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 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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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一刻, 秋菀睁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帐顶,了无睡意。
今天晚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夜色浓得像墨一样, 伸出手来,不见五指。
将手掌收回来,默默地放在棉被上, 像婴儿一样蜷缩起来, 秋菀侧躺在床榻上,慢慢地抱住自己。
鼻尖酸得厉害, 秋菀的眼泪忍不住簌簌落下,打湿了枕头跟掖在脸颊旁边的被衾。
陆沅已经有七八天未曾召见过她了,这一次他好像真的很生气, 打算对她一直这样不闻不问, 置之不理下去。
可是他这样生气,秋菀的心里, 却同样觉得很是委屈,很是难过,有的时候心里酸涩得厉害了,她也会忍不住埋怨他,觉得很恼火。
明明她根本就没有做错什么, 他却不肯听她的解释,说生气就生气,说放手……就放手。
秋菀不知道要怎么哄他解气, 又觉得自己没错, 凭什么要主动低头, 主动去哄他。
可是这种恼火, 这种埋怨也持续不了太久,大多数时候,她都只是觉得好难过。
心里比吃了苦瓜,吃了黄连,还要苦,还要难过。
她头一次这么明白地知道,原来他想抛下她,比她曾经想象过的,为自己做过心理建设的还要容易。
原来,她比她以为的,更加孤立无援,无依无靠。
宣华殿平日里跟她要好的那些宫人,不会忤逆侍奉的主子,与她站在一起,为她受的委屈义愤填膺。
为了不触怒他,不多一事,他们不绕着她走,避她如洪水猛兽,就已经算好的了。
要她去侍奉他的太后娘娘,本来就讨厌她当初的不识抬举,与后来的“僭越犯上”。
见她受冷落,自然是乐见其成,更别说帮着她跟他和好了。
阖上眼睛,低声抽泣了一声,秋菀用被角擦了擦眼泪,努力压抑着鼻尖的酸涩,与心里的酸楚。
也许睡醒之后,明天他就会原谅她了。
明天,也许她就能见到他了。
……
明媚的阳光好像揉碎了的金子,洒落在碧色的琉璃瓦上,蜀葵花大簇大簇地盛开着,漂亮极了。
手里提着一只装满了水的木桶,秋菀费力地走到蜀葵花丛前,放下木桶,拿起水瓢来,浇着含苞待放的蜀葵花。
花丛外的石板路上不时有人经过,跟她一样手中提着木桶,忙忙碌碌,他们也都是卉苑里的侍从。
小宫女提着木桶,跟同伴说说笑笑,往石板路的尽头走去。
视线不经意地扫过路旁茂盛的蜀葵花,看到秋菀的身影,她不由得顿了一下脚步,有些疑惑地看向身旁自己的同伴。
“咦,她不是去宣华殿上值了吗?怎么在这儿?”
听她这么问,同伴的目光也往不远处的蜀葵花丛里看去,在看到弯腰浇花的秋菀之后,同伴有点诧异地问:“她都在这干了快半个月了,你这才发现?”
小宫女闻言,神情更是疑惑:“真的假的?为什么啊?她怎么又调回来了?”
提着木桶脚步不停地往前走,声音也没有刻意压低,同伴不以为然地随口道:“殿下看着她碍眼了呗,天天吃山珍海味还会腻呢,别说整天对着一个人看上两年了,要我,我也厌了她了。”
有些咋舌,小宫女同情道:“那也不用调回来吧,卉苑里都是粗活重活,殿下可真忍心。”
“人家这两年那么受宠,那么风光,肯定得了不少赏赐,不比咱们苦哈哈地上值强多了,你还可怜她呢,真好笑。”
听到同伴这样说,小宫女却有点不赞同:“可是赏赐再多,也不如两个人恩恩爱爱,天长地久好啊,而且我也没看出她手头有多阔绰,得过多少赏赐……”
同伴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语气带着些讥讽:“哈哈哈哈,恩恩爱爱,天长地久,知道你是真傻了,这话你也就跟我说说,可别让别人听到了,不然仔细你的舌头。”
两人越走越远,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再也听不到她们的说话声,秋菀手里拿着的水瓢,方才停了下来。
看着眼前茂盛的蜀葵花,秋菀眉眼低垂,忽然叹了一口气,神情里有失落,有黯然,也有迷茫。
他真的厌弃了她,连见她一面,都觉得反感了吗?
不然,他怎么会一连半月,都没有要见她,要原谅她的意思呢?
等他们和好的那一天,秋菀想,她一定要用力地,重重地打他一顿,然后告诉他,下次他再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生气,发脾气,她就绝对再也不理他了。
只是这也只能是她想的罢了。
倘若他要同她和好,她一定会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抱住他的脖子,免得他忽然反悔,又不想跟她和好了。
她真的很没出息。
也真的,很想他。
……
终于到了中午下值的时辰,也是吃午膳的时辰。
摸了摸几乎前胸贴后背,早就唱起了空城计的肚子,秋菀有些闷闷的心情,不由得变好了一点。
左右张望了一下,没有看到冬葵的身影,秋菀垂下脑袋,沿着长长的石板路自己回去。
一走进卉苑,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香味,秋菀抿了抿唇,心里有些期待,脚下的步子也不禁加快了速度。
身旁的人在说话,秋菀不可避免地也听到了几句。
“我听碧荷姐姐说,今天厨房里做了红烧肉,一人两块,还有煮豆角,大米饭,都可香了,我干活的时候闻到肉味,肚子一直在叫。”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鼻子不透气吗?自己闻闻啊。”
“哇,好香啊。”
在听到今天中午要吃红烧肉,秋菀本来就有所好转的心情,变得更好了。
再大的烦恼,也等她吃饱以后,再继续惆怅吧。
脚步更快地往前走,秋菀有点迫切,有点兴冲冲地走进吃饭的地方。
饭厅里正排着长长的队伍,而冬葵,已经坐在了饭桌前,看到秋菀走进来,冬葵还对着她招了招手。
跟冬葵打完招呼,秋菀轻轻踮了踮脚尖,往前面看去。
卉苑的饭菜常常是两素或者是一素,除了逢年过节,能有肉吃,是厨房大发慈悲才能有的优待。
“红烧肉好大的一块,肯定很解馋,我都好久没吃肉了……”
“给我那块大的……”
“我要那块瘦的,我不喜欢吃肥肉……”
所有人都又高兴,又期待,叽叽喳喳的,秋菀不知道跟谁表达自己同样的开心与期待,只默默地排着队,等待着轮到自己打饭。
在不知道第多少次悄悄地吞了吞口水之后,秋菀的面前,终于没有了其他人。
眼眸弯弯地走到打饭的地方,秋菀从旁边的桌上拿起一只碗,一只碟子来,有点眼巴巴地看着打饭的宫女为自己盛粥盛菜。
片刻之后,看着自己碟子里零星的几个豆角,与半碟子菜汤,秋菀顿了顿,还是没忍住,问面前打饭的宫女。
“姐姐,还有红烧肉,为什么只给我盛豆角汤和米饭呢?”
见秋菀打完饭,还站在原地不动,打饭的宫女不禁有些不耐烦。
听到秋菀的询问,她语气不善地回答:“怎么?你嫌豆角汤配米饭不好吃啊?有的吃就不错了,别挑三拣四的。”
闻言,秋菀连忙有点着急地为自己解释:“我没有挑三拣四,豆角汤和米饭我都很喜欢,只是为什么不给我红烧肉呢……”
宫女看着秋菀,心里的不耐烦已经到了极点,只听她冷漠又不客气地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从前跟我们吃的不一样,现在跟我们吃的也不一样,这不是很正常吗?”
“……”
秋菀站在原地没动,不知道是在想反驳的理由,还是想要耗一耗时间,再争取一下。
打饭的宫女抬起手中的勺子,在陶盆上敲了敲,没什么耐心地催促道:“别挡路了,后面的人还要打饭呢,不吃就放这里,没人上赶着求着你吃。”
身后排队的人更是怨声载道:“是啊,不吃就放在这里,挡着别人吃饭干什么?”
有点不甘心,不舍得,可是又无可奈何,秋菀顿了顿,端起碗跟碟子来,垂着脑袋默默地往饭桌前走去。
“菀菀!这里!”
冬葵的嘴里咬着筷子,对着不远处的秋菀挥了挥手,示意她快过来。
秋菀端着碗跟碟子走过去,冬葵帮她将桌面擦了擦,然后看了看秋菀的碟子。
本来只是想看看秋菀饭菜怎么样,可看了一眼,冬葵却忍不住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地问:“咦,菀菀,你怎么没有肉啊……”
秋菀没有回答,旁边有人一面吃饭,一面扬高了声音说话,语气里带着恶意又刻意的讥讽。
“红烧肉可真好吃啊,可惜某人吃不到。”
看了一眼那道幸灾乐祸的声音的主人,旋即收回视线来,冬葵偷偷瞄了瞄秋菀低头默默吃饭,看不出什么情绪来的白皙脸庞。
虽然看不出什么来,但冬葵想了想,觉得此时此刻,菀菀的心情肯定会很糟糕吧……
视线落在自己的碟子上,冬葵用筷子将自己碟子里的最后一块红烧肉夹起来,然后放进秋菀的碗里。
“菀菀,我有两块红烧肉,刚刚吃了一块了,还有一块,给你吧。”
冬葵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整张脸上都是笑意,看起来有点没心没肺的。
看着被冬葵放进自己碗里的红烧肉,秋菀顿了顿,方才若无其事道:“我不喜欢吃肉,你吃吧。”
连忙抬起手来,按住秋菀要将碗里的红烧肉夹给自己的筷子,冬葵笑着摇了摇头:“嘿嘿,没关系的,我吃一块就刚刚好,两块太腻了,你快吃吧。”
说着,面前的冬葵挥动着手里的筷子,又已经开始了大快朵颐。
秋菀有些心不在焉地拨着碗里的米饭,看着面前的冬葵,每天风风火火地上值,高高兴兴地吃饭,她忍不住想到,如果她每天都能跟冬葵一样开心,那该有多好啊……
低下头,吃了一口碗里的大米,秋菀的声音也有些低:“冬葵,谢谢你。”
吃罢午膳,时辰还早,秋菀一面走,一面用握成拳头的手慢慢捶着自己有点酸痛的肩膀,她在纠结,是该回去小睡一会,还是随便找个地方坐一下。
“秋菀!”
冷不丁,背后忽然有人叫她的名字,秋菀的脚步顿了一下,转过身去,看着站在回廊尽头的紫衣宫女。
见秋菀停住脚步,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却迟迟未动,紫衣宫女本就有点不耐烦的神情,更变得略显不善。
对着她挥了下手,紫衣宫女敷衍地简短道:“过来。”
秋菀走过去,不明所以地看着紫衣宫女:“香桂姐姐。”
紫衣宫女将手中提着的木桶递给秋菀,模样有点漫不经心的,好像这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喏,这个桶给你。”
“……”
看到被递到自己面前的木桶,秋菀想了一下,沉默了一下,却还是不明所以。
她一头雾水地看着紫衣宫女,茫然又疑惑地问道:“香桂姐姐,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紫衣宫女的语气有些不客气:“你傻啊?这都看不出来?我给你这个桶,当然是要你拿着它,去给御花园的牡丹花上花肥啊。”
说着,她更加不耐烦地将木桶往前递了递,示意秋菀赶紧接过去。
只是秋菀却没有如紫衣宫女所愿的那样,将木桶接到手里去。
垂眸看了一眼那只木桶,秋菀声音平静又和气,只听她问:“我有活要干的,而且,这又不是我该干的,为什么让我去呢?”
看了一眼秋菀垂着眼睛,低眉顺眼的模样,紫衣宫女越发不耐烦:“让你干个活,这么多废话。”
见她不发脾气,安静温吞,像是任人捏扁揉圆的泥人似的,紫衣宫女的气焰更盛几分。
只听她理直气壮地责问道:“丹桂身体不舒服,你帮帮她怎么了?你怎么这么冷血啊!”
掩在袖子里的手握了握拳,又松开,秋菀没说一句话,安静地转身就要离开。
她不喜欢同别人吵架,一看就是来找茬的更是如此。
紫衣宫女见秋菀转身要走,错愕之余,更觉得恼火。
她扬高了声音,呵斥道:“你给我站住!”
听到紫衣宫女这么说,秋菀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恍惚了一下。
这句话何其耳熟,短短十几天她都已经听到过两次了,果然是流年不利……
脚步只是微顿了一下,秋菀就又不闻不问地继续往前走了。
紫衣宫女原本见她驻足,还在心里得意了一下自己的威慑力,可还来不及太高兴,就又见秋菀抬步,继续往自己的反方向走去了。
沉了脸色,紫衣宫女快步流星地走到秋菀的面前,她个子比秋菀高些,阴沉着脸,看上去也更有气势一些。
拉住秋菀的袖子不让她继续走,紫衣宫女脸色阴沉,声音也阴沉:“我和丹桂刚刚去找管事姑姑了,管事姑姑也同意了,以后你和丹桂就换值了,这下总行了吧?”
秋菀被拦住,只能停下了脚步,听到紫衣宫女这么说,她抿了抿唇,方才道:“我去找管事姑姑。”
说罢,秋菀便绕过她,要往另外一条回廊走去。
听到秋菀这样说,紫衣宫女的脸色倏地变得很难看。
拉着秋菀衣袖的力道愈重,紫衣宫女诘声道:“你给我站住!”
秋菀力气小,又没有提防,被衣袖上骤然加重的手劲给拽了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看着紫衣宫女难看的脸色,咄咄逼人的模样,秋菀皱了皱眉,正要说些什么,那个紫衣宫女却忽然高高地抬起手来,一巴掌要往秋菀的脸上招呼去。
还好秋菀反应得快,转过头去,方才躲过这一巴掌。
再转过头来,一开口,秋菀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她问:“你……你干什么?”
紫衣宫女看着躲过自己那一巴掌的秋菀,冷哼了一声,语气不善地威胁道:“干什么?这里现在可没有谢云香了,你最好给我识时务点,别找打。”
说着,她松开抓着秋菀衣袖的手,重重地推搡了她一把,然后将木桶“咣当”扔在地上。
“快去干活!”
……
一年四季,秋菀最喜欢的就是春天,万物复苏,柳绿花红,好像不论哪里,处处都是生机。
可是,看着面前的木桶里的花肥,秋菀却忽然觉得,她也没有那么喜欢春天里那些娇艳美丽的花了。
声音很低地叹了一口气,秋菀捏住鼻子,认命地提起木桶来,往御花园里大片大片的牡丹花丛里走去。
现在是初春,牡丹花还没有开,秋菀的任务就是在这一大片牡丹花结出花骨朵之前,给它们全部都上好肥料。
宫里的花肥都是菜叶跟豆子沤成的,不知道被密封着放置了多少年了,味道“香飘十里”,非常让人一言难尽。
一只手捏着鼻子,一只手用长柄勺子将花肥培在牡丹花的花根上,秋菀在心里碎碎念。
虽然花肥的味道臭是臭了点,可是从前出宫去看灯会,街边小摊上不是还有卖臭豆腐的吗?臭豆腐吃的时候觉得好吃,花肥也是豆子做的,却觉得难以接受,也太奇怪了吧……
而且比起寒冬腊月去池塘里挖芙蕖,春暖花开的日子给牡丹花上肥料,好像也不是那么让人痛苦了吧……
在心里默默地安慰着自己,好不容易心里没有那么难过,那么难以接受了,可是秋菀的身体,却不如她的脑袋会骗人。
终于忍不住捂着口鼻,秋菀跑出牡丹花丛,速度比飞快地掠过花间的蝴蝶还要快。
半弯下身子,秋菀吐了个昏天暗地。
几乎把胆汁都要吐出来了,秋菀这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拍着自己的胸口,她慢慢地直起身来,满口尽是苦涩的味道。
晌午的日头有些晒,离太阳落山,好像还要好久。
秋菀眉头微皱,抬手用袖子擦了擦汗,心里想着或许这是第一天,所以她才会这么难以忍受。
以后时间久了,慢慢地,她会习惯的吧。
可是想到以后,秋菀阖了阖眼睛,心里忽然又不可避免地涌上了几分带着悲壮的、视死如归的痛苦来——
这才是第一天。
在牡丹花田的尽头处缓了缓,秋菀深吸了一口气,鼻腔里涌进来丝丝缕缕淡雅芬芳的花香,让备受折磨的秋菀觉得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顺着那丝丝缕缕的馥郁花香,秋菀看到了牡丹花田旁边,是一大片粉白的,随风摇曳的山茶花。
有和煦的东风吹拂而来,站在花田里,秋菀转过身去,面朝着山茶花,只觉得拂面而来的花香气息是那样的沁人心脾。
虽然知道偷懒只能偷一会,但秋菀却迟迟不愿意回去。
走到山茶花的花海里,秋菀安静地站了一会,忽然蹲下身去,从一株山茶花树下拾起一朵淡粉色,模样很是恬淡雅致的山茶花来。
她还是头一次知道山茶花落下的时候,原来是整朵整朵地从枝头凋谢呢。
层叠的花瓣好像繁丽的裙摆一样漂亮,这么美丽的花,就这样落在花树下,还真让人觉得有点可惜。
秋菀从衣袖里取出一方帕子来,将新落的,没有沾染泥土的几朵山茶花拾起来,放到帕子上。
把香气芬芳淡雅的花放在鼻尖嗅了一下,灵机一动似的,秋菀看着掌心里托着的花朵,原本略带愁容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笑意来。
一刻钟后。
发髻上别着几朵山茶花,两只耳朵上也分别戴着一朵,秋菀抽出一只手来,将系在脸颊上的帕子,与一个柳条与茶花做成的花环往上拉了拉,卡在鼻梁上。
秋菀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自己这么聪明绝顶。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次鼻端嗅到的,不再是花肥臭熏熏的味道,而是芬芳淡雅的山茶花的香气。
嗅着山茶花的香味,她眉眼弯弯地笑了一下,低头继续给牡丹花上花肥。
秋菀是个很容易满足,也很会自我安慰的人,虽然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的大晌午做活有点辛苦,但闻不到臭味,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想到从前听云香经常唱的那首曲子,秋菀情不自禁地也轻声哼唱了起来。
“圆月没有弦月尖,奴口没有郎口甜,何时有个甜哥哥,煮菜不用放油盐,生米当饭味也甜……”
心情变得像明媚的太阳,和煦的微风一样好,阴雨绵绵的难过方才被压下去一些,秋菀却忽然听到一道有些奇怪的声音。
像是锐利的羽/箭划过空气的破空声,又好像是敏捷的大鹏展翅的翱翔声,秋菀抬起手来,用袖子擦了擦汗,没怎么在意地转头去看。
还没有看清出现在自己身旁的那个东西是什么,秋菀的肩头,却骤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撕扯一般的疼痛。
不受控制的,秋菀被带着跌倒在地。
“啊!”
【📢作者有话说】
菀菀唱的那首歌是之前我看到过的一首山歌,然后我改了一点儿歌词,不是原创的,特此标注一下。
————————
今天白天大概率还有加更,感觉存稿都快被我发完了,不过最近我们这里疫情严重起来了,我们学校都在返乡,我也快要回家了,回家之后应该可以再存一些吧(应该)……
42 ? 受伤(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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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秋菀疼得眼前一黑, 险些昏过去,眼睛看向自己的肩膀,她看到有一只庞大的苍鹰, 正在凶狠地啄着自己的肩膀。
衣料开裂, 肩头的血肉也被撕扯开,秋菀抬起手来,有些虚弱地想要去挥开那只苍鹰, 只是她的力量实在太渺小, 也太无力了。
花田之外走进一个身穿苍青色圆领袍的少年来,秋菀以为这是听到动静, 前来搭救自己的人。
声音里满是痛苦,秋菀一面挥打着啄着自己肩膀的苍鹰,一面恳求, 像是溺水的人见到了救命的稻草。
“救……救我……”
可是谁知, 听到秋菀满带着痛苦的请求,走进花田的那个少年却双手环胸, 好整以暇又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肩头鲜血淋漓,明显不敌地在苍鹰的利爪下挣扎的模样。
就这样看着,见秋菀不似从前所见的那些知道自己越是挣扎,苍鹰就越会凶狠地啄着不放,便也绝望地放弃了挣扎的奴仆们一样, 贺明华的眼睛里,不由得闪过一丝兴味来。
懒洋洋地拍了下手,他神情愉快地看着花田里不断挣扎着, 反抗着的秋菀, 放声笑了起来:“有趣, 哈哈哈哈, 可真是有趣。”
他的面容生得俊秀,笑起来时看上去也是一个玉面小郎君,让人见了生不起一点讨厌与畏惧来。
只是,此时此刻让他开怀大笑的,血淋淋的场景,却又让人觉得他脸庞上的深深笑意,充满了邪气,那样地令人不寒而栗。
秋菀忍着肩头剧烈的疼痛,看了一眼站在花田里,袖手旁观甚至还将这一切当做是一场好戏的少年。
察觉到随着少年的笑声与叫好声,那只庞大的苍鹰的爪与喙,似是越发嗜血,越发凶残起来,她隐约猜到,这只苍鹰的主人,应该就是这个冷眼旁观的少年。
秋菀看着少年,忍着痛请求道:“这位公子,请你让你的鹰松口吧!”
贺明华原本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有些血/腥的一幕,倒在花丛里的那个倔强的小宫女,却忽然抬起头来眼中含着泪光看着自己。
在看清小宫女因为疼痛,失血过多,以及掩不住的慌乱与恐惧,而有些苍白的脸庞时,贺明华带着笑意的神色,忽然微怔了一下。
不过片刻,他便回过神来,墨色的眼眸中,那抹愉快又残忍的笑意也敛去了几分。
目光落在仍旧撕咬着秋菀的肩头的苍鹰身上,贺明华慵懒又冷冽地命令道:“阿苍,松口。”
这只畜生本就嗜血,又这么久都未曾得到主人的制止,此时此刻,像是失去了控制一般,连贺明华的命令都不闻不问。
看着花田里因为失血过多,与剧烈的疼痛,已经有些奄奄一息的秋菀,贺明华随手摘下身旁的一片花叶来,漠然不耐地掷向那只苍鹰的脖子。
“孽畜,松口!”
不过是一片小小的花叶,可被打中之后,原本凶猛异常的苍鹰却好似受了极重的一击一般,凄厉地惨叫着,摔落在花田里。
那片牡丹花叶,在少年的手中,赫然如一支强劲的羽/箭一般。
劫后余生,秋菀心有余悸地将自己蜷缩起来,然后用帕子捂住疼痛不止,仍在汩汩流血的肩膀。
好像对跌落在花田里,叫声有些凄厉的苍鹰毫不在意,贺明华走到秋菀的面前,蹲身下去,神情含笑地将一方干净的帕子取出,仿佛是要为秋菀擦拭身上的血迹。
避如蛇蝎一般,秋菀忽地侧过身去,躲开了贺明华手中的帕子。
看着秋菀不加掩饰的厌恶与警惕,贺明华手中的帕子在半空中顿了一下,旋即,他轻笑出声,好似一点都不在意她的冷漠,与无声的抵触。
只见他垂眸,慢条斯理地将帕子放回自己的衣袖中,有些冷冽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却意外的,好像艳阳都融不尽冰块的潺潺流水声一般和谐。
“这位姑娘,在下的鹰是只畜生,不懂得怜香惜玉,冲撞了姑娘,还望姑娘别跟它一般见识。”
“……”
秋菀看着少年这副人模狗样,笑意吟吟的样子,仿佛刚才放纵那只苍鹰将自己的肩膀啄得血肉模糊的人并不是他一般,只是抿唇沉默着,有些戒备地看着他。
压住心头的火气与恐惧,秋菀看着贺明华袖角繁复的纹饰,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奴婢别招惹主子。
然后在袖子里握了握拳头,另一只手捂着肩上的伤处,她站起身来。
低眉顺眼的,秋菀心里那个恨,却只能忍着,平静又冷漠道:“奴婢不敢。”
看到面前的小宫女低着头,绷着脸,眼睛里明明满是怒火,却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贺明华不禁勾唇笑了一下。
用手指有些轻佻地挑起小宫女苍白的脸庞,在看到她蓦然瞪大了的眼睛,与目光中流露出的厌恶,却并没有太多错愕后,贺明华唇角的笑意愈深。
视线有些放肆地落在秋菀的身上,贺明华笑着叹了一口气,语气好似是在惋惜,又好像只是想要调/戏她几句。
“模样生得倒是不错,怎么做这种粗活?真是暴殄天物。”
秋菀将衣袖里的拳头握得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还是神色愈冷地板着脸,一言不发地低着头想要绕开少年,离开这里。
你才是“物”呢!
贺明华看着秋菀板着脸,一声不吭的模样,目光里闪过一丝兴味来。
唇角微挑,眼睛也弯了一下,他微一侧身拦住秋菀的去路,低头在她耳畔有些轻慢地问:“不若在下向陛下求个恩典,将你纳进我府里,怎么样?”
好像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一样,贺明华话音刚落,就看到面前的小宫女,倏地往后退了一大步,看着他的目光里也满带着警惕与讨厌。
他看到小宫女苍白着一张足以称得上是倾国倾城的脸,声音有点冷地简短,压抑道:“公子,请您自重。”
见她这么不识抬举,还给自己甩脸色看,饶是贺明华觉得方才对她表现出来的隐忍有些感兴趣,此时此刻,神色也不由得冷了一下。
他出身名门,又是天之骄子,还未曾被人这样避如蛇蝎地嫌恶过。
眸色微沉,贺明华朝着秋菀的方向慢悠悠地又走了一步,笑得无害:“哦,倘若我不自重呢?姑娘又能拿我怎么样?”
“你……你……”
被少年越发放肆,近乎冒犯的目光从头到尾地扫量着,秋菀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忽地往后看了一眼。
好在这人是循着那只苍鹰而来,对她的戏弄好像也只是临时起意,并没有其他人跟着前来。
提起木桶,在贺明华还没反应过来,正等她“你”个所以然的时候,秋菀掉头就跑。
跑得比兔子还快。
看着秋菀急匆匆跑掉的背影,贺明华有一瞬间的错愕与意外,待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秋菀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花田的尽头处,再也看不到了。
想到小宫女那张美貌动人的脸,贺明华看着早已不见人影的花田尽头,忽然勾唇笑了一下,眼中的冷意也尽数散去。
美人有几分脾气,倒也让人觉得灵动可爱,可以原谅。
更何况……想到方才看到的小宫女在苍鹰的利爪下也不肯放弃挣扎的傻模样,与她满头的花,贺明华也转身离开,面色恢复了冷峻,却不禁轻声嗤笑了一下。
不过是个傻乎乎的小丫头,待到他查到她的名字,假以时日,熟络之后,用些绫罗珠玑哄哄,还怕拢不住她。
……
原本秋菀打算回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将伤口用清水擦拭一番,也就吃了这个哑巴亏了,不用上药。
可是用清水清洗了一下,伤口却疼得越发厉害起来,无可奈何,她只能硬着头皮去了太医院一趟。
走进太医院,漆木的药柜前有几个小药童正在低头捣药,看上去专心致志的,秋菀踌躇了一下,方才走上前。
面前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药童,安静的神情看上去有几分和气与好说话。
见秋菀走到自己的面前,小药童不由得抬起头来。
只见他看了一眼秋菀,停下了手中捣药的动作,从善如流地开口问道:“哪位主子差你来的?可有指名要哪位太医去?”
秋菀见他误会,摆了摆手,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回答道:“没有哪位主子让我来,我的肩膀受伤了,想来包扎一下。”
“哦。”
听到秋菀这样说,小药童脸上方才安静,专注,又和气的神情,变得有些不耐烦起来。
好像是在怨怪秋菀为什么不去找其他人,反而来打扰自己,小药童懒散地弯身,从药柜里翻找了一下,然后将一个纸包扔在药柜上。
“给你。”
说罢,小药童低下头,继续捣药,并不打算搭理秋菀的模样。
秋菀从荷包里数了几个碎银子,放在药柜上,然后拿着药离开。
肩膀仍旧在隐隐作痛,心情有点低落,也有点恼火,但更多的,是难以控制的心痛。
那个竟然敢在宫里纵容自己的苍鹰伤人的贵人,可真是可恶极了,她的银子,她好不容易才攒下来的银子!!
还没到下值的时辰,秋菀的房门,忽然被人鬼鬼祟祟,几下轻几下重,十分有节奏感地敲响了。
秋菀有些疑惑地走到门前,打开房门,冬葵着急的目光,立刻落在了她的身上。
只见冬葵满脸担忧与急躁地问:“菀菀,我听说你受伤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着,她抬手就要去摸秋菀的肩膀,秋菀没有提防,伤口一下子被她打了个正着。
“呃……”
看到秋菀面露痛苦,伸手移开自己落在她肩膀上的手,冬葵方才反应过来,秋菀的伤是在肩膀上。
连忙收回手去,有些愧疚与担心地看着秋菀,冬葵懊悔地问道:“菀菀,对不起,你没事吧?”
秋菀摇了摇头,脸色有些苍白:“没关系。”
走到房间里来,一眼就看到了搭放在桌上的带血的衣衫,冬葵转头去看秋菀的肩膀,着急地嚷了起来:“流了这么多血,还说没关系!你快坐下,我去找些纱布与伤药来,给你包扎一下。”
秋菀拍了拍冬葵的肩膀,想让她放心:“冬葵,你不用忙了,今天下午我已经去过一趟太医院,把伤口都包扎好了。”
听秋菀这么说,冬葵却仍旧忧心忡忡,她忍不住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菀菀,谁欺负你了?”
想到那个在宫里仍旧肆无忌惮,我行我素的少年,秋菀虽然并不知道他是谁,却也明白,那不是个好招惹的人。
不想让心直口快的冬葵被牵扯进来,秋菀摇了摇头,沉默着,什么都没说。
但是今天的冬葵却意外的聪明,看了看秋菀搭放在桌上的有些破损的衣衫,福至心灵一般,冬葵忽然“啊”了一声。
伸手掩了掩口,冬葵皱着眉头说道:“我听说,今天贺小将军带着他的苍鹰进宫来了,衣服上的破损看着就好像被啄的,难道是贺小将军的苍鹰?”
“贺小将军?”
秋菀重复了一遍冬葵的话,又想了想,方才想起这位贺小将军,是何方神圣来。
深感报仇无望,秋菀有些恹恹地趴在桌案上,肩膀上的疼痛,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无精打采的。
有气无力地点点头,秋菀道:“应该是他吧……”
可谁知,看到秋菀有些恹恹的神色,冬葵却没有第一时间安慰她,反倒十分庆幸似的拍了拍胸口,很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冬葵道:“好险啊!菀菀,你可真是福大命大!”
在秋菀无力的,有些疑惑的目光中,冬葵解释道:“你不知道,之前我听别人说,贺小将军养的那只苍鹰暴戾恣睢极了,只要尝到了血味,就咬着不肯松口,胃口大得连一头小羊都能吃掉。”
在描述东西的时候,冬葵总是有点夸张,此时此刻说起那只凶残的苍鹰,她就更是如此了。
只见她一脸不忍与唏嘘,继续道:“贺小将军又纵着那畜生,任由它四处为所欲为,谁敢拦他这个玉面阎罗?之前宫里有个小内侍不走运被它咬住了,险些丢了性命呢!”
听了冬葵的这一番话,秋菀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沉默了一下,忽然问:“贺小将军为什么要养这只苍鹰呢?”
冬葵叹道:“谁知道呢,我还听说,那只苍鹰每顿饭都要吃两只鸡,两只鸭,两只火腿,菀菀,你说他们这些做大官的奇不奇怪?给只残暴的鸟都吃这么好,我难道不比那只吓人的鸟善良聪明,伶俐能干吗?嘿嘿,其实我一顿饭,只要一只烧鸡就很满足了……”
许是因为肚子有点饿,冬葵说着说着,就忍不住说到了吃的上面。
说完这些话,冬葵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抓抓脑袋,对着秋菀眼睛弯弯地笑了一下。
秋菀低垂着眼睛,好像在想什么,并没有注意到冬葵话说到一半,就刹车不说了。
冬葵也不再说话,只是看着秋菀垂眸,神情沉静又有点怏怏不乐,白皙秀致的眉眼间轻笼愁绪的模样,有些怔愣出神。
她知道菀菀生得漂亮,不然也不会被太子殿下专宠了两年,惹得几乎整个宫里的小宫女都同仇敌忾地讨厌她“狐媚偏能惑主”。
可,同样是受伤,生病,为什么菀菀却仍旧看上去这样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呢?从前她发烧的时候,惨白着脸,照镜子或许会看到鬼。
就连面色苍白,气色不好,是这样有些病弱的模样,也依旧难掩这么美丽的容貌啊……
冬葵正在心里这样想着,忽然看到自己一直看着的秋菀抬起头来,带些郁闷地问道:“那,这么凶猛的苍鹰,贺小将军就不怕有一天,它会反过来撕咬到他自己身上吗?”
连忙回过神来,冬葵的眼神有些不自然地从秋菀的脸上移开,压着忽然跳得有点快的心脏,努力若无其事地回答:“当然不会了,菀菀,你没有听说过熬鹰吗?”
秋菀的神色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茫然。
“熬鹰?”
冬葵见秋菀不知道,比划着给她描述:“熬鹰就是把老鹰给关在笼子里,不给它吃的,不让它睡觉,一直熬到它的野性被磨灭,再也不会不听主人的话为止……”
秋菀闻言,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冬葵的错觉,在听到自己的描述后,菀菀身上的低气压好像越来越浓重了。
只听秋菀声音有些闷地低声道:“原来如此……”
她忽然觉得,自己跟这只苍鹰,在某种意义上,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房门“吱呦”一声被推开,在看到来人是谁之后,冬葵呆了一瞬,旋即跳似的从绣墩上起身,因为慌乱有些潦草地对陆沅行礼。
“奴婢给太子殿下请安。”
未曾料到会在这样一个风和日丽,批折子,看奏章,什么都行的下午,在这间小屋里见到最是励精图治,又很恪守规矩的太子殿下,秋菀在心里不无酸涩地想着,他亲自到卉苑来,可真是降尊纡贵呢!
可是心里赌气归赌气,秋菀还没有傻到不行礼,装看不到他,到头来反而她被抓到把柄的地步。
对着陆沅福了福身,秋菀就站直了身体,低垂着眼帘,像一块板正的,又沉默寡言的木头板。
他从前说过,私底下,她可以不跟他行礼来行礼去的。
如今,虽然是在私底下,但是她也跟他行礼了,看他能挑出她什么毛病来。
果不其然,陆沅看着沉默不语,好像一块背景板的秋菀,就这样站着没动,也一言不发。
两人就这样站着,僵持着,谁也不肯先跟谁说话。
秋菀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她将低垂的眼帘偷偷抬了一下,很快很快地瞟了陆沅一眼,她觉得陆沅肯定没有看到她这一眼。
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熟悉的好看的脸庞,此时此刻的他,不同于平日里光风霁月,待所有人都温和平易的模样。
只见陆沅脸上的神色很是冷淡,他整个人仿佛冒着寒气地站着,看都不看秋菀一眼。
也好像,并没有看到躬着身,正在向他行礼的冬葵。
没有得到主子的允许,自然不能擅自起身,冬葵僵在原地,只觉得自己腰很疼,还有些快要摔倒的危险。
对着主子失了仪态可以算是一件轻飘飘掀过的小事,也可以算是一件被骂被打然后被拖去掖庭的大事,可是不管小事还是大事,都要看主子的心情。
此时此刻,觉得自己迟钝又缺根筋的冬葵,也感觉到了太子殿下身上带着压迫感的低气压。
她倒没有别的想法,只是觉得自己实在太倒霉了,竟然赶上一向性子好的太子殿下,心情不好的时候。
难道,太子殿下想要她一直这样行礼,行到地老天荒吗?
除了冬葵自己,谁也猜不到她在心里的暗暗腹诽,而秋菀,心里也有点明白了为什么陆沅从进来,就一直一声不吭了。
他竟然拿冬葵威胁她。
他可真是个小人。
这是秋菀的脑海里,第一时间蹦出来的话,可是抬起眼睛来,看了看保持行礼的姿势一直不动,但身体却微有些轻颤的冬葵,她心里的赌气,忽然消了大半。
秋菀忽然觉得,自己好幼稚。
这半个月以来,朝思暮想,做梦也想,很想很想同陆沅和好的,明明是她自己,这会却这么别扭,实在像是耍小性子的幼稚的小孩子。
在心里轻声叹了一口气,秋菀的心里已经软了一半,打算原谅陆沅了。
可是冬葵在这里,她有点拉不下面子来,而且,这场无妄之灾牵连到冬葵,她也觉得有些抱歉。
于是,秋菀忽然开口,对冬葵道:“冬葵,你先回去吧。”
听到秋菀这样说,冬葵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正起身到一半,可是电光石火的倏然之间,她反应过来这是菀菀的话,不是太子殿下的话。
太子殿下还没说让她走,她不能走的。
可是……她起身都起到一半了,忽地又福身,太子殿下都沉默着一句话都没说,这是不是代表,太子殿下其实,也不反对她走?
冬葵纠结了一下,却没纠结出来个所以然。
不过,她刚刚那个傻愣愣的起身的动作,已经算是没规没矩了,太子殿下都没看到,把她当根草的模样,那她偷偷溜走,应该也问题不大吧?
心里这么想着,行动就这么去做,冬葵低着头,弯着身,绕开陆沅,脚步很轻地往门外走。
“啊!”
走到门前,眼看着就要出去了的冬葵,却好像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忽然又尖又短地叫了一声。
之所以那道叫声会这样短,是因为冬葵反应过来,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后僵在了当场。
见冬葵站在原地迟迟不动,惶恐的模样,秋菀不由得有些担心。
她忍不住问:“冬葵,你怎么了?”
半晌,秋菀才听到冬葵的声音,有些战战兢兢地响起:“这……这是贺小将军的那只鹰吗?怎……怎么被砍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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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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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 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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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上满是惶恐与恐惧的冬葵战战兢兢地打开房门, 走了出去。
在房门即将被阖上的时候,冬葵忍不住有些忧心忡忡地看了秋菀一眼,好像很是担忧忽然变得这样“暴戾”的太子殿下, 会对她做出什么心狠手辣的事情来一样。
而秋菀并没有看到冬葵目光里的担忧, 自然也猜不到她心里的想法,此时此刻,她正有点愣愣地看着门口那只被刀/剑所砍, 血淋淋一片, 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来的苍鹰。
发了会呆,待到回过神来, 秋菀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酸的。
看到秋菀收回视线,不再看门口那只已经死了的苍鹰,却垂下眼睛, 还是不看自己一眼, 陆沅的眸色微沉,哼了一声, 其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别扭。
只听他语气微冷道:“孤把那只苍鹰的皮给剥了。”
秋菀听到他冷淡的声音,心里越发难过,委屈之余,只觉得他莫名其妙。
又不是她去找他的,他还给她摆脸色看, 这是什么道理?
这么想着,秋菀也忍不住轻声哼了一下,语气有点不善, 但这已经是她忍了忍之后, 才能有的“心平气和”了。
秋菀垂着眼睛看自己的鞋尖, 气闷地低声道:“殿下何必为了奴婢, 跟贺小将军过不去。”
说罢,心里还是有点不解气,秋菀又闷闷地补充了一句:“一点都不值得……”
陆沅的声音听起来仍旧是冷冷的,像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吹拂的风。
只听他寥寥几字地冷声道:“值不值得,孤说了算。”
他这么不讲理,秋菀又不能骂他,忍不住偷偷地翻了个白眼,她不想看到他,于是想往厢房外面去。
打定主意离开之前,秋菀重重地又哼了一声。
被他气得抬步要走,可是厢房里的空间很是有限,她想要往门外去,就势必要跟他擦肩而过。
秋菀恼火地大步流星地往外走,陆沅没什么反应的冷淡模样,却在她走到他身旁的时候,忽然展臂,将她揽过,然后打横抱了起来。
错愕了一下,秋菀回过神来,她抬起脑袋,目光变得很是恼火地看着抱着自己,要往床榻上去的陆沅,又怒又气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禽/兽。
手脚并用,秋菀挣扎着想要踢开陆沅,然后从他身上跳下来。
因为她挣扎的幅度实在太大,陆沅也不由得垂下眼睛,眉心微皱地看着她。
秋菀看着垂眸望向自己的陆沅,他长而密的乌色眼睫像是小扇子一样,在眼下白皙的肌肤上落下浅淡的阴影,虽然目光里有些浅浅的冷淡与不耐,但却还是那么好看。
有一瞬间,秋菀觉得陆沅是故意这样的,他就是为了蛊惑她,勾/引她,让她忘了他对她乱发脾气,又一连半月对她不理不睬的事。
真是个狐狸精!
秋菀在心里这样腹诽,眼睛却一时半刻都舍不得从他的脸上移开。
她都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眼睛里刚刚弥漫上一阵失落与惆怅的伤感,一直垂眸看着她的陆沅,却忽然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他应该,大概,好像也很想她吧,不然,他的亲吻何以这样汹涌,辗转呢?
在心里这样想着,脑袋有些晕乎乎的,她真的被蛊惑了好久,直到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侧过脑袋,躲开了陆沅的亲吻,秋菀想到床榻里面去,可现实是,她整个人发软,连挣脱陆沅的力气都没有。
陆沅空出一只手来,挑着秋菀的下颔,低下头去,似乎又要继续吻她。
秋菀心里又气又急,想说的,忍不住一下子说了出来。
“你!你真无赖……登徒子!”
听到眼前的秋菀,忽然满脸怒气地这样说,陆沅手上的动作,不由得顿了一下。
因为太过于气愤,秋菀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的,她白皙的脸颊与耳垂更是被气红了一片,泛着淡淡的绯色。
见陆沅顿住了手中的动作,秋菀扭来扭去,仍旧不放弃从他身上离开。
虽然力道微弱,机会渺茫,但秋菀还是没有死心地跟他讲条件。
“你……你放开我!”
“不放。”
陆沅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平静,半分冷意都不再有,好像耍无赖都能耍得云淡风轻,理所当然。
说着,他低头,又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秋菀又被亲了一口,有些恼羞成怒地看着他,越发气恼道:“你真是个小人!我说原谅你了吗?谁准你抱我的!谁准你亲我的!”
听秋菀这样说,陆沅看着她,忽然弯眸笑了一下,无赖地将她抱得更紧了:“是你自己走到孤身边的。”
秋菀闻言,瞪圆了眼睛,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这么无赖。
方才好不容易抽出来的手指着他,白皙纤细的指尖因为愤怒,都不由得有些轻颤,秋菀一面挣着,一面气恼地嚷道:“你!你简直强词夺理!我是要出门去,不想再看到你……你!你还打我!”
听到秋菀这样说,陆沅眸色一暗,忽然伸手,在她的身上拍了一下。
秋菀越发羞恼地看着陆沅,想打回去,却被他抱着翻了个身,放在床上。
好像觉得她这副恼羞成怒,张牙舞爪的模样很可爱,陆沅有些忍俊不禁,不由得伸手,又拍了她一下。
“趴好。”
秋菀羞愤欲绝地看了陆沅一眼,觉得半个月没见,这人怎么沾染了这种不良癖好,竟然打她的……还不止打了她一次!
双手都没有了束缚,秋菀立刻想要转过身去,打回陆沅来,却又被镇/压住了。
她扭了扭身体,气道:“我不听你的!我要走!”
被握住了手腕,陆沅又够不到,一时半会没办法报仇,秋菀又恼火又无奈。
正看着陆沅,生着闷气,他忽然低头,靠近了她的脸颊。
在她下意识地眨了下眼睛,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陆沅忽然吻上了她的唇角。
不同于平日里,被他温柔又厮磨地吻着,他好像是在安抚她的情绪,秋菀过了好一会,方才从这个蛊惑了她的亲吻里回过神来。
启齿,余怒未消的秋菀想咬陆沅一口,可下一瞬,她马上就后悔自己这样做了。
因为她一张口,陆沅的唇舌就缠住了她的,长驱直入,连撬开她的牙关的功夫都给省了。
秋菀暗恼自己真是被他亲得晕头转向,昏了头了,眼下又被他逼得毫无招架之力,不由得委屈地呜咽了一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被松开,秋菀有些有气无力地看着他,眼角都有些泛红。
“呜,你就会欺负我,坏人……”
“这怎么算欺负你?”
陆沅低头,在秋菀涔着微微细汗的额角亲了一下,笑了笑,显然心情很好的模样。
秋菀没力气跟他争论,反正无论对错,他最会耍无赖了,争了也是白争。
哼了一声,她侧过头去不看他,手肘撑着床榻,想要坐起身来。
将她散落在耳畔的一缕碎发绾在耳后,陆沅拍了拍她的脊背,忽然道:“趴好,孤给你上药。”
秋菀闻言,起身的动作不由得顿了一下,只是口中的话,却仍旧带着些赌气的意味。
“下午的时候,我就上过药了,不用劳您的大驾,奴婢怕折寿……”
说归说,但从太医院拿来的药却不怎么有用,直到现在,她肩头受伤的地方,还在火辣辣地疼着,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见秋菀有些恹恹地趴在枕头上,不再动作,却也不再说话,陆沅伸手解开她的衣带,去看她肩上的伤口,沉默了片刻,忽然问:“还生气呢?”
听他这样问,秋菀只是哼了一声,话里赌气与难过的意味愈重。
“奴婢不敢。”
陆沅从天青色的小瓷瓶里取出伤药来,用棉花与柔软的纱布做成的棉签,将伤药涂抹在秋菀肩上的伤口上。
浅淡的药味弥漫在空气里,并不刺鼻,相反的,还有些沁人心脾。
秋菀只觉得肩头上被涂抹之处,传来一阵清凉的感觉,带着隐隐约约的刺痛。
只是陆沅手上涂抹伤药的动作既轻且柔,那点刺痛,倒也算不得什么。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秋菀都快忘了自己方才的那句抱怨了,一直静静地为她擦药的陆沅,却忽然出声哼了一声。
“不敢?”
伴随着他话音落下,秋菀的肩头,蓦地疼了一下。
她转过头去,很是怨念地看着他,眼眉皱得像是皱巴巴的核桃一般,看上去疼极了。
只听她道:“殿下,你轻点!”
陆沅垂眸看了秋菀一眼,手上为她继续擦药的动作未停,慢条斯理道:“孤看你胆子挺大的,对着孤都敢摆脸色,你不敢什么?说来给孤听听。”
秋菀听他这样说,觉得自己简直比哑巴吃黄连还委屈。
又转回头去,她看着他,有点恼地问:“殿下,您是属猪八戒的吗?怎么这么喜欢倒打一耙。”
“这次明明就是您莫名其妙乱发脾气,我哄你,你还凶我,真讨厌……嘶,你轻点!”
秋菀看着垂眸正为自己擦药,神色一派平静,看不出什么恼怒,却一言不发的陆沅,忽然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句话,有了更深的体会。
很有眼力见的,秋菀吞了吞谴责陆沅的话。
将侧着的脸颊放在枕头上,看着他微垂的眉眼,如画,也如她这半个月以来辗转难眠地想念的那样,发了会呆,待到回过神来的时候,秋菀忽然觉得鼻尖有点酸。
心里的怨气跟恼火终于尽数消散,开口,她声音闷闷地向他解释道:“我跟裴从简没什么,跟卫大哥也没什么……”
陆沅扫了秋菀一眼,看她有些闷闷的,焉头耷脑的模样,神色未变。
好像很轻描淡写的模样,陆沅“嗯”了一声,但眼眸中闪过的情绪,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卫大哥,叫的可真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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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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趴在枕头上, 陆沅话音刚落,秋菀张了张口,刚想要解释些什么, 却忍不住忽然“嘶”了一声, 皱起了眉头。
看着垂眸为自己上药的陆沅,秋菀有点欲哭无泪:“殿下,您想疼死我吗?”
陆沅却没有看她, 他垂着眼睛, 一面为她继续上药,一面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眉眼之间带着显而易见的低气压。
支起未曾受伤的手肘,托住自己的下颔,秋菀看着一副生闷气的模样的陆沅, 心里最后的一点怒气也褪去, 变成柔软得像是云彩,棉花的一片。
想了下, 她向他解释道:“那天遇到裴从简是因为他的婢女骗我说德妃娘娘要见我,所以我才去的,至于后来,我也猜不到他会喝醉了酒耍酒疯啊,而且算上上次, 我也不过才跟裴从简见过两次,您吃的什么飞醋啊?”
看陆沅仍旧绷着脸,低垂着眼帘, 一句话不说, 秋菀顿了顿, 还是决定同他说说, 她跟卫诚早就没什么关系了,根本就是他想得太多。
“如果您是因为我跟卫……卫诚见面生气,可是卫诚早就娶妻生子了,之前元宵节的时候,我还在灯会上请他们一家人吃过元宵呢,我也没见人家阿云生气……”
说着,秋菀又觉得自己很委屈,她放下手肘,将面颊放在枕头上,眼神有点埋怨地看着陆沅。
陆沅将手里的棉签收起来,放到床头的柜子上。
他看着秋菀,忽然道:“孤都知道。”
听他这样说,又想到这半个月以来,他对自己的不闻不问,冷漠相待,秋菀心里明明已经要原谅他了,可是却又忍不住,眼眶有点酸酸的。
侧过头去,秋菀吸了吸鼻子,轻声道:“哼,您都知道,还不分青红皂白对我发脾气,小气鬼,醋缸子……”
陆沅踢了鞋子,原本是要上床,听到秋菀这样说,他不由得挑了下眉,连上床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你再说?”
“我才不说呢,你让我说我就说?”
好像有点生气,秋菀伸手,想要挥开陆沅捏了捏自己脸颊的手。
看到秋菀气鼓鼓的模样,陆沅抿唇笑了一下,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对她道:“往里靠靠。”
秋菀不情不愿地看了他一眼:“还要我挪,你怎么不自己往里面去……”
虽然这样说,但秋菀还是慢吞吞地往里面挪了挪,为陆沅在床沿上留出一小片空来。
看着秋菀低垂着眉眼,明显情绪不高的模样,陆沅躺在她身边,侧过身去,将她揽进怀里。
下颔放在她的发顶上,近在咫尺的是她的呼吸,心跳,与熟悉的,浅淡的,芬芳的发香,陆沅亲了亲秋菀的头发,与她就这样躺在床上,静静地相拥了片刻。
忽然,陆沅轻声道:“孤只是一想到菀菀从前也像喜欢孤一样,喜欢过别人,心里就有些泛酸罢了。”
顿了顿,只听他继续道:“菀菀,对不起。”
秋菀听到陆沅这样说,不由得抬起头来,目光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他这个人看着温和端方,却那么聪明,那么会耍赖,糊弄人,又有那样高高在上的尊贵的身份,所以,这次秋菀心里虽然很委屈,但也没有想到,他会向她道歉。
诧异之后,秋菀低下头,将自己有点酸涩的眼睛,与一直绷着的脸颊,在他的衣襟上蹭了蹭。
“我没有,您不能诬陷我。”
说着,秋菀就觉得自己的鼻尖有点酸酸的。
她想哭,却抬起头来,看着陆沅,手指有些微不可察的紧张忐忑地攥住他的衣领,好像怕他不相信自己的话。
秋菀眼圈微红地看着陆沅,认真道:“我之前是喜欢过卫诚,可……可也只有那么一点,你怎么能说,我像喜欢你一样喜欢过他呢?你这是造谣,你知道吗?”
伸出手臂来,抱住陆沅的腰,秋菀的声音低低沉沉的,满带着委屈,像是无故被责备的垂着耳朵的兔子。
“我现在喜欢的,只有殿下一个人。”
陆沅低头,看到秋菀抬头看着自己。
红红的眼圈,长长的睫毛,濡湿的眼睛,澄澈又潋滟,他没有说话,只是靠过去,在她浓密卷长的湿润眼睫上亲了亲,然后辗转而下。
秋菀阖着眼睛,抬起自己的手臂来,环绕上陆沅的脖子,像是藤蔓柔顺地攀附着乔木一般,回应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沅才终于放开秋菀都有些肿的唇瓣,在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有点委屈地看着他的时候,他亲昵地安慰地亲了亲她的鼻尖。
却不料,原本乖乖的,予取予夺的秋菀,却忽然抬起头来,凑过去,在陆沅的下颔上咬了一下。
陆沅挑眉看着秋菀,捏住她的下颔,正想要亲回去,却见她的眼睛里,有泪光一闪而过。
他捧住她的脸,想用指腹擦去她眼尾的濡湿,她却忽然低头,将脸颊都埋进他的衣领里。
“殿下,你都不知道你那天有多凶,多吓人,还‘秋菀,孤让你松手’,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你真的不想要我了。”
秋菀的声音里满是哭腔,说到最后,更是忍不住,忽然哭出声来。
从未见过秋菀这样放声哭过,饶是向来少年老成,从容镇定,陆沅也不禁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将她抱在怀里,陆沅伸手,在她的脊背上轻轻拍着,安慰着,想要为她拭去眼泪。
“菀菀……”
秋菀执拗地将脸颊埋在陆沅的衣领上,不肯抬起头来,也不肯停下哭泣。
不过片刻,陆沅领口的绸料,就已经被她的眼泪给尽数打湿了。
隔着衣料,她闷闷的,带着哽咽的声音传来:“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呀?不要不理我,不要不要我,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改的。”
因为哭得太凶,她说话都有些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的。
陆沅摸着她的头发,亲了亲她泛红的耳垂,心疼地,温声细语地安慰她:“菀菀,别哭了。”
半个月以来的辗转难眠,愁肠百转,与相思难寄,勾起了这几年一直被她自欺欺人压着的忐忑不安,战战兢兢,秋菀越想,越觉得自己像是个可怜虫。
“你说你要做我的亲人,可你真的把我当亲人了吗?你有时候让我觉得,我跟贺小将军的那只苍鹰没什么区别,不过就是个喜欢的时候好好对待一些,随便给点什么好处,可只要不听话,做错了事,就可以弃如敝履,看都不看一眼的宠物罢了。”
“你这样折磨我,不就是想跟那个混蛋贺小将军一样,让我屈服,让我磨平性子,再也不会不听你的话吗?”
“可我怎么这么蠢,明明知道你是在折磨我,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屈从,想要努力变成你要的那个样子,因为我真的好喜欢你,好喜欢你。你知道吗?这半个月,别人怎么说怎么对我我都可以不理睬,因为我不在乎他们,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可只要一想到你不要我了,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的心里就像是被剜去了一块似的,好疼好疼……”
秋菀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着陆沅,好像是在质问他。
可是,她满面泪痕的可怜模样,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在说她长年埋在心里,说出来怕僭越,怕被讥讽,怕得不到回应的心里话。
陆沅低头,吻去秋菀眼角的眼泪,破天荒的,向来
PanPan
处事不惊,运筹帷幄的太子殿下,也会有这样一筹莫展的时候。
看着怀里哭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抽噎得厉害的秋菀,陆沅拍着她的脊梁,目光怜惜又懊悔,有些慌乱,有些无措,轻声细语地安慰她:“菀菀,对不起,都是孤的错,孤不应该对你发脾气,不要哭了……”
秋菀握着他宽大的衣袖,为自己擦眼泪,却不肯再同他说一句话。
终于,秋菀渐渐地止住了眼泪,陆沅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脊背,正想要低头,再亲一下她的唇角。
却忽然听到“砰”的一声,房门被重重地推开。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泪眼朦胧的秋菀下意识地看了过去,原本想要亲吻她的陆沅,也不由得顿了一下。
是谁这么会煞风景。
45 ? 清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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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葵站在门口, 脸上有害怕,有惶恐,但更多的, 却是带着悲壮的视死如归。
一进门, 冬葵就立刻颤着声音道:“殿下,菀菀就算哪里惹到您了,您……您也不能打她一个弱女子啊!”
怕自己中途没了勇气, 又怕被生气的太子殿下抓起来扔出去, 冬葵的话虽然颤着,却说得火急火燎的。
“冬葵……”
秋菀带着几分哽咽的声音微微沙哑, 却并没有如冬葵所想的那样,带着需要拯救的恐惧。
有些瑟瑟发抖的冬葵,不由得抬眼望去。
罗帷未落, 冬葵的目光, 不敢去看床榻上的太子殿下,只好傻愣愣地看着同样望向自己的菀菀。
只见她发髻微散, 衣衫微乱,眼圈红红的,看上去不像是被打了,反倒是像……
一个激灵,冬葵忽地想到了从前夏天的晚上, 在廊下打扇乘凉的时候,听其他宫女调笑着说起过的那些让人听了又羞又臊的窃窃低语。
但是这不还是白天吗……
冬葵的脸“唰”地一下子红了,又“唰”地一下子变得惨白, 脸上的神情, 也变得又惊又怕又窘。
此时此刻, 冬葵宁愿天上降道雷, 在地上劈个地缝让她钻进去才好。
飞快地转身,像是一道闪电一般,火急火燎推门进来的冬葵,匆匆出去的背影看上去有些慌不择路,落荒而逃。
“菀菀,殿……殿下他没打你啊……那……那你哭什么……我……我……我……我走了……”
冬葵害怕,着急得话都说不利落了,她简直欲哭无泪。
所幸陆沅抱着秋菀,一直没有转头去看冬葵,好像压根当她不存在,原本有点担心冬葵会被罚的秋菀,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
冬葵离开一会,想到方才自己的哭声,与一股脑全说出来的那些话,秋菀后知后觉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想了想,看着窗外还很明亮的天色,秋菀想要从床榻上坐起身来。
可是陆沅的手臂,却箍着她,一点都没有松动的迹象。
秋菀挣了几下,没什么用,她不由得气鼓鼓地看着陆沅,有些别扭地恼道:“松开,你勒疼我了。”
陆沅伸手,摸了摸她落在耳畔的头发,模样有点懒洋洋的,看上去好像有点困。
他问:“干什么去?”
秋菀的眼睛转了转,找了个理由:“我想去看看,冬葵怎么了。”
“她没事。”
“你又不是冬葵,你怎么知道的?她刚刚明明很反常的样子,跟平时一点都不一样……”
陆沅手上的动作一顿,他看着怀里的秋菀,语气不由自主有些不善:“你身边的人,怎么总是这种冒失的蠢东西。”
听他这样毫不客气地说,秋菀心里的火气腾地一下子烧了起来,她指着他,因为恼火,指尖都有些发颤:“你才蠢呢!放开我!”
看着忿忿不平的秋菀,陆沅点点头,完全不理会她幼稚的反驳,反倒嘲笑她:“嗯,看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也是有道理的。”
“你!”
秋菀又不能真的抽他一巴掌,只能愤愤地放下手,一面冷着脸跟他环着自己的手指较劲,一面说气话。
“那殿下以后别再来找我了,我这么蠢,这么笨,别人看到您来找我,说不定也在背后偷偷议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呢!”
陆沅听她这样说,脸上的神色虽然未变,但眼睛里,却显而易见地浮现出几分带着不耐意味的碎雪浮冰来。
他看着她,声音微冷地问:“我们刚和好,你又要为了不相干的人,跟孤吵架吗?”
秋菀看着他,委屈地争辩道:“明明是你先……”
眼中的不耐与冷意愈重,陆沅忽然松开揽着秋菀的腰的手臂,交叠的双臂枕在头下,平躺在床上。
他阖上眼睛,皱着的眉心里浮现着疲倦与懈怠,声音更是充满了不耐烦:“麻烦。”
秋菀看着他这副冷漠,好像要继续跟她冷暴力下去的模样,心里已经被尽数打消的难过,又涌了上来,眼眶更是不争气地有点酸。
默默地看着他片刻,秋菀吸了吸鼻子,忽然轻声道:“算了,你爱说就说吧,我不跟你争,也不跟你吵,我就当我自己是聋子,是哑巴。”
说着,秋菀从床榻上坐起身来,一面想要往床榻外面去,一面酸着鼻子,继续低声说话,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知道这么久了,你一直对我不理不睬的,心里肯定也有气,你想发脾气,就对我发吧。只是有一点,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不要迁怒别人,好不好?”
陆沅阖着眼睛,不知道是在装睡,还是真的睡着了。
不过,不管他是在装睡,还是真的睡着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都不会理会她。
秋菀犹豫着,想要伸手晃晃他的衣袖,可想了想,还是默不作声地缩回了自己的手。
她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正想要下床去,却不期然,陆沅忽然伸手,握住了她将要缩回去的手指。
“菀菀。”
看着睁开眼睛,神情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的陆沅,秋菀甩了甩自己被他握住的手指,想要挣开他。
她眼圈微红,绷着脸道:“好了,你骂我吧,你说我什么,我保证都不还口。”
陆沅看着秋菀,将她的手指放在唇畔亲了一下,又恢复了方才温声细语的模样,只是眉心的疲倦,却好像更浓重了。
“菀菀,对不起。”
秋菀看着他眉眼间的倦意,其实已经有点心软了,可不由自主的,她却说出了赌气的话:“不敢,该说对不起的人是奴婢才是,主子怎么会犯错……”
听秋菀这么说,陆沅不禁皱眉,扬高了声音,喝止住了她的话:“菀菀!”
如他所愿,秋菀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她点点头,“哦”了一声,学着他的模样破罐子破摔道:“殿下不愿意听,奴婢不说了就是了。”
平日里的秋菀向来都是乖巧温顺的,陆沅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不依不饶地耍过小性子。
只见她眼圈微红,望着他的目光看上去有点伤感,凝重。
“越是亲近的人,不越是应该相亲相爱,好好地对待对方吗?可你呢?你对别人都那么客气,那么守礼,唯独对我这么凶,我欠你的吗?”
“你不开心,不告诉我,我怎么安慰你?还是你觉得,我的事你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甚至……甚至还让人监视我,可你的事,我都不配知道,也不配安慰你?”
“你总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可我觉得,倘若说一万句对不起,下次还那么做,那这一万句对不起,也只是等于说了一万句废话。”
秋菀知道旁人口中向来最光风霁月,温和平易的太子殿下,其实骨子里一直都是很骄傲,很冷漠,甚至有些高高在上的傲慢的人。
但,这也不怪他。
倘若她生来养尊处优,娇生惯养,被所有人爱护,尊敬,畏惧,从未受过半分忤逆,她定然也会这样唯我独尊,眼睛里不揉沙子。
如果她永远只想做藏在他身后,见不得光,上不得台面,随时都会被丢弃的婢妾,她也会像一个安分守己的奴婢一样,尊敬他,畏惧他,对着这样的他唯唯诺诺。
可只怪他有时候对她太好,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沉溺在他对她的好里,痴心妄想地想要跟他一辈子在一起,成为可以与他一辈子执手的人,而不是他生命里过眼浮烟一样路过,不经意踩踏过的一株草芥。
秋菀希冀陆沅“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又胆怯他对她的喜欢,只是她会错了意的,须臾的“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方才,她说了那样顶撞,忤逆他的话,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发怒,会不会厌烦,会不会……因为觉得“麻烦”,再也不理会她。
秋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陆沅,不知道是不是经历了太多的失望,她竟是在等着他发脾气,或者冷着脸拂袖而去。
而这一次,她并不打算挽留他。
虽然只要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他,她就心痛得像刀绞。
可是,倘若他一直这样对她,他们两个一刀两断,不也是早晚的事吗?
长痛,短痛,最后痛的,都只有她一个人。
可是看着陆沅,等待了片刻,秋菀没有等到他说一句话,也没有见他有拂袖而去的打算,在她心里那抹微不可察的忐忑变得有些焦灼时,陆沅忽然起身,展臂将她揽入怀里。
秋菀怔愣了一下:“殿下,我……”
陆沅将脸颊埋在秋菀的颈窝里,小扇一样的眼睫微微轻颤着,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倦怠。
“之前没有来找你,是因为一点不想低头的自尊心,也因为……最近朝堂上冗杂的事很多,孤很累。”
顿了顿,将脸颊埋在她颈窝里的陆沅继续道:“菀菀,孤从前没给别人做过夫君,或许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好,伤害到了你,但孤保证,今后孤不会再让你难过了。”
说着,陆沅半抬起头来,乌润剔透如曜石一般的眸仁,看向听着这一番话,神色仍旧有些怔愣,但眼睛里却隐隐含着喜极而泣的泪光的秋菀。
他看着她,神色认真地轻声问:“再相信孤一次,好吗?”
将眼睛里的泪光压下,秋菀点点头,没有说话。
她伸手,抱住陆沅的脖颈,好像是在用行动,说那些因为羞怯而有些难以启齿,却坚定无转移的话。
陆沅将头倚靠在秋菀的肩上,也许久未再说话。
待到秋菀去看他的时候,方才发现,陆沅靠在自己的身上,阖着眼睛,好像已经沉沉入梦了。
在陆沅的鬓角亲了一下,秋菀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轻轻晃了晃,在他耳畔道:“殿下,你躺下睡吧。”
陆沅睁开眼睛,有些睡眼惺忪地看着秋菀,神色看上去有点迷迷蒙蒙的,让秋菀的心,好像被微风吹拂得晃晃悠悠的云彩一样,轻飘飘,软绵绵的。
或许最近陆沅都没有过什么好眠,他看上去有些睡迷糊了的模样,很像是一只傻乎乎,一心只想要睡觉的兔子。
秋菀心软地看着陆沅阖着眼睛,仍旧带着倦怠的,微微皱起的眉心,忽然开口道:“殿下,我帮你捏捏太阳穴吧。”
睡意正浓的陆沅微微颔首,然后幅度很轻地侧了侧头,在她的手背上亲了一下。
“嗯,谢谢菀菀。”
秋菀抿唇笑了一下,柔和又依稀带着羞怯的目光,默默地落在渐渐沉入梦中,一句话都不再说的陆沅的脸庞上。
沉睡之中,陆沅却仍旧微皱着眉头,好像有什么难题,在睡梦中也不能放下的模样。
看着陆沅笼着烦恼的眉眼,秋菀唇畔的笑意,也不禁散去了几分。
她的心里,忽地涌上许多心疼来。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要做些什么帮他,为他分担烦恼。
她不想只作为他身边,攀附乔木一样的藤蔓,可观赏,可怡情,就是不能与他并肩而立,不能为有时候也会迷惘,难过的他遮风挡雨,做他的避风港。
一直以来,都是他在保护她,帮助她。
她努力地读书明理,努力地让自己聪明起来,努力地想要变成他想要的模样,就是为了跟他一样,也可以保护,帮助她爱的他。
虽然许多年之后回头看,她的这些举动,都傻得像是脑子进了水,自以为是得可笑,可怜。
但彼时,这是对陆沅一心热诚,纯粹,与眷恋的秋菀,唯一能想到的,也是唯一能做到的事。
……
入夏以来,去年冬天方才大病初愈的皇上,又断断续续地生过几场病。
他的身子骨好像已经很不好了,可是脑袋里,却还有很多突发奇想的想法。
这几天要宫中栽种奇花异卉,过几天又要地方上搜寻瑞兽奇石,更不必说,虽然一经推行,在朝堂上激起千层浪,许多大臣反对,却仍旧得以兴修的摘星楼,更是如雨后春笋一般,栋栋高楼平地起。
在大臣们无可奈何的叹息中,百姓们千辛万苦的汗与泪中,满载着从民间搜罗而来的奇珍异宝,以十舰一纲的航船,从大燕辽阔的南北疆域,水路陆路,运往京城的皇宫,舳舻千里,几个月络绎不绝。
原本民间默默屈从的隐忍,在夏季一场突如其来的洪灾,肆虐的洪水,一片生灵涂炭中,变得怨声载道起来。
甚至在山高皇帝远的清州,许多人的亲人或是被暴虐的洪水卷走淹死,或是没有粮食吃饿死,自己也成为无家可归的流民,干脆拉起暴君无道,造反有理的幌子,揭竿而起。
零散弱小,但数量渐渐增多的起义,以清州为中心,蔓延在洪灾发生的每个地方。
没人知道这是一个朝代衰落,新的朝代将要更迭的开始,还是这个已经经历了数代皇帝的国家陷入谷底,将要触底反弹,重新焕发生机之前,所必须经历的低潮。
只是不论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身处在深深的宫阙之中,永远被四角的天空禁锢着,里面的人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也听不到外面的音讯。
在得知陆沅将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起身去清州的时候,秋菀费了好大力气,方才打听来了寥寥无几的消息。
可是只这些不多的消息,就已经让秋菀很是忧心忡忡了。
朱窗半开,凉爽的晚风吹拂进来,案上的灯盏轻曳着,舞动着的温暖的明亮的灯光,落在正看着手里的书卷的陆沅身上。
秋菀坐在陆沅身边,抱着他的手臂,依偎在他身上,仰着脸颊,有点眼巴巴地看着他。
白天的时候,秋菀就已经帮陆沅将所有的行李,都收拾好了。
虽然她收拾得磨磨蹭蹭的,但这次去清州,陆沅本来要带的东西就不多,而且她又一连收拾了好几天,拖到最后,最终还是没有理由再继续拖延下去了。
可是,行李虽然已经收拾好了,秋菀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劝说陆沅放弃去清州。
因为她打听来的那些消息,无不显示着陆沅此行去清州,是一件危险重重,凶多吉少的事。
许是因为秋菀欲言又止,带着浓重的担忧与怅惘的目光注视得太久,原本正在看书的陆沅,不由得低头,也向她看去。
伸手,摸了摸秋菀的发髻,陆沅口中说着带着责备意味的话,但唇畔微弯的一抹笑意,却看上去受用极了。
“不好好看书,看我干什么?”
秋菀看着陆沅,眼尾微垂,默不作声,神情有些落寞难过,像是被人遗弃了的小狗狗一样。
见她只是看着自己,却一句话都不说,脸上的神色也有点伤感,可怜的模样,陆沅不禁放下手里的书卷,伸手,轻晃了一下她的肩膀。
他有些担心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菀菀?”
侧过头去,秋菀压了压听到他的声音,忽地有点酸的鼻尖,与险些盈眶而出的眼泪。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转头又看着他,忽然问:“殿下,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陆沅看着焉头耷脑,闷闷不乐的秋菀。
看上去,她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
伸手,用屈起的指节在秋菀有点泛红的鼻尖上刮了一下,陆沅想要逗她开心一点,于是展臂将她抱在怀里,笑着问道:“怎么?我还没走,菀菀就开始舍不得我了?”
秋菀将脸颊埋进陆沅的怀里,落落大方地承认了,声音却闷闷的。
“嗯。”
说罢,秋菀将自己手里的书卷扔在一边,主动地坐到陆沅的身上,两只胳膊,也紧紧地环住他的腰。
她抱着他,沉默了一下,方才轻声道:“殿下,你能不能不去清州呀?我听他们说,清州现在洪水正泛滥,那里的老百姓吃不上饭,也喝不上干净水,他们还说,这样大的洪水之后,很可能会发生瘟疫的,清州那么危险,万一……”
万一什么,像是一个忌讳,秋菀立刻停住不说了。
她抬手,用衣袖掩了掩口,神情中的懊悔与低落显而易见。
陆沅看了看秋菀,伸手,将她掩在唇畔的手握住,这才发现,她刚刚用力地咬了自己一口。
隔着一层衣料,秋菀白皙如玉的手腕上,那道鲜明的红色齿痕,仍旧被咬得有些触目惊心,可见方才她用了多大的力气。
陆沅握着她的手腕,神情中浮现出一抹心疼,不解,与无可奈何来,他眉心微皱地问她:“菀菀,你这是干什么?”
将下颔放在陆沅的肩上,秋菀好像半点都不在意手腕上的伤痕,声音有点闷声闷气的。
“殿下,我害怕。”
顿了顿,看着正垂眸,为自己手腕上的伤痕上药的陆沅,秋菀闷闷地继续道:“我知道我很自私,可是陛下明明有那么多孩子,也有那么多臣子,为什么偏偏要让你去清州呢?”
“你又不是神仙,变个法术就能将洪水给治好了,就算你去了有什么用呀?殿下,你还是去求求陛下,让他老人家收回成命,不要让你去清州了吧。”
一股脑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秋菀眼巴巴地看着陆沅,希望他能听自己的劝。
可是,秋菀没等到陆沅答应自己的请求,反倒见他闻言,顿了一下,然后目光澄明地看着她。
陆沅的沉默,似是在踌躇该不该告诉秋菀这件事一般。
他不想为了木已成舟的事,让她更加难过。
看到陆沅有些迟疑的模样,秋菀的目光中,不由得有疑惑一闪而过。
片刻之后,秋菀听到他说:“菀菀,是我跟父皇请命,要去清州赈灾的。”
听到陆沅这样说,秋菀好像怔愣了一下。
她皱了皱眉,好像听明白了他的话,又好像没太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代表了什么。
半晌,秋菀看着陆沅,有些愣愣地问:“是因为你与陛下总是吵架,觉得他讨厌,不想再看到他吗?”
这句话说得傻乎乎的,又好像有点忤逆犯上的意思。
饶是秋菀觉得自己不聪明,话音落下,她也不禁觉得此话欠妥,然后抬手捂了捂自己的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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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 离京
◎晋江文学城独发◎
反应过来这是在宣华殿, 面前的人是陆沅之后,秋菀放下捂着嘴的手,目光有点哀怨地看着他。
说真的, 秋菀未曾料到, 陆沅这次去清州,是他自己要去的。
那样危险的地方,他是个傻瓜吗?
眼圈不知不觉地红了起来, 泪花也在眼眶里打个转, 秋菀看着陆沅,赌气地一句话也不想跟他说。
看着神色难过又恼火的小姑娘, 与她只是默默垂泪,一句话也不说的倔强模样,陆沅的目光里闪过一抹无奈与怜惜来, 他低头, 亲了亲秋菀的鬓角。
秋菀心里有气,偏过头去, 躲开了正在亲吻着自己的陆沅。
陆沅见她这样生气,冷漠,却一点都不见恼色,抱着秋菀坐了一会,他握住她想要挥开他的手, 与她十指相扣。
原本秋菀是要挣开他的,可是他的力气太大,太不容抗拒, 秋菀挣了挣, 却没挣脱开。
气鼓鼓地看着陆沅, 秋菀赌气道:“你放开我, 我困死了,要回卉苑睡觉。”
陆沅将握着的她的手放在唇畔亲了一下,目光中带着些无奈与纵容,十分好脾气地温声细语地哄她:“菀菀,别生气了,孤让你随便打,消消气,好不好?”
秋菀绷着脸,声音越发冷漠:“不敢。”
看着她红红的眼圈,微冷的神情,陆沅知道,这一次自己的先斩后奏,是真的很让小姑娘恼火,伤心。
垂眸看着她,陆沅沉默了一下,忽然,秋菀听到他贴着自己的脸颊,叹了一口气。
“身为储君,孤很骄傲能有这样的身份,能在将来拥有整个大燕,可同样的,在其位,谋其职,孤不能只躲在宫里,装缩头乌龟,享受着钟鸣鼎食,却对哀鸿遍野的灾区视若无睹。”
握着她的手晃了一下,陆沅看着秋菀,顿了顿,继续道:“去清州赈灾,是孤的责任。”
陆沅将去清州的危险轻描淡写,甚至一笔掩过,可秋菀也不是傻瓜,几句话就能被糊弄过去。
听出他去意已决,自己就是流再多眼泪,哭得再凄惨可怜,他也不会回心转意,可是秋菀,却还是这么没出息地控制不住自己。
泪眼婆娑地看了他一眼,秋菀侧过头去,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软弱的模样。
她仍旧有些恼地闷声道:“就你道理多,反正我说不过你。”
虽然气恼,但想到危险重重的清州,秋菀的心里,更多的情绪是害怕,担忧,难过。
“我只知道,别人都是想破了头想从那种地方逃命出来,就你傻,还自己请命要去,你……你想过我没有?”
秋菀说着,一行眼泪,从眼睛里落了下来,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簌簌而落。
她看着陆沅,泪水落得又凶又急。
虽然秋菀也不想让自己看起来软弱,无力,离了陆沅就不能活。
可是,她能骗别人,骗自己,却骗不过自己的心,一想到万一他在清州出事了,她就心疼得像是有刀在绞。
可这还只是想想,如果他真的……
秋菀闷不吭声地看着陆沅,豆大的眼泪不断地落下,砸在他的衣襟上,像是止不住的大雨。
陆沅为她拭去脸上的眼泪,疼惜地安慰她:“我不是一个人去,而且清州当地,也有接应的赈灾治水的官员,没有你想的那么危险,菀菀,我保证,立冬之前,肯定会回来。”
他保证的话,秋菀有点不相信。
洪灾如果一直肆虐下去,依照他的性子,与方才那些话中的意思,他怎么可能不顾灾区,不顾那些流民,返回京城来。
虽然知道那些流民如今身在水深火热之中,自己这样只顾虑他,只顾及儿女情长,未免有些太过于自私。
但道理秋菀都知道,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埋怨陆沅,不想理他。
“菀菀。”
秋菀闷不吭声,一句话都不说。
“菀菀。”
陆沅连着叫了秋菀的名字好几声,她都垂着脑袋,眉眼低垂,不声不响的。
“菀菀。”
抬起头来,瞪了陆沅一眼,秋菀垂头丧气地赌气道:“你别跟我说话了,我不想理你。”
说着,秋菀想要从陆沅的身上下去,看上去,她想要离开。
陆沅握着她的手,执着地不肯放开,声音仍旧温和,却带着些无奈。
“菀菀。”
被陆沅抱着,挣脱不开,秋菀的心里,忽然又涌上了几分火气。
她看着他,红着眼睛气恼道:“你放开我!你非要让我气死,担心死,你才高兴,是吗?”
“菀菀。”
看着陆沅眼睛里的心疼,无奈,秋菀明明知道伤心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却忍不住,想要说些让他听了,也会难过的话。
“别跟我说话,我讨厌你。”
秋菀挣脱不开陆沅,于是赌气地将面颊埋在他的衣襟之中。
她宁可嘴硬地说完伤害自己,也伤害他的话,然后自己默默垂泪,默默难过,任由泪水渐渐打湿了他的衣服,也不肯再看他一眼。
对秋菀一时难以接受,气他恼他的反应,陆沅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与她一样沉默着。
他的手,一直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与脊梁,好像是因为即将离开的温存与不舍,又好像是在安慰她。
……
陆沅离开京城,动身前往清州的那一日,是一个阴雨绵绵的下雨天。
烟雨氤氲,有燕子斜斜地低飞在蒙蒙的雨雾之中,更显得天地辽阔又寂寞。
站在城门前的一个角落里,看了看蒙蒙雨雾中辞别陆沅,笼着袍袖,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地赞颂着他的诸位大臣们,秋菀整个人,都显得异常的沉默。
她好像被笼罩进了这个阴雨绵绵的天气里,看上去沉闷又低落。
可是她安静地垂眸,温婉莹润的模样,又像是这幅烟雨水墨画里,一处文雅恬淡,美丽动人的风景。
平日里擅长应付这些大臣们的陆沅,目光在看到近乎缩在墙角里,低着头,没什么存在感的秋菀之后,不由得停顿了下来。
大臣们惯会察言观色,自然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陆沅的出神。
看到一直听着他们的称颂,沉静的面庞端方如玉,看上去与平日里一般温和平易,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忽然有些心不在焉起来,大臣们的目光,不由得顺着陆沅看去的方向,有些好奇地也张望了过去。
只是还没有等到他们看清那个方向,让太子殿下方才看着,忽然出了一下神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太子殿下的目光,就已经收了回来,淡淡地扫过他们的身上。
饶是大臣们在朝堂上见惯了风雨,又向来知道太子殿下性子温良,不会轻易责罚于人。
此时察觉到太子殿下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们的心头也不由得微跳了一下,赶紧收回视线来,不敢继续窥探。
被撞破揣摩太子殿下的心意,大臣们的心里都有些七上八下的,连同方才口若悬河的赞颂,都因为心里的惶恐,而少了许多。
正担心太子殿下责罚,忽然听到一道温朗的声音,不带什么怒气地响起。
“诸位大人还有别的事吗?”
大臣们悄悄抬眼,看了看太子殿下,只见他恍若未察方才他们的逾矩,神情温和,滴水不漏,并无不虞之色。
甚至冠玉一般端方又俊朗的脸庞上,还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来,剑眉星目,眼眸弯弯,有着少年人的温良稚气。
虽然平日里太子殿下就是个和气的人,但此时此刻,看到他脸上显而易见,发自内心的笑容,大臣们不由得还是有些受宠若惊。
而更加令大臣们觉得受宠若惊,诚惶诚恐的,是紧接着,陆沅微微一笑,所说的话:“没有别的事,就各自归家吧,虽然是夏天,但这样冒雨,也难免会受风寒。”
说罢,好似担心这些大臣们会顾及着君臣之礼,不肯先自己离开,陆沅的目光已经看向了墙角的秋菀,却还是眼眸微弯地补充了一句:“孤还有别的事,就不留诸位大人了。”
原本听着太子殿下关怀的话,心中十分感动与温暖的大臣们,闻言,好像觉得太子殿下的话里,有几分……催促他们快些离开的意思?
错觉,应当是错觉。
直到转身,各自往自家的轿辇里去,遮挡了落在身上的蒙蒙细雨,其中一个大臣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忽然看到了城门口,仍旧没有离开的陆沅,与他身旁的秋菀。
将要放下车帘的手顿了一下,那个大臣看着秋菀,有些疑惑地问道:“那位姑娘是谁?方才怎么没有注意到。”
旁边轿辇上的同僚顺着他正在看的方向看了一眼,脸上毫无诧异的模样,显然早已看到了这一幕。
看了看城门口站着的太子殿下,与那个低着头看不清楚长相的小丫头,以及太子殿下说着话,唇畔愈深的笑意,同僚忽然有些恍然大悟,方才太子殿下的话里,为何会有催促的意味。
他心下了然,回过神来,方才向旁边轿辇上的大臣道:“听说太子殿下极为宠爱一个侍奉笔墨的宫婢,还曾经多次带她去温泉宫,想来应该就是这个丫头了。”
这位同僚解释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其他大臣们也听到他的话。
其他大臣们闻言,看着城门口的两人,不由得各怀心思地沉默了下去。
毕竟,太子殿下对一个卑贱的宫女这样百般宠爱,虽然传出去,未免有些有损清誉,但也轮不到他们来置喙。
只是片刻之后,沉默了下去的大臣们,看着忽然展臂,将秋菀拉进怀里,亲了一下她的手的陆沅,不约而同都睁大了眼睛,倒抽了一口凉气。
“光天化日之下,就这样……就这样……这个妖女,实在是红颜祸水啊!”
话虽如此,但看着抬起头来的秋菀,也有人不由得感叹:“这般姿色,怪不得勾得太子殿下都不能自已。”
这话说得上不得台面,而且有妄议皇室之嫌。
所以,在这位大臣的话音落下之后,许久,其他大臣们虽然仍旧各怀心思,目光也很复杂,却都没有再置一词。
……
密密斜织着的雨雾像是牛毛一般,落在人身上,秋菀站在城门前的墙角边,低着头,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阵阵寒意。
伸出手来,放在唇畔哈了一口热气,秋菀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回去了,脑袋上,却忽然落下了一片淡青色的阴影。
她抬起头来看了看,原来是一把撑在自己头上的绸伞。
收回视线,看着站在面前,背后尽是氤氲烟雨,正眼眸弯弯地望着自己的陆沅,秋菀本来有点黯淡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
“殿下……”
她惊喜地叫了他一声,旋即,又捂了捂嘴,有点紧张地看了看他的身后。
在看到那些大人们已经冒着雨,脚步匆匆地离开了,秋菀方才松了一口气。
看着神色如释重负,眉眼间的沉郁也消散了许多的秋菀,陆沅不禁抬手,敲了敲她白皙如玉的前额。
“方才想什么呢?垂头丧气的。”
忽然被敲了一下,秋菀有点郁闷地看着陆沅。
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听他这样问,神情中的郁闷之色不由得愈发重了起来。
轻声叹了一口气,秋菀有点无可奈何地哼了一声:“那些大人们的话可真多,我还以为没办法把这个给你了呢。”
说着,秋菀垂下脑袋,从衣袖里取出一个天青色的,荷包模样的小布包来,有点献宝似的,眼睛亮晶晶地递到陆沅的面前。
目光里满是藏不住的雀跃,与求表扬的期待,秋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陆沅,眼巴巴道:“殿下,这是我给你做的药包,可以保佑你这次去清州,平安顺遂的。”
从秋菀的手里接过药包来,陆沅明明看出了她目光里流露出来的期待,却故意装模作样。
“嗯?”
将药包翻来覆去地看了看,陆沅脸上的神色,在片刻的疑惑之后,化作了掩饰不住的嫌弃。
他很直接地皱眉道:“好丑。”
听他这么嫌弃自己的劳动成果,秋菀不由得有点生气。
她恼道:“哼!还给我,我扔了去!好心当作驴肝肺!”
见小姑娘面露恼色,要夺回药包去,陆沅展了展手臂,将手里的药包给举高了一点,脸上嫌弃的神色,忽地化作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踮着脚尖,秋菀也够不到陆沅举着的药包。
她本来就郁闷,恼火,在看到陆沅脸上的笑容,反应过来他是在戏弄她之后,她不由得更加生气了。
冷下神情,秋菀不再够那只药包,她想要转身离开,再也不搭理陆沅了。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身前的陆沅勾着腰肢,揽进了怀中。
秋菀本来踮着脚尖,因为要夺那只药包,所以离陆沅很近。
这样一来,被他揽进怀里,反倒好似她方才是在主动向他投怀送抱一样。
秋菀越发郁闷,报复似的,她伸手想要去打他,却被中途握住了往上挥去的手指。
“逗你的,只要是菀菀做的,不管什么样,孤都喜欢。”
陆沅说着,将握着的秋菀的手,放在唇畔亲了一下,带着笑意的声音,透过胸腔传到被他抱在怀中的秋菀的耳边,闷闷地微震着,让她的心,忽然软了下去。
想到分别在即,饶是陆沅已经说了哄她的话,秋菀脸上黯淡的神色,却仍旧不见好转。
沉默了片刻,秋菀将脸颊靠在陆沅的身上,忽然伸手,握住了他另外一只拿着药包的手。
与他十指相扣,秋菀声音有点低地解释道:“药包是保佑你平平安安,邪毒不侵的,丑点怎么了?我昨天晚上可是熬夜熬到丑时才做好的,那么辛苦,你不许不戴,嗯……等你回来,我要检查的。”
许是觉得自己这样说话太轻声轻气,威慑不到陆沅,秋菀顿了一下,忽然抬头看着他,目光与语气都凶巴巴的。
“你要是偷偷扔了,或者‘不小心’找不到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看着脸上浮现出阴恻恻的神情,威胁之意表达得很明显的秋菀,陆沅有些忍俊不禁。
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陆沅笑问:“你怎么这么凶?”
秋菀侧过头去,想要躲开他的手。
“哼……”
陆沅垂眸,唇角始终弯着一抹浅浅的,上扬的弧度,将手中的药包收进衣袖里,他忽然低头,亲了亲秋菀的脸颊。
“放心吧,孤会时时刻刻将这个药包戴在身上的,就像不管在哪里,孤都会时时刻刻地想着菀菀。”
秋菀原本绷着脸,闻言,因为微冷的风雨天气,而泛着些凉意的脸颊,腾地一下子烧了起来。
她抬头,红着脸颊看了陆沅一眼,目光里带着难为情的羞怯,与几分嗔怪。
默不作声地握着陆沅的手,秋菀脸颊红红地拉着他,往稍微偏僻点,人少点的地方去。
“菀菀,你要去哪儿?”
“讨厌。”
秋菀见他还好意思问,脸上的神色更是满是笑意,不由得越发嗔怒起来。
她站住,语气有点凶:“旁边有那么多人,你说那么肉麻的话,都不会觉得害羞吗?”
倘若不是此时此刻,她连耳朵都是红彤彤的,像是小兔子一样,或许看上去,她生气的模样,还真的有几分气势。
可是,看着秋菀白皙泛粉,好像艳丽的灼灼桃花,飘落在洁白的瓷器一般的耳朵,陆沅心里却觉得柔软极了。
点点头,陆沅伸手,笑着捏了捏她的耳垂。
“看来我们家菀菀是真的长成大姑娘了,在人前,都知道害羞了。”
秋菀哼了一声,刚想反驳自己本来就不小了,却忽然听陆沅话锋一转,笑着继续道:“只是昨天晚上那个缠人,又不知羞的小姑娘,孤却有点记不得是谁了……”
看着他揶揄的模样,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秋菀的脸颊,腾地一下子烧得更厉害了。
她瞪了他一眼,有点恼羞成怒:“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走了!”
陆沅握住她的手不放,笑着喊了一声她的名字:“菀菀。”
“哼!”
秋菀本来就没打算真的走,回握住陆沅的手,想到即将就要面临的分别,她只觉得鼻尖酸酸的。
敛去了脸上生气的神色,秋菀的目光,有些担心,有些不舍地看着陆沅。
她忍不住叮嘱道:“殿下,你一定要保重好自己,平平安安地回来,我在宫里等着你,你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回来。不然……不然等我二十岁了,我就出宫去,随便找个好人家嫁了……”
许是因为传闻中的现在的清州太可怕了,这几日,秋菀总有些心慌意乱,惴惴不安的。
所以,说到最后,或许是因为太忧心忡忡了,她的脑袋里乱糟糟的,尽是惶恐,连话都说得有点语无伦次。
看出秋菀的担心来,陆沅抬手,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敲了一下,想要逗她开心一点。
“你再说?”
秋菀执着地抓住陆沅宽大的袖角,目光里有不舍,有担心,但更多的,却是近乎祈求的恳切。
她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拉着他的袖角晃了晃,轻声问道:“不想让我嫁给别人,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好不好?”
陆沅低头,亲了亲秋菀泛红的眼睛,然后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好。”
伸手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痕,陆沅心疼地看着怀里的小姑娘,放柔了声音安慰她:“菀菀,别哭了。”
秋菀吸了吸鼻子,不肯承认地摇了摇头:“我才没哭呢。”
被他抱在怀里,寒凉的雨天好像都没有那么冷了。
半晌,不经意侧过视线的秋菀,望见了不远处发现自己的目光看了过去,立刻流露出或避嫌,或鄙夷的神色,但不谋而合,都匆匆移开了眼睛的大人们。
秋菀不知道八卦与假清高地落井下石,鄙夷别人是不是人之常情。
但她遇到的好多人,好像都是这样的。
如今看来,这些所谓的大人们,跟宫里那些看热闹,嚼舌根的宫女与内侍,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秋菀在心里这么想着,抬手,晃了晃陆沅的衣袖,同他道:“那边有大人在看我们,殿下,你放开我吧。”
听到秋菀这样说,陆沅将下颔放在她的发顶上,却不怎么以为意的模样。
“怕什么?难道他们在家,从来都不抱自己的夫人吗?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听到他的声音里带着笑,云淡风轻地说出“夫人”两个字来,秋菀的心里,忽然微微动了一下。
可是不过片刻之后,那点还没来得及升起的雀跃,就被秋菀在心里给泼了一盆水,浇得冷了下去。
她算他哪门子的夫人。
而且,当然没有人敢非议他。
被嘲笑,被议论的,从来都只有她一个人。
心里有点黯然,酸楚,可是多可悲,就算已经这样心知肚明,她对他,也生不出一点埋怨。
脸上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来,秋菀看着陆沅,不想在分别之前,还跟他闹脾气。
如果这次两人不欢而散,下次见面,还不知道要多久之后。
她没出息,不舍得他。
压着鼻尖涌上的酸涩,秋菀眉眼弯弯地看着陆沅,笑着说道:“我才不怕呢,只是担心,今天以后,咱们貌美又聪慧,知书又达礼,处处都好的太子殿下,在这些大人们的心里,恐怕形象都要碎了一地了。”
秋菀有意说些欢快的话,将离别伤感的气氛冲散。
而陆沅看着她天/衣无缝,笑意浅浅的模样,好似也并未看出她的笑容之下,所掩藏的黯然与伤感。
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陆沅道:“促狭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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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 见面
◎晋江文学城独发◎
城墙上, 看着同陆沅你侬我侬,亲亲抱抱的秋菀,皇上的眉头, 明显得皱了起来。
“那个丫头是什么人?”
忽然听到皇上这般问, 侍立在旁边的李公公看了一眼秋菀,连忙上前答道:“回陛下的话,奴才听闻太子殿下有一位宠爱的婢妾, 想来就是这位姑娘了。”
听到李公公的回答, 皇上的眉头仍旧皱着,看上去有些不虞的模样。
但语气, 却无可无不可的,显然并不怎么在意只是宫女的秋菀。
“耽于美色,让下人看了都笑话, 真是个糊涂的混账。”
对于皇上好似看太子殿下不怎么顺眼, 并且提起来的时候,经常冷嘲热讽这件事, 李公公已经甚为习惯了。
身为一个奴才,在主子心情不好,讥讽另外一个主子的时候,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低着头,眼观鼻, 鼻观心,装聋子与哑巴。
只是今日,虽然皇上仍旧如平日里一般, 冷着脸挑了会刺, 但或许是因为太子殿下即将离开京城, 去往清州, 不舍的惜别之情冲散了皇上身上积久的戾气,让他平日里暴躁的性子,也被抚平了几分。
所以,当李公公听到站在自己身前的皇上叹了一口气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以为这是自己幻听的错觉。
毕竟,这位已近不惑之年的皇上,年少登基,一生手握权柄,向来是随手翻云覆雨,无所不能的,也正因为如此,直到现在,这位陛下仍旧是一副唯我独尊,不容忤逆的性格。
李公公虽然是前任总管下台后,方才被提拔为皇上的近身内侍的,但,他跟随这位陛下,也已经有十多年了。
这十多年来,李公公从未见过这位任性又自我的陛下,这样无可奈何地叹息过,带着浓重的落寞与萧索。
像是深秋里被霜打过,历尽了寒冷,飘落枝头的枯败的树叶。
李公公看着皇上孤零零的背影,心里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积压多年的旧事。
那是十多年前,他还没有成为皇上的近身内侍的时候,那一年,皇后娘娘被刺/客的弓/箭所重伤,重病了一场,险些病逝,宫中被大清洗了一番,所有知道内情的宫人都……
想到这里,李公公的心忽然跳了一下,他蓦地回过神来,赶紧打住了自己无边无际的思绪。
偷偷看了一眼仍旧望着太子殿下一言不发的皇上的背影,李公公踌躇片刻,方才往前走了几步。
走到皇上的身后侧,李公公陪着笑脸问道:“陛下不去送送太子殿下吗?”
李公公以为自己是在主子瞌睡了送枕头,想下楼了递台阶,却未曾料到,皇上闻言,却冷着脸看了他一眼。
皇上神色冷凝,目光如有实质,冰冷慑人,让人不敢抬起头来。
仿佛之前,他身上所蔓延的低落的,需要安慰的情绪,仅仅只是李公公看花了眼而已。
冷哼了一声,只听皇上语气不善道:“明里暗里,派那么多人跟着,他又不是回不来了,有什么好送的。”
说着,皇上移开了视线。
落在身上的威压骤然消失,李公公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心里想着,当真是伴君如伴虎。
不过……不是来送太子殿下的,那么,在这刮风下雨天受着冷站在城墙上,陛下难道是想看城外荒郊野岭的风景吗?
李公公想着,忍不住道:“奴才蠢笨,想不通陛下既然那么在意太子殿下的安危,何必同意让太子殿下去清州,又何必说……说那些伤人伤己的话,伤了您与殿下的父子情分。”
顿了一下,偷偷看了一眼皇上,见他并没有动怒,李公公迟疑片刻,继续道:“更何况,就算陛下悄悄地派再多人去保护殿下,清州如今那险恶的情形,也实在……”
显然,这次李公公的这些话,比之方才,更让皇上听进了心里去。
默了片刻,皇上冷哼了一声,语气听着虽然冷冽,但却透着几分无力左右,无可奈何的意味。
“这个孽障看着好说话,其实性子倔得厉害,他决定了的事,哪次不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看着在秋菀的脸上亲了一下,然后翻身上马,与她挥手作别的陆沅,皇上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倒是像他娘亲。”
这句话,皇上的声音放得太轻,以至于连身后侍立的李公公,都没有听清,皇上方才究竟说了什么。
看着青鬃马上,正回首望着城门口那个身穿荷青色衣裙的小姑娘的太子殿下,李公公心里正赞叹,倘若只论相貌,太子殿下与这个小宫女,还当真是一对才貌相当的金童玉女。
忽然听到皇上继续道:“罢了,朕老了,管不住他了,只要往后,他别反过来管朕的事,朕就谢天谢地了。”
闻言,李公公收回欣赏的目光,有些惊诧地看着雨幕之中,皇上伶仃孑立的背影。
这话若是被其他人听到,定然要大跌眼镜,震惊异常。
但李公公听着,虽然心里还是会“咯噔”一下,有些错愕,但脸上的表情,却已经可以做得到面不改色,若无其事。
城墙下,陆沅与一众侍从已经策马离开,连最后一点影子,都已经消失在了路边转弯处遮蔽的树林中。
压住心里的万般思绪,李公公上前,笑着对皇上道:“陛下,今天下雨,这里到底还是冷了些,咱们还是快些回宫吧。”
皇上没有说话,他看着蒙蒙雨雾中,已经策马离去的陆沅,与一直伫立在城门口,望着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却迟迟没有离开的秋菀,不置一词地沉默着,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许久,当李公公以为皇上还要在这微凉的雨丝中站一会,举着绸伞的胳膊都有些酸麻的时候,忽然听到皇上开了口。
“走吧。”
……
屋檐上汇聚的雨水,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敲打着庭院里细长青绿的兰草叶子,雨仍旧还在下,却没有方才那么大了。
忽然,关着的房门,被人在外面轻轻地敲了几下。
听到敲门声的云香,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用衣袖遮挡着脑袋,她跑到门前,心里不由得有点疑惑。
她们家搬来这里才不久,既无亲戚,邻居也都不熟,是谁,会在这样的下雨天,来她们家串门呢?
怀着这样的疑惑,云香打开房门,在看到门外的那个眉眼弯弯的小姑娘的时候,她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惊喜地跳了起来。
“菀菀,怎么是你?”
听到云香这样问,秋菀咦了一声,作势往后转身。
她一面摆出要走的架势,一面道:“云香姐姐,你是不想见到我吗?那我走了,礼物也带走了。”
“慢慢慢慢慢。”
云香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她拉住装模作样,要转身离开的秋菀的手,在秋菀也笑了起来的时候,忽然又道:“礼物留下,人离开就好。”
秋菀佯怒道:“哼!那我可真走了!”
一只手接过秋菀手中提着的礼物,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云香带着她往房门里去,脸上的笑意愈深:“不跟你开玩笑了,菀菀,快进来,看看我们家。”
跟着云香,秋菀走了进去,目光所及,看到的是一个二进的院子,不大,却被收拾得很利索,显得很有空间。
看着院子里种的茂盛的花花草草,与一棵结着花骨朵的石榴树,秋菀的眼睛里闪过惊艳之色。
她忍不住出声赞叹道:“哇,好漂亮的宅子呀!”
云香听到秋菀这样说,满是笑意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几分受到表扬之后,有些得意的神色来。
她有点骄傲地点了点头,笑道:“当然啦,你不知道,这个宅子可是把我在宫里攒下的十多年家底,都给花完了。”
秋菀的眼睛,一直没有舍得从这个小巧精美的宅子上移开,听到云香这么说,她方才转头看了她一眼,夸赞道:“可是这个宅子确实不错,很值得。”
云香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发髻,脸上的骄傲之色愈重:“哼哼,你也不看这是谁看中,买下的。”
虽然外面还下着蒙蒙细雨,但到底已经入夏了,雨丝落在身上,也并没有太冷,在云香的带领下,秋菀跟她来到了一片小花园。
小花园是云香买了宅子之后,自己用篱笆围成的,里面种了栀子花,桔梗花,还有其他的花,只是可惜秋菀没有缘分看到这些花都盛开的时候。
摘了一朵绯色的蜀葵花,为秋菀戴在发髻上,云香有些好奇地问:“菀菀,今天不过年不过节的,你怎么有机会出宫来了?”
秋菀抬手摸了摸被戴在发髻上的蜀葵花,听到云香这么问,她顿了顿,方才回答道:“殿下去清州了,我出宫送他。”
显然,京城里的人大多并不知道山高皇帝远的清州发生了什么,云香闻言,只是点了点头,没什么反应:“原来是这样。”
与云香见面的时间有限,秋菀不想苦大仇深的,沉默了片刻,她笑了笑,转移话题地问:“云香姐姐,这个宅子花了多少钱呀?”
云香看着秋菀,笑而不语,用手比了个数字。
看到云香比划的那个数字,秋菀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京城果然是寸土寸金,连毗邻城外的地方都这么贵。
以她如今的积蓄,恐怕连云香家五分之一的面积都买不到。
想到这里,秋菀不由得有些沉痛地反省自己,她实在是太能花钱,也太不能攒钱了。
今后少去采买局,应该可以省下一大笔开销。
看着秋菀沉默,沉闷,又沉痛的神情,云香有些忍俊不禁,也有些好奇。
她笑着问道:“菀菀,你问这个做什么呀?反正你一辈子都不会没有地方住的。”
想了想,云香继续道:“而且,你跟太子殿下那么相亲相爱,说不定将来,你就成了太子妃了呢!倘若是这样,等以后太子殿下继位,你不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了吗?到时候,整个后宫都是你的,京城里的这些好宅子,大宅子,算的了什么呀?”
许是因为在宫里待久了,秋菀总是有些风声鹤唳的。
闻言,她敛了敛脸上的笑容,有些严肃道:“云香姐姐,慎言!”
听到秋菀这样说,云香下意识地捂了捂嘴。
旋即反应过来这不是在宫里,而是在云香家,两人不约而同地愣了愣,然后有些无奈地相视笑了起来。
“虽然有点僭越,但这也是大实话嘛。”
坐在小杌子上,云香抬起小腿,踢了踢脚边的一株兰草,看着秋菀,目光里的好奇之色愈重:“不过菀菀,你打听这个做什么呀?”
秋菀看着小花园里被雨水打得有点低头的月季花,解释道:“秋伯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我想帮秋伯赎身,然后在京城给他买个宅子,让他颐养天年。”
说到这里,秋菀忍不住轻声叹了一口气。
“可是我的银子太少了,恐怕帮秋伯赎出卖身契来,就要穷得叮当响了,更别说买宅子的事了。”
看到秋菀有点失落,烦恼的模样,云香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大方地说道:“菀菀,你别发愁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先帮秋伯赎身,再说买宅子的事,到时候,如果真的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就住我们家好了,反正我们家人少,肯定住得开。”
秋菀点点头,说了声谢谢,忽然想到云芳,她问云香:“云芳姐姐出门去了吗?”
听秋菀这样问,云香笑着点点头,回答道:“是啊,她是出门了,不过不是你想的那个出门,而是出门子了。”
秋菀闻言,忽地瞪大了眼睛,她看向云香,眼眸弯弯地问道:“云芳姐姐成亲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云香笑眯眯地回答道:“没多久呀,就一个月前。”
说到这里,云香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有点奇怪。
她有些疑惑地说道:“咦,不对呀,姐姐成亲之前,我们还托城西的那个秀才给你写了封信,然后找小王公公帮忙给捎到宫里去了,小王公公还收了我们一两银子,六袋喜糖呢!菀菀,你没有收到信吗?”
秋菀闻言,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她的确没有收到云芳与云香的信。
看到秋菀也是一头雾水的模样,云香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小王公公虽然贪财了点,但一向很守信用,许是中间出了什么纰漏,所以才没有把信送到你手里。”
说着,云香从衣袖里取出一袋糖来,递给秋菀,笑道:“不过也没关系,你现在知道了也不晚,喏,这是姐姐成亲的时候的喜糖,菀菀,你不是最喜欢吃甜的了吗?都给你吃。”
秋菀从云香的手中接过糖来,笑了一下,同她道谢:“谢谢。”
云香单手托着下巴,看着她,闻言,笑眯眯地摆了摆手。
“不客气,不客气。”
从糖袋子里拿出一颗糖来,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秋菀问道:“云芳姐姐家的姐夫是做什么的?她现在过得还好吗?”
听秋菀这样问,云香回答道:“姐夫家是开当铺的,不过现在呢,当铺还是姐夫的爹爹在管事,姐夫只是少东家,平时就看看铺子,做做生意什么的。”
说罢,想了想,云香又补充道:“姐夫人挺好的,对姐姐也很好,菀菀,你放心吧。”
看着出宫以来,脸颊肉眼可见地圆润了一圈的云香,与她眉眼间流露出来的轻松与幸福之色,秋菀的目光,忽然变得促狭了起来。
她看着云香,拉长了声调,故意揶揄道:“云香姐姐,那……你与苏女官的侄子呢?”
听到秋菀这样戏弄自己,云香圆圆的脸颊,果然红了起来。
她有点羞赧地瞪了满面笑容的秋菀一眼,虽然耳根都有些红彤彤的,但回答的时候,却落落大方的,一点都不扭捏。
“我跟苏易的婚期在今年八月,半个月前,亲已经定过啦。”
听到云香这样说,秋菀先是有点惊讶,旋即,她眉眼弯弯地笑着,“哇”了一声。
秋菀对着云香拱了拱手,发自内心地笑道:“云香姐姐,恭喜你们了。”
“嘿嘿。”
云香脸颊红红地笑了一下,她一直看着秋菀,所以并没有错过方才自己说八月要成亲的时候,秋菀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
意识到秋菀好像对出宫后的自己一无所知,云香不禁有些疑惑。
她奇怪地问道:“咦,菀菀,不对呀,我记得前前后后,我跟姐姐给你捎过好多次信呢,你一次都没有收到过吗?这些事,我都在信里说过的呀。”
听到云香这样说,秋菀显然愣了一下。
看着满面疑惑的云香,秋菀的脸上,也不由得浮现出一抹茫然来。
摇了摇脑袋,秋菀如实地回答道:“嗯,我的确一封信都没有收到过。”
云香闻言,有些郁闷跟恼火:“这个小王公公,没想到竟然收钱不办事,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秋菀看着云香有点恼火的模样,安慰她道:“云香姐姐,别生气了。”
想到自己被骗的银子,云香简直郁闷极了。
她叹了一口气,对秋菀道:“我不生气才奇怪呢,那个小王公公前前后后,收了我们十几两银子,还有好多东西呢!”
说着,云香哼了一声,然后活动了一下手腕,有点摩拳擦掌的架势。
“等着瞧吧,下次再见了小王公公,我一定要把他给揍个狗血淋头,骗钱都骗到姑奶奶的头上来了。”
几个月未见,看到仍旧是熟悉的模样的云香,秋菀一直若有似无,笼罩着一点黯然与阴霾的心里,也渐渐变得柔和,快乐了起来。
有些忍俊不禁地看着云香,秋菀摇了摇头,目光里闪过一抹有点无奈的笑意来。
看来,云香姐姐的夫婿,将来的日子可有点不太好过呀。
可谁知,刚在心里这样想完,秋菀就看到云香凑了过来,托着下巴看着自己。
云香的目光有点怀疑地看着秋菀,问道:“菀菀,你这个眼神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心里挺同情苏易的?”
一针见血。
秋菀没有想到云香这么敏锐,这么聪明,这么了解自己,一下子就猜中了她心里在想什么。
想到方才云香那副摩拳擦掌的模样,秋菀立刻一脸茫然与无辜地摇头否认:“没有。”
云香的目光越发怀疑了起来,她伸手,捏了捏秋菀白皙柔软,好像刚出炉,软软糯糯的桂花糕一样的脸颊。
“我才不信呢!你这个眼神,很明显是在心里想,云香姐姐的夫婿以后的日子,可有点难过呀。”
被拆穿,秋菀干巴巴地笑了一下,垂死挣扎地否认道:“我才没有这么想呢,一点都没有,完全没有。”
“你再说没有这么想?再说?”
云香的一只手捏着秋菀的脸颊,一只手,则探到她的咯吱窝底下,挠她痒痒。
秋菀最怕痒了,被云香这么捉弄,她的眼泪都快要笑出来了,很快就甘拜下风。
“哈哈哈哈,云香姐姐我错了……”
看到秋菀一面往后缩去,一面哈哈笑着告饶,云香方才停住了手。
“哼。”
被捉弄,秋菀的发髻都有些松散了,好在衣袖里还放着一柄巴掌大的骨梳,她拿出来,重新为自己梳了个垂耳髻。
她一面梳头发,一面有些好奇地问云香:“对了,云香姐姐,你跟云芳姐姐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地成亲呢?”
云香原本托着下巴,正看着秋菀梳头发,绾发髻,想着同样是女子,同样是梳头发,绾发髻,为何自己就是对着镜子,努力地想要让举止文雅温柔点,也没有这么赏心悦目呢……
忽然听到秋菀这样问,她“啊”了一声,方才回过神来。
“嗯,这是因为……”
话说到一半,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道咳嗽声,打断了云香的话。
“咳咳……咳咳……”
听到这道咳嗽声,秋菀与云香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正在往她们两个所在的位置走过来的人。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是番外,算是对这一章的某些情节的补充﹋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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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 皇后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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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城门前, 站在蒙蒙雨雾中,你侬我侬,亲亲抱抱的两个人, 皇上忽然惊觉, 这一幕,好像有些似曾相识。
记忆穿梭,回到十七年前, 那一年, 同样是在这个城墙上,同样的, 是阴雨绵绵的沉沉天色,一双男女冒着比今天更加寒冷彻骨的雨幕,策青鬃马出城。
那个男人, 年轻的皇上并不陌生, 因为当初,他就是从他手中, 将云琴给夺过来的。
更不必说,名义上,他还是他的叔父,一个破落得早就只剩个爵位与名头的郡王。
年轻的皇上在暴怒之余,还很好奇, 他哪里来的包天的狗胆,敢跟他,这个王朝最尊贵, 也最权势滔天, 随便挥挥手就能让人砍了他的脑袋的人, 争夺女人。
可是这点好奇, 却并不足以消融,他心里因为被欺骗,被背叛,而带来的耻辱与怒火。
他是皇帝,应该是所有人都极敬极畏极顺从的存在。
可是何其可笑,宫里近身侍奉他的宫人,都会因为怜悯平日里温柔待人,却郁郁寡欢,常常生病的皇后,而在他的酒水里下药,想要迷昏他,放他们这对“苦命鸳鸯”私奔。
看着青鬃马上,被陆钰揽在怀里,即将策马离开他的视线的云琴,皇上手中握着的弓/箭,忽然被拉得更加紧绷。
他是九五之尊,这天底下,就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
倘若有,那他宁可残忍地摧毁掉,也不会让其他人拥有。
箭/头直指云琴,皇上手中的弓/箭越拉越紧,几乎到了将他自己的虎口,都给撕裂出血的程度。
松手吧,松手吧。
只要他松开手,射出弓/箭,将云琴那单薄又优美的脊梁给折断,那么,这一切都将结束了。
他不用再痛苦她从不曾爱过他,也不用再提防这个上一秒还在对着他温柔地微笑,下一秒,却在他心旌晃动的时候,冷下脸用簪子抵在他的咽喉,威胁他将被囚禁的陆钰放出来的蛇蝎美人。
只是,到底还是舍不得。
想到她那张令他难以忘却的,灵动狡黠的,沉静美丽的,无论哪般,都令他如痴如醉的脸庞,与宫中懵懂年幼的沅儿,终究,皇上还是将手中的弓/箭移了一个位置,冷酷残忍地瞄准了青鬃马上的另外一个人,那个男人。
既然她这么爱他,那么就让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她的面前,血溅当场吧。
……
那一年的冬天格外冷,不过九月末,京城就下起了雪,纷纷扬扬,断断续续,一直到年底都没有停。
初冬,缠绵病榻多年的先帝终于撒手人寰,更为这个太早将京城装扮得银装素裹的冬天,笼罩上了一层肃穆与哀伤的色彩。
原本的太子在先帝驾崩后,顺理成章地登基,成为了大燕的新一任皇上。
虽然因为异常的天气,与先帝的辞世,年轻的皇上的登基大典,都被推迟到了明年春天。
但是年底的除夕,还是在飘飞的皑皑白雪,与流逝的匆匆时间里,如约而至了。
因为先帝新丧,就连过年,宫里都是一片冷清萧条的景象。
除夕的夜里,按照旧例,原本应该陪着太后娘娘守夜的皇上,却喝得醉醺醺的,然后孤身一人策马,挣脱樊笼一般地离开了高大巍峨,也庄严冷漠的皇宫,消失在了浓黑的雪夜里。
只留下一地跪着,央求着,阻拦着,却都无果,只能赶紧手忙脚乱地跑去慈宁宫禀报的侍从。
……
腊月的寒风与飞雪刮在脸上,像是刀削一样有些刺痛,因为酗了酒,脑子有点不清醒,皇上纵马飞驰在因为寒冷,早已没了行人的大马路上,连汗血宝马都能被他骑得歪歪扭扭,险些撞到东墙上。
可怜的马儿被主人粗暴地扯着缰绳的对待给勒得生疼,前蹄高高地扬起,在夜晚寒冷的冬风与飘雪中,因为脖颈的疼痛,它凄厉地嘶吼着,马上的皇上,差点被它甩下来。
倘若不是皇上在不清醒之中,还记得抓紧了手里的缰绳,说不定他的脖子,就要被摔断了。
可是尽管与死亡擦肩而过,皇上却非但没有感觉到恐惧,反而觉得出奇的痛快。
不知道是因为喝了酒,有些飘飘然,还是因为他这个人,就是个彻头彻尾,对人冷漠,对物冷漠,对所有的一切,包括别人的生命,自己的生命都冷眼旁观,毫不在乎的疯子。
可他的父皇,那位王公们,大臣们都交口称赞,为人温和淡然,宽宏又大量的前任皇上,显然是个近乎完美的圣人。
那么这样想来,皇上的性子是随了慈宁宫,他的那位母后了。
当然,若是有人敢当面同皇上说这话,皇上或许会因为心情平平而只是冷笑一声,也或许会因为心情不佳,而直接举剑砍人。
宫里的人都知道,在先帝还没有驾崩的时候,太后娘娘与皇上这对母子,就已经相看两厌,互相不对付了。
太后娘娘为何这般厌恶自己的亲生儿子,宫人们猜不到,也不敢揣摩主子的心思,但皇上却心知肚明。
他的母后,向来是一个掌控欲极强,冷漠得眼中只有权势的人,从前父皇在世的时候,她便动了临朝称制的心思,只可惜,她显然没有汉高后的精明与手腕。
她实在太蠢,除了父皇会因为爱她,而被蒙蔽了眼睛,一心一意,几乎没底线地宠爱她,维护她,觉得她只是一只偶尔会咬人,大多数时候都无辜又可爱的兔子,其他人,就是官阶最低的九品芝麻官,都能看出她想要谋权篡位的心思。
父皇驾崩,若她真的与他光明磊落地争夺权力,那倒还有些意思。
可她既想要权力,既有跃跃欲试的,蓬勃的野心,却只是暗地里做小动作,给他使绊子,她所做的这一切,都实在让皇上觉得乏味,腻歪。
更不用说,如今她又想要操纵他的婚事,将舅舅家的表妹许配给他做皇后,这更加深了他们之间原本就尖锐的矛盾。
她不是想要她的嫡亲侄女做皇后吗?
可他偏偏不如她的意。
不仅如此,等明年春天,登基大典之后,他还要将父皇在世的时候,掌握在她手中的权力,一寸一寸,都夺回来,一丝半点都不留给她。
若她还是那么喜欢权力,那么喜欢掌控别人,将别人死死地捏在手掌心的感觉,那么,就让她永远地呆在后宫,跟那些老太妃们撕扯头花,撕扯一地的鸡毛吧。
他不是父皇那个因爱盲目的蠢货,也不是缠绵病榻的废物,他从未爱过她,当然不会做那种心甘情愿,让与她权力的事情。
而他不想给的,谁也休想从他手里夺去。
一路吹着寒风,跌跌撞撞地骑行在京城的街巷里,终于,醉眼朦胧的皇上,随便找了一家府邸,在院墙外翻身下马,丝毫不在乎门在哪里。
而正在家中宴饮亲朋的御史大夫,在接到皇上即将驾临他的府邸的消息的时候,想到那位常年神色清冷,寡言少语,登基后却手段雷霆的皇上,一个激灵,醉意全无,脊背上顿时生了一层冷汗。
除夕夜皇上大驾光临,这是荣幸,是惊喜,可御史大夫,却觉得受到了惊吓。
看着慌乱又惶恐地前来禀报的内侍,御史大夫心里的慌乱与惶恐,只多不少。
因为太紧急,太仓促,接驾的准备并不充足,御史大夫诚惶诚恐地忧心着,生怕接待不好,会惹得这位做太子时,就已经表现的冷漠,喜怒无常的新皇不快。
可是出乎意料的,他们这些人,跪在地上好半天,却迟迟没有等到皇上的驾临。
任谁也想不到,一国之君的皇上,放着恭迎着他的大门不走,竟做出趁着夜色翻墙,私闯民宅的事情。
一路策马的惊险,与寒冬腊月,刺骨的寒风与飞雪直冲脸颊,都没有让皇上原本醺醺的醉意减轻。
而在足尖一挑,跃下墙头,有点狼狈,整个人都悄无声息地摔在厚厚的积雪上,只有一声闷响,半分潇洒都没有的时候,皇上因为酒精,而有些昏沉的脑袋,方才醒了大半。
虽然酒醒之后,他的头,他的身体,不可避免地都隐隐作痛起来,但他却并不在乎。
站起身来,皇上拍了拍身上沾上的落雪,随意地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
只见影影绰绰的枯枝,在没有月亮,只有微弱的雪光的映照下,一下子映入眼帘。
不过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小花园,想来这里,应该是哪个大臣的家里。
这样想着的时候,站在原地没动的皇上,忽然听到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传来一道男人温文尔雅的声音:“琴琴,前几日我已经跟御史大人提过亲,他也已经同意将你嫁给我了。”
紧接着,是一道惊喜的女声,听声音,她好像有些喜极而泣:“真的吗?”
温文尔雅的男声再度响起,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笑意:“自然是真的,明年的今日,琴琴就是在下的娘子了。”
一双男女还在说着话,话里话外,满是对未来的生活的憧憬与希望。
可是站在雪地里听墙角,本来就有点不道德的皇上,却听着听着,忍不住更加不道德地轻声嗤笑了一下,有些阴阳怪气的。
哟,他这是撞上了一对私相授受,暗通款曲的野鸳鸯吗?
雪花落在地上,有轻微的沙沙声,皇上的脚步走得轻缓,发出来的声音与雪落的声响,不仔细听,也听不出什么太大的差别来。
直到走到方才的那些声音传来的地方,皇上这才在小亭外的松柏丛中停住了脚步。
定睛望去,在看清小亭中的那个男人是谁之后,皇上不由得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
小亭里的那个男人,是一位皇上不熟的熟人。
男人看起来年纪轻轻,与皇上差不多大,只是依照辈分,若要论起来,他还是皇上已经八竿子打不着,如今只剩下一个郡王的名头的小堂叔。
关于这位小堂叔,皇上也曾经有所耳闻,比如他才高八斗,郎艳独绝了,又比如他性子纯善,经常帮助京城穷苦的百姓,不求回报,所以十分有贤名了……
这些都是曾经,一个大臣向皇上竭力引荐这位小堂叔的时候,所大力称赞的话。
而皇上,他才不相信有人会不图名,不图利地做好事,所以对于此人,他只有一个假惺惺,虚伪的不良印象。
如今见到此情此景,皇上的心里,更是觉得不屑一顾。
除夕夜在这种偏僻的地方与别人家未出阁的女儿私会,不用想,这陆钰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然而皇上并不知道,云琴自幼生母去世,嫡母嫌她生得招摇,夺了嫡小姐的风采,所以对她一直不好,而作为父亲的御史大夫有十个女儿,十个儿子,嫡子嫡女尚且顾不过来,对她一个舞女生的庶女更是不闻不问,十岁那年,嫡母将高烧不退的云琴卖到了青楼,如果不是路上被年幼的陆钰见到,将她救下,说不定云琴早就命丧黄泉了。
更不必说,十岁之后,及笄之前,云琴一直住在郡王府,被老郡王收为义女,受他老人家照料,是不久前,陆钰要向御史府提亲迎娶云琴,御史大夫方才勉强同意让云琴回御史府来住的。
而在此之前,御史府中的主子一直对住在郡王府的云琴漠不关心,恍若这个女儿早就夭折了。
云琴与陆钰既是朝夕相处的青梅竹马,又一同经历过生死患难,其中情谊,自然与世俗之中,普通的未婚夫妻不同。
除夕夜的宴会上,云琴这个刚刚回府的五小姐,面对的不是彼此一无所知的尴尬的寒暄,就是明枪暗箭的讥讽,她实在厌恶这一切,想要出来喘口气,所以才与陆钰来到这个偏僻的花园,躲避宴会的热闹。
对云琴与陆钰之间的渊源一无所知,站在一棵可以避雪的松柏树下,皇上冷眼旁观地看着小亭里那对浓情蜜意的男女,漫不经心地听着他们正在说的话,等待着待会雪势稍小,就离开这里。
可是雪势一直没有变小,飘飘扬扬,反倒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皇上等得不耐烦,正想要解了身上的斗篷,披在头上,离开这里,却忽然听到小亭里,正背对自己而坐的女郎,温柔的声音含羞带怯地问道:“阿钰,你想看我跳舞吗?”
听云琴这样问,小亭里的陆钰微微一笑,对她点头道:“荣幸至极。”
在冬风之中摇曳的灯笼的微光的照耀下,他如玉一般俊朗的面庞,与温文和煦的笑容,美好得像是一幅画,真是公子世无双。
更不必说,翩翩起舞,衣裾翻飞的云琴,在簌簌的雪景中,像是下凡尘的九天仙子,更是让皇上看得停住了脚步。
原本心下不耐,想要抬步离开的皇上,看着小亭中这如梦如画一般的场景,竟不由自主地怔愣住了。
云琴一支舞跳完,走到陆钰的面前,扑到他的怀中,紧紧地环住他的腰,搂抱住他,不知道是因为跳舞,还是因为羞赧,绯红着一张芙蓉面,眉眼含笑,却很有勇气,神采飞扬地对陆钰表白道:“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
看着面前灵动狡黠,笑语盈盈的心上人,陆钰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抑制住心底即刻就想将她娶回家的念头,与翻腾的深深的欲/念。
回抱住怀中的温香软玉,到底顾及着两人的婚期在春天,他不想在没有成亲前做轻薄了她的事,于是只是将带着无尽爱意与珍重的亲吻,落在云琴的发顶上。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说罢,陆钰从自己的衣袖中,取出一只莹润细腻的白玉镯子来,为云琴戴在手腕,温声揶揄道:“这可是我们郡王府传家的镯子,以后,就要劳烦琴琴姑娘将这只玉镯,送给她将来的儿媳妇了。”
云琴闻言,红着脸啐了他一声。
这样的冰天雪地,相拥执手的两个人,仿佛感受不到冬天的寒冷似的,脸颊红得像是黄昏时分的火烧云。
而皇上看着小亭中的两人,从怔愣之中回过神来,原本冷漠不耐的神色,却变得有些复杂莫测起来。
谁也不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心里正在想些什么。
不等雪停,皇上不再看小亭中的两人,而是直接转身,大步离开。
除了小径上留下的一行很快就被白雪所覆盖的脚印,他悄无声息,好像从未来过。
香暖融融的房间里,看着坐在桌案前,正低头喝茶的皇上,御史大夫的心里不由得暗自庆幸。
幸好陛下来得晚,所以他们才有足够的时间,将接驾的准备都布置好,而不至于太仓促失礼。
而布置了那么多,皇上却好似只是来喝一盏茶的,不过坐了一刻钟,他就要起驾回宫了。
既觉得受宠若惊,又有点摸不着头脑的御史大夫,压下心里萦绕的疑惑,将皇上送出府去。
御史府外早就备好了轿辇,御史大夫垂着头,恭送着皇上离开,冷不丁,却又见原本要抬步上轿辇的皇上,停下了脚步。
御史大夫也停下了脚步,却不知道皇上要做什么,只见皇上沉吟片刻,忽然语气冷淡地问:“云大人的府上,有一位闺名叫琴琴的小姐吗?”
闻言,御史大夫着实诧异了一下。
他有十个女儿,除了嫡女,与受宠的妾室生的庶女,其他的,向来是不怎么见面,更不用说,知道她们的闺名了。
因此,听到皇上忽然这样问,他还有点困惑,奇怪,皇上是怎么知道这个他都不知道的女儿的闺名的。
想了想,御史大夫不由得有些迟疑地问道:“陛下……陛下问这个做什么?”
皇上闻言,面上的冷漠之色好像愈重。
御史大夫本来就对这位虽然刚登基,但手腕却不容小觑,性子又是出了名的冷淡的年轻皇上有些畏惧,此时此刻,见他因为自己下意识的反问的话,周身气场愈冷,不禁打了个寒战。
看到御史大夫竭力装作若无其事,但却难掩惶恐与茫然的模样,皇上压下心里的不耐,再度开口的时候,声音显然温和了许多。
“只是随口问问罢了,怎么,爱卿不想告诉朕?”
虽然平易近人了一些,但到底余威尚存,御史大夫凭空在皇上打趣似的反问中,听出了阴恻恻的味道。
他赶紧拱了拱手,摇头道:“微臣不敢,请陛下恕罪!”
“好了,只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皇上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御史大夫,继续追问,“那么,爱卿的府上,究竟有没有这位琴琴小姐呢?”
御史大夫绞尽脑汁,却还是想了一会,方才想起自己那个刚搬回来不久的便宜女儿。
抬起袖子来,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想到云琴与陆钰之间的亲事,御史大夫有些吞吞吐吐的。
“微臣的五女儿,单名好像正是一个琴字,只是……只是不知为何陛下会忽然提起她,而且……而且她已经定过亲了……”
御史大夫的声音越来越低,在皇上有些冰冷的注视过来的目光中,他只觉得头皮发麻。
半晌,只听皇上重复了一遍他方才的话:“哦,定亲了。”
御史大夫嗫喏地“嗯”了一声,目光冰冷的皇上,却忽然笑了一声,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听闻云大人当年,是父皇钦点的榜眼,那么,云大人定然是比朕,更了解典籍与史书了。”
闻言,御史大夫又有些惶恐,他连忙拱手道:“微臣不敢。”
皇上漫不经心道:“有什么不敢的,朕只是想要虚心请教云大人一番罢了,大人何必这般战战兢兢,朕很可怕吗?”
“……”
虽然皇上的确很可怕,但这话,御史大夫也不敢冒着显然说了,就会掉脑袋的危险说出来。
惶恐又担心地踌躇片刻,御史大夫方才下定了决心,开口问道:“不知道……不知道陛下想问的,是什么?”
见御史大夫终于上道,本来已经很不耐烦的皇上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来。
他笑着看着御史大夫,忽然伸手拍了拍这位可怜的老臣的肩膀,问道:“朕想问问云大人,史书上,景帝与他的王皇后,是怎样的一段故事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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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 皇后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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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琴走到暖阁的门前, 守在外面的小厮见了她,赶紧点头哈腰地向她行礼,然后热络地打起门帘来, 让她进去。
见此场景, 本来就因为御史大夫莫名其妙要见自己,而有些疑惑的云琴,心里更是愈发不解起来。
只是年后春天, 她就要嫁给陆钰了, 这最后的一段时间,云琴无意也觉得没有必要与御史大夫撕破脸, 所以,虽然心里疑惑重重,但云琴还是顺从了他的意思, 来到了暖阁。
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 心里有些忐忑地等待许久的御史大夫,眼睛的余光立刻看了过去。
在看到走进暖阁, 几年未见,出落得亭亭玉立,花容月貌的五女儿,御史大夫也不由得愣了一下神。
因为漠不关心,云琴回府以来, 御史大夫还从未见过她,所以自然也不知道她生得什么模样。
如今一见,御史大夫恍惚想到当年生下云琴的那个舞女的相貌的同时, 心里也不由得有些感慨。
怪不得陛下会对云琴一见倾心, 念念不忘, 原来, 她竟生得这般貌美。
心里这样想着,御史大夫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慈父的笑容来,他对着走进暖阁,看到房间里有外男,所以有些迟疑的云琴摆了摆手,和蔼可亲地笑道:“琴儿,过来。”
云琴看到御史大夫脸上堪称慈祥的笑容,脚下的步子不禁微顿了一下,目光里也隐隐有些诧异与警惕。
显然,她不知道这位父亲,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隔着几步的距离,云琴对着御史大夫福了福身,脸上的神色沉静,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女儿给父亲请安。”
“起来吧。”
御史大夫看着云琴,声音亲切温和得像是这十几年来,他们一直是这样一对关系融洽,亲密无间的父女一般。
而正当云琴有些迟疑,该如何向坐在御史大夫的对面,那个正在低头喝茶的年轻公子行礼问好的时候,御史大夫忽然笑着,向她介绍道:“这位是皇帝陛下。”
闻言,云琴的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
虽然心中惊疑不定,不知道为什么皇帝陛下会到御史府来,而且在皇帝陛下驾临这样的场合,御史大夫还要召自己前来,但云琴眼中不安的情绪,却被她掩藏得很好。
她很快就从惊诧中回过神来,仪态端正,让人挑不出毛病地对着皇上福身行礼:“民女给陛下请安。”
皇上放下手中的茶盏,对着云琴微微一笑,颔首道:“琴小姐请起。”
并不了解皇上的性情的云琴,此时此刻,听到他温和的声音,心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虽然没有完全松懈下来,但也放松了几分。
这位皇帝陛下,听声音,并不像是不好相与的人,想来,只是御史大夫找自己有什么要紧的事吧。
虽然云琴也想不到,到底会是什么要紧的事。
可是出乎意料的,在云琴这样想着的时候,御史大夫忽然开口,道明了此次让她前来的目的。
而这目的,却令人听了,觉得匪夷所思。
“琴儿啊,今日陛下莅临咱们御史府,这可是咱们云家莫大的荣幸,你琴技出众,就在一旁抚琴助兴吧。”
云琴闻言,目光中的怀疑与惊诧,都有些掩饰不住了。
且不说几年未见,这位父亲是怎么知道她琴技出众的,单单只说,这样容易在皇上面前出头的机会,他为什么不让给御史府其他几位小姐呢?
心里的惊疑不定又翻涌了上来,云琴看着御史大夫话音刚落,下人们就立刻搬来,并放在一旁的桐琴,忽然明白过来,让自己来之前,御史大夫就没有给她留过拒绝的机会。
无可奈何之下,原本打算推辞自己不会弹琴的云琴,只得硬着头皮道:“是。”
悠扬的琴声从指尖的弦上流泻而来,婉转动听,虽然面上的神色沉静温婉,让人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但云琴的手心,却在不知不觉中,涔出了一层密密的细汗。
因为她感觉到,有一道视线,正在若有似无地注视着自己。
曾经遭受过太多的苦难,所以哪怕这些年,陆钰对她那样好,那样视若珍宝,那样想要补偿她曾受过的伤害,云琴的内心,却始终是悲观的,甚至有些自轻的。
她当然不是个自作多情的人,可是今日发生的种种反常的事情,却让她不得不在心里,想着那位自从她落座,目光就一直落在她的身上的陛下,究竟想做什么。
云琴忧心且焦灼地在心里祈祷着,这位陛下,可千万莫要是对她有什么别的想法。
可是,云琴从来就不是个幸运的人,她所期盼的事,大多数时候,都是事与愿违的。
阳春三月,杨柳依依。
坐在御史府后花园的小亭中,皇上唇畔微弯,神情慵懒且惬意。
他状若无意地看了一眼周围的花花草草,最终,却将目光落在自己的对面,那个身着烟紫色百迭裙的女郎身上。
只见云琴的指尖拿着一枚白玉棋子,正看着棋盘,若有所思的模样。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皇上看着面前微微皱眉,神色似思索,似苦恼的云琴,深以为然。
她的一颦一笑,都让他爱如珍宝。
但显然,被皇上这样注视着的云琴,心中的想法,却与他大相径庭,甚至是截然相反。
察觉到皇上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原本正在思索棋局的云琴,忽然将指尖的棋子,捏得紧了紧。
想到几个月以来,这位刚刚登基,明明应该有许多事情要做的皇上,却经常三天两头地跑到御史府来,请她弹琴给他听,或者邀她一起下棋,云琴的眼睛里,不由得划过一抹忧心忡忡的情绪来。
而对于云琴眼中一闪而过的忧虑好像恍若未察,皇上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转而去看棋盘上,云琴方才下的那枚棋子。
在看到云琴下的那枚棋后,皇上不由得微挑了一下眉,眼睛里浮现出一抹笑意来。
皇上早就看出云琴温婉有礼的外表下,所掩藏的不耐,担忧,只是从前,虽然云琴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这些情绪来,但却从未像今日这样,近乎直截了当,毫不客气地表达出想要快点结束这场棋局,然后起身告辞的意图来。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没有从前那样敬畏他,疏远他了呢?
而云琴,在下完这步棋之后,也有些懊悔自己烦躁之下,有些唐突与莽撞的举动。
他的身份,毕竟是享有这天下的九五之尊,就算他再无礼,她再恼他有登徒子的行径,她又怎能僭越,忤逆他呢?
但落子无悔,云琴也只是沉默着,若无其事着,但脊背,却不可避免地有些僵硬。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她的骨气,确实在至高的权力面前可笑,又不值一提。
“琴小姐的这步棋,还真是将朕给难住了。”
正当云琴有些心神不定的时候,皇上却笑着,毫不在意的模样,为她解了围。
轻轻地松了一口气,云琴垂眸,看着面前的棋局,已经恢复了平日里沉静温婉的神色,与方才有些失态,又有些莽撞的那个女郎判若两人。
“民女不敢。”
云琴这样说着,看着面前执黑子的皇上在棋局上落下一枚墨玉棋子来,然后听到他声音含笑地说道:“有什么不敢的?朕又没有责怪你。”
他的语气懒洋洋的,又带着纵容的笑意,让云琴的心,不由得紧了紧。
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张无形的猎网渐渐收拢起来的猎物一样,想要挣脱,却连猎网的边际都抓不到。
而皇上,好似也察觉到了自己方才的语气有些太过于亲昵,看着面前握着棋子,指节泛白,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的云琴,他补救似的笑道:“朕的意思是,同朕说话,琴小姐不需要这样如履薄冰。”
“……”
云琴沉默不语地垂着头,一言不发,好像是在专心致志地思索下一步,该怎么走。
看着缄默不言的云琴,皇上也不再说话,两人就这样有来有回,下完了这一局棋。
直到一直侍立在一旁的侍从,上前将棋子都收进匣子里,云琴也在心里想着,该开口请辞了,坐在她对面的皇上,却忽然倾身,伸手,朝她的发髻上拂去。
云琴看着面前蓦然近在咫尺的皇上,因为慌乱与震惊,眼睛倏地瞪得圆圆的,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小兔子。
莫名其妙的,皇上想到了他的父皇。
平生头一回,皇上觉得他的父皇,好像也不是一个仁弱的,彻头彻尾的蠢货了。
倘若是这样的云琴,向他索要金银,索要珠宝,索要权势,索要一切,他应该也会像他的父皇一样,昏了头似的,将她想要的,都找来送到她的手边。
对于皇上心里所想的一切都一无所知,短暂的怔愣之后,云琴想要伸手,挥开皇上倾身,探向她发髻的手。
可是,云琴的手刚刚举起,却又僵在了半空里。
她怎么能打他呢?这不是授以他威胁她的把柄吗?
她只要躲开他就好了,远远地躲开,不让他有触碰到她的机会,这样自然算不得忤逆,他也抓不到她的把柄。
这样想着,云琴连忙侧头,想要避开皇上的手。
只是,到底是晚了一些。
宽大的衣袖的绸料,伴随着浅淡的熏香,轻轻地在她的脸颊上擦过,好似只是无意,又好似,是要引得她心里泛起涟漪。
“陛下!”
被这样有意无意地戏弄,云琴只觉得心中愤懑。
她的一双眼睛里,好像各自燃烧着恼火的小火苗,皇上看着平日里恪守着规矩,总是端庄的模样的她,鲜少地流露出这样动怒的,却是鲜活的神色来,不由得微微一笑。
半合拢的手掌,在云琴的面前缓缓摊开,皇上莞尔笑着坐回去,眼眸弯弯地对她道:“只是一朵落花罢了。”
看着皇上掌心,安然放置着的一朵雪白的杏花,云琴的脸色,不由得泛起了苍白。
抿了抿唇,她正想要向他道歉,却忽然听到坐在对面的皇上,笑意浅淡地开口问她:“琴小姐很讨厌朕?”
云琴的心里何止是讨厌他,她简直有些怕他,恨他,可是,这些话,当然是不能对他说的。
轻轻地摇了摇头,云琴抱歉,仓促,且敷衍地对着他笑了一下,语气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恭敬。
“民女不敢。”
看到云琴这副不冷不热的模样,皇上还真是拿她没有办法。
可是尽管她让他觉得这样烦恼,他却还是一点都不觉得厌恶她。
他却还是,那样地喜欢她。
无奈地笑着叹了一口气,皇上对云琴道:“这些日子,琴小姐还真是让朕苦恼极了。”
云琴见他好像有点真情流露的模样,心里不由得微微动了一下。
虽然这些时日,云琴也有所耳闻,这位陛下的性子,向来是冷漠,不近人情的。
可是与他接触下来,云琴却越发觉得这位陛下,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温和的,好相与的人。
那么,她向他说明,她已经有了未婚的夫婿,他会不会就此放弃,成人之美呢?
这样想着,云琴下定了决心。
“民女笨拙,又已经有了婚约,陛下实在不必为民女这般伤神。”
沉吟片刻,云琴看着面前的皇上,语气委婉,意思明确地说道。
可是,听到云琴这样说,这位平日里随和极了的皇上,却并不在意地,甚至有些锐利地反问:“有了婚约又如何?”
云琴未曾料到,在听到她已有婚约这件事,皇上却表现得如此平静,与毫不在意。
看到他有些冷淡下来的神色,云琴忽然明白了过来,方才说了那一番话,她真是犯傻了。
他怎么可能不清楚她的底细?
可是,她与陆钰深厚的感情,哪里是别人的只言片语,就能阻挠,拆散的。
云琴也冷了神色,她看着面前的皇上,终于不用再假惺惺地装作不讨厌他的模样。
只听她字字掷地有声地说道:“民女很喜欢未婚的夫婿,还希望陛下不要横插一脚。”
可是,看到她微冷的神情,又听到她明确的拒绝的话,原本神色有些冷淡的皇上,却忽然笑了一下。
与其说他是在笑,不如说,他是在冷笑,嘲笑她的这一番话。
“既然还没有成亲,谈何夫婿?”
看着皇上脸上浮现出的带着轻嘲的笑意,与他目光中,显而易见的冰冷与不悦,云琴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传闻中,这位陛下的性子是冷漠,不近人情的了。
倘若不忤逆他,触怒他,他自然可以做一个守礼的谦谦君子。
但这并不代表,这位九五之尊,如他平日里在自己面前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和颜悦色,温润如玉。
心中泛起怒意,与不知所起的忧惧来,云琴的眼睛里满是控制不住的怒火,她绷着脸,压着心中的厌恶,倏地站起身来。
“陛下,民女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
行礼之后,不去看皇上望着她,一语未发,却愈沉的神色,云琴面上的神情漠然又有些愤懑,只见她匆匆抬步,逃也似的离开。
自然,她也没有看到,此时此刻,皇上点漆一般的墨色眼眸里,有冷冽的杀意一闪而过。
皇上自幼就被封为储君,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当然从未被人这样忤逆,甚至是直白地嫌弃过。
他因为她的不识抬举而恼火,却又对她这副不情不愿,软硬不吃的倔强模样感到兴致盎然。
倘若她要耍小性子,皇上也不介意放下身段,尝尝平生第一次哄人,是种什么滋味。
至于那个碍事的人……想到除夕雪夜里,那道身姿如竹的身影,皇上扯了下唇角,忽地嗤笑出声。
不过是只他只要漫不经心地动动手指头,就会被碾死的蚂蚁罢了。
……
一连数月,云琴都以头疾为理由,远远地躲避着皇上的几番邀约。
尽管御史大夫曾经派人来告诉她,更是威胁她,她与陆钰的婚事,已经因为她的病情,而被推迟到了明年的春天,但云琴,却仍旧日复一日地假装自己生着病。
她心知肚明,就算她现在“痊愈”了,她的那位好父亲,也不会让她与陆钰即日成婚的。
他们之间,除了那点稀薄的血缘关系,本来就是互不相干的陌生人。
云琴不怨恨御史大夫,如果有怨,有恨,也早就在许多年前全部被磨灭,消散了,更何况,怨恨这种情绪,本来就是在不自量力地对别人寄予期望之后,才会有的。
而他们,不过只是陌生人罢了。
谁能期待一个陌生人,为了自己,去对抗滔天的权势呢?
云琴只是觉得无力,又不可避免地有些担忧,惶恐。
她所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想法设法,向御史府外的陆钰传递消息。
她不用问陆钰,也心有灵犀地知道,他定然愿意与她离开。
只要两人背井离乡,隐姓埋名,远远地离开京城,再也不回来,到时候天高皇帝远,她自然可以摆脱御史府,摆脱那个看上去对她势在必得的厚脸皮的皇上。
可是,这在被守得如铁桶一般的院子里,又谈何容易。
……
御史大人有二十个子女,从前自然没人在乎云琴一个舞女生下的,除了貌美好像一无是处,籍籍无名的庶女。
但现在情况不同,立春之后,一道圣旨降临御史府,打破了御史大夫一直以来有点惴惴的提心吊胆,也搅散了御史府后宅,原本宁静的氛围。
因为圣旨上所说的,竟是皇上要册云琴为贵妃的消息。
饶是御史大夫从前心里有些蠢蠢欲动地暗暗揣测着,皇上来日会不会将云琴纳入宫中,在看到这道圣旨时,却仍旧有些不可置信的震惊。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云琴的身份,与生她的姨娘的身份,都太低贱了些,委实担不起这般贵重的位分。
但皇上喜欢,谁也不会为了这种看上去不规矩,但可有可无的事,去触怒这位说一不二,不容置喙的年轻帝王。
同时,这道圣旨也代表着,云琴不仅将成为宫里的主子,宫里如今唯一的主子,而且,贵妃这样尊贵的身份,就算是今年春天皇上如期选秀,除了皇后,恐怕也不会有谁会越过云琴去。
御史府的后花园里。
云三小姐轻摇手里的罗扇,用帕子掩着唇,忽然笑出声来,只是那笑容,却未达带了妒恨的眼底。
“听说了吗?陛下要封那个贱人做贵妃呢,旨意昨天就送到府里来了。”
听到云三小姐一面娇笑,一面显而易见是在挑事地这样说,其他人皆装作未曾听到地缄默不言,唯独蠢钝的云四小姐按捺不住,上了钩。
只见云四小姐看了看云三小姐,皱眉道:“真的假的?现如今还不到选秀的时候,这不合祖制的,陛下凭什么给她这么贵重的名分?”
闻言,略显不耐的云二小姐冷着脸,面无表情地看了云三小姐与云四小姐一眼,语气不善地斥责道:“旨意都送到府里来了,当然是真的,至于祖制,你们两个既然这么不忿,有本事去找陛下质问去吧!”
云二小姐是御史夫人所生的嫡女,备受御史大夫与夫人的宠爱,是整个御史府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
而且,今年春天,如果不出意外,云二小姐也是要入宫选秀的。
云三小姐知道自己是庶女,虽然比起其他庶出的兄弟姐妹们来,她得到的御史大夫的父爱也已经算不少的了,但,她毕竟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庶女。
云二小姐可以入宫为妃她不嫉恨,别的府的千尊万贵的嫡小姐可以入宫为妃她也不嫉恨。
虽然任凭她如何讨好,谄媚,她们对她从来傲慢,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也虽然只在除夕夜那日见了一面的云琴对她拘谨但也算有礼,跟她没什么过节,但云二小姐就是打心眼里厌恶她。
大家都是庶女,而且当初,云琴还是被整个御史府弃若敝履了的女儿,凭什么现在她一回来,就可以得到自己在御史府辛苦钻营了十几年,也求不到的东西。
这未免太不公平。
嫡姐的娇蛮与傲慢,与皇上金口玉言的圣旨,云三小姐都无力左右。
但,她却可以藏匿在暗处,处心积虑,若无其事地为云琴添堵,最好是云二小姐跟她狗咬狗撕起来,云三小姐想想就觉得痛快。
“二姐姐,我这也是为你抱不平嘛,她不过是个地位卑贱的庶女,生母也只是个出身贱籍的舞女,又没有受过府中的教养,说起来,连我们这些姨娘是良妾的都比不上,如今却盖过了你,摇身一变成了贵妃娘娘……”
云二小姐闻言,越发不耐地打断了她的话:“你不用给我上眼药,她如今已经被封为贵妃了,我没你们那么蠢,还想着跟她别苗头,对着干。”
这一番话,既直截了当地揭穿了云三小姐的小心思,让她一下子哑了声音,又实在是,没给她留什么情面。
看着张口结舌,面红耳赤,明显下不来台的云三小姐,云六小姐连忙赔笑着打圆场。
“二姐姐训诫得是。”
云六小姐与云三小姐一母同胞,自然向着她说话,而且,整个御史府,哪个庶女不讨厌,妒恨忽然成了贵妃的云琴呢?
抿唇一笑,云六小姐先是故意叹了口气,旋即状若感慨地对着云二小姐出言挑拨:“只是陛下性子清冷,又向来不近女色,听说登基之前,东宫里可是一个姬妾都没有呢。”
云六小姐虽然年纪小,但搬弄是非的手段,可比云三小姐高明多了。
“可真是便宜她了,虽是贵妃,可一进宫,不就跟皇后一般了吗?那可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往后咱们见了她,都要老老实实地行礼呢,只是她倒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却可怜了那个对她痴心一片的小郡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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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 皇后篇(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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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一个没有得罪过自己的人的坏话, 云六小姐好像很有天赋,而负罪感这个东西,她则完全没有似的。
“不过话说回来, 那小郡王也是可怜又可恨, 凭他的样貌与才学,就算郡王府早就败落了,可若是他想要娶个大家嫡女, 不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吗?非看上个卑贱的舞女生的女儿, 他这样,陛下那等尊贵的人竟也这样, 像二姐姐这样身份贵重,又蕙质兰心的,跟她那种靠脸上位的贱人比, 反倒落了下风了。”
云六小姐的脸上虽然流露出可惜来, 完全是一副体贴,心疼云二小姐的模样, 但云二小姐,却终于不可避免地被她这一番话,给激出了几分火气。
虽然本来,云二小姐的心里就觉得不平,云六小姐的话充其量只是导火索罢了。
云二小姐不傻, 她当然知道不能妄议皇室,但是云琴现在不还没进宫吗?自己是嫡女,她还是庶女, 她就骂她了, 就算被听到了, 不也是天经地义, 理直气壮的事吗?
脸色微沉,云二小姐对云六小姐道:“浑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一个是虚有其名的破落户郡王,一个是九五之尊的皇帝陛下,她那种爱慕虚荣的,会选哪个,还不是一目了然。”
见挑拨成功,云六小姐更是不遗余力:“话虽如此,只是没料到她平日里装得与小郡王那般情深意笃,却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这么想想,小郡王还真是可怜,遇到她这么个贪慕虚荣,不仁不义的女人。”
“是啊,小郡王当真是可怜……”
看了一眼你一句,我一句,你来我往,说起坏话,恶毒的话就不亦乐乎的几个人,虽然之前御史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让云二小姐别在外面说什么针对云琴的话,但云二小姐心里的恶意,终于还是被翻涌了上来,再也压不住了。
端着嫡小姐的姿态,云二小姐轻描淡写地抹□□:“以她那烂泥一样的身份,本来能攀上小郡王,就是她走了八辈子的运了,她焉能不牢牢地抓住小郡王不放手?可是现如今,不知道老天为什么不开眼,又让她得了陛下青眼,小郡王在她心里,还算得了什么?”
顿了顿,云二小姐语气愈沉。
“不过同她那个贱人娘亲一样,都是无耻至极的狐狸精罢了……啊!”
云二小姐的话说到一半,就被突如其来的天上的冷水所打断,如果不是其他地方没有一滴水落下,冷水尽数都被倾洒在了在场的几位小姐身上,还真像是下起了瓢泼大雨。
“谁这么缺德干的?没看到我们在这里吗!”
云六小姐率先嚷了起来,方才她正跟云二小姐说话,坐的位置在几位小姐的中间,所以现在也被冷水淋得最狼狈,活像只落汤鸡。
同样有些气急败坏的云二小姐却没说话,她抬起头来,循着冷水泼过来的方向看去,一眼就看到了假山上,正站着一道隐含愤怒的纤细身影。
看着假山上站着的,手中提着一只水桶,面无表情,冷冷的目光却好像可以将人穿透的云琴,云二小姐想到御史夫人之前叮嘱自己的话,先是有些心虚,旋即恼羞成怒。
无理还要想办法争三分,更别说云琴方才泼了她们一身水了!
就算是她要入宫去做贵妃娘娘了,在她离开御史府之前,她也要让爹爹给她点苦头尝尝,让她别那么猖狂!
“云琴,你是疯了吗?竟然敢这么对我!我要去告诉爹爹跟娘亲!”
云二小姐说着,一身的狼狈,难堪,与冷水打湿衣服的不舒服的感觉,让她忍不住红了眼圈。
“是啊!你猖狂什么?别忘了你现在还没进宫呢!我们可都是你的姐姐,你就这么目无尊上?”
“一个闺阁女子,竟然攀爬到假山上去了,这传出去像什么话?我们云家可没这种家教!”
几位小姐的指责声不绝于耳,好像是云琴没有理由,忽然跑过来泼她们一身水,而绝口不提方才说的那些关于云琴,关于小郡王,关于云琴的娘亲的坏话。
云琴看得讽刺又可笑,方才听到她们议论皇上要纳她入宫的事,不知所措又慌乱,以至于控制不住有些颤抖的身体,被她握紧拳头,很好地伪装出自己根本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
可是,事到临头,她该怎样,才能从这个铁桶一般的御史府逃出生天呢?她不能再等待下去,也没有机会再等待下去了,她必须赶快想出一个根本不可能想出的办法来。
……
沿着石板路,云琴有些心烦意乱地踱来踱去,树上的鸟儿正在唱着婉转的歌,可她却无心欣赏,只是倘若能借一双鸟儿的翅膀,带她离开这里,那该有多好。
对御史府并不熟悉,但云琴却也知道高高的院墙,并非自己一个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所能攀爬上去的。
但尽管如此,但云琴却仍旧不死心,绕着院墙旁的石板路,她焦灼地寻找着能翻出御史府的矮墙。
正专神寻找着,云琴的面前,忽然晃过一个人影来。
她定睛看去,在看到来人是御史府的管家,而且他的身后,还跟着一行仆妇打扮的人之后,心里不由得涌上一抹不祥的预感。
往后挪了挪脚步,云琴警惕地看着笑容可掬地向自己行礼的管家,只听他笑道:“九小姐,您可让奴才好找。”
“你们要干什么?”
云琴一面往后退,一面戒备地看着管家与他身后那些数量可观的仆妇,想要转身逃跑。
好像看出了云琴的意图,管家对云琴说了声“得罪”,然后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仆妇们,示意她们过去抓住云琴。
仆妇们心神领会地上前,扣住云琴的手腕,然后动作利索地,将她的双手用绳子一圈一圈绑好。
管家嘴里说着抱歉的话,虽然对待云琴这个主子的行为已经算得上是放肆,但看上去,却好像仍旧有些忌惮她的模样。
“实在是得罪了,还望九小姐千万大人不计小人过。”
管家一面点头哈腰地道着歉,一面对着不远处挥了挥手,一顶小轿被抬了过来,云琴反应过来他们的意图,瞬间挣扎得更厉害了。
“狗奴才,放开我!”
伴随着云琴的反抗,挣扎,几个仆妇将她扶进轿子里,管家看着她这副目光愤怒,完全不大家闺秀的模样,想了想,示意仆妇用一方干净的帕子,将云琴的嘴堵上。
这下,云琴眼睛里的怒火,燃烧得简直有八尺高了。
管家硬着头皮,不敢看云琴恼火至极的眼睛,只听他干巴巴地笑道:“老爷说府中有事,就不来送小姐了,但是老爷心里还是记挂小姐的,遣奴才前来的时候,吩咐奴才务必叮嘱小姐,在宫里一定不能忤逆陛下,且温柔小意,虚以委蛇地忍耐一段时间,待到陛下厌倦了,老爷一定想法子将您接回来……啊!”
他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腿弯忽地一疼,险些控制不住,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在郡王府的时候,为了让体弱多病的云琴强身健体,老郡王曾经请了师父到府中,教导云琴一些拳脚功夫。
管家当然不知道,云琴一个闺阁小姐,力气竟然这么大,自己竟然差点被踹倒在地,她完全没有深闺弱质的模样。
仆妇们见到管家脸上流露出转瞬即逝的疼痛,虽然很快就被他压下去,但苍白的脸色,却显示他并不如他所表现的那般若无其事,皆不约而同有些敬畏地离云琴远了点。
车帘被放下,马车行驶在去往皇宫的道路上,纵然管家与仆妇们想到方才放下车帘时,最后一眼所看到的云琴的冰冷的目光是那样的摄人,但终究,像是马车不会回头地行驶,事情也朝着无转圜的方向发展着。
夜幕深深,宫灯荧荧。
云琴看着皇上,恨得简直要咬碎一口银牙:“你放开我!我要出宫!”
看到云琴愤恨至极的目光,皇上微微一笑,他方才走到她的身旁,便见她脸色倏地一变,整个人往后缩去。
明明云琴的动作,已经将她心里控制不住的恐惧显现得淋漓尽致,但她的气势,却一点都没有减弱下去。
“昏君!混蛋!”
看着输人不输阵的云琴,皇上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无奈来,他笑着将她因为长久的挣扎,而有些散落的鬓发绾到耳后,在她又恨又惊又怕的眼神中,伸手,将一直束缚着她的绳子解开。
“……”
云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皇上坐在床榻的外面,云琴想要跳下床去,却又怕他会拦住她。
她真的会因为他的触碰,忍无可忍地想要扇他一耳光,可她也并不想不理智地惹怒他,以免发生什么不堪设想的后果。
所以,她只能与他僵持着,一获得自由,她就将自己缩进床榻的最角落,警惕地看着他,并试图寻找机会跑出去。
可是皇上却并没有生气,也并没有给她机会,让她得以逃脱。
“真是奇怪,倘若这话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朕恐怕早就诛了他的九族了,可这话换了琴琴来说,不管琴琴说什么,朕都不觉得生气,反倒觉得娇憨可爱,惹人怜爱。”
云琴看着皇上,眼疾手快地一掌挥开他笑着伸过来,似是想要摸她的脑袋,或者是将她拉过去的手。
然后往更角落的地方缩去。
倘若人可以变成动物,她宁愿此时此刻,变成一只小小的小老鼠,毫无存在感。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心里难以抑制的恐惧,整个人都轻轻颤着,控制不住自己。
皇上看着整个人都在打颤的云琴,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笑着叹息道:“琴琴,你怕什么?朕不会伤你一根手指头的,朕可舍不得。”
“……”
回应他的,是云琴忽然抬手,条件反射似的打过去的手。
皇上再次被打,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宫殿里响起,显得格外突兀,格外引人注意。
看到她这样地抗拒,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对自己不敬,饶是皇上觉得这样会咬人的云琴,同样可人到了心里,此时此刻,心里也忍不住生起了些怒气。
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皇上神色淡淡地看着云琴,看着她厌恶的目光,警惕的神情,一动不动,仿佛是在想着什么。
正当云琴想要跳下床去的时候,却被坐在床榻外面的皇上一把擒住了柔细的手腕,扣在了床上。
“你放开我!”
“不想让陆钰死,就乖一点。”
天旋地转间,云琴仰躺在床上,看着近在咫尺的皇上,一面用指尖拈起她鬓角的一缕碎发,一面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却显而易见带着几分杀意地说着。
“不然,朕也不介意让你看到,陆钰被千刀万剐,或者五马分尸的下场。”
他好像是要故意恐吓她,给她些教训,又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件他不在乎,所以想做就随时可以做到的事,哪怕怜惜她,喜欢她,此时此刻看到她因为这句话,而骤然变得苍白的面色,也没有半分心软的意思。
“你!不许你伤他!”
“朕不仅可以不伤他,还可以给他荣华富贵,娇妻美妾,不过这一切,都要看琴琴的表现了。”
皇上看着云琴不住打颤的浓密卷长的眼睫,心里的那点不痛快,也尽数被怜爱所取代。
低头,在她如休憩的墨蝶一般的眼睫上亲了一下,皇上笑着问她:“琴琴想好了吗?”
“……”
垂眸不语的云琴,面色苍白更甚几分,倘若不是方才被吻了一下的眼睫止也止不住地一直颤着,皇上真的有点怀疑,她是不是被自己方才有些残酷的描述,给吓昏过去了。
一只手把玩着云琴耳畔的发丝,而另外一只手,则顺着她身上的衣裙,延展而下,直至勾住她的衣带,几寸缠在指节上。
“夜深了,想好了,就帮朕宽衣吧,咱们该安置了。”
他说罢,果然不再动她一根手指头。
翻身而下,他与她一起躺在床榻上,侧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等待着什么。
云琴仍旧僵持似的躺在原处,好像她这样,时间就会停滞不前一般。
直到躺在身侧的男人,轻声咳了一下,仿佛是在提醒着什么,眉心微皱。
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云琴缓缓地,缓缓地侧过身去,低敛眉眼,指尖微颤地为他解开衣带。
许是因为太勉强,她的动作实在太慢,太迟疑,皇上看着她,等待了半日,她都没有将他的衣带解开。
看着云琴微微颤着的,白皙柔嫩,如纤纤春葱一般的手指,皇上等待许久,没有觉得不耐烦,反倒看着她垂首敛目,眼尾微红的模样,喉结微动了一下。
握住云琴的手腕,他反客为主地倾覆过去。
罗帷之外,随着时间的流逝,灯盏渐渐昏暗下去,柔和的光亮,透过层层如烟如雾的烟罗,洒落进来。
云琴将手臂挡在眼前,仿佛是不想看到一丝一毫的灯光,又仿佛,只是不想看到眼前的人,亦或是其他别的什么原因。
皇上握住她挡在眼前的手臂,温柔又怜爱地吻去她眼角的濡湿,她是一副默默饮泣的模样,而他却好像心情很好。
“琴琴,朕不想逼你,你要心甘情愿点,主动点才好,不要总是装死偷懒。”
手腕被握住,眼前没有了遮挡的东西,云琴侧过头去,仍旧不愿意看他一眼。
皇上见她一言不发,模样却是显而易见的抗拒与倔强,好心情却半点没有受到影响。
微微笑了一下,他拉着她的手腕,让她伏到身上,自己却平躺在床上。
拍了拍她羊脂白玉一般的脊背,皇上虽然是命令的口吻,但语气却懒洋洋的,带着宠爱与亲昵的笑意。
“起来,侍奉朕。”
虽然云琴的心情糟得像是秋日里的阴雨绵绵,不见晴日,但一连数天,天气却都是阳光明媚的艳阳天
PanPan。
尤其是在想到,这几日频繁的荒唐之后,她从未喝过避子汤的时候,云琴的心情,更是瞬间坠到了冰点。
虽然云琴觉得管家说的御史大夫让她忍耐,等到皇上厌倦了她之后就帮她出宫,不过只是句用来做缓兵之计的口头支票,但,她若想要有朝一日得以出宫去,又怎么能在这宫中留下羁绊。
所以,在想到这件被她疏忽了的事之后,云琴立刻吩咐身旁的宫女,为她煎一碗避子汤来。
只是她身边的人,哪一个不是他派来监视她的呢?果不其然,当天下午,云琴没有等到她想要的避子汤,只等到了令她讨厌的皇上的到来。
他果然不肯让她喝避子汤,而且说的话还冠冕堂皇的,好像是为她好。
“琴琴又任性了,那种汤药,是极损身体的,朕怎么舍得让你喝呢?”
云琴被他云淡风轻又无赖的模样气得咬牙切齿,指着他恼道:“你让我做妾室也就罢了,可是,你休想让我的孩子,做你任人欺负的庶子庶女!”
对时时刻刻都有可能翻脸,对自己怒目而视的云琴,皇上已经极为熟稔且习惯地哄她了。
“让人欺负自己的儿女,是没用的人才会做的事,有朕在,不会有人欺负我们的孩子。”
笑着拍了拍云琴的脊梁,皇上将她抱进怀里,满是笑意的声音里带着宠爱与亲昵:“何况,谁说我们的孩子是庶子庶女了,等你为朕生了太子,朕就让你做皇后。”
云琴身体僵硬地被他抱着,闻言忍不住冷笑。
她的语气尖锐,像是锋利的刀片:“陛下口口声声说怎样怎样宠爱我,可是我看着,也不过如此,您不是最喜欢我了吗?为什么不现在封我为皇后呢?我怎么知道,您心里是不是打了先让我生下孩子,然后栓牢了我,一辈子只是让我做贵妃的主意?”
“琴琴,你还真是想得太多。”
皇上低头,笑着看着云琴,状似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下,然后忽然恍然似的地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他点点头,自顾自地笑道:“原本是怕如今封你为后,那些大臣们会议论你的身世,说些不好听的话,又惹你伤心,可既然你这样想做朕的妻子,朕明日就下旨,封你为皇后,如何?”
云琴未曾料到会被反将一军,又惊又怕地看着皇上,她语无伦次得连一句流畅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你……”
旋即,她一把推开他,因为动作太剧烈,自己反倒差点摔下软榻。
她看着他,像是看到了洪水猛兽一样可怕的东西:“你这个疯子!谁想做你的妻子,你滚!”
皇上又是无奈,又是纵容地看着她,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琴琴……”
云琴含泪挥开皇上伸过来的,想要为她绾好耳畔散发的手,声音几近嘶吼:“你滚啊!你明明知道,我一点都不想跟你有关系!非要我去死,你才肯放过我,对吗?”
她的声音哀恸得字字泣血,但皇上却不顾她的挣扎与抗拒,将她复又拥入怀中,唇角扬起的弧度,始终未曾落下。
他垂眸看她,宠爱又纵容又无可奈何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耍小性子的孩子。
“琴琴,你不会死的。”
皇上笑着说着,拥着云琴,将下颔放在她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气愤,而轻颤着的纤瘦的肩头。
他握着她有些僵硬的手,声音含笑,慢条斯理说话的模样好似情人的喁喁细语:“你会好好地活着,好好地长命百岁,如果你死了,黄泉路上,云家人跟陆钰,都会陪着你的。”
……
薄雾浓云,慈宁宫被笼罩在一片檀香之中。
皇上面无表情地坐着,将喝了一口的茶放在手边,然后抬眼,冷淡地看向太后娘娘,不知道她叫自己过来,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察觉到皇上看过来的冷淡的目光,太后娘娘手里的茶盏顿了顿,旋即,她顺着皇上看过来的视线,同样地望了回去。
“你可以封她为后,哀家非但不会阻拦你,甚至还会帮你,说服朝臣们同意这件事。”
许是因为与皇上的相看两厌,太后娘娘没有与他虚以委蛇,而是直接开门见山。
谁料听罢太后娘娘这番破天荒十分好心的话,皇上却好似很诧异地挑了下眉,似笑非笑地问:“哦?母后怎么会这么好心?”
太后娘娘被皇上的话噎了一下,心里有气,连带着方才有些别扭,但堪称和善的声音,也变得冷硬了许多:“哀家是有要求,但也不会为难你,明年的选秀,陛下不可以再拒绝了。”
她说着,皇上原本就带着一抹讥讽之意的眼睛里,骤然满是厌倦。
想到这几日以来,经常入宫陪伴自己这位处处算计的母后的表妹,皇上站起身来,不耐烦又冷漠地看了太后娘娘一眼,一语未发,转身就走。
太后娘娘见皇上这般反应,气得倏地站起身来,冲着他的背影喊道:“皇帝!你好好想想,选秀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今年你拒绝选秀,朝廷里已有微词,明年你再执意如此,就算哀家不拦你,到时候朝廷里的大臣们会善罢甘休吗?”
只可惜,回应她的,只有皇上头也不回,显然十分厌恶,抵触的态度。
戚姑姑偷眼看了看太后娘娘被气得有些发白的脸色,谨慎小心地问:“娘娘,该怎么办?”
闻言,太后娘娘被气得反笑了一下。
“怎么办?他不仁,也不要怪哀家不义了。”
到底是气极了,太后娘娘说罢,终是忍不住心里的怒气,将手中的佛珠,一下子丢掷了出去。
比落在光滑冰凉的地砖上,应声而碎的珠串声更冷更沉的,是太后娘娘满是杀/意的声音:“找些毒药来,寻个机会混进膳食里,毒死了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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