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开始, 古松很不喜欢他师弟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不认为眼前的谢龄和他的师弟是同一人,亦不觉得他会依言照做。
一个半途走来的人, 如何能和自幼同他一起长大的师弟相提并论?他凭什么待这样一个素未谋面、不知晓根底的人好?
可人的感情就是奇妙,几经试探,他发现他竟然能和他相处得自然融洽。
这个人和他的师弟是那样相似——他们拥有着完全相同的字迹,都对书画甚是钟情,都看不上丑得跟鬼似的的符道。
但他又和他的师弟是那样不同——他总是会产生些奇怪的想法,做出令人惊奇的举动和决定。
是个令他不讨厌的人,是个……讨喜的人。
故而这个谢龄半途走来,走得跌跌撞撞,他忍不住伸手去扶一把。
道殿主榻上, 谢龄被古松说得一愣。
乱吃药?乱吃什么药?谢龄不仅思索起来。他思来想去,想来思去, 想起现在天又黑了,想起他又一不小心睡了一天。所以,一直睡觉的他除了少吃一次药外,怎可能乱吃药?
这两日唯一多吃的、可以称得上是药的东西,便是他按照丹方一步一步配出来的锻体丸了。
锻体丸是他有计划吃的。说来这玩意儿跟安眠药似的, 吃完过不了多久就不由自主睡着。谢龄念头一动, 难道是他睡觉过程中出了什么事?
谢龄掀起眼皮, 重新看回面前的人。古松瞧出他心思, 开口道:“不过是看着严重,倒也不是大事。”
不是大事。那就是真的出事了?谢龄微怔,赶紧问:“我怎么了?”
古松:“呼吸停止, 周身滚烫, 犹如烧沸。”
哈?
谢龄惊了。睡眠过程中出现短暂的呼吸停止他能理解, 以前在新闻上看过这样的事,但是体温高到跟烧沸似的就离谱了,那不得直接把心肺烧穿?
可古松的表情是那般平静,和前几日见到时没有任何不同,黑沉沉的眼眸中不见波澜,仿佛说的不过是一句家常。
……是我对你们这个世界的认识还不够深。谢龄叹服,继续问他:“我这样持续了多久?”
古松道:“整个白日。”
谢龄:“……”
果然是我对你们这个世界的人是不够深!他不由感慨修行人士的身体强度非同凡响,同时感谢古松没有把他送进停尸房。
他琢磨着,大抵便是锻体丸在作祟了,等一会儿古松走了,得好好检查一番身体的情况。
接着,谢龄意识,古松说的是整个白日,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一直在这里守着他?他记得他闭眼时候还是清晨,日头初上东方,现在天已经黑了,外头鸟都归巢,难闻一声啼鸣。
谢龄心中泛起感动——虽然古松真正关心的那个人并非他。
“谢谢师兄。”谢龄仰起头,眸眼定定凝视住站在昏暗大殿上的人,认真说道。
“无须同我客气。”古松弹指一挥,打出数道灵力,将正殿里的灯一一点上,并将之前被云龟踹了一脚的客榻弄回原处。
谢龄这才注意到自己殿上有东西歪了。
“走了。”古松没和他解释,轻拂衣摆,转身朝外。这是他和谢龄道别的一贯方式。他黑衣在灯烛照耀下显得温沉,侧脸亦被映出几分柔和,谢龄寻思片刻,喊了他一声:
“师兄。”
古松停下步伐,转回头来,眉梢半挑:“嗯?”
谢龄对上他的目光。
都不问他为什么会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还是说已经清楚了原因?谢龄猜不透这位师兄的心思,但在他看来,呼吸暂停、全身滚烫并非小事,他决定实话实说:“我在炼体。”
“原来如此。”古松冷俊的脸上浮现出了然的神色,快步回到谢龄身前,抓住他手腕再探。
古松眉峰微微蹙起,片刻后舒展,瞥了谢龄一眼,复又敛低眸光。
谢龄被他不断变幻的神情弄得又开始紧张。
“炼体几日了?”
良久,古松再度抬起眼眸,看着谢龄的眼睛,低声问。
“两日。”谢龄回答。
古松收回探脉的手,道:“时日尚短,难怪看不出什么。”
谢龄:“……”
谢龄很想“哦”他一声。
古松退开半步,负手而立。谢龄仍坐榻上,一盏灯恰在身侧,澄澈的光芒倾洒落下,在他周身镀上一层虚虚的边。
“你经脉上的问题,或许能以此道解决。”古松注视着这一圈虚虚缈缈的光华,思忖着说道。
谢龄又惊了。这是他完全不曾思考过的角度。说来也是,他原本就是个普通人,不需要御剑施法,现在的生活于他而言只是不方便了些。
“切勿急躁。”古松又道。
这是对他炼体一事的告诫。谢龄点头:“我知道。”
古松“嗯”了声。他目光垂落在谢龄身上,谢龄想,应该是问他还有无别的事,便道:“我没事了。”
“那我走了。”话音落罢,古松步出道殿。
谢龄去开了窗。
眼下时分,还能看见远山外残留着一线尚未被夜色吞没的余霞,在漫天泼洒的苍青色里绚烂得像一道火焰,仿佛要灼烧长天。窗下的花比昨天谢了更多,一朵一朵干枯得像纸屑,却仍倔强地停在枝头,不肯离去。
谢龄的视线在这些景色上走走停停,把思绪放空了一会儿,走到宽敞的地方,感受起自己身体的变化。
跑、跳、出拳、踢腿……他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和之前不同了,但具体哪里不同,却说不上来。
还是修炼的时日太少,量变尚未累积成质变。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谢龄这样对自己说道。
他又回想古松的话。
——炼体或许能解决他经脉上的问题。
说的是或许,那就说明他身上的毛病,或许用炼体也解决不了。
“哎。”谢龄叹了口气,尔后甩甩衣袖,去书架上掏了两本书,把灯灭了,回去寝屋。
顺其自然吧,他觉得现在这样挺好,就是娱乐活动太少,饭吃得有一顿没一顿的。
*
月出东方,星辰初上,山腰湖泊里有淡淡的荷花香,风还未动,水面却泛起一圈又一圈波纹,是一个银发少年脱掉了上衣、卷起裤管,手里拿着根叉,在湖里抓鱼。
他手法相当老练,一动不动盯着湖水,细心观察一阵,捕捉到某处动静时猝然踏出几步,铁叉一落一起,便一次串起两条鱼。
两条鲫鱼,长相肥美,萧峋犹嫌不够,把它们丢进不远处的鱼篓里,重复起方才的动作。
直到走向水深处,又收获四条鱼,萧峋才收手,踏水上岸。
他先将鱼处理一番,点燃柴堆烤上,再给自己拍了道符,清理掉一身的水和血腥味儿,把衣服披上。
六条鱼,他分别烤成麻辣、香辣和椒盐口味。
萧峋偏好烤得焦一些的鱼,酥脆的鱼骨和鱼皮很下饭。不过他今晚没有准备米饭,而是煮了一大瓦罐的汤。
玉米排骨汤。他自己田里种的玉米,时来峰买到的排骨,并切了条胡萝卜做点缀。
柴火烧得劈劈啪啪,天上星辰悄然移动,萧峋向来很有耐心,待得六条鱼都烤到理想状态,他才有了开始吃的打算。
他吃东西还讲究,在这岸边野炊,还搭起方桌摆开椅子。
六条鱼齐齐排在盘中,散发着烤物特有的香。萧峋托腮坐在桌前,犹豫许久,沉思片刻,从里头挑出一条鱼,又从瓦罐里盛了碗汤,放进食盒中。
萧峋打算去孝敬孝敬自己师父。
山风时停时歇,夜色渐转凉,等萧峋吃完五条鱼,喝完一大碗汤,已是一个时辰后。
饱暖思困倦,他打了个呵欠,提着食盒慢吞吞朝峰顶走。
抵达道殿,又是一段时间后。谢龄的卧房亮着灯,东窗前映出一道人影,那轮廓分明如同往常,萧峋此刻却偏偏读出一点清瘦。
草丛里藏着虫鸣,衣角被风抛起又落下,他循着石板道走到谢龄门口,抬手轻叩三声,问:“师父,你在吗?”
屋中传来谢龄低低的一声:“什么事?”
萧峋以问答问:“师父,我可以进来吗?”
谢龄静了片刻,才道:“进。”
萧峋伸手推开门。
这是萧峋第一次进谢龄的卧房。
谢龄坐在书桌后,依然是那身素白衣衫,腰身窄瘦,背挺笔直。他脸色恢复了如常的白皙色,眸眼半敛,睫毛上盛着夜明珠散发出的柔亮光芒,注意力专注在面前的书本上。
萧峋仗着自己现在是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眼珠子一转,不加收敛地将这里打量了一遍。
谢龄的房间布置得很简单,除窗桌椅架之外,便是一墙的画,和一墙箫与剑。
他看向那些画,有山水有草木,风格统一,皆素静、空幽,皆不是他喜欢的那一类。
心中一“啧”,道一句果然如此,萧峋来到桌前,执礼道:“师父。”
“嗯?”谢龄总算撩起眼皮,将目光分给萧峋一刹。
萧峋弯眼笑得乖巧:“师父,今日我烤了鱼,还做了玉米排骨汤,请您尝尝。”
烤鱼?该说不愧是我的徒弟吗?
谢龄心中震惊又激动。
他演技日渐高明,真实情绪不显不露,轻松维持住冷淡姿态,下颌点了点书桌的空处:“放这里吧。”
说完目光看回书册。
萧峋听话地把食盒放过去。
但他送完吃食,并没就此离开。这家伙站在桌旁,不仅不走,清黑的眼眸还一瞬不瞬凝视住谢龄。
谢龄怎会察觉不到,头一偏,视线一动,对上萧峋的眼睛:
“你这样看我做甚?”
作者有话要说:
谢龄:还不走?还要我给跑腿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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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我想看看师父身体如何了。”萧峋语气关切中透着庆幸, “早先师父您看起来极不好,幸而古师伯及时赶到,否则我都不晓得该怎么办。”
谢龄听得一愣, 他白日里的状态,连萧峋也看见了?不过萧峋既然这样问,应当不知晓具体情况如何,毕竟他也说了,古松来得很快。
看来他作为师父的形象还在。
“我已无碍。”谢龄眸光敛低又抬起,回答说道。
萧峋朝着谢龄靠近一小步,低声道:“师父,我可以问问吗?”
他语气里透着小心翼翼和好奇,眼底满是少年人的天真和乖巧。谢龄不为所动, 道出两字:“小事。”
“师父既然这样说,定是无事了。”萧峋退回去, 点点头不再追问。
他眼珠子一转,指了指谢龄寝屋里的另外一张椅子,又说:“那师父,我可以坐下吗?”
谢龄心道你这小崽子是打算住在这不走了吗?二话不说就要赶人,余光却瞥见被萧峋小崽子摆上桌的食盒, 登时犹豫了。
果真, 拿人手软, 吃人嘴短。
“你坐。”谢龄生硬地改口。
“谢谢师父。”萧峋笑道。
寝屋里另一张椅子放在离书桌稍远的位置, 谢龄平日里不如何使用。他以为萧峋就是偷懒想坐下而已,孰料这人走去之后,将椅子一把搬起来, 放到书桌另一面。
萧峋和他面对面坐下。
谢龄:“……”你是打算等着我吃完然后收盘子吗?
谢龄面无表情。
萧峋弯眼冲他一笑, 紧接着, 仗着谢龄已然清楚他的懒惰习性,把脑袋搁在了桌案上,抬手掩面,打了个呵欠。
谢龄又是一阵无语。
行吧,原来是困了,懒得管。
他把面前的书册收拾一番,腾出空处,打开食盒。
烤鱼的香气溢满屋室。显然是条香辣鱼,辣椒铺得均匀,洒了葱花香菜,搭配甚是漂亮。
谢龄亦甚为满意,转念想起萧峋昨日做了一大碗,啊不,一海碗的土豆牛肉和番茄炒蛋,其分量之多,他得吃三日才能吃完。
是都吃完了才做的新菜?谢龄直觉萧峋不是浪费的人,震惊又好奇,不着痕迹打量他几眼。
萧峋坐姿又歪又懒,若是站起来,个头还没谢龄高,难以想象怎么能吃这般多。
但小兔崽子正处于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一些似乎也正常?就是不知道吃这么多,过几年能窜到哪个高度。
希望别横向发展。
谢龄在心里有了对萧峋的期许,先喝了口汤,再动筷子吃烤鱼。他第一口鱼肉刚下肚,就见对面人仰起脑袋,问:“师父,味道如何?”
“不错。”谢龄道。
萧峋哼笑一声:“还是没烤糊就算不错的不错吗?”
谢龄觉得这家伙是在记仇,没应这话。不过萧峋烤鱼的水平确实不错,比他从前吃过的一些烤鱼店的都好。
谢龄慢慢吃着,时不时喝一口汤。萧峋眼皮一掀一垂,困劲儿过了之后,目光跑到别处去,片刻又看回来,下巴尖儿抵着桌面,嘴唇一开一合,问谢龄:“师父,您说我是练刀、练剑,还是练别的好呢?”
“这要看你和哪一种更契合。”谢龄道。这和他打游戏时选职业一样,虽说手法都是能练的,但有些职业,就是容易上手。
却听萧峋回答:“我认为我和它们都挺契合。”
谢龄幽幽瞥了对面少年人一眼,很好,很自信,果然是没有接受过现实毒打的年轻人。
“调息、吐纳、聚灵等,都学会了?”他问了些基础问题。
话音落地,红衣银发的少年人表情有一瞬间僵硬,继而垂低眼眸,轻声说:“……差不多吧。”
“差不多是差多少?”谢龄问得毫不留情。
萧峋抬起右手,用食指和拇指比划:“一点点。”
谢龄明白了,差的是亿点点。
不过现阶段便修行剑式刀招,和练习感知与操纵灵气并不矛盾,谁刚入门不学个新手技能呢?体质也得锻炼起来不是?
这几日来他看了许多书,对人间道这个宗门及身处的世界有了较为详细的了解,也弄明白了这里的修行体系。他放下筷子思忖片刻,道:“宗门当中,选择学剑的人最多。”
萧峋接话:“师父亦是剑修。”他目光灼灼注视着谢龄。
谢龄看出他的意思:“你这是决定学剑了?”
“嗯。”萧峋点点头。
谢龄不由感慨自家徒弟真会替他省事。他是没可能亲自教萧峋剑法了,但人间道遍地都是剑修,若萧峋遇上难题或瓶颈,便把他丢出去和同门切磋试炼好了。
手法嘛,都是从实战中练出来的。
“那便先学宗门的入门剑法。”
“剑谱在前殿书架上,自己去拿。”谢龄垂眸说完,把一块鱼肉从骨头上扒下来,送入口中。
萧峋高兴地应下一声“是”,飞快去到前殿找入门剑谱,寻得了又回来,坐进那把摆在谢龄对面的椅子里。
他翻剑谱,谢龄吃鱼。
稍过一阵,谢龄放下筷子吃好了。谢龄没把鱼吃完,还剩小半条,眼下他的,食量着实不如何。萧峋起身过去,把碗筷盘碟收进食盒、放到一旁,又给谢龄倒了杯茶。
——茶是萧峋先前给自己备的,一向喜爱奶茶的谢龄还没有养成随时在屋中摆上一壶清茶的习惯。
谢龄还没来得及感慨有徒弟处理这些小事真好,听见萧峋又向他丢出了问题。
无关修行,关于生活的:“师父,我以后可以同你一起吃饭吗?”
谢龄不由惊讶。这件事他当然愿意,但他的本意是如同温水煮青蛙般,让萧峋慢慢地习惯叫上他一起吃饭,现在才过三四日,进度条走得未免太快了些。
“你在打什么主意。”谢龄歪了下头,注视着萧峋的眼睛。
少年人的眼眸在灯下清黑透亮,含着笑,模样很是讨巧:“我想,师父应当是喜爱吃这些的。”
我当然喜欢。谢龄没说话,只是将萧峋看定,面上亦不显露情绪。
“时来峰食堂二楼,亦有好些执事长老光顾呢。”萧峋又道。
多谢你找理由让我不拘束。谢龄仍旧没开口。
沉默在此间持续片刻。少年人微微蹙了下眉,随后低低叹了声气,眸光再度抬起、看向谢龄,语气带上恳求:“师父,就晚饭一起吃,行吗?”
事不过三,这是萧峋第三次开口,谢龄觉得差不多了,萧峋的手艺是真不错,这在众修行人士当中,应当算是难得了。
哦,同样厨艺不错的还有谢风掠,不过他吃茄子削皮,谢龄是真的不太喜欢那种口感。
“嗯。”谢龄冷冷应下,看上去有点儿不情愿,但又无可奈何。
萧峋重新笑起来,问:“师父明日想吃什么?”
“都可。”谢龄才不愿思考这种人生问题,丢回给萧峋。
“那就由徒弟来安排。”萧峋笑了笑,应下这事,“不打扰师父了,徒弟告退。”
萧峋后退半步,抬手向谢龄执礼。
谢龄“嗯”了声,旋即想起昨晚这家伙屋子里凌晨三点都亮着灯,听见他喊还特有精神地直接跳窗,不由沉声叮嘱:“早些休息。”
“会的。”萧峋忙不迭点头。
“去吧。”谢龄朝外摆手。
萧峋离开时不忘替谢龄关上门。
他先前一直没回来,庭院里无人上灯,四下一片昏黑。他站在被谢龄屋室内夜明珠光芒照亮的屋檐下,回头看了一眼。
这人脸上天真讨喜的表情消失不见,但依然笑着,笑得漫不经心。
愿意同徒弟一道吃饭,谢龄果然是个有趣的人。
他上一世为谢龄所杀,谢龄杀他时使的剑,重活这一回,他自然也要学学人间道的剑了。
萧峋无声挑眉,抬眼一望庭院,轻振衣袖,拿出火石,点起半截蜡烛。
他沿着青石板道向前,将道旁的石灯笼一盏一盏点亮。
山外星辰漫天,他却喜欢人间灯火。
寝屋内,谢龄从桌上拿起一本书,翻到先前所看位置,打算继续往下读,但扫过几行字,便看不进去了。
他不由推测:萧峋找他一起吃饭,却不找同龄的谢风掠吃饭,是因为年少失怙失恃,缺少长辈关爱吗?
转念想到谢风掠的身世亦不大好。
谢风掠是个孤儿,自小被抛弃,连双亲的面都没见过,在西境的地下交易城里摸爬滚打长大,吃尽苦头。这也是个可怜孩子。
哎。
谢龄悄然一叹,做出某个决定。
他猜萧峋还未走远,起身推窗。
果不其然,红衣银发的少年还在庭院中,手持一截燃烧着的蜡烛,弯腰站在石灯笼前,给里面的灯芯渡火。
萧峋听见谢龄开窗时的声音,惊讶回头:“师父?”
少年眼底笑意生动。
谢龄神情淡淡,站在窗后,身后乌发、身上袖袍被山风吹起,似起落的鸟羽。
谢龄看着萧峋,对他道:“将谢风掠一起叫上吧。”
说的,自然是一道吃饭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萧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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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谢龄嗓音清冽, 是冰雪化作冷水,沿着倾斜的地势淌落,和着眼下徐徐缓缓拂动的夜风, 平和而悦耳,让残存在山野间的燥热都散了几分。
可萧峋听了,心里不大痛快。他在谢龄面前讨巧卖乖说了三次,才得来一声平平淡淡的“嗯”,谢风掠连出现都不曾,就能被记挂上。
就这样爱护谢风掠?既然如此,前些日子何不答应谢风掠的自荐,直接收他为徒。
萧峋便不愿一点就透。
少年人立于一座石灯笼旁,手里握半截蜡烛, 烛火在风中摇摆忽闪。光和影乱窜,他眼睛弯起的弧度消失, 变成微微睁大眼,装出一副不明白的模样:“师父是指?”
谢龄目光落在萧峋身上。
他想,这崽子的脑瓜子怎么时灵时不灵的,刚才才说的事情,走几步路就反应不过来了。谢龄心中叹气, 板着脸把话说明白:“吃饭。”
“原来如此。”萧峋面上神色又是一动, 既是惊讶又是了然, 眼眸一垂, 作歉意状,“的确是我疏忽了,竟未考虑到风掠师弟。师父, 我明日一早便告诉他。”
“嗯。”谢龄轻轻一点头, 将窗户合拢, 转身坐回去。
窗上映出的影依然坐姿端正,萧峋慢条斯理抬了下眉毛,勾唇笑了一下,袖摆一甩,回身继续点灯。
窗后,谢龄在思索是否要将书桌换个方位,纵使来到这里已有几日,但背对窗户而坐,仍旧让他不自在。这里没有遮光窗帘,他在窗前做什么,影子都会暴露出去,而先前萧峋从他窗外经过,让他一下重温了从前上课时开小差、被班主任在门外无声注视的体验。
得搬,一定得搬。不过就算要搬,也得等明天白日了。谢龄唏嘘,喝了口茶,把要看的那本书拿上,收起桌上的“台灯”,走到床前、将鞋一脱,盘腿靠坐进去。
习惯繁体竖排、熟悉了这个世界的遣词造句后,谢龄的阅读速度有了极大提升,看完一本书只需花上一二时辰。
他手里这本是已读到一半的,故而到翻至最后一页,没花多少功夫。
谢龄去水钟前看了看时间,现在距离他从前殿榻上醒过来并未太久。这一夜肯定又睡不着了。
修仙并非我本意。谢龄叹息着,决定找点事做,去芥子空间里翻了翻。前两日炼的那些锻体丸,其中的下品和中品被云龟一舌头卷走,那枚金色的当场便吃了,现在他还剩三粒上品,明显对付不了多久。
得再炼一波丹了,而炼完丹,还要再想个招弄材料。人生真是艰难,希望这一次,那头笨乌龟别来。
谢龄感慨着生活不易,把床前那颗夜明珠收了,起身出门。
夜晚比先前更冷。他没忘记望一眼萧峋的小楼,那里窗户后没有亮着光,萧峋似乎休息了。
丹室伫立在道殿一角,月光掠过屋檐,透过窗纸洒入室内,照得屋室一半明一半暗。
谢龄第二次来,已然熟门熟路,先将炼制锻体丸会用到的材料往长几上一放,装放丹药的碗一摆——这回,他当然没有选靠窗的那个位置——再打开丹鼎,把那名为“九宫格”的法器置入其间。
炼丹的手法亦娴熟,三下两下便把药材投入丹炉,生上火,再点起一根香。
讲丹道的书上说,炼丹乃是一件细致活,心要静、气要沉,不得浮躁,讲究一个平和,但谢龄思前想后,觉得玄学就是玄学,能否炼出上等丹要,看的是运气——俗称堵脸。
这一回他的脸显然没上一回好,待得火候成熟,开炉一瞧,一堆蓝绿白光中,无一星半点金芒。
甚至连个紫气东来都没有。
谢龄难免有几分失望。
咚咚咚。
忽然的,门响了。
谢龄升起警觉——无论是声音的质感还是响动的频率,都和两日前的窗户响无比相像。他拿神识一探,果不其然,是那云龟。
好家伙,闻着味儿来的吗?谢龄赶忙新出炉的丹药们收起。
咚咚咚。
云龟又撞几次门。
谢龄转身去开,手抵在门框上,眼神里暗藏警惕,对外头那个庞大的飞行兽道:“你怎么又来了?”
飞行兽深褐色的背壳被月光照亮,外缘一圈花纹古老朴素。谢龄的注意力落到这上面,而云龟探出头,越过门槛,在谢龄腿上蹭了蹭,短短一截的尾巴一摇,后背上多出一物。
是个比巴掌还小的方鼎,通体如墨玉,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
谢龄感受到上面有灵气波动。这是件法器,他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仔细回想,是在介绍法宝的书上见过,此物名为——天工鼎。
思索间,云龟又蹭谢龄几下,豆子般黑黑亮亮的眼睛看向他。
这是要他把法器拿去的意思?定然如此,否则它干嘛把法器亮出来呢?谢龄品了品云龟的眼神,展颜笑开,朝云龟拱手一礼,把法器给捞到手中,道:“龟兄真客气,来都来了,还带东西。”
“呜。”云龟冲谢龄唤了一声,尔后又开始拿脑袋蹭他。
云龟的叫声甚是谄媚,显而易见,是在向谢龄讨食丹药。谢龄心道一声不妙,看了看手里的法器,再看了看脚底下的飞行兽。
他今晚先是吃了人嘴短,恐怕现在又要拿人手软了。
“哎,给你吧给你吧。”谢龄稍微垮了下脸,把刚收起的下品和中品丹药拿出来,放入上次云龟舔过的那个碗中,摆到他面前。
云龟又是一伸舌头便把丹药全部卷走,而谢龄又只剩几颗上品锻体丸子了。
谢龄再度将目光投向云龟送来的法器。天工鼎,用于提升丹药品阶,能将四颗上品丹药合成一颗灵品,两颗灵品合成一颗仙品,缺点是耗时长、造价昂贵。
这可不是丹修人手一件的、烂大街的东西。
谢龄不由琢磨起该不该使用它。仙品丹药的价值优于上品丹药数倍,但一颗仙品丹药只能吃一天……
算了,谢龄心底的小人摇晃脑袋,这些蓝丹拢共也撑不了几日,提升成仙品再说吧。
*
对萧峋而言,这亦是个难眠之夜。
他在小楼的东北角,距离斜对面谢龄居所最远的一处位置,靠墙坐着,没用夜明珠照明,亦没上灯。
此处无窗,星与月的光芒照不入内。一片昏暗中,萧峋那张惯来带着笑意的脸上不见任何表情,亦不见素日里的懒散姿态,腰背绷得笔直,抿着唇,神情凝重。
他伴魔气而生,每隔三月便要忍受一次魔气侵蚀之痛,眼下时候到了。他坐在小楼中,时而如被烈火焚烧,时而若遭寒冰埋骨。
但萧峋忍得并未特别痛苦。他早已习惯如此,被魔气侵蚀也非全无好处,每当这一夜过去,他的体质和力量都会所有提升。
不过魔气终究是魔气,这里离谢龄太近,稍有不慎,便有被发现的可能。
萧峋可不想自己死得比上一世还早。他掀起眼眸,朝着谢龄寝屋所在方向投去一瞥,起身往脚下拍了一道轻身符,就近找了扇窗户,掠身而出。
自拜师以来,萧峋或正大光明或小心谨慎,将鹤峰各处都探了一遍,寻得有好些隐秘之处,
萧峋向最近之处疾行。
那处在一个狭长山洞后,四面环修竹,诸多怪石阻道,人在里面很难被发现,亦少有走兽涉足。
稍微费了些功夫,萧峋抵达此处,倚着一块能将他完全遮挡住的石墙坐下,盘腿调息。
*
树影昏昏,夜色沉沉。谢龄坐在丹室里画画、下棋、看书,自娱自乐足足三个时辰,摆在长几上的、小小方方的法器才终于舍得张开嘴,吐了枚金光流转的丹药出来。
一道光弧掠过虚空,眼见要落地,谢龄连忙伸手把它接住。
他观察它几许,确定和第一次吃的那枚并无不同,放进药瓶、存入芥子空间中,然后把天工鼎从长几上拿起,走去门外,递到趴在庭院正中央晒月亮的云龟面前。
“谢谢你,老兄。”谢龄对云龟道。
云龟把脑袋从壳底下伸出,眼睛慢慢睁开,冲谢龄和他手上的天工鼎摇头。
“你……”谢龄见它如此举动,心中浮现一个想法,“你的意思是送给我了?”
云龟点头。
“这怎么好意思?我需要的时候再向你借就行了。”谢龄的话说得真心实意,并非客套。这天工鼎的价值远远超出云龟在他这里吃的那些白绿丹药,他怎能真据为己有。
云龟又摇头,摇完将脑袋一缩,藏进壳里了。
“当真给我?”谢龄敲敲它的背壳,这财迷龟出手突然如此大方,他不太信,“你为什么给我啊?”
财迷龟闷着脑袋不说话。
“喂,朋友。”谢龄又敲了敲它。
财迷龟居然打起了鼾,就这般睡着了。
行吧。谢龄认真向它道了声谢。
还在夤夜,距离天亮起码一个时辰,谢龄仍旧没感到困倦。他在丹室前的空地走了两圈,伸手活动筋骨,抬头仰望长天,觉得有些无聊。他决定去“秘密基地”锻炼。
谢龄踏着慢慢悠悠的步调,宽大的袖摆偶尔甩动,走出道殿,行于山间,姿态变得肆意。
他甚至想唱歌,但又不能唱歌,只能在心中默诵《再别康桥》。
谢龄走了许久,总算走到他的秘密基地入口,拨开垂满洞口的藤萝,沿着狭长曲折的路一直走向深处。
豁然开朗时分,星辉月芒寂静洒落,山风吹过密竹,迭起沙沙响动。
这里假山怪石甚多,路过一道宽大平滑的石墙时,谢龄极顺手地敲了一下。
这块石墙在他休息时当过靠背,沉重而又坚硬。可谢龄手指起落,却是听得一道清脆的:“咔嚓。”
转头一刹,裂痕爬满墙面,紧跟着一声砰然,墙体化成碎石崩飞。
谢龄心说一声什么鬼,震惊得就要往后退开——乱飞的石块和尘屑中,竟是站着一个同样怔愣的人。这人红衣银发,同样将手伸向石墙所在处。
“萧峋?”谢龄认出这人,奇道。
被喊的人瞪着眼注视他:“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谢龄:得到一个秘密基地
萧峋:得到一个藏身之处
第22章
萧峋在这方隐秘之所调息甚久, 片刻前,终于度过了这一轮魔气侵蚀。
月光皎白,萧峋面色更白, 衣衫被冷汗湿透,紧贴后背周身。他缓慢吐出一口浊气,抬手抖了抖衣袖,抹掉额上的汗,往自己身上拍了道洁净符,然后起身。
他的力气还未完全恢复,站得不是很稳,下意识伸出手去,扶住先前靠了几个时辰的石墙。
却是不曾料到, 在他触碰一刻,在他着眼时分, 石墙竟然碎了。
眼下的他,虽说能够调动一部分天地灵气为己所用,可并未真正踏入修行之境,他的触碰,还不足以在瞬息间让一整面石墙化作碎渣。
这显然是石墙背面那人做的, 但——
但是萧峋没有感受到对面传来任何灵力波动, 甚至未感受到墙体有过丝毫震动, 更不论声响——若是曾有过, 以他的感知能力,不可能察觉不出。
萧峋怔怔望定对面的谢龄。这人素白衣袍,立于同样素净的月光下, 姿势随意极了。看来打碎这面墙, 不过他是抬手间的事。
这就是人间道的雪声君吗?到底是什么人间怪物。
他的视线落处, 谢龄脑中思绪亦转个不停。
谢龄很肯定自己没有动用灵力,甚至未曾用力,就如同把手放上去一般,轻轻敲了这面石墙一下。
但这墙就是碎了。
受害者死得很凄惨,案发现场唯他和萧峋两人,既然出手的不是他,那必然是另外一人了。
萧峋这小子这么厉害吗?
谢龄不由将萧峋盯得更仔细了些,而萧峋,在他瞬也不瞬的注视下,往后稍微退了半步。
这就是所谓的做贼心虚吗?谢龄挑了下眉。
他发现萧峋的状态不大对劲。少年人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也不如平时均匀,有些微的喘。
你是打了这面墙一整个晚上吗?谢龄面无表情想着,可他一路走来,并未听见打砸东西的声音。
这时萧峋开口,轻轻唤了谢龄一声:“师父……”
他道完这两个字便垂下眼,没继续往下说。谢龄看出这少年人是在卖乖,便摆出师父的架子,板着脸问:“现在什么时辰?”
萧峋答道:“寅时将尽。”
“在这里作何?”谢龄又问。
“回师父,弟子在此……”萧峋声音越说越低,当下情形,他真不知该找什么借口搪塞。他甚至不知晓谢龄来到此间多久了,可有看见他压制魔气侵蚀的过程,他还能否将自己的身世藏起来。
萧峋干脆不说了。
谢龄移开视线,衣袖一甩,绕开地上的碎石渣屑,走到一处干净的地方。
他并无对旁人之事寻根问底的习惯。他算是经历过不少了,清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每个人或多或少有着说不出口的难处。
两年前鹿鸣山萧氏遭遇仇人灭门,自那时起,萧峋成了一个孤儿,想来有诸多心酸事。这样的小孩,半夜里寻一僻静之处,打碎一块石头,也是情有可原之事。
或许换个人碰到这事,还会夸他一句勤奋。
“行了,回去休息吧。”谢龄仰头望了一眼天空,转身向着萧峋,轻轻一摆手,对他道。
“师父?”听见谢龄的话,萧峋惊讶抬眼,一脸不敢相信的神情。
这模样让谢龄心情着实复杂。他视线升高,看回天边的月亮,语气不咸不淡:“今夜不打算睡了?”略微透出些赶人的意思。
“是,师父,我这就回去。”萧峋收敛表情,拢袖抬手,向谢龄执了一礼。
既然如此,便是谢龄不曾发现他身上异样的意思吧?萧峋忍不住看了眼那一堆碎石,继而又向谢龄投去目光。
除了探寻外,萧峋还对谢龄大半夜跑到这地方来的原因生出好奇。但也止于好奇,并未仗着自己扮的是个年少天真的角色便开口问。
萧峋提步离开。
谢龄立于原处,依旧抬着头,假装在看月亮。
夜风不曾歇过,四面竹影不住摇晃,晃出沙沙的响声。谢龄余光瞥着、侧目听着,心道甚是可惜。萧峋出现在此处,意味着他的秘密基地不再是个秘密,须得重新找寻了。
他在脑子里打开鹤峰地图,倏地心思一转,觉得还是找个他这种水平也能使用的,可隔绝声音、阻止人闯入的结界法器更为靠谱。
两人各有所思。
却在此时,原本伫立着石墙之处、眼下碎石尘屑堆积之处,涌出一股磅礴力量。它于出现的一刹将石块碾成齑粉,无形变为有形的波纹,旋转着上升,形成一个漩涡。
萧峋正抬脚迈向山洞洞口,谢龄在月下思索人生大事,皆被这动静吸引去注意力。
说时迟那时快,这力量突然向两人袭去,一抓一扯,不容丝毫反抗反驳,将两人带到漩涡中心。
谢龄只觉自己骤然腾空,又骤然落地,定睛一看,已然身处陌生之地。
依稀可见这是一条甬道,四面昏黑,前后看不见尽头。
这感觉可太熟悉了,跟打游戏进副本一个样。谢龄心说一声不好,这种展开,必然伴随某种危险,偏偏他们没带主角谢风掠,也就无法靠着主角光环无痛通关。
身后亮起微弱光芒,是萧峋燃起了火折子。同样,也传来他的声音:“师父,这里是何处?”
你师父我怎么会知道呢?谢龄心中的那个小人垮肩长叹,轻瞥萧峋一眼,没有回答。
借着这点火光,谢龄将此间看得更清楚了些。这应当不是个寻常甬道,石壁上绘刻着画,似在讲述什么,但时隔经年,痕迹模糊,难辨其中意义。
萧峋也在打量周围,并不着痕迹观察谢龄的举止神情。他发现谢龄极细微地蹙了下眉,眼底掠过一抹惊奇之色。
鹤峰峰主不知道鹤峰有这样一个地方?萧峋亦感到惊奇,偏首问谢龄:“师父来过这里吗?”
谢龄依然没回答。他扫完了近前的壁画,回望一眼身后,将目光投向前方远处。他在原处站了片刻,转身把萧峋手上的火折子拿到自己手里。
虽说不知晓这两头哪一头算入口哪一头是出口,总之还是动起来为好,一直站在原地,副本的门也不会开。他对萧峋道了声“跟上”,朝前迈步。
谢龄走在前方。
一个火折子的光芒照不亮太大范围,火光时而忽闪,映得他侧脸明明暗暗。燃得也快,不过多时,便仅剩个底。
谢龄把火折丢了,掏出他的夜明珠台灯。光芒登时明亮许多。谢龄十分自然地看了萧峋一眼,恰好对上他瞟过来的视线。
一路走来,这家伙时不时看他一眼,谢龄不由问:“你怕?”
萧峋弯眼笑了一下,摇头:“不怕。”
谢龄看出萧峋这笑有几分勉强,装得很是生硬,心说就遂了你逞能的心愿吧,道:“不怕就好。”他的声音低低冷冷,话音落地,继续朝前。
萧峋:“……”
萧峋提步跟上。
甬道越走越宽敞,冷风一阵接着一阵。谢龄这具身体底子好,走路不会发出声音,这里又静,便只有萧峋一个人的足音。
萧峋不喜欢这样,走了一段距离,冲着谢龄没话找话:“师父,我们会不会在这遇上危险?”
你师父我也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谢龄头也不回,丢出一个反问:“怎样的情况,算作危险?”
“呃?”
一处地方是否危险,的确因人而异。萧峋一时竟不知晓回答什么好。
他不说话了。
静谧继续,回荡在甬道里的风却渐渐变大,行过某处时,猝然转烈,低回起伏着,向谢龄和萧峋冲撞而来。
风声如啸。这阵风里显然夹杂着某股力量,拂过谢龄面颊时,他感到些微的刺痛,跟被细针扎了一下似的。这在能够忍受的范围内,可走在他侧后方的萧峋如遭受重创,猛地两抢一步,咳出一口血来。
噗——
萧峋痛苦地捂住胸口,从口中喷出的鲜血点点滴滴如墨泼,落地那刻,竟是滋的一声,蒸发成丝丝缕缕的黑气。
谢龄闻声回头,看见这样的场景,满脑子疑惑。
不料萧峋反应极大。如同受到惊吓的兽类,往地上瞥了一眼,旋即抬头,眸光紧紧盯住谢龄,一连后退数步,脊背微弓,手臂绷紧。
萧峋整个人进入到一种防备姿态。
谢龄却因此了然了,萧峋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大抵是因为这个。
他目光在萧峋和地上的血迹上转了一圈。这黑气应该是某种不好的东西,源头在萧峋体内。
魔气?谢龄很轻易地联想到这个设定,将萧峋望定。
萧峋站在光和暗的交界之处,银发散乱,垂落胸前身后,挂在脖子上的鹿角时而晃荡。他脸上逐渐恢复的血色又退下去,面色苍白如纸,却绷着一张脸,倔强又警惕。
这人唇角还挂着血痕。像个小狼崽子。
谢龄又好气又好笑,心道魔气就魔气呗,他玩过的修仙游戏不算少,多数时候都选择修魔,对这东西毫无排斥。
同时他也清楚自己的观念和这个世界绝大部分人违和,便也不多说,从芥子空间里取出雪声君从前备下的凝血丸,递到萧峋可以看见的地方,对他道,“止血。”
萧峋不为所动,眼眸仍然直勾勾盯着他。
谢龄直接付之行动,三步两步走到萧峋面前,把他抬起来防备自己的手按下,药丸塞进他口中。
呼呼——
那妖风又起了。谢龄直觉萧峋不能再受一击,行动先于思考,猝然转身,抬袖一挥。
砰——
风与袖相撞,前者被后者打得当场溃散。
作者有话要说:
搞了个抽奖活动,具体内容文案可见w
我看见很多人问封面写的是什么,写的是人间道,后两个字仿孙过庭的草书,水平不高,让大家见笑了
第23章
光芒明灭一刹, 萧峋眼瞳猛地一缩,神色震惊:“你!”
我什么我?谢龄在心里回道,看看甬道深处, 又看看自己衣袖,脑子里冒出一个名词:被动技能。
也不管被动技能还是主动技能了,只要能打怪就是好技能,只不过离我吐血也不远了。谢龄粗略估算了一下入门试炼那日,他从出手到行将就木的时间,转头注视萧峋。
这头小狼崽子眼里的防备警惕依旧,见他看来,轻轻一抿唇:“你……”他语气里带着疑惑。
“我?”谢龄眉梢微挑。
萧峋垂下眼眸:“何不让这风直接将我拍死。”
我若真让你死在这,你哭都找不到地方哭。谢龄忍住敲打这人脑壳的冲动, 问:“还能走?”
谢龄推测,至少要通过这段妖风盛行的路段, 才能走到出口——打副本的基本套路了,不冒点险怎么通关呢?
萧峋和谢龄的想法相同。他深深一眼谢龄,作出决定,伸手抹掉唇角的血迹,将背站直, 道:“能。”
“继续走。”谢龄道, 言罢举着夜明珠朝前。
风并非一直刮, 时断时续, 有规律可循,但越往深处走,刮得越烈。
对谢龄来说, 这点程度比罡风都不如, 挥袖间便打散。他的被动技能发挥得甚是平稳, 可萧峋的脸色愈发难看。甬道里除了咆哮着冲撞而来的风,还有无处不在的威压。
——专程针对魔气的,否则谢龄不会感觉不到任何不适。
同时,谢龄渐渐摸清楚了这个地方的性质。这是个专门镇压魔物的地方,风拂过的路段,他看见了许多尸骨,其中一些还未散尽魔气。
萧峋始终没吭声,绷着脸和后背,走在谢龄半步之后,就要支撑不住了,往嘴里连塞数颗丹药,又拍了几张符纸到身上。
谢龄瞥他一眼,把夜明珠台灯塞到他手上,从芥子空间里取出一把剑。
他一怕自己突然歇菜,二怕忙活半天,萧峋还是没撑住跪了。一直以来都是被动御“敌”,既然这两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都极大,那不如试试看能否主动出击、速战速决。
谢龄仍旧记不起雪声君学过的那些剑法,甚至握剑的姿势都是凭感觉。萧峋适时后退,为他让出位置。
他闭上眼,在心里对自己说:就当切西瓜吧。
于是把这风想象成西瓜,浅浅吐了一口气,双足一前一后分开,右手将剑平举,再缓慢高举。谢龄回想着灵力在体内流转的感觉,将之调动、注入剑上。
下一刻,向下落剑。
剑风起,剑气如虹,挟着磅礴之势落向近前与远方。
四面震荡。
轰!
黑暗在这一刹那被劈开,呼啸的风骤然止歇。
成功了。不仅成功出剑,出口也显现出来,在约莫三十丈开外。谢龄紧张的心情微微放松,剑尖垂地,递给萧峋一个眼神,拔腿就走。萧峋往脚底下拍了张轻身符,紧随谢龄之后。
前行路上再无阻碍,出口开在鹤峰半山腰,山间夜色和方才相比无甚差别,看来没过去多久时间。令谢龄感到惊讶的是,当他抬眼四顾,竟见云龟就在不远处。
是恰巧路过,还是专程等在外面?还不及谢龄思索什么,萧峋走出甬道,又喷一口鲜血。四野昏沉,殷红的血没入草木便寻不得踪迹。
谢龄听见动静转身。萧峋脸色差得可怕,连嘴唇都失去血色,泛起乌青,却也衬得一双眼眸愈发黑沉,似用夜色调出的一滴墨。谢龄眉峰一蹙,将整瓶凝血丸丢过去。
玉白的药瓶在虚空里拉出弧度,萧峋伸手握住,手指收紧几分,仰头望定谢龄,嗓音微哑:“为什么?”
分明他身负魔气,为什么不杀他,为什么要救他。
谢龄不知该如何对他解释,总不能说我玩修仙游戏也老是选入魔吧?他只能瘫着张脸说:“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萧峋仍凝视着谢龄,眼神倔强执着。
上一世,杀他的人是他;这一世,救他的人也是他。
原因是否是同一个?
是因为上一世他体内魔气暴露,所以杀他,还是因为上一世他伤了他的徒弟,所以杀他?
是因为这一次他体内魔气暴露,差点死了,所以救他,还是因为这一世他是他的徒弟,所以救他?
无论如何想,原因似乎都是同一个,抑或两者都有。萧峋敛低眼眸,心情复杂。
云龟朝两人走来。
谢龄管不了它是故意还是巧合,也无心探寻萧峋的内心活动,将这小狼崽子后颈衣领一拎,大步流星走向云龟、坐到它背上。
他还未开口制定目的地,便见云龟四足一划,跃上高空。方向是山顶,速度比以往都快。谢龄愈发觉得这龟并非寻常飞行兽。
倏尔便至道殿。
庭院里萧峋点的那些灯早已熄灭,天上弯月被一片云挡住,四下茫茫。谢龄依然拎着萧峋的衣领,来到他的小楼外,将门一推,将人放进去。
松开手,谢龄从头到尾打量萧峋一番,问:“现在的情况,自己能处理?”
“能。”萧峋低声答道。
“当真?”
“是。”
萧峋神情不似作伪,谢龄亦知自己帮不上忙,从小楼前退开。
谢龄转身走向自己的屋室,两三步之后,听得少年人站在门后开口:“谢、师父。”
“嗯?”谢龄驻足回头。
谢龄站在夜色里,素白衣角时而起落;萧峋立于楼内,黑眸清沉。少年人注视着谢龄,张了张口,缓慢垂下眸光,道:“谢谢师父。”
“不用谢。”谢龄回道。
萧峋关上门,云龟在庭院里寻了个地方睡觉,谢龄背对小楼走出数丈,抚了抚心口。
这次比上次撑得久了些,他的伤还未发作,为防止情况突发,他掏出一粒药服下。走回屋中,谢龄赶紧盘膝坐下,仿照上次古松帮他调息疗伤,控制着灵力,在体内缓慢流动。
滴答。
滴答。
水钟不疾不徐地计算着时间的流逝,谢龄闭上双目,不料方过片刻,心口生出一股尖锐的刺痛感,喉间涌上腥甜味道,噗的吐出一口血来。
谢龄身体不受控地前倾,眼皮一掀,就看见床下的血迹。他心道该来的还是得来,同时不着调地庆幸了一下,还好血没溅到床上。
倏尔间,谢龄的神识被触动。
有人进到鹤峰地界了。
念头刚起,他寝屋的大门无声朝两侧分开。古松踏着夜色疾行而来,黑发黑眸黑衣,一张俊脸冷得吓人。
谢龄为这人的突然出场所震撼,待到他行至身前,条件反射地伸出一只手。他腕脉立刻被古松扣住,同时还听得这人用凉幽幽地语气说:“你又出手了。”
你在我身上安装了健康监测吗?谢龄敛眸不接话。
“我来的时候,发现黑暗道外的石墙碎了。”古松又道,“你该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黑暗道?就是刚才他和萧峋走的那条甬道了?因为太黑所以取名叫黑暗道?谢龄无声吐槽,依然闭口不言。他对自己的判断有□□分信心,但剩下一二分,依然不敢冒险,亦不觉得此时需要自己开口。
果然,古松自己便说了下去:“这意味着有魔物入侵。”
说这话时,古松的语气不如往日那般平板无波,将“魔物”二字咬得稍重。
谢龄眼角一跳,说:“我已经处理完了。”
这回换古松不接话。他探完谢龄脉象即收手,没像上次那样替他疗伤——谢龄已服了药,并学会疗伤方法了。
但古松也没走,抬袖一挥,将书桌前的椅子移至床前,拂衣坐进去。他眸色沉沉,一直注视谢龄,却不说话,就在谢龄以为他要把自己坐成一台检测器的时候,他道:“萧峋还是谢风掠?”
“师兄——”谢龄稍微拖长语调,话音里透出些许无奈。
古松又将谢龄看定,几息之后,半垂眼眸,换了个问题:“魔气出现的缘由查清楚了?”
谢龄:“在查。”
“好。”古松点头。
古松没有再开口说话的意思,谢龄阖上眼眸,静缓调息。他一直守在床前,待得谢龄疗伤完毕,才御剑离去。
天光已破,抬头不见白日,云层厚重。这是谢龄来到这里遇到的第一个阴天。他换了身衣裳,取出水洗漱,又将头发梳理一番,推门走出寝屋。
谢龄没像往常那样去外头散步,或是到前殿看书。他径直走向萧峋的小楼,走到门前抬手叩门,不曾想刚敲一下,门开了。
一眼就看见萧峋,在距离门口不远处,应是昨晚回来后便没换过位置,坐姿一如既往懒散,即使调息,背也倚着墙。他脸色比昨晚好了许多,却依旧苍白,听得响动,睁开眼来:
“师……”
谢龄做了个制止的动作,不让萧峋说话。他跨过门槛、走进楼内,端详这个少年人片刻,捡了张椅子坐下。
萧峋在谢龄的注视下重新垂眼,俄顷,又将眼皮撩起,对上谢龄的目光。
“师父。”萧峋轻轻唤了一声。
“嗯?”谢龄从鼻腔里哼出一道尾调上扬的音节。
作者有话要说:
给新朋友们说一下,我的更新时间一般很阴间,所以不要等,第二天再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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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师父都不问我为什么?”少年人调整坐姿, 将背稍微坐直了些,向谢龄问道。
这是谢龄预料之中的问题,按照套路, 当时在黑暗道里中,他什么都不问什么也不说,萧峋必有此问。
谢龄不紧不慢反问:“难道你不打算说?”
萧峋自是打算说的,他都当着谢龄的面暴露了,还能如何?不曾想谢龄如此淡然笃定。
他偏首,将一瞬间的神情收敛住,再回头,目光自下而上落到谢龄脸上。
屋室内的光线不算明亮,光与暗的交界格外明显, 谢龄坐的位置隐隐有几分昏暗,但正是由于这点儿昏暗, 让他侧脸更显素净白皙,当真如冰似雪。
萧峋又把视线移开。
“我身上的魔气,是生而有之。”萧峋轻声说道,“或者,出生之前便存在了。”
你这个设定很主角啊。生来就有, 是遗传?谢龄心下震撼, 思忖几许, 问:“你父母或祖上可有人修魔?”
“我父亲母亲及祖父一辈, 绝无修魔可能,但祖上是否有过,就不得而知了。”萧峋回答。
“你父母可知晓此事。”
“我瞒得很好。”
你父母都不知道, 你又是怎样确定你的魔气是生而有之?谢龄不由生出疑惑。
萧峋对上了他的思路, 解释紧随而至:“我有出生以来的所有记忆。”
小少年你的身世真的很主角啊, 谢龄再度感慨。他想,这应当是隔代遗传,不过转念意识到这是个玄幻世界,也存在其他的可能性,不能就此作出定论。
谢龄看定萧峋。少年人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时而游移,神色称得上散漫。但谢龄觉得,他可能有点儿失落。
这是个凡入魔者皆必诛之的世界,鹿鸣山萧家是个修行世家,既然他父母不知晓他的情况,向他灌输的必然是修魔当诛之类的观念。谢龄很难想象萧峋在更年少的时期,是如何面对这些的。
真是个小可怜。
“没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出身。”谢龄想了想,认真对萧峋说道,“无愧于心即可。”
小楼内一时沉寂。
萧峋对上谢龄的目光,须臾后移开。
无愧于心。萧峋反复咀嚼着这四个词,又一次推测起上辈子谢龄杀他,究竟是为什么。大抵真是因为他动了谢风掠吧——他的确伤谢风掠伤得很重。
这位雪声君还真是护短。
而如今,却是他成了谢龄的徒弟。萧峋忽然有点儿想笑。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说。”萧峋低声说道,继而抬高音量,“师父不觉得我是个异类?”
如果你这个土著都是异类,那我能算是外星人了。呃,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他好像真是个外星人。谢龄腹诽着,在心中稍加措辞,对萧峋道出一句经典名言:“每个人都独一无二。”尔后又加一句:“但每个人都不特殊。”
萧峋听见这话,眼眸缓慢眨了眨,隔了好半晌没说话。
谢龄手指在衣袖底下轻轻叩了叩。他来这座小楼,一是看看萧峋的情况,二是要把萧峋身上魔气是怎么一回事问清。眼下两件事都解决,他不准备再打扰萧峋疗伤休息。
他保持着高冷轻淡的神情,振袖起身,向门口走去。
“师父。”
萧峋眼神随着谢龄而动,亦是站起来,赤红的袖摆在虚空中一起一落,脚步向着谢龄的方向迈出,问:“师父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谢龄足步一顿,微微回头,垂低眼眸,用余光瞥着萧峋。少年人站在他身后,清黑眼底透着光亮。谢龄对他道:“你身怀魔气是事实,我不会把你交出去,不会把你赶出去,但也不会替你遮掩。”
言下之意——事情我一概不管,你自己藏好,别被发现了。
萧峋听出这层意思。谢龄这样做于他而言是件好事,这意味着他不用再当一个散修,可以继续在人间道这个灵气充裕的宗门里修行,境界能比从前提升更快。但同时,谢龄的做法意味着他要无端端承受许多风险。
萧峋眉峰不自觉一蹙,却听谢龄又说:“此事不再提。”声音冷冷的,带着不容置疑。
“是。”萧峋敛眸应道,抬手执弟子礼,“多谢师父。”
谢龄走出小楼,来到前殿,在书架前走来走去一番找寻,取下几本书塞进芥子空间中。
他没在这里看书,也没有回去自己的卧房。他走出道殿、踏上下山的路,但并未下山,而是来到那个被萧峋发现过的秘密基地。
风动竹影,除却缺了一面石墙,此间与前几次他来时并无区别。谢龄将这里转了又转,未寻得黑暗道的入口。他又去到鹤峰另一面,循着记忆找到黑暗道的出口。
洞口前生长着一大片矮灌木,没有供人行走的道路,谢龄小心地拨开它们,走进黑暗道。
他来这里并非为了探寻什么,而是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在寻得他可以使用的结界法器前,暂且将黑暗道当作锻炼场。
萧峋定然不会来这里,至于谢风掠,那孩子看起来老实,应该也不会乱闯。
被他擅自称作“妖风”的风又开始刮了,威压重新降临此地,问题不大,就当是用来提升忍耐力了。谢龄吐出一口气,快步行至黑暗道中段,服下今日的那颗锻体丸,开始热身、进行提升身体强度的训练。
黑暗道内路面平整,且是一条长长的甬道,在这里跑步,比在上一个秘密基地里要舒适许多。
谢龄对此地更是满意。
他的锻炼项目固定有序,每日耗费的时间大致相同。
一个时辰后,谢龄结束训练。身上出的汗依旧是转瞬消散,抖抖衣袖,重新一遍头发,又是一个干净清爽的人。他从芥子空间里取出一壶水,边喝,边离开新觅得的健身房。
外头仍是阴天,云层越积越厚,仿佛要垂到山间。风走得急促,四面树枝不住摇晃,野草被压低。
一场大雨将至。
谢龄加快脚步,走到最近的一座能够避雨的凉亭内,想等这场雨过去再回道殿。
比雨先到来的是云龟。
它出现在谢龄视野的彼端,迎着风、沿着缓坡爬来,背上的壳厚重。
云龟体型庞大,入不得凉亭,便于阶前停下。谢龄对它的现身并不意外,但语气不免唏嘘,“老龟,你来了。”
“你到底是只什么龟?让我感到些许害怕。”谢龄将它背壳上那圈花纹看了又看,半真半假说道。
话音落地,但见云龟伸长脖子,使劲往凉亭内探。它想蹭一蹭谢龄。这或许是它向谢龄解释的方式,亦让谢龄感觉到,它还是原本那头龟,只是将更多的一面展示了出来。
它也不曾做过有害于他的事。这大概就是他的穿书奇遇吧?谢龄冲它摊开手:“好吧,我现在不害怕了。”
云龟趴在亭外,谢龄坐到石阶上。
凉亭内无坐处,左右无事,雨又不来,他干脆在这里看会儿书。
是关于魔气的书。
身世复杂的少年总是容易想东想西。虽然谢龄嘴上说过不管萧峋,但并不认为自己没有保护这头小狼崽子的责任。
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谢龄翻开第一页,云龟却凑过来,抬起脑袋顶了一下他的手。
啪嗒,书被云龟掀到地上。
“干什么?”谢龄挑眉瞪了这龟一眼,把它脑袋拍开,伸手去捡自己的书。
云龟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唤,又用脑袋撞了谢龄一下。
“喂,你——”
谢龄话没说完,他眼见着云龟背壳上忽就多了一本书册。
“呜。”云龟唤他。
“你想让我看这一本?”谢龄立刻明白它的意思,却也问题颇多,“你怎么拿出来的?你也有芥子空间?”
他走去把书拿到手里,翻开一瞧:“咦,掌法?”
轰隆!
尚未细细翻看,山外响起一道惊雷。
谢龄仰头看了眼天空,迅速将两本书收起,蹿回凉亭内。
*
哗啦——
雨落在小楼外,转瞬打落枝上残瓣。萧峋调息完毕,面色恢复如常,临窗而坐,听见声响,慢条斯理掀起眼眸。
他的目光越过窗框,透过雨帘,看向斜对面那栋屋宇。时间快到中午,谢龄仍未归来。
这位雪声君总喜欢离开道殿,也不晓得出去是做什么。萧峋想着,从衣袖里取出罗盘,从面前捻来一丝灵气,注入其间。
盘上指针转动,萧峋撑伞出门。
雨时大时小,没有要停的意思,是歪是正,完全依照风的指示。萧峋往脚下拍了张轻身符,步伐轻快,走到一半,改了主意,决定先去厨房去做点吃食。
萧峋改道而行,不多时,来到厨房外的老树下。
他走向厨房,有人则从厨房内走出。两个人相向而行,萧峋将眼一弯,冲迎面走来的人道:“风掠师弟。”
萧峋红衣银发,执一把和衣衫同色的伞,雨水沿着伞面滑落,一颗一颗串成珠串,将他笼罩。
谢风掠沐在雨中,雨水却不沾衣。他瞥萧峋一眼,抿唇不言,径直朝外。
“同门师兄弟,就这般不客气?”萧峋拖着慢吞吞的语调说道。
谢风掠同萧峋擦肩而过,一步之后驻足,侧身对他道:“早些时候,萧师兄可有察觉到鹤峰起了一次震荡。”
“早些时候?多早?”萧峋偏头看他,挑起眉梢,甚为疑惑。
谢风掠:“卯时将至时。”
萧峋作回忆状,随后摇头:“不曾察觉,我夜里向来睡得熟。”
“如此。”谢风掠垂下眼皮,复而掀起,转身继续前行,“萧师兄睡得安稳便好。”
“哎,谢风掠。”
萧峋又喊了谢风掠一声,等人回过头来,向他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以后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萧师兄难道忘记了,我们吃饭的时间并不一致。”谢风掠目光平平,声线无波。
萧峋一耸肩膀:“行,当我没说过。”
作者有话要说:
萧峋(理直气壮:我问过了,他不来吃饭。
第25章
萧峋不再看谢风掠, 走到厨房檐下,将伞收起、靠在墙上,推门入内。厨房里很干净, 没有任何杂味,看来谢风掠用洁净符清理过,萧峋对他这一点倒是满意。
灶台有两个,萧峋径直走向左侧,未对厨房右面投去半分目光。他和谢风掠都延续了一开始的选择,这几日做饭,没有谁涉足过对方“地界”半分。
萧峋打算熬个牛骨汤,以此为汤底煮火锅。
打从那日向谢龄报备过会从时来峰购买食材后,他的鸿蒙袖里便多了一个食材储备区。他将衣袖一挽, 取出一根大小合适的牛骨,洗净焯水, 置入瓦罐内,以小火慢煮。
接下来便是备下锅煮的菜。
他抽刀,瘦长的手指握住刀柄,刀锋起落,片鱼切肉剁骨, 动作流畅熟练、干脆利落。
嗒嗒嗒嗒。
刀刃撞上案板的声音富有节奏感, 和着檐外雨声, 似一阙轻快婉转的歌。
约过半个时辰, 萧峋把所有荤菜备好。接下来是去田里摘些素菜,他给自己用了道洁净符,走出厨房门, 重新拿起伞。
他不忘拿出罗盘, 探一探眼下谢龄的方位。
指针转动起来, 谢龄还在先前的位置。
“一直待在那里做什么?那里有什么吗?”萧峋心中泛起嘀咕。谢龄看书一般都在前殿书房,或是自己的寝屋中,调息入定无需跑那样远,若是炼丹炼器,道殿亦设有丹室器室……莫非是在练剑?
萧峋想起昨晚才向谢龄提了他想学剑的事,便寻思着,等待会儿空了,将那本入门剑法翻来看看,学一两招,去谢龄面前晃晃。
行至中途,雨渐细渐无,阴云散了,山色由迷蒙转向清明。
萧峋收伞。
他摘了一箩筐青菜才回到厨房,把它们择完、清洗干净,又一次掏出罗盘。一探之下,他发现谢龄的位置起了变化——这人持续不断移动着,瞧那方位,似乎离谢风掠的居所越来越近。
*
时间拉回第一道雷落下时。
雷鸣之后,骤雨即至,豆大的雨珠砸进山林,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响声。谢龄眼见着雨水在云龟背壳上溅出朵朵水花,不由笑出了声。
云龟喉咙里滚出一道低低的“呜”,听起来甚是委屈。它也不愿淋雨,可凉亭入口太小,无法挤入内,唯有调了个头,去附近的一棵树下躲避。
谢龄看着它健步如飞蹿过去,又抬头看了阵挂满山野的雨帘,神识沉入芥子空间,东翻西找好半晌,寻得一蒲团。他把蒲团摆在凉亭中间,盘腿坐上去,细细翻看云龟给的掌法书。
这本书一看便很有历史感,书封破旧到字都无法辨清,扉页亦是模糊,好在后面的内容清晰。
谢龄将第一式来回看了数遍,暂且放下书,抬手比划。他大学时候,体育课选过太极拳和空手道,算是有几分薄弱的基础。
他先坐着练,比划个模样,随后起身,加上步伐。这在狭窄凉亭内便难施展了。他略一琢磨,将书和蒲团丢进芥子空间,走出凉亭、行至雨中,大步流星向着黑暗道折返。
黑暗道内漆黑一片,谢龄来到中段,取出一盏夜明珠台灯照明,开始练习第一式。
这套掌法有其玄妙之处,谢龄手掌起落、步伐变换之间,隐隐约约感觉到一股“气”在随着流转。
谢龄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练习,这股气的流转愈发清晰。数不清有多少次,谢龄感觉它几乎凝成了实质。他心中一动,脚步向前一踏,朝着墙壁运掌而出。
手掌打上墙的一刹那,听得一声——砰!
墙面凹了进去。
“卧槽!”谢龄瞪大眼,惊得后跳一步。
墙上多出他手掌的轮廓。他目光在自己掌心和墙之间来回,满脸不可思议。
“这掌法这么厉害?”
谢龄换了个位置,再度提步运掌。
又是一声砰响,墙上多出第二道掌印。
谢龄没有就此结束尝试,不断更换位置,打出第三掌、第四掌、第五掌……出完第十掌,谢龄停手。他抬头将墙上高高低低的手印一扫而过,长长出了一口气。
终于拥有一个没有副作用的主动技能了。
有点儿累。
他摆出蒲团,坐上去休息。
“如果继续练,一直揍这里的墙似乎不太好……练掌一般都会弄个木人桩吧?不,看这情况得弄个钛合金桩。”谢龄嘀咕着。
但弄一个钛合金桩显然是不可能的。
再者,等把这套掌法打熟了,还需找个人来实战练习。
可他到底是雪声君,境界底子在那,能和他打的、敢和他打的、他还认识的,唯有古松。以他现在的水平去找古松对练,不是送上去挨打吗?且一打便会暴露他身上的秘密。
不行不行,绝不能选古松。谢龄否决这个念头,
黑暗道里风一波方歇一波又起,吹得谢龄衣角和垂在背后的发不住飘飞。他喝了点水,伸了个懒腰,差不多歇好了。
便振袖起身,把蒲团和水壶一收,做了个深呼吸,双足一前一后分开,抬起双手,迎风说道:“就先拿你练习吧。”
是对这里的风说的,话音落地,脚步错踏,翻腕运掌。
谢龄学了这套掌法的前三式,一直练习到手臂泛起酸痛才停下。
走出黑暗道,外面雨停了,山野里满是泥土气息和草木清香。他心情甚好,看见被风吹乱的草,都觉得是种凌乱美。
他走了一条和先前避雨时方向不同的路,去往鹤峰南面。身体虽然疲惫,但他精神十足,想再转转。
一路走走停停,谢龄来到一处没怎么到过的地方。这里有条清澈见底的溪流,茂密的树林沿溪生长,谢龄远远投去一瞥,竟瞥见树底下似乎生长着松茸。
他不禁走过去,但刚进林子就后悔了——他忍得辛苦,忍了好一阵,才忍住把松茸们都采回去炖汤的冲动。
他甚是忧伤,做了一次深呼吸,不再将视线投向那些潮湿之处,板起脸来,秉着来都来了的原则,走向树林另一头。
这树林不大,谢龄脚程又快,不多时便来到边缘。
林外有人。
鹤峰上拢共三个人,在这里散步,遇到人的可能性太小,谢龄不由惊讶。
那人是谢风掠,坐在不远处一块石头上,身旁放一把材质普通的铁剑,手里拿着本书,正仔细翻阅。
再往远看,在地势更高之处,有一座院落。
大抵是谢风掠的居所了。
谢龄视线落回谢风掠身上。他记得谢风掠在来到鹤峰前,背的一直是把刀。这会儿是弃刀从剑了?原著剧情里他用的的确是剑没错,但谢龄没想到这个改变如此突然。
谢风掠看的是剑谱,谢龄瞧见了书封上的字,认出那并非人间道入门剑法。
是已经学会了入门剑招,还是不屑于入门级别的剑谱,直接跳着学?谢龄猜测着,决定在这里站一会儿,看看谢风掠会练成什么样。
奈何谢风掠眼尖,不过是偏了下头,便看见林间的谢龄。
谢风掠惊讶极了,一把抓住剑,刷的站起身,喊道:“雪声君!”
十六七岁的少年声音清澈。谢龄木着一张脸,心情很复杂。
既然被发现,谢龄走出树林。他来到距离谢风掠约二三丈处停下,端着冷淡高深的架子上下打量他一眼,言语简洁地抛出一个问题:“为何要改练剑?”
“比起使刀,我更喜欢使剑。”谢风掠低头瞥了眼手里的剑,露出一个笑容,回答说道。
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谢龄心说这很不错,冲谢风掠轻轻一点头:“喜欢就好。”
他打算就这样说两句便离开,不看谢风掠练剑练得如何了,却听得这人道:“雪声君,宗门的入门剑法我已学会,您能看我练一遍吗?”
谢风掠抬眼望定谢龄,琥珀色的眼眸跟透过水一般,诚恳认真,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
嗯?
已学会?
一整套剑法都学会了?该说你不愧是勤奋用功的人设吗?
谢龄内心更麻木了。谢龄很自然地想起自家那条薛定谔的咸鱼,想起他懒惰散漫的坐姿,想起他晚睡晚起的作息,和眼前神采奕奕的谢风掠一比,真是……谢龄心中不知该吐槽什么。
罢了,终归是自己选的徒弟。他把咸鱼萧峋从脑海中丢出去,对谢风掠道:“你练。”
“是!”谢风掠又是一笑,笑容爽朗。
他持剑朝谢龄一礼,退后数步,来到平坦开阔之处,手腕一转,作出一个起手式。
剑在虚空里挑起一抹光弧,同一时分,谢龄身后传来一阵足音。沙沙沙。步调带着点儿懒散,懒散得他已有几分习惯。
紧跟着,响起某个少年人温温和和的嗓音:“师父。”
……怎么你也来了。谢龄微怔,回头看了一眼。
萧峋从林深处走来,眉眼轻弯,含着笑意,赤红的衣角在风里牵出如翼的弧度。他来到谢龄面前,抬手一礼,尔后嘀咕一声“风掠师弟在练剑?”,站定脚步,甚为仔细地瞧着谢风掠。
他瞧着谢风掠转身向后,剑锋一偏,平递而出。
“风掠师弟剑法练得真好。”萧峋赞叹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比之前的更新时间稍微早了那么一丢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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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谢龄也觉得谢风掠的剑练得不错——至少比他在电视剧里看过的那些特效剑法要好太多。
谢风掠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道袍, 衣摆随着步伐变化,在低空旋转出一朵又一朵漂亮的花,右手抬起又落下, 长剑点、刺、撩、斩,招式不断变化。
山间清风被破开,那剑上所挟之意,隐有几分凌厉的气势。
但谢风掠的好,也只是与谢龄从前看的那些花架势相比,以谢龄现在的眼力,谢风掠出的每一剑都带着破绽,每一剑都有不足之处。
“师父,我会加倍努力, 赶上风掠师弟的。”
谢龄又听见萧峋说道,声音压得很低, 恰好能让他听见。他不由偏首,向着萧峋投去一瞥。
萧峋的神情难得严肃坚定。谢龄心说,人在成长过程中,的确需要一个又一个目标来促使进步,可你定下的目标是否离自己太远了?
他从未奢望过自家的这条咸鱼追赶上谢风掠。入门试炼的结果他早看过, 萧峋天资算好, 但比起每一项都拿甲等的谢风掠, 相差远矣。强行去越自己无法越过的沟壑, 只会摔得惨痛。
“人各有道,最大的对手永远是自己。”谢龄轻声对这家伙说道。
萧峋没料到谢龄会说这样的话,着实感到惊讶。他不禁打量起谢龄的眉眼, 又盯着人家转头后留下的后脑勺好一阵, 才道:“师父教训得是极。”
谢龄的目光回到谢风掠身上, 听见萧峋的回答,希望他是真听进了自己的话。
人间道入门剑法在谢风掠剑下走到尾声。
若要将这套入门剑法不带任何瑕疵地演练出来,对谢风掠而言不费吹灰之力,但今时不同往日,眼下的他,初入山门、初上鹤峰,练习人间道的剑法,自然也该像个初学者。
他须得自行束缚住手脚。
束得委实有几分辛苦。也因了这点辛苦,当他最后一剑落定,整套剑法演完,气息微乱,额上生出薄汗。
胸膛起伏着,谢风掠稍微调整呼吸,将剑换到左手。他剑尖指地,向谢龄一礼,问道:“雪声君,弟子已将整套剑法演完,可否请您指点一二?”
“不够稳,不够干净。”谢龄朝前走出两三步,视线从谢风掠的剑尖掠过,沿着剑身向上,落定在他脸上,开口说道。
谢龄凭着这具身体的眼力看出谢风掠剑上破绽,他想,若自己是谢风掠的对手,定然能够就此将他击败,但若要他拆开来细致分析每招每式,还真不一定能道出个所以然来。
对招式不熟悉的错,所以谢龄只能这般笼统地说。他又想,看来除了练掌外,练剑也要提上日程,以雪声君的底子,这些丢掉的东西应该能很快找回来,毕竟后面站着的那个小狼崽子也要学剑呢……
感慨油然而生。当家长真是辛苦,不仅要解决自己遇到的麻烦,还得考虑小孩碰上的问题。谢龄简直脑壳大。
“雪声君,这套剑法中的第四式,弟子练起来总是难以连贯,不知该如何解决?”谢风掠从方才他自行束缚住手脚演练出的招式中挑出一二,向谢龄询问。
“慢练。”谢龄答道。
“剑从第四式走到第五式时,手腕很会乏力。”谢风掠边说,边将剑法中的这两式在谢龄眼前连起来又练了一次。
谢龄看着他:“太过追求速度与力量。”
“第七式……”
“握剑太紧。”
萧峋听这两人一问一答,觉得甚是无趣,就近找了棵树倚上去,掩面打了个呵欠。他把挂在脖子上的银色鹿角取下来,一边绕着手指甩动,一片盯着谢龄某片时而被风吹起的衣角看。
“握剑太紧。”谢风掠呢喃说道,凝眸思忖少顷,神色豁然开朗,向谢龄郑重道谢。
这是不会再问的意思了,谢龄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这些问题,他全然凭着感觉回答,生怕误人子弟。
风从林间吹来,积在树叶上的雨水哗啦啦落下,仿佛又下起一场雨。
谢龄听见这声响,眼眸一眨。他看了一眼谢风掠,又回头看了看萧峋,袖摆轻轻一拂,调整思绪,说起另一件事:“我上次考了你们三个问题。”
先前他为了收集炼制锻体丸的药材,向这两人交代了任务,又在这两人向他提交任务时,问了几个问题。这件事,若非脑中灵光一闪,加上谢风掠和萧峋都凑到了跟前,他或许会一直抛在脑后。
还好想起了,免得以后会传出雪声君记性差的传闻。再说,剑法练了,文化课也不能落下。
“是。”谢风掠应道。
“都弄清楚了吗?”谢龄问。
他问的是两个人,回答的人依然只有谢风掠:“弄清楚了。”
谢龄眉梢不着痕迹一挑,向着先前还信誓旦旦要赶上谢风掠的人投去一眼目光,问:“你呢?”
萧峋见谢龄看来,咸鱼打挺,后背离开树干,收起脸上的无聊表情,冲他说道:“回师父,徒儿都了解清楚了。”
“那就好。”谢龄淡声说道。
他并没有当场考察萧峋和谢风掠的意思。那些问题不过是他随口一说,问完之后,压根没去了解过答案,甚至于当初写的任务条上是哪些材料都忘了。他只是想让这件事有个结尾。
这也是他的教育原则——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更何况是这种死记硬背的东西,靠的唯有自觉一词。
谢龄说完就走,也不向两人道别,沿原路返回,再度步入林间。
“恭送雪声君。”谢风掠执了个礼,立于原处目送谢龄。
谢风掠并未觉得谢龄的做法有何不妥。他记得清楚,上一世的谢龄也是这般,会丢书给他学,会告诉他何种阶段该做何事,却鲜少过问他学得如何,亦不催促,言道“修行在于对己身的约束,若连这点自控力都无,谈何修道”。
师父还是一贯的作风,并未改变。谢风掠倍感欣喜。
这时萧峋手一抬,将掌心间的银色鹿角往空中抛出,再稳稳接住,向着谢风掠笑道:“风掠师弟,告辞。”
话音落地,萧峋拔腿就走,冲着谢龄的身影喊道:“师父,等等我——”
萧峋去追谢龄了。他的这个举动让谢风掠蹙眉。谢风掠下意识抬起脚,要跟随萧峋一道、向谢龄的背影追去,但跨出第一步,正要跨出第二步时,又顿了足。
谢风掠抿起唇,心绪化作默然一叹,携剑转身,走向自己的居所。他得快些破境、快些成长才行。若萧峋这一世依然选择堕入魔道,他定会在一开始便让这人死在自己剑下,不给他任何为非作歹、祸乱世间的机会。
*
“师父。”萧峋在林间追上了谢龄的步伐,笑着又唤道。
“嗯?”谢龄头也不回轻哼一声,算是给萧峋的回应。
萧峋往前走了一大步,走到谢龄之前,伸手指了指树林里的一些东西:“师父,这树林里生长着许多松茸——就是树下的这些菌子。它们味道鲜美,极具滋补作用。”
谢龄听见“松茸”二字,心中大动。
我收你为徒果然没错。他暗中夸奖萧峋,面上仍是冷淡神色,嗓音幽幽:“在吃的方面,你懂的倒是多。”
“人活在这世上,总要有些擅长之事才行。”萧峋笑说着,拿出一个小篮,三步并两步走到一棵树下,把生长在这里的松茸都采进篮筐。
不久前才下了雨,林间土壤湿润,甚至可见泥泞,萧峋踏着轻盈的步伐,在里面走来走去,鞋面没沾上半点泥。
谢龄端详他几许,发现是这人脚底下贴着符纸的原因。
鱼虽咸,却也聪明伶俐。
咸鱼萧峋回头问谢龄:“师父,你愿意尝尝松茸鸡汤吗?”
“我看是你想尝。”谢龄说道。语气往细了琢磨,似有几分嫌弃。
萧峋一本正经道:“松茸炖出来的鸡汤味道甚好,师父尝过后,定会喜欢的。”
“我若不喜欢呢?”谢龄眉微抬,拂去衣袖上的一片落叶,不咸不淡问萧峋。
“那以后就不做了。”萧峋答得干脆。
言语之间,萧峋又采完一丛松茸,走到另一棵树下。
狼崽子变成了兔崽子,在树林子里不断蹦来跳去。谢龄在后面慢条斯理地走,见萧峋采完一大片区域,还没有住手的意思,腹诽说你是要把整片林子的松茸都薅完吗?
萧峋似乎听见了他的心声,停下脚步,解释说道:“师父,它们本是南境的产物,赖以鹤峰灵气充足生存下来,但寿命极短,或许明天来看便死了。”
因为寿命太短所以我们要尽快把它们吃完吗?好有道理,好有深度。谢龄无言以对。
他落在萧峋身上的眼神很快回来。
萧峋却是话锋一转:“师父,你说我这样爱吃,不如干脆以食入道吧?”他看看篮筐里的松茸,抬眸凝视住谢龄,语气带上几分紧张和小心翼翼。
作者有话要说:
萧峋:风掠师弟剑练得这么好,而我只会吃吃吃,师父不会嫌弃我吧?
第27章
以食入道?那不就是以厨艺入道?方才还想着练剑追赶谢风掠, 转眼就往别的方向跳了?
的确是万物皆可入道,萧峋的做饭水平的确不错,但——
但谢龄深深怀疑, 这是这人是把自己同谢风掠比较一番后,犯起了懒、不想再努力,从而做出的决定。
谢龄颇为无言,无言得想抬头望天。可他不能望天。他同萧峋对视片刻,朝前迈步,面无表情道:“你自己的路,你自己选。”
“师父不帮忙参考吗?”萧峋眸光一转,流露出动摇纠结的神情。
“前几日我问过你,你说顺着心意修行便好。要顺的心意, 自然是你自己的。”谢龄不咸不淡地对萧峋说。
萧峋“哦”了一声。他换了个拎箩筐的姿势,杵在树底下, 陷入深思。
谢龄站在他对面,拢了一下被风吹起的袖摆,抬眼环顾,目光未在萧峋身上停留,却也没表露出要走的意思。
林间一片寂静, 唯有风在穿行, 间或低回、间或高歌。
良久, 萧峋掀起眼眸:“我还是修剑吧。”他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
“你自己做出选择就行。”谢龄从一片树叶上收回视线, 应道。
萧峋拖长语调回了声“是”,脚步迈向另一棵树,又采得数朵松茸, 直起身时歪头冲谢龄一笑, “师父不问问我原因?”
少年人红衣银发, 站在雨后的苍翠欲滴的树林中,好看得像是一幅画。他眉眼弯得有几分狡黠,谢龄看定他,语气更淡了:“想说便说。”
“那徒儿便——”萧峋又一次把语调拉长,话到一半故意停顿。
然后进行一个转折:“——不说了。”
谢龄:“……”
谢龄绷着表情,忍耐住想要走过去敲这家伙脑袋的心情。
既然这家伙在不同道路上横跳纠结的问题解决了,谢龄决定不再于此间停留,轻阵衣袖,胡乱选了个方向走去。
“哎,师父等等我。”萧峋见他要离开,连忙说道。
你和我同路吗就让我等。谢龄疑心萧峋之所以要同他一道走,又是为了搭顺风剑,丢下一句:“采你的松茸去。”言罢加快了脚步。
萧峋耷拉下脑袋,一脸失落神情:“是,师父。”
谢龄快步走出树林,向峰顶道殿行去。萧峋杵在树林间失落完,抬起脑袋、扭动脖颈,活动一番筋骨,继续采松茸。
他当然不可能以食入道,无论吃还是做吃的,都只是他的爱好和需求。
上一世,他以阵法入道,兼学占卜、刀术、医术,在这片大陆的许多地方游历,涉猎甚广。
这一世,若选修剑,还能向谢龄讨教讨教,可若选择食之一道……谢龄看起来不甚在意,但时间长了,想必会嫌弃得彻底。
说那样的话,不过是想逗逗谢龄,探探他的反应而已。
萧峋表情变得轻快而惬意,摘完这一丛松茸,又去下一丛,当真如先前所说,要把整片林子里的都采光。
篮筐很快装满了。
谢龄回到道殿。
时辰还早,他将四面窗户都推开,让屋室里空气流动起来。他自己则坐到书桌后,咸鱼瘫了片刻,掏出先前准备看、却被云龟打岔没能看成的书。
——讲魔气的书。
谢龄琢磨着,还是得想点办法帮萧峋处理身上的魔气。一来这事若被旁人发现捅出去,萧峋受到的最轻的惩罚,恐怕都是逐出宗门;二来魔气在他体内,定会带来麻烦和痛苦。
十几岁的小崽子,好好修行学习便是,委实不该让他承受那般大的压力。
谢龄首先想到的思路,是将萧峋体内魔气直接拔除,永久解决后顾之忧。
他研究许久,发现像萧峋这样的天生带有魔气之人,书中直接将之称为魔种,当斩草除根,根本不说如何清除魔气。
翻了好几本书都是如此。
谢龄又气又无奈,心道这跟把同性恋看成是精神病又有什么区别?他不得不把思考方向转为压制,重新进行研究。
雨后天晴,但太阳未在天上挂多久,便坠向西山。
时至薄暮,晚霞如火,烧遍溪涧山野。谢龄坐在东窗前,头一抬,绚烂又苍茫的天空入眼来。
他已看了许久的书,不想再继续,缓缓吐出一口气,眺望远山半晌,垂下眼帘,要小憩片刻。
叩叩叩。
前殿的门被敲响,谢龄拿神识一扫,是萧峋。
这家伙一来,谢龄便想到:该吃饭了啊。
谢龄迅速睁开眼睛,把桌上的书一收,拿了本自己看不懂的道门经书出来,对门外的人道:
“进。”
咯吱。
萧峋推门进来。
夕阳的光芒洒进室内,萧峋逆光,五官的轮廓更显深邃。他难得没有披散头发,而是高高束起扎成马尾,发尾随着步伐摇晃,在背后拉出弧度。
“师父,到吃饭的时间了。”萧峋带笑说着,走向谢龄。
话语微顿,又道:“今晚做的是火锅。”
火锅?
这个世界里也有火锅?
谢龄心中狂喜,眼皮一垂,绷住脸上的表情,再从鼻间“嗯”了一声。、
他放下手里的书,从椅中起身,随萧峋从侧门出去。
萧峋将火锅摆在了庭院中。
山高云低,暮色如瑰如金,似乎连风都染上了颜色;四面草木半昏半明,沿道的石灯笼里烛火跳跃,道路开阔处,青石方桌上一口鸳鸯锅正沸腾。
锅是铜锅,底下架着的火炉炉身有一圈精巧的花纹。锅中一侧以番茄打底,另一侧则是辣锅,辣椒花椒因着汤沸不断翻浮,鲜香四溢。锅的周围摆满菜食,荤素皆备,一些谢龄认得出,一些竟是不曾见过。
谢龄多看了几眼那些不认识的菜,暗中思索它们到底是什么。
萧峋注意到他的目光,一边向锅中煮东西,一边问:“师父在看什么?”
“不错。”谢龄于石桌一侧坐下,拢了拢衣袖,随口回答了两个字。
“谢谢师父夸奖。”萧峋弯眼笑道,很理所当然地承了这句话。
谢龄拿了一个空碗碟到自己面前,淡然说道:“是底下的炉子,工艺不错。”
萧峋笑容垮掉,语气低下去:“哦……”
吃火锅缺不了调料。萧峋将葱花、香菜、蒜泥等佐料备得齐全,摆在桌边单独的架子上。谢龄往碗里夹了葱花香菜,少许芝麻花生碎,没要蒜泥,再倒上芝麻油,搅拌均匀,便完成了自己的味碟。
萧峋将每样菜都往锅里下了一些,铜锅满得几乎溢出,可汤沸腾起来时并未越过边缘。他这才坐下调自己的味碟,并道:“我叫过风掠师弟了,他这个人可能比较爱清净,不愿与我同席。”
难怪没看到谢风掠人。谢龄不强求,又是一声:“嗯。”
有的菜易熟,有的菜需要久煮。萧峋不管谢龄从前吃没吃过,都介绍了一遍。
他还泡了壶茶。
谢龄先吃辣锅,再单独拿了个碗盛清锅的汤和菜。他吃饭不慢,但动作斯文,坐姿端正,一如既往清冷出尘。
萧峋看了看他,甚至还觉得有几分秀色可餐。
云随风流,天色由暮转入夜,山野升起薄薄的雾霭。道旁的灯火显得明亮了,映照夜空里的星辰与月。
铜锅里加了几次汤,谢龄吃掉碗里最后的一只虾,放下碗筷。
萧峋还在吃。谢龄不着痕迹打量他一番,心说这顿火锅,别人又是备菜又是调制汤底,他若吃完甩甩袖子就走,相当不讲礼貌,便坐在石凳上,没有挪动。
忽然之间,一道流光越过鹤峰禁制,落向庭院。谢龄下意识伸手,这道流光在虚空一腾转,化作一张信笺,落到他食指和中指间。
谢龄方才瞥见了这道流光的来源,是契玄峰。
主峰来信?
他展开一观,信上写道:“点石会将于十日后召开,各峰弟子做好准备。”后跟一行小字备注,不建议未入清静境的弟子参加云云。
点石会……谢龄琢磨着这名字,感到几分熟悉。他推测着,既然让弟子们参加,还做了参与境界的提醒,应该是比试大会?
修仙老套路了。
“师父,这是什么?”萧峋从火锅里抬头,望着谢龄手里的信,疑惑问道。
“点石会。”谢龄挑了三个字说,手一伸,直接将信笺递向萧峋。
清静境是修行的最低境界。鹤峰上只有两名弟子,两名都是才拜入山门、尚未真正跨过修行门槛的。
看来是一场和他们无缘的运动会。
既然没有运动员参与,自然也不用教练陪伴出席。谢龄从前上学时,讨厌的事情之一就是参加运动会,而喜欢的事之一,则是在运动会期间偷闲。他对此目前的状况甚是满意。
坐在石桌对面,和谢龄隔着一口微沸铜锅的萧峋将信笺仔细看了一遍,略显惊讶地开口:“点石会,应当是弟子与弟子间的比试吧?十日之后展开……不建议没入清静境的参加,意思是清静境之外的也能参加?”
谢龄品出他语气里的意思,亦是惊了:“难不成你想参加?”
“徒弟喜欢凑热闹。”萧峋冲谢龄笑了一笑,眼底带着几分羞赧。
他看起来比先前振奋了,把信笺双手奉还给谢龄,并在谢龄提及前说:“师父,这件事我会通知风掠师弟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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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你去送菜吗?谢龄心情颇为复杂。他原以为萧峋和他一样, 会乐于不参加这类麻烦活动,没想到如此积极。
“凑热闹。”谢龄重复萧峋话里的几个字,把信笺接过。
萧峋点头:“以我现在的水平, 可不就只能凑个热闹?”
看来你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谢龄腹诽。吃饭积极就算了,挨揍也积极。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可他不好打击自家徒弟在这方面的积极性,唯有一脸无所谓地说:“想去便去。”
“是,师父。”得到谢龄的允许,萧峋更是高兴。不过眼眸垂低又掀,他神色郑重起来,看着谢龄道:“这十日,我会努力练剑的。”
谢龄活了二十几年, 还没见过第二个像萧峋这样为了挨揍而努力的人。他坐在石凳上,一时无言, 措词几许,对萧峋丢出一句:“先吃饭。”
萧峋弯唇笑笑,扫了一眼铜锅和还未吃完的菜,问谢龄:“师父不再吃一些吗?”
“不了。”谢龄拒绝。
铜锅里有煮熟的虾滑丸子,随着汤水沸腾起伏翻滚。白色的雾气不断升腾, 被风一吹, 消失在夜色里。
过了一会儿, 萧峋对谢龄道:“师父不用在这里陪我。”
萧峋看起来乖巧懂事极了。
谢龄很清楚, 在一般交际场合中,这是等同于真心话的客套话。既然徒弟都开始客套了,身为雪声君的谢龄如何能推拒?
谢龄不做任何推辞, “嗯”了一声, 应下这句话, 一抖衣袖起身。
萧峋亦站起身来相送,面带微笑,乖顺有礼。
月从东方升起,洒下的光辉如水一般清透。谢龄渐行渐远,萧峋转身坐回去。他已习惯这位雪声君用寻常的步调在山上走来走去,不过脸上表情消失了,唇角垂下来,变得散漫。
他夹起几片毛肚和郡花丢进红锅当中,又从清锅里盛了一碗汤出来。
“还真走了。”
吃了一口番茄汤底煮的虾滑,他用极轻的声音嘀咕。
咯吱一声,再听得轻轻的“啪”响,谢龄步入屋室。
他取出夜明珠台灯,先到水钟前看了眼时间,然后坐去桌前。他还没把书桌移去房间另一侧,窗纸会诚实地映出他的影子,唯有挺直腰板端坐,保持一副良好姿态。
他摸了一会儿鱼,画了一张画,又发呆片刻,心说好生无聊,拿神识向外一探,发现萧峋已吃完火锅,将庭院的石桌收拾干净。
萧峋还不在小楼里。
谢龄长长出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起身“关灯”,推门而出。他快步离开道殿,走向新的秘密基地黑暗道。
萧峋亦在往山下走。他往自个儿身上拍了道符消散掉火锅的气味,踏着散步一样慢悠悠的步伐,来到驿站,骑走云鹤。
目的地是谢风掠的居所。
谢风掠住的是前人留下的一座院落,建在一个向外凸出的石台上,视野开阔。
这里久无人居,在他到来前,杂草长得能淹没人,经过一番修缮,变得整洁而干净,就是布置不多,院中唯一棵老树,一张石桌,两个石凳而已。
谢风掠正在练剑。
和白日里在谢龄面前用堪称笨拙的姿态所演示的入门剑法不同,眼下练习的剑法蕴藏着极深的韵和意。
他每一剑都出得凌厉干净,起手、落招,回身、折转,谢龄挑出的错误和不足都寻不见了,完美得可做模板。
月白的衣角随着动作起落翩飞,伴着从天空里洒下的清澈月华,煞是优美。
练着练着,挂在屋檐下的一串铃铛发出声响。
这是谢风掠放置的一个隔绝外人窥视探听的法器,兼有提醒的作用。
当然,并非什么高深法器,在时来峰的集市上就可买到,宗门里许多弟子都爱使用。若有境界平平的人探听他院内动静,能够直接阻止,如果雪声君那般大能投来的视线,便无法挡下了。
但谢风掠知晓他师父不是那种闲来无事喜欢窥探他人在做什么的人,防的主要是某些“闲杂人等”。
此时此刻铃铛响起,说明有人来到他院子外面了。
距离约有十丈。
谢风掠向院门外看了一眼,收起剑,一振衣袖,走到树下石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饮下。
过了一阵,院门被敲响。
谢风掠这才放下茶杯,不疾不徐走到门口,向内拉开门。
萧峋带笑的脸出现在他视野中。山风吹得肆意,这人宽大的袖摆如同旗帜翻转飞舞,一头银发摇晃得惹眼。
“风掠师弟,宗门的点石会,在十日后召开。”萧峋开口。
“多谢萧师兄告知。”谢风掠板着脸,语气平直无波。
萧峋对他的态度不甚在意,笑问:“去吗?”
谢风掠冷冷道:“点石会可不是我等新入门数日、尚未真正开始修行的人可参与的。”
“凑个热闹。”萧峋语气随意轻松,仿佛要去的并非比试大会,而是卖菜的市场。
对面的人没立刻应答。他浅琥珀色的眼眸毫不遮掩地打量谢风掠,把这人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打量完,谢风掠眉心蹙起,问:“萧峋,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萧峋轻轻哼笑,不回这个问题,只说:“就问你去不去。”
又是一阵沉默。
风倒是不消停,吹得院内院外枝摇影乱。这附近约莫开着什么花,时不时便飘来幽幽的香气。
萧峋琢磨了会儿到底是什么花香,谢风掠还是没给答案。他等得不耐烦了,抬手掩面,打了个呵欠。
数个呼吸后,听见谢风掠问:“你去?”
“我当然去了。”萧峋道,“你呢?”
“去。”斜风掠给出一个答案。
萧峋又笑了。
但他得到回复,并未就此离去,眸光一转,问:“这事需要向谁报名吗?”
谢风掠立时反问:“我怎知?”
“我看你对点石会的要求挺清楚的。”萧峋耸耸肩说道,“毕竟我还没给你解释点石会是什么,你就都明白了。”
他气壮,谢风掠更是理直,眉目淡然,语气平平:“人间道的点石会三年一次,乃宗门盛事,在江湖上赫赫有名,故而有所了解。”
这人有的时候还真有几分谢龄的味道,让人怪不爽的。萧峋心说,向谢风掠一拱手,聊表歉意:“竟是如此,我先前便不知,看来是孤陋寡闻了。”
语气微转,又道:“那我就打听打听去吧。”
谢风掠略一点头:“有劳萧师兄。”
萧峋笑着说:“不客气。”
他说完就走,依然是来时的步调,慢条斯理,仿若散步。
啪——
谢风掠的院门在萧峋身后合上。萧峋没回头看一眼,走下石台,行过转角。
云鹤在这里等他。
时辰尚早,萧峋骑鹤半山的湖泊旁。
一湖清荷初放,荷叶下鱼儿游曳嬉戏,远处湖面映照月光。萧峋选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掏出从谢龄那拿到的人间道入门剑法,翻看起来。
他看书速度甚快,而剑谱比寻常书籍的文字要少许多,几乎三四下便翻完。尔后,这人在附近捡了根树枝,开始比划。
抬手,出剑,错步,回转。
月色皎皎,衣袂飘飘。
这人把入门剑练了两遍,丢开树枝。
云鹤在湖边捕食。但见湖波如鳞,它展翅轻盈一跃,屈颈向水中,再仰起脖颈时,叼住一条小鱼。
萧峋坐在树下等了一会儿,待它吃两三条鱼,过去叫它。
这一次,萧峋让云鹤带他回去道殿。
人间道的入门剑法他差不多练会,该去给谢龄“添麻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昨天码字码着码着睡着了
今晚还有一更,但不确定时间
第29章
峰顶道殿伫立在静谧之下。萧峋踏着月夜清光步入殿内, 打前殿而过,走进一庭灯火中,再出庭院, 将整座道殿都走了一遍。
萧峋举目四望找谢龄,可谢龄不在前殿,不在寝屋,亦不在丹室器室。
——谢龄压根就没在这座道殿内。
“我这师父还真是喜欢外出。”萧峋小声嘀咕着。他本想拿出罗盘,探探谢龄在何处,倏地想起拜师第一天,谢龄曾提到过平日里可找到他的时间:最早是巳初,最晚在申末。
这会儿早过了申时。
算了,就不在这时候打扰他。萧峋站在庭院里, 仰头望了眼天幕,又看一眼谢龄那座漆黑的寝屋, 抬脚转身,走向自己的小楼。
昨晚发生的事太折腾人,还是睡觉补眠吧。
*
谢龄在鹤峰另一侧、新觅得的秘密健身基地黑暗道中,如同白日练掌那般,对着这里嘶吼咆哮的风练剑。
他猜得不错, 虽说雪声君拥有的记忆都缺失, 但这具身体的底子仍在, 学剑学得很快。
入门和初阶的剑法, 走一遍便能完全掌握。
夜明珠澄澈莹润的光芒下,山壁上影随身动,长剑起跌, 而摆在不远处的一张小桌上, 散乱放着十来本剑谱。
谢龄已学了十来套剑法了。
教徒弟真麻烦。谢龄心里吐槽着。可这古代世界着实无聊, 尤其是住在山上,思来想去,打发时间竟只有修炼一件事可做。
这也令谢龄恍然大悟,为何古时候会出那样多的博学大家。人又闲又无聊的时候,真的能培养很多技艺。
如他现在这般,早上锻体、练习掌法,下午看书,晚上练剑,中途还能抽个空摸鱼画画吃顿火锅,放在快节奏的现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能把本职工作做好就谢天谢地了。
——当然,退休之后或许能实现这样的生活,但也要有命活到退休。
谢龄想起自己的悲惨结局,不由叹息。
“哎,有利有弊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现在还活着就好。”谢龄对自己说道。
他停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休息片刻,继续下一套剑法。
练剑这件事居然让他有些上头。
不仅如此,还精神十足,一点儿都不累。想起吃锻体丸如吃安眠药般一觉睡去大半天的前两日,再对比今日,谢龄颇感惊奇。
看来他是升级了。谢龄翻转手腕,看了看自己的手,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对此甚为满意。
山洞里唯他一人,又无计时的仪器,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不清。也不知过了多久,谢龄听见洞口处响起了“嗒、嗒、嗒”的声音,节奏不快,音量不大,但存在感很强。
谢龄蹙起眉,倒不是害怕警惕,而是觉得被打扰了。他向那声音来源处释放神识,一探,竟是云龟在往黑暗道里面丢石头。
干嘛啊?谢龄满脑子疑惑,将剑收起,朝它走去。
“你来做什么?”谢龄走到距离洞口不远的地方,问外面的云龟。
云龟冲着他“呜呜”叫了一声。
谢龄猜了猜这叫声里的含义,大抵是在他叫过去,便一路走出黑暗道,来到云龟面前。
照耀在山间的月光很亮,落在叶片上,像流淌过一道水光。谢龄从前很少见到这样的月华,不禁抬起头,去看天空里的月亮。
这一看,才发现半圆的月亮已然挂在苍穹顶上。
“都已经到十二点了吗!”谢龄愕然,又看向云龟,问:“你是来接我的?”
云龟点了下头。
“稍等我一下。”谢龄对云龟说完,转身进了黑暗道,回到方才练剑之处,将摆出来的东西都收起。虽说鹤峰上包括他在内拢共三人,萧峋和谢风掠都不太可能闯进这里,但谢龄觉得还是小心为上。
再出黑暗道,谢龄熟练无比地坐上云龟后背。山风清寒,直往他袖口里钻,谢龄理了又理,才勉强不让袖袍鼓成一个球。
“谢谢你来接我。”谢龄低头看着云龟说道。这家伙突然出现,让他心中甚暖。
云龟又是呜呜一声叫。
下一刻,龟背上升起一个圆筒——最上端开了一条口子、用来收取酬劳的筒。
谢龄心中那股暖意立刻不流了,“tui”了一声,往圆筒里投进一枚灵石,暗道你这龟真是一点都没变,宛如初见。
云龟速度慢吞吞,来到道殿,起码是一刻钟后。谢龄走进去,扫了眼萧峋的小楼,看见他没有大半夜还点着灯,这才走进自己的屋中。
要做的事自然是洗漱睡觉,纵使当下不困,谢龄还是觉得有必要保持良好作息。
翌日一如往日,谢龄在清晨时分便起床,将自己一番收拾,服药,吃锻体丸,散步到秘密健身基地,从热身开始进行一日的锻炼。
加了一项掌法练习,谢龄上午在黑暗道里待的时间变久了,午时将至,才结束锻体。他整整衣衫、理理头发,喝了几口水,从这里离开。
这套辨不出名字的掌法共十八式,谢龄练到了第六式。
两天内学完三分之一,他不由琢磨起自己这进度是否太快。可念头一转,想起谢风掠不过两三日就把宗门入门剑法全学会,对比起来,也就不算快了。
毕竟雪声君也是这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天才修士。
外面太阳高挂,晒得山道都发烫,不过树荫底下仍然清凉。谢龄不赶时间,沿着林荫小道慢条斯理走向峰顶的道殿,途中顺便摘了几个果子吃。
他走进前殿,敛敛衣袖坐到书桌后的时候,萧峋恰巧从外面回来。
少年人今日也束着高马尾,面上带笑,敲门入内,执了个弟子礼,对谢龄唤声“师父”。
谢龄本想摸会儿鱼,这下不得不腰背笔挺坐在椅中。他抬头看萧峋一眼,神情淡淡,瞧不出太多情绪。
萧峋又说:“师父,可否借通知点石会一事的信笺一用?”
听见这话,谢龄没问缘由,直接将昨日收到的信笺递过去。
“徒儿打听了一番,在信笺背面写下名字,即可报名。”萧峋对谢龄解释说道,继而问:“能否借用师父这里的笔墨?”
“自己拿。”谢龄拿目光一指桌上的笔架和砚台。
萧峋走近长桌,站在摆放墨和砚的一侧。低头研墨时,他告诉谢龄:“师父,风掠师弟也打算参加。”
谢龄:“……”
行吧,两个人挨揍和一个人挨揍区别不大。谢龄心中没有掀起太大风浪,并逐渐看淡此事。
他“嗯”了一声。
萧峋研好了墨,从笔架上摘下一支狼毫,在信笺背面写上自己的名字。谢龄拿余光注意着,见那笺纸上光芒一闪,黑字化作浅色,再化为一道线条,流转之后消失不见。
萧峋又落笔写谢风掠的名字。
他刚写下第一笔,谢龄察觉到鹤峰某处发生了灵力波动,惊讶掀起眼眸。
这股灵力波动不算强烈,不具备任何威胁性,并非发生了震荡或者起了什么乱子,而是——
有人破境。
谢龄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了这种力量波动的含义,头一偏,向着那处看去。
鹤峰上只有三人,萧峋就在他面前,所以破境的人只能是谢风掠。
昨日见时,谢风掠身上并无破境迹象,现在竟跨过那道门槛,成为真正的修行者了?
这过于突然了。
但一想到这人的主角身份,谢龄又觉得并不是很突然。谢风掠是会成为道门之首的人,头顶主角光环,坠崖都能不死。他没在入门试炼上突破,就已经算很给同修面子了。
谢龄神色恢复了平静。
在谢龄近旁,萧峋发现他神情起了变化,亦感觉到鹤峰上灵气的流向在方才一刹有了转变。他手里的笔一顿,抬眼望定谢龄,好奇出声:“师父?”
谢龄收回目光,看向萧峋,平淡地阐述一个事实:“谢风掠破境了。”
“入清静境了?”萧峋露出诧异之色,亦朝谢风掠在的方向扭头。两三个呼吸后,他转头回来,煞是认真地对谢龄道:“看来风掠师弟经过师父指点,大有收获。”
谢谢你拐着弯夸奖为师我,谢龄暗暗接话,面上不为所动。
萧峋提笔继续,把谢风掠的名字写到信笺背面,待得这三个字消失、报名完成,抬头对谢龄道:“师父,我也将宗门的入门剑法学会了。今日您指点指点我吧,徒弟也想早日破境。”???
谢龄心里满是问号。
这就学完了?当初悬针峰试炼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奋起拼搏,努力追赶第一名?
作者有话要说:
谢龄:好,高强度训练马上安排
我发现你们都不给我评论了,嘤
第30章
“师父, 可以吗?”萧峋眨了下眼睛。
谢龄瘫着张脸同萧峋对视。
一碗水如果端不平,是会洒出来的,他从未想过厚此薄彼, 但也不曾料到端水的日子来得这样快。他应下这事,道了一声:“嗯。”
萧峋笑问:“师父何时有空?”
“现在即可。”谢龄道。
萧峋亦是如此打算的,立刻点头:“好。”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殿外。
前坪开阔,正午的阳光洒落得放肆,树叶都变得明晃晃,青石地砖更是发烫。
谢龄身体底子好,不惧这点温度和光芒,本打算就站在阳光中,却见萧峋快步走到一棵树下, 摆出一张椅子、一个小桌,再摆上一壶茶, 一碟点心,回头冲他道:“师父请坐。”
这架势,如同请人看戏。
谢龄见他如此贴心,当然是——过去入座了。
“开始吧。”谢龄道。
萧峋应了声“是”,提着剑, 走到距离谢龄稍远的位置, 。他表情显得有几分紧张, 深深吸了一口气, 分开双足,做出起手式。
咻——
剑出。
剑身折射出刺眼光芒,沉闷的空气被搅动, 随着招式起落流转。
他衣袂飘飞, 高高束在脑后的马尾不断摇晃, 面上情绪不见了,清黑眼眸里映照平静。
谢龄喝了口茶,定定望着萧峋。他昨晚也学了这套剑法,对招式有了了解,能看出的东西更多。
同一套剑法,萧峋使出来的风格跟谢风掠完全不同。他出剑更干脆、更冷厉,或者说——更狠。谢龄想,这或许跟他从前的遭遇有关。
速度和力量拿捏得准确,有快有慢,有重有缓,律动自然。不过和谢风掠一样,萧峋也存在着初学者常犯的毛病。
“不稳,不干净。”
待得萧峋走完剑法的最后一式,谢龄放下茶盏,对他说道。
萧峋立在原处,听见谢龄评价,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将剑一挽,倒提在身后,先说了一句“也是如此吗”,低头做出思考状。
片刻,萧峋上前数步,一脸苦相看向谢龄:“师父,我还是不太明白干净的意思,可否讲具体些?”
“你握剑的手有时会不稳。手一旦不稳,招式就跟着变散,继而乱了进退、攻守的节奏。如此一来,看起来便显得杂乱无章了。”谢龄细细说道。
末了,话锋一转:“但也还算不错。”
“多谢师父夸奖。”萧峋挤出一个任谁都看得出是勉强的笑容。
他心绪转动着,没让谢龄将他同谢风掠比较,在前坪来来回回走动,时不时抬起剑比划一招。
剑声时响时停,风亦时起时落,蝉很噪,吼得声音嘶哑了也不肯歇息。
谢龄依然一身清爽,半分不觉热,坐在树下慢条斯理喝茶,为了绷住高冷的姿态,没去动那盘点心。
萧峋比划着剑招,偶尔抬头看谢龄一眼,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比划到他面前来,乖巧又讨好地笑开,问:“师父能给徒儿做个示范吗?”
谢龄深知萧峋会提这样的要求,这家伙惯会依葫芦画瓢。不过这请求合情合理,幸亏他昨晚提前学了。
他没推脱,也没开口,只是向萧峋伸手。几乎只用了一瞬,萧峋理解了谢龄的意思,将自己手里的剑递到谢龄手上。
这剑的剑柄被萧峋握得发热。
谢龄向前走了数步,起手出剑,没有动用灵力,单纯演示剑招。
他的剑,又是另一种风格。
剑芒纷而不乱,意韵翩翩然,将人一下拉回暮冬春初时分,如初绽的花枝上积了薄雪,美丽又清寒。
萧峋不由将现在这个人和从前遇见的那个人相比较。
模样都是相同的,但现在的谢龄,对他当真是温和得过分。
他以前对谢风掠也是这般吗?表面看起来冷冷淡淡的,但只要卖个乖、讨个好,便会满足要求。
定当是的。萧峋又有些不爽了。
萧峋想得出神,直到谢龄走最后一式时,剑身折射出的光芒落进眼中,才猛一下惊醒。
而谢龄将入门剑法演完,站在耀眼的日光中,偏首问萧峋:“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萧峋眼一眨,点头说道。
谢龄将剑仍向萧峋:“再来一遍。”
萧峋忙不迭抬手接住,道了声“是”,勾唇一笑,和谢龄交换位置。
谢龄坐回椅中,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这点运动量,他连汗都没出。
他盯着萧峋将剑法练了两遍,根据昨日悟出的东西和大脑的自行判断,对他的错误进行纠正。
萧峋对剑法的悟性很高,眼见的一遍比一遍更好。谢龄觉得差不多了,将这人叫过来喝水,并道:“练习剑法之前,要先懂如何挥剑。”
这是谢龄的理解,跟画画先练排线、弹琴先练空弦一个道理,要想剑练得好,首先要把基础打扎实。
“是,师父。”萧峋并未觉得有何不对,立时应下。
谢龄又说:“每日挥剑五百次。”
“是……啊?”萧峋下意识便要点头,反应过来这话说的到底是什么后,睁大眼睛,震惊至极。
“嗯?”谢龄眉梢一挑,看向萧峋,神情很淡。
萧峋耷拉下脑袋:“是,师父。”
“要学会听剑声,它很重要。”谢龄振袖起身,语罢提步走向前殿。
走出一步,他想起某件事,驻足回头:“对了,谢风掠破境,你代为师去送一份贺礼。”
此刻谢龄离萧峋很近,他从芥子空间里取出一个箱子,放到萧峋手中。
萧峋应了“好”,目送谢龄走进殿内,才低头看手上的东西。
箱子沉甸甸的,外观和他初拜师、谢风掠初至鹤峰时,谢龄送的见面礼相同。
想来又是灵石,雪声君送礼还真是直接。萧峋不禁感慨。
接下来的几日,无甚大事发生。
谢龄依着自己的日程锻体、练掌、练剑,把进度赶在萧峋和谢风掠之前,好指点这两人。
他还不忘“文化课”,向两人布置识别各类药材与炼丹的任务,以此获得炼制锻体丸的材料。
转眼十日过去,点石会在人间道主峰契玄峰举行。
这期间,谢龄不是没想过,在剑道上颇有天赋的萧峋,会不会也跟谢风掠一样很快踏入清静境。
但萧峋没有破境。
谢龄一方面觉得这才是自家咸鱼该有的样子,一方面又为他上赶着到点石会去挨揍而叹息。
谢龄没有去契玄峰,也没使用萧峋特地从鹤峰库房寻出的、类似电视的法器。
不忍看,当真不忍心看。
怀着这样的心情,他坐在道殿内,神识扎进芥子空间,一顿翻找,把外伤药和内伤药都找了出来。
*
契玄峰。
点石会还未正式开始,挤在比试台外的人已是摩肩接踵。人群中有参赛者,有看客,还有人推着推车,卖起各类小食。
萧峋来得晚,寻不到好位置,干脆坐在树上。
谢风掠在树下。
这两人虽然互相看不对眼,但身为鹤峰唯二的弟子,很自然地凑到一起——就是谁也不理谁罢了。
比试台正对一石崖,那是宗门长老执事等人的看席。辰时的钟声敲响,崖上出现一位须发霜白的老者。他手执拂尘,笑容慈祥,正是人间道的宗主。
宗主亲自主持的点石会可不多,众弟子又惊又喜,喧嚣欢呼声久久不能平息。
宗主任这喧闹持续了一阵,做出一个下压的手势。
众人纷纷噤声,他拂尘一甩,视线一扫,慢吞吞说道:“今届点石会同往届一样,分为摘星、揽月、逐日三组,第一轮比试的名录已在告示亭张贴,此间不累述。”
“不过,今届点石会,又与往年有稍微的不同。”
说到这里,他故意一顿,过了片刻才继续道:“今年赢得三组前三的弟子,将获得同雪声君一起前往东华宴的资格。”
话音落罢,场间众弟子先是一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鸦雀无声,尔后惊呼和谈论如炸开了锅一般迸发出来。
“东华宴?是我想的那个东华宴吗?”
“竟然是雪声君带队!”
“本以为今年只是寻常比试,没想到奖励这样大!如此一来,可得拼尽全力了!”
“师兄师姐们,师弟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啊!”
……
人群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
东华宴是这片江湖上盛会里的盛会,东西南北四境与中州,几乎所有的门派宗门都会参与,就连远在雪域的佛门密宗也会派人出席。
东华宴还是最好的名扬天下的机会,举办时间不定,可遇不可求。
再加上由鲜少露面、但盛名在外的雪声君带队,难怪宗主会在点石会上现身,亲自宣布这个消息。不过自家那位师父竟然会愿意出席这样吵吵闹闹的场合,真是不可思议。
但既然谢龄要去,他自然也要跟着去了。萧峋心念电转,向着树下探头,朝杵在不远处的人喊道:“喂,谢风掠。”
谢风掠抬起头:“何事?”
“想去东华宴吗?”萧峋问。
“当然。”谢风掠答得毫不犹豫。
萧峋眼一弯:“巧了,我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谢龄:加工资
你们不要咸鱼哇,万一我也被传染得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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