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位大娘口中所言,京城居然出现了多起人口失踪案?而且还都是正值芳龄的女子,不禁让叶清漪觉得匪夷所思。
能在皇土之下行此等恶事,罪魁祸首恐怕也非等闲之辈。
“老赵家的小翠丫头是我们那条街上最有姿色的,本来过几日就要嫁人了,却在一天夜里因为接她娘回家失踪至今还没被找到!”
“小翠她娘因此事自责不已,整天以泪洗面,卧床许久了,她爹也辞了手头上的活计,天天来这衙门门前哭诉也没人搭理!”
叶清漪闻言看向大娘手中所指的方向。
人群之中的确有一老汉,破布着身,满头白发,脸上憔悴之色已经再明显不过,眼下乌黑铁青,眸中含泪,在大理寺门前长跪不起,口中满是请官查案的诉求。
“求求青天大老爷!救救我家孩子吧!!!”
以头抢地,前额染血。
不止这一人。
大理寺门前的行人已经越聚越多,皆同那位老汉是一样的情绪,恳请当官的做主还百姓一个公道。
左右两旁威严毕露的石狮子前,是跪了一地的百姓,是头磕石板路声声震耳,是泪流满面的痛哭,是被抑制了许久终于得到爆发的人心。
“我家闺女她才十一岁啊!我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人掳走却无能为力!!!”
“为何迟迟不肯给我们大家一个交代!难道这偌大的衙门已经成了摆设了吗?!难道这世间已经没有正义可言了吗?!”
“狗官赶紧出来!!!”
......
人群中突然有人暴起,扬着手就要朝着里面冲进去,其余的人被他这一动作所刺激到,纷纷跟着他站起来往里冲。
可手还没有挨到大门,便有一群身着盔甲,手持长矛的侍卫破门而出。
“你们这群暴民!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在大理寺门前造次?!”
“我呸!若不是你们不肯查案,我们何至于如此!!!”
人群中不断有人附和,彻底激怒了侍卫头领。
不过一声令下之间那群侍卫便持矛一窝蜂涌上前,对着那群百姓以武力制压。
虽没有伤及性命,但长矛打在人身上发出的闷响却足矣撼惧人心,其中不乏老人与妇女。
一时之间,尖叫声与哭喊声充斥了整个街道。
有不明所以的路人纷纷绕道而行,似乎早就对此见怪不怪了。
有人瞧见情状惨烈心生不忍:“这都第几回了,也没有人来管管......”
他旁边的人拉着他往旁边退去:“快走吧,当心惹祸上身......”
就这样,无人制止,反抗无果,只能任由疼痛蔓延全身,甚至已经有人生了退缩的心思,趁着混乱早就溜得没影了。
眨眼间,大理寺门前人便少了一半。
叶清漪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暴行,手脚逐渐发麻变得冰凉。
她微张着嘴唇,却迟迟发不出声音来,似乎眼前这一切不过都是她的幻影,大理寺还是从前的那个大理寺,受百姓称赞与爱戴,路过时左右两旁的石狮子上被人放满鲜花。
她至今仍记得父亲屋内挂着的诗句。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大理寺常年受上面打压,要想真正做到公平正义实属不易,叶世泽作为大理寺卿,更是受了许多无形的压力。
向着百姓,便是暗中与一些官员作对。
叶清漪的父亲就像大雪中的青松,哪怕有多少压力在他身上,他背脊依旧挺拔笔直,做着那个清廉的父母官,守护着邺京的平民百姓。
可如今他这一倒,不只是大理寺失了主心骨,就连邺京的百姓,也失了主心骨。
叶清漪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早已攥紧,根骨分明。
她父亲未出事时,哪里出现过此等景象,这等欺辱弱小之事,又岂能出现在大理寺门前!
她不能让父亲多年的心血与热枕被如此践踏!
理智逐渐被冲垮,叶清漪此时此刻已经将身份抛诸脑后,管它什么定国公府还是待罪之身,她叶清漪已经忍不下去了!
若是叫她眼睁睁看着这群百姓被打得只剩下半口气而置之不理,那她简直罔顾了父亲多年的教诲,罔顾了小舅舅教给她的这一身武艺!
也罔顾了自己的本心!
天边残云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吹散,久遮的阳光逐渐大亮,叶清漪就这么孤身上前,一把握住了即将打在老汉身上的长矛,空手接刃,血珠很快便顺着掌心滴落在地。
一瞬间,万籁俱息,人群中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静止。
天光终于大亮,四射开来的光芒从云缝中倾泻而下,普照大地。
那身着素色衣裙的少女宛若镀了一曾光,侧脸棱角清晰,下颌紧绷,望向周围的神情却柔软温和。
李景知远远望着叶清漪的侧影,心中顿时一紧,恍惚之中被一只无形的手扼制住了行动。
这一望,仿佛穿梭了整整五年。
五年前,她一如现在这般,毫不犹豫的冲上前,挡在了他的面前。
那时,这个少女是他绝望时突然出现的一束光,而此时此刻,她亦是护在身后那群人的光。
哪怕现如今的她身份敏感,不宜出头,但她依旧选择了冒险而为。
原来这五年,她从未变过。
那侍卫头领见到来人后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顿时便嘲讽大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久违的大小姐啊!哦不,现在可不是大小姐了,该是国公府的侧少夫人了哈哈哈哈哈哈!”
“怎么,定国公府这是想插手大理寺的事吗?!”
闻言叶清漪秀眉紧皱,手下用了力道,掌心的疼痛不断钻进心里,她发了狠,扬手掀掉了对方手中长矛。
铁器跌落在地发出阵阵刺耳的嗡鸣。
叶清漪双手脱了力,垂在了身侧,掌心伤口处溢出的血沾染了衣裙,却依旧不曾察觉半分。
“为何要对此案置之不理,为何要以暴制暴。”
她语气已失了鲜活,再见眼前这群熟悉的人却已觉得陌生。
“侧少夫人可别忘了,如今的大理寺已经不是叶世泽管了!现在掌管大理寺的人,可是我们付少卿!”
付少卿,付如旻的父亲,付正清。
她曾经爱戴的付叔叔,她曾经视为挚友的付如旻。
叶清漪心中顿觉悲悯,闭上眼时泪顺着缝隙染花了脸上脂粉。
侍卫头领:“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人一同拿下!”
尽管那群侍卫心中尚有犹豫,但命令却不得不从。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
叶清漪睁开眼,冷冷地扫过每一个人。
她不能抱怨,不能谩骂,更不能反抗。
她甚至不能如百姓那般肆意发泄。
因为她出身官宦人家,因为她嫁进了名门。
眼见着那群侍卫已经挥舞着手中长矛就要打在叶清漪的身上,她身前、眼前、视线所及之内,多出来一道如同清风明月般的身影。
他转过身来,牢牢将叶清漪抱在了怀里。
温暖紧贴间,是他充斥在耳边的闷哼,是长矛打在背上的声声闷响。
“李景知!!!”
接二连三的闷响落在李景知的背上,叫人招架不住。
他几乎未曾习过武,身板虽比寻常人健壮些许,但终究是锦衣玉食长大的世家公子,这般殴打根本难以承受。
不知是谁一下打到了他的右腿,李景知再也难以支撑,抱着叶清漪“扑通”一声径直跪在了地上,随后才咬着牙扑倒在了地上。
他怕磕到叶清漪,还不忘将手垫在她脑后。
“别打了!!这可是定国公府的四公子!!!大名鼎鼎的小国舅啊!!!”
叶清漪被李景知牢牢护在怀里动弹不得,早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国舅?!你骗谁呢!这邺京谁人不知小国舅出门时的阵仗,再说了,他若真是小国舅,还能任由着被打成这样?!这莫不是侧少夫人在外头养的小白脸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为了给他们二人创造时机,叶清漪身边跟着的丫鬟随着柳沁如走了,而李景知此行亦是没有带着听风。
但他被打成这样却依旧紧咬牙关,并不想表明身份。
叶清漪这才想起来,若他真的承认了自己就是小国舅,也变相承认了定国公府要管大理寺的事,这可是僭越的大罪,他又岂能认下。
李景知一直用身子牢牢地护着叶清漪,没有让她收到半点伤害,空隙间她几次在泪眼朦胧间看到了李景知的眼神,那完全不属于一个纨绔,不属于平时散漫的他。
那双饱含决绝、坚定与令人安心的眸子,没由来的叫叶清漪觉得熟悉。
好像曾经也见过这样一双眼睛,一时半会却又想不起来。
打得时候久了,对面也逐渐累了,见他们二人没有反抗的心思便遣散了众人。
大理寺的门再一次被关上,街道重归寂静,仿佛一切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仿佛这里还是从前的那个大理寺。
李景知伏在叶清漪肩头,呼吸逐渐薄弱。
叶清漪眼睛早就哭得红肿,嘴中不断呢喃:“都怪我......若不是我一时冲动你也不会被我连累......全都怪我......!”
“不是......不是这样的......”
“别哭......我最看不得......”
你哭了......
李景知想要抬起来替叶清漪拭去眼泪的手,最终还是虚弱地落在了地上。
“不要忘了......你最初的本心......”
与之一同沉寂下去的还有他的意识。
叶清漪神情怔住,怀抱终于被松开,她得以挣脱,可李景知却仍然在地上一动不动,背上满是血迹。
“李景知......”
她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却没有半点反应。
“李景知!李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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