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氏转眼拿定心思,自己磨墨,写了一封信,写完信后,她叫胡嬷嬷进来。
“格格。”胡嬷嬷福了福身,见书桌上摆着文房四宝,便笑道:“您要写字,怎么不叫人进来伺候?”
年氏随口敷衍:“这点儿小事何必叫人,我写了一份家书,你带过去给我娘家的人,叫他们带回去。另外,前阵子我得了德妃娘娘赏赐的几匹妆花缎,也一并带回去。”
“奴婢记下了。”
胡嬷嬷答应道,双手接过信,眼里掠过一丝怀疑,但她没表露出来,照常出去当差。
年氏叫石榴倒了杯茶,喝了几口茶这才压下杂乱的思绪。
沉默片刻后,她叫来葡萄,“让膳房今晚做些点心,你们多留意着些前面,王爷一回来,就通知我。”
“是。”葡萄等人只当她是如常一般想讨好四阿哥,也没有多想。
夜里。
夜幕星光点点,四阿哥披星戴月从外面回来,他才刚换了身衣裳,苏培盛就进来道:“王爷,年格格送点心过来,人在外面候着。”
四阿哥系纽扣的动作放慢,他抬眼看了苏培盛一眼,“让她进来。”
年氏今日过来的心情同往日截然不同。
平时纵然紧张,但毕竟心里无暇,还算冷静,今夜却是有求于人,神色不免有些慌张,她局促地行了礼,在四阿哥叫了起后才说道:“奴婢听见这边动静,想着王爷说不定饿了,就叫人准备了些点心。”
“先前不是说过这些事不必再做了吗?”
四阿哥问道。
年氏唇角露出个勉强的笑容,“是奴婢一时糊涂,把这事给忘了,还望王爷恕罪。”
她今晚表现跟往日截然不同,就是苏培盛也察觉出年氏有些扭扭捏捏。
四阿哥若有所思,冲苏培盛等人挥了下手,“你们先下去。”
“嗻。”苏培盛领着人退出去,自己亲自把着门。
屋子里。
四阿哥垂眸查看着弘历、弘昼两人的功课,随口问道:“说吧,到底什么事?”
“王爷英明,”年氏不知为何,心里松了口气,大概是不必发愁怎么开口的缘故,“今儿个奴婢家里送了礼物跟信来,信是奴婢二哥写的,二哥做了一件糊涂事。”
四阿哥翻看功课的手指停住,指节抵在雪白的宣纸上,眉头微皱,“什么事?”
“此事诸般内情都在这封信上,”
年氏从袖中掏出信来,双手呈上,“还请王爷一阅。”
四阿哥说真的,真有些惊讶。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年氏跟前。
年氏的心跳如擂鼓,在四阿哥拿起信,上面传来纸张摩擦的声音,年氏的心也仿佛被人攥住。
这封信丝毫没有作伪的地方,全然就是今日晌午年家送来的那封信。
正因为如此。
四阿哥才越发惊讶,他将信纸放在桌上,手指敲击着小几,“你这么做,就不怕本王迁怒于你?”
“奴婢知道王爷是明辨是非之人,绝不会如此。”
年氏恭谨地回答道。
这回的机会只怕决定了她下半辈子是过什么日子,因此年氏每句话都在心里打了几十个转,才说出来,“并且,奴婢以为诸位王爷,贝勒之中,将来能当上皇上的,非王爷莫属,二哥糊涂,多面下注,这回给他一个教训也好。”
年氏真是不可谓不胆大。
若是其他女子,岂敢有这样大的胆子帮娘家求情?便是有这样的胆子,也绝不会有这样的勇气敢冒险?
又或者应该说,是聪慧。
四阿哥看了信纸一眼,“起来吧,不必跪着。”
“是。”年氏心里稍稍松一口气,站起身来,但仍然不敢放松,“奴婢也知道奴婢二哥做错事,但是此事关乎奴婢娘家一家子,还想求王爷拉年家一把,今后年家彻底忠诚王爷,不敢二话。”
“你能替你二哥做主,替年家做主?”
四阿哥反问道。
年氏苦笑:“若是先前,奴婢不敢这么保证,但如今,想来奴婢娘家也没旁的选择,奴婢说句不合说的,这正切合了奴婢的心思,”
她抬起头,清澈如秋水一般的眼里带着野心,“皇上子嗣诸多,可谁能比得上王爷?”
四阿哥没说话。
他静静地看着旁边烛台上蜡烛烛泪一点点滴落。
四阿哥不是年轻人,若是年轻人,只怕会相信年氏这番话,毕竟年氏说的很有道理。
但四阿哥明白,年羹尧死性不改,年氏嘴上说得好听,可实际上根本毫无权利决定年家的去向,她这番话说得再怎么冠冕堂皇,最终目的也不过是想说服四阿哥帮她哥哥一把,帮年家一把。
皇上年迈,越发忌讳朝廷大臣跟阿哥结党营私。
“这事我知道了,我会给赵大人写信的。”
四阿哥开口说道。
“多谢王爷。”年氏喜出望外,连忙跪下,碰头有声。
四阿哥摆摆手,“下去吧。”
年氏压着心头的喜悦,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苏培盛过了片刻才进来,“王爷……”
“这几日盯着年氏院子,看看有什么动静。”
四阿哥随手将信给点了,丢在青砖地上,瞧着火舌吞噬信纸。
“嗻。”
苏培盛答应一声。
帮年羹尧?
四阿哥眼睛眯起,那等狼心狗肺,蛇鼠两端之人也配?
夏日晌午,蝉鸣阵阵,树荫下青砖甬路光影斑驳。
胡嬷嬷走得很快,她边走,还不住往后看,好似在提防什么人。
孙吉远远缀在后面,心里暗道,这嬷嬷倒是能耐,这么仔细,怪不得这么些年没叫人发现什么踪影来。
行宫这边假山流水诸多。
眼瞅着胡嬷嬷绕过九曲回廊,走进了湖心亭,那亭子四面有窗,四面都能瞧风景,但与此同时,若是回廊上有人走动,也立刻能叫亭子里的人发现。
孙吉很快发现了这点儿,也不敢靠近,只得躲在竹林后,皱着眉头。
胡嬷嬷这般熟稔,想来不是第一次了。
正想着,却有个老太监老远地过来。
孙吉眼睛眯了眯,眼里掠过些惊诧神色。
“来了。”
胡嬷嬷朝外看了一圈,这才回过头跟那老太监说话,“怎么这么慢?”
“娘娘那边有事,一时走不得。”老太监回答道:“你那边可是有什么消息了?”
胡嬷嬷道:“还真有个消息。”
她压低声音把年氏的信说了一遍,年氏完全没想过胡嬷嬷会动手脚,或许是因为胡嬷嬷平日里表现的太过寻常,就像是每个想捧高踩低的奴仆一样,因此年氏也没戒备她。
年氏自诩自己隐瞒的很好,但其实她那些心思变化,那些算计,压根也瞒不过胡嬷嬷。
“这事,王爷估计已经答应了。”
胡嬷嬷道。
“真的?”那老太监惊喜不已,“这事你可有几分把握?”
“不敢说十分,但至少有六七分。”
胡嬷嬷信誓旦旦道:“先前收到信的时候,年氏坐立难安,可前天晚上去见过王爷后,年氏回来就表现得跟寻常一样,甚至还有些喜色。依我看,肯定是王爷答应她了。”
老太监摸着下巴:“想不到,真是想不到,雍亲王也有这英雄难过美人关的时候。”
“谁说不是,”胡嬷嬷道:“要我说,这男人就是男人,别看跟前表现的什么样,可见到鲜花一样娇嫩的姑娘,哪里能不动心。”
老太监嘿嘿一笑,“嬷嬷倒是明白。”
胡嬷嬷见他笑成这模样,啐了一口,“我明白不明白,跟你什么干系,不说了,我还得赶紧回去。这事你可记得告诉娘娘。”
“诶,你放心。”
老太监答应一声。
胡嬷嬷走出来后,过了一会儿那老太监才慢吞吞走出来。
孙吉瞧着老太监远去,眼睛眯了眯。
……
“荣妃的人,你可看准了?”
苏培盛饶是压着声音也掩饰不过去声音里惊讶。
孙吉道:“奴才看得真真的,那个可是荣妃宫里的管事太监,认错谁我也不能认错他啊。”
这倒是。
宫里头的小太监最要紧的除了认主子,就是认这些管事太监,谁也不敢认错,毕竟谁都知道太监心眼不大,要是喊错人,保不齐人家记你一辈子。
苏培盛砸吧了下嘴巴。
这事怎么他娘的越来越玄乎了!
“怎么了?”四阿哥出来,就瞧见苏培盛跟孙吉在那里嘀嘀咕咕,径直走了过来问道。
苏培盛瞧了瞧值房里,压低声音说了刚才的事。
四阿哥不禁也朝值房内看去,荣妃的手笔?
他眉头皱起。
“你怎么看?真是荣妃的人?”
四阿哥淡淡问道。
苏培盛露出个笑脸来,“王爷,奴才也不敢乱猜,只是奴才想,人固然是荣妃娘娘的人,但咱们也不能就这么直猜是荣妃娘娘干的。”
“但荣妃出身内务府,要安排这种手段,也不难。”
四阿哥见柳枝飘絮,随手折下一枝来。
苏培盛没接这话。
出身内务府的,又岂止是荣妃娘娘一人?
德妃娘娘,宜妃娘娘不都是出身内务府包衣?
往深了猜,良妃、废太子,谁都有嫌疑。
孙吉见四阿哥跟苏培盛都不说话,心里打鼓,“王爷,要不奴才再去盯着胡嬷嬷?”
“不可。”四阿哥摇头:“盯着她也不会有结果了,咱们等就是了。”
胡嬷嬷是去传递消息的。
这消息传过去,定然会有人做出反应。
他只等着看到底是哪一条鱼咬钩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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