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雁门之围后,杨广潜意识被打散了胆气,听从了宇文述的话,一意孤行前往东都洛阳。
期间萧瑀等人劝阻不成,一个两个全都被贬出京,朝堂上再无人敢驳。
然,就在杨广到达东都不久后,反叛的势头如熊熊烈火,势要烧遍全国各地。
杀、叛、反的奏折一日多过一日,杨广却通通当做没看见。
先后架临江都宫、汜水,而后便蜗居江都,日日沉迷酒色,宁愿当个耳聋眼瞎之辈,也不愿直面隋朝分崩离析的局面,
来劝之人,不是被当庭打死,就是被卸了下巴后处死。
兼之老臣凋零,至此,再无人提回京一事。
隋大业十二年,李渊因平叛有功,迁右骁卫将军,又因中原势弱,遍地烽火,突厥入侵山西已成常态,李渊奉令抵御突厥并镇压叛乱。
整整一年都忙于任上,直到隋大业十三年,杨广居于江都不肯归,遂令李渊为太原留守兼太原宫监,掌管此地全部军政。
李渊早已暗有反意。
眼见隋朝气数将尽,赴任前夕,传信长子李建成,命其在河东照顾家眷,并嘱托其潜交英俊,而后带着次子李世民一道前往太原。
隋大业十三年初,河北窦建德拥兵自立,号长乐王;瓦岗李密屡破隋军,声势浩大,兵峰直指隋朝第一粮仓——洛口仓。
官升江都通守的王世充蛰伏杨广身侧,默默寻觅良机;宇文述之子宇文化及,自其父身死后恩宠愈重,官迁右屯卫将军。
马邑刘武周每战必身先士卒,颇得太守王仁恭赏识,特赐其可入内宅而睡;河东薛举,广施钱财,喜交豪杰,意欲图谋天下。
夏州朔方梁师都,交结党徒起为盗贼,狼子野心;兖州高县徐圆朗,聚众为盗据守兖州,厉兵秣马。
辅公祏与杜伏威屯兵江淮,积蓄力量;西梁后人萧铣身负国仇家恨,野心勃勃。
在此风云变幻之际,李世民一行人一路风尘仆仆抵达太原。
这个时候,谁也不会想到,目前毫不起眼的李家二郎,在未来将会展现出怎样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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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向来不是一个闲得住的性子。
刚抵太原不过五日,他就趁着李渊忙于的政务的功夫,带着杜怀信乔装打扮一番,偷偷跑去了太原街头。
杜怀信有时真的非常不能理解李世民的孩子气,以他仅存的历史知识,唐太宗明明是个纳谏如流、知人善任的存在。
因此,他在心中给李世民做的人物画像,从来都是刘备那一类型的。
可自他两年前穿越至今,便与李世民出入连骑,有时甚至同入卧内而憩。
李世民是个什么样的人,杜怀信不敢说完全了解,可大体他还是知道的。
爱热闹玩乐、爱自我夸耀、爱当人老大。
尤其是最后一件事,李世民有着很深的执念。
从前是忙于随李渊征战,李世民没时间表现,如今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二,这瘾头就又起来了。
比如现在——李世民兴致勃勃地拦住了一个年纪不大的、看着就似不良恶霸的郎君。
见郎君满是警惕,他露出自认为和煦的笑容,一边往郎君手里塞钱,一边勾着郎君的肩膀凑近询问:“不知小郎君如何称呼?”
“你可知晓这一带打架最厉害的郎君是何人?”
郎君心神一凛,下意识想后退,谁知李世民暗用巧劲,令他动弹不得
郎君大惊失色,面前这位,分明还是笑眯眯的模样,下手居然如此狠毒,他的肩膀都要疼死了!
“我姓赵,你又是谁?你找我们段老大有什么事?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欺负我,我们段老大不会放过你的。”
赵郎君恨恨盯着李世民,这架势一看就是来砸场子的。
想他在段老大手底下,那叫一个打遍太原无敌手,谁知今日,竟被人无耻偷袭,简直愧对段老大平日的看重。
“看来还真是找对人了。”
李世民松开手,一把拽过从开始就一直充当木头桩子的杜怀信,一脸桀骜:“告诉你们段老大,明日未时,我亲自在此等候。”
“若他不来,我就当他怕了我,所谓老大之名,也合该让给我。”
李世民一指二人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子,方才他已观察过,人少地方还宽敞,正是打架的好地方。
“你是谁!连名号都不敢报,我们段老大才不会与你见面!”
赵郎君被如此嚣张的一段话激出了火,脖子红了一片,就差急得跳脚了,还要故意高高昂起头颅,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
“名号二郎。”
李世民好笑地看着赵郎君,一时自得自己气人的本领,又忍不住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明日一过,我保准让你们段老大对我服服帖帖。”
最后,在赵郎君惊愕的目光中,李世民带着已然麻木的杜怀信扬长而去。
贞松在府门前巴巴地望着,看到远远走来的李世民二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颠颠地小跑过去,乐呵呵围着李世民献殷情:“奴早就吩咐下头准备了羊肉汤,赶巧小郎君回来,赶紧喝点暖暖身子吧。”
“给怀信也备上一碗,阿耶那怎么样?没被发现吧。”
李世民伸着懒腰,往府里头瞧了瞧。
“早就给杜郎君备上了,”贞松说着咧嘴,自信地拍拍胸脯,“小郎君交代的岂有不办好的道理?阿郎那来问过一次,被奴打发回去了。”
李世民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边朝自己屋子走去,边冲贞松道:“明日再帮我瞒着,我有事需出府一趟。”
贞松还没来得及垮脸,就听到李世民补充:“这个月例钱翻倍。”
杜怀信在一旁观看了贞松的变脸大戏,不由腹诽,就笑吧。
你家小郎君这是跑出去跟人约架,还笑得跟傻子似的,要是受伤了,看你怎么和李渊交代。
没想到他前世活到二十八,还挂着个富二代的名声,都没与人约过架,这辈子倒好,一步到位成了“不良少年”的帐下马前卒。
感受到杜怀信郁闷的目光,贞松疑惑地挠挠脑袋:“杜郎君这是怎么了?”
杜怀信摇摇头,长叹一声:“没什么,感叹一下世事无常罢了。”
这真是…怎么杜郎君都学起一些酸腐文人的臭毛病了,贞松实在不解。
翌日未时。
当李世民准时赶到小巷子时,里头已经有了个身材伟岸又气宇轩昂的少年郎。
居然这么年轻,落后半步的杜怀信见状不由啧舌,这一个两个的都是英雄出少年啊。
段志玄上下打量李世民,暗暗蹙眉。
这瞧着唇红齿白的,看衣物气质也是富贵人家的打扮,莫不是什么纨绔子弟想着来捉弄人?
如真是如此,那这个二郎可打错了算盘,他向来不怕得罪人,做事多凭拳头,连律法都不知犯了多少回。
思及此,段志玄一边提防,又忍不住轻蔑:“你就是二郎?邀我你段耶耶干甚?”
“还多带个人?”
段志玄扫过杜怀信,这话里的意思,简直是明晃晃在讥笑李世民胆小,还得多带一人保护。
李世民挑眉,没被这拙劣的激将法气到,反而似笑非笑道:“废话这么多作甚,只我同你打一架不就行了。”
“怀信是来做个见证的,省得你事后不认账。”
“哦——”
李世民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刻意延长音调,歪头与段志玄对视:“如此粗糙的激将法,怎么,原你是不敢吗?”
这话轻飘飘的,语气亦无波无澜,甚至其嘴角还挂着一抹明晃晃的笑意,段志玄几乎是一瞬间就生了怒意。
明明知道这不过也是激将法,但配合这“二郎”的神态动作,嘲讽力度不知比他大了多少。
反正除了个什么“怀信”,这附近左右无人,段志玄再也顾不得其他,快步上前,瞬间就与李世民厮打起来。
段志玄的力气很大,打架很有一套自己的章法,大开大合,招招都是冲着对手面门去的。
李世民则截然不同。
他不慌不忙地且战且退,并没有着急出手反击,而是一边周旋,一边冷静地观察段志玄的破绽。
是人就会犯错。
何况段志玄先前还被他激怒,如今又一直找不到机会攻破他的防御,想必,他会更加恼火。
果不其然,段志玄的心理已渐渐生了烦躁,手下动作越来越快。
这个滑不溜秋的小子,只会躲着算什么本事!
李世民佯装不支,一步一步朝后退去,平静的面容似被打破,大有力尽不敌的趋势。
啧啧啧,在一旁的杜怀信看得津津有味。
别说,李世民这家伙演起戏来,险些连他都要骗过了。
要不是看到李世民眼眸中一闪而逝的笑意,他决计想不到,段志玄这个练家子,居然从头到尾都被李世民牵着鼻子走。
破绽,找到了。
李世民狡黠一笑,刹那间,局势翻转。
等李世民迅猛如箭般窜近段志玄时,他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被逼到角落,左右早已无路可逃。
段志玄心一紧,身体快过脑子,拼着以伤换伤的心思,狠狠冲李世民腰腹处砸去。
触手柔软,没打空。
可还不等段志玄松一口气,自下身处突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他一个踉跄,眼前一阵翻天覆地。
再回神时,整个人已被李世民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
李世民因为打斗,面色红润非常,胸膛微微起伏,额上的汗珠顺着鬓角没入颈间,溅落衣袍。
李世民右臂一横,死死勒着他的脖颈,让他的眼前一阵发白。
“兵者,诡道也。”
“你输了,服不服?”
得意欢快的声音钻入耳内,可恶…居然一直被骗了。
段志玄费力地眨着双眼,想要看清眼前的景象。
他才不服,使诈谁不会?
段志玄故意放慢了抵抗,实则双腿早已暗中蓄力,见着李世民得意洋洋的笑脸,猛得曲膝一击,想要暴起脱身。
谁知李世民不闪不躲,硬生生接下这一击,段志玄只听得身上传来一声闷哼,压在他身上的力道骤然变大,让他几乎无法喘息。
“服不服?”
居然生生抗了他一腿,以伤换攻,这样的果决,段志玄丧气,是他输了。
“二郎!”
看着面色一瞬苍白的李世民,杜怀信心头一跳,冲到二人僵持处,想也不想就要将他拉起。
“等等,”李世民冲杜怀信安抚地眨眼,转而居高临下打量段志玄,浑身气势一变,拿出了战场上的狠劲,再次开口:“你输了,还不服吗?”
明明勒着他的手臂都因受伤而颤抖,却还是咬着他不放。
段志玄心绪复杂,费力地点点脑袋。
“早点认输不就可以了?”
李世民起身轻声嘀咕,下意识想拉地上的段志玄一把,却只觉腰侧一痛,将将摔倒之际一双手支撑住了他。
杜怀信没好气的将人扶好站稳,沉着张脸拽起段志玄。
他不好冲李世民发火,一腔不满只好尽数倒在段志玄身上。
段志玄被拽得差点摔了个趔趄,但毫不在意。
毕竟他都把人朋友打伤了,也不指望别人的好脸色。
“我观你的招式,处处透着凌厉,皆是冲着一击毙之去的,没什么花样,这种风格倒像是军中出来的。”
李世民曲起指节,虚空轻叩,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好奇。
“我为何要告诉你?”段志玄仰仰下颌,给李世民展示自己脖颈处的勒痕。
意思很明显,伤还在呢,就想指望俩人友好交谈?
“段郎君说笑了,”李世民摆摆手,“我原只是想当个老大,可方才与你打过一架,才觉段郎君为人疏狂意气。”
“你我二人斗架,本就该以全力对之,若我有留手,岂非是对你的轻视?反之,你亦如此。”
“更何况怀信对你颇为不愤,你却没有与之计较,足见你是念着伤了我,有了愧疚,可见你本性正直。”
“段郎君如此为人,又岂会计较打斗中的区区小伤?”
段志玄被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同时因着被夸,内心又隐秘生出些欣喜。
不得不说,这个二郎将他的心理拿捏得极准,于是没好气道:“皇帝一征辽东时,我曾应募从征。”
杜怀信几乎下意识地左右看看,冬日的街道本就少人,此时附近更是一人都无。
自上次雁门归来,杜怀信就隐隐察觉到了李世民的改变,更准确地说,是志向的改变。
恐怕自那之后,李世民便有了起兵反隋的念头。
午后虽有阳光,却半点撒不进地处幽深的巷子,段志玄看不清眼前人的神情,只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语散落空中,顺着耳畔直入心头。
“段郎君分明有报国之心、卫霍之志,缘何如今无所作为,竟成了个无赖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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