为了让我和他一起成妖修炼长生,才用补天石,把我和一条蛟龙融合在一起,他说只要我们多吃几个人,修为增长,我就会慢慢变成妖。”
“补天石还能这样用?”风栀看着她那条畸形的尾巴,“你变得这么丑,修炼长生又有什么用?”
“我错了,是夫君非要这样,我是人,如何能反抗他?他是一只很厉害的妖,是他把我从遂州抢来这里,我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小姐。”她捂着脸哭起来。
“既然如此,你把补天石交出来,我们就放了你。”鹿朝说。
“好。”女子倒是答应得很干脆,从怀里摸出一块小小的红色石头,递给鹿朝之前,她又问:“姑娘,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不是魔吧,我看你,像是神族?”
鹿朝道:“算是吧。”
女子把补天石递向鹿朝:“那就给你。”
鹿朝看了她一眼,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补天石,可是这女子忽然抓住她的手,整个身体缠上来:“既然你是神,你的身体应该更好,借给我吧!”
补天石上红光大盛,瞬间将两人笼罩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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